跳转到内容

沧溪集 (林泳)/卷十八

维基文库,自由的图书馆
卷十七 沧溪集
卷十八
作者:林泳
1708年
卷十九

经筵录[编辑]

庚申七月七日。副修撰臣林泳牌招肃拜后,直玉堂。上番校理吴道一

九日。召对煕政堂。承旨郑载禧、侍读官吴道一、检讨官、记事官申曅尹弘离尹德骏入侍。道一进读《纲目》景帝记自“是月晦日食”至“栗姬恚恨而死”一遍。上亲读一遍,玉音清畅渊源,俯伏以听,不胜庆喜。道一进释文义。至“以迫劫有谋,召立其太子”,曰:“以其迫劫,至立其后,法甚严,而亦有如此宽大处。此其长远规模也。下文除外,后亦立矣。”道一曰:“去古未远,故法虽严,而亦有宽大处也。”至“王夫人阴趣大行立栗姬,激怒景帝”处,曰:“此则后宫妒宠相倾之事耳。小人谗君子,其机栝深巧,亦每如此。若直指其恶而谗之者,则人主听之,亦不难辨矣。往往多为巧计,以激恼其君心,使人主不知不觉陷其术中。苟非至明,何能察之?孔子曰:‘浸润之谮不行,可谓明也已。’臣愿圣上于此等情状,宜深加察,如亲履其境,而阅其情伪,则其于明照之道,不无所益矣。”道一曰:“林泳所达是矣。谗构之说,若直指显言,则虽庸主可辨。惟其深巧,故英明之主亦不能察矣。”释义讫。曰:“吴道一释用传出入,误达矣。古今文字间,有乘传、驰传之语,皆指驿马为传,故吴道一释用传,以用驿马出入仰达矣。此传乃关门讥察出入之物,或用木符,或用缯帛,分而为二,一给行者,一留关门,以验其往还出入者。文帝时,四方晏然,故除关去传,及是七国初平,尚有危疑之势,故复用传讥察其出入也。臣等在外,私讲一遍,而适放过不论矣。入侍之后,臣见小注,有文帝时除关之语,即自考见,则除关之下注解如此。吴道一误达矣。”道一曰:“林泳所达是矣。”曰:“读史之法,当观治乱机栝,识其所由然而鉴戒之。以今日所进讲处言之,此乃吴楚七国之难初平处,此乃时莫大之乱。盖初即有诸内难,其后则之难最大,今当详考其迹,而识其所以成败之理,不可徒观其已然之迹而已。终虽破败,当时事势,极其危急。之富强,既甲于天下;老而解事,又结连六国,盖举天下之半,皆为剧贼,而其徒或有分兵入武关之谋,或有疾西据洛阳之谋。使听其谋,以势言之,十八、九成。之讨贼,周亚夫为上将,而使无赵涉之遮说,则亚夫必见擒于间,而之为,未可知也。如是而终败,终无事者,乃有所由然焉。助顺除逆,固古今之通理。亦其兴以来,与民休息,政宽规远,恭俭,惠政甚多,深仁厚泽入人者深,故能固结民心。民心固结,则天命眷顾;天命眷顾,则虽濒危而不亡,此必然之理也。然则人君可不务行仁政于平日,以结民心,以祈天命乎!虽有缓急,其国必可保矣。”

道一亦推说此义,仍曰:“帝王读书,只为穷理,读史之际,贵在鉴戒。自上宜深留意。”曰:“鉴戒之法,亦多有节目,臣敢复详达。今以事言之,有一代之规模,如高帝扫除繁苛,建立宽大制度,是一代之规模也。有一君之规模,如高帝之恢廓,之仁厚,武帝之多事,是一君之规模也。读史之法,当先观一代之规模,次观一君之规模,以至一政一令之间,亦皆致察,深明其善恶是非之归,善而是者则慕之,恶而非者则惩之,必须反之于今,使其鉴戒之意,实见于政令注措之间,则乃有实益矣。以史传上一代规模,反观我朝立国之规模,以知其大小得失之如何,其良法美意,则必申明而修举之;其有未尽善者,变通增光,亦不可已。以一君之规模,反观今日政治之规模,以察其公私广狭之实,其善而未尽者,必推致其极;其未善者,则必决去其根。先立大体规模,而至于微细政务,亦必求尽美,则鉴戒之道得矣。”

道一曰:“史传鉴戒,不过事。为治之道,当以三代为法矣。”曰:“吴道一所达极是矣。今方进讲史书,故臣敢陈读史鉴戒之法。若论为治之标准,固当以圣王为法。后世善恶,虽亦不可不鉴戒,然当于其善之上,更求至善之道,不当便以其善为极尽之事也。但三代之说,古今儒臣进说之际,固多称引者,三代卒不可得见。此等说话,非但听之似迂,言之亦似文具,而其实有不然者。若深考三代所以为三代者,内之修身,外之治国,一一效学,则至治固可驯致。此等言语,岂归于文具哉!自上必深留意,使圣王之治复见于今日,国家幸甚,生灵幸甚。臣等区区之望,正在此矣。”仍离席起拜,曰:“三代之治,非他,乃治之至极者。欲为至极之治,当先勉至极之学,至极之学,自有规模。臣诚空疏,请以所窥于古书者仰达。第一当先立大志,以必作圣贤自期。才有此志,即当尊行所闻知,自身心动静之间以至政令事为之际,不容纤毫私意,必求止于至善。又当读书穷理,使知识渐益通明,则随事皆知至善之所在,亦当自然乐于为善,与勉强尊行者,意思迥别矣。先儒论学,言说甚多,而语其大要,则立志、力行、穷理此三者而已。然三者之中,立志为最初基本矣。”论学说话颇长,不可尽记,大槪如此,而每节致仰勉之意。上曰:“劝戒之言皆切当,予当各别惕念焉。”

承旨郑载禧曰:“林泳非但文才多有,儒家书工夫,举世所知。今闻劝讲之言皆切当,而自上将各别惕念,诚为幸甚矣。”上仍曰:“校理吴道一丙辰冬被史荐时,姜硕宾上疏排击,予当时不察其党同伐异之意,以为信然矣。今观筵席所为,文学卓异矣。”上又曰:“副修撰闻名久矣。今观筵席反复讨论,文学才行“行”字,良久下教。果为卓异,知之矣。”起拜辞谢讫。仍奏曰:“臣于学,实无所得,徒以掇拾见闻者仰达,而自上亦为嘉纳。若使山林遗逸工夫累积之人出入经席,则其所补益,岂浅浅哉?近日格外招延之命既下,士心方为耸动。自上宜益推至诚,期于必致,使之出入劝讲,其于圣德,必更有益矣。”上亦降兪音。

既而道一进奏主第营缮过侈,宜加节损。辞屡更端,上颇持难。亦进曰:“小臣章句,问学固极卤莽,而至于政体、治规,尤昧昧,故未敢遽论及矣。同僚既已发端,臣亦略有所怀,岂敢默然?臣闻节用爱民乃为国之急务,而未有不节用而能行爱民之政者,则节用尤为急务矣。道一所奏主第事,乃今日节用之一大事,自上宜速允从。臣之意则今日所当节损,又不止此。盖自更化以来,民情耸观,思见维新之治,皆谓朝廷必行非常旷荡之惠政。臣在乡曲时,闻朝家行会州县,俾各查报军丁逃故、粜赋逋欠之数。以此观之,朝家似亦有意乎慰答民望矣。臣未知前头蠲减多少,果将如何,而少减则为惠不大,多减则必妨于经费。盖不先节国用,岂能行惠民之政乎?国家之节用爱民,正如学者之克己为义。必克己无所系累,而可以为义;必节用无所拘碍,而可以行爱民之政。今宜上自宫禁用度下至诸司需费,通融商量,大加节损。只留无之不成国家模样之物,其他尽为扫去,上下同心,忍耐艰苦,则蠲减之政可行,而民心可结矣。”上曰:“待观秋事,当令变通焉。”曰:“蠲减可待秋为之;若节省,则宜速命大臣与有司之长,趁早酌定,庶于去取之际,无草率苟简之弊矣。盖年事虽得丰稔,若逃故、逋欠之类,将为大段荡减,则非大段节损,必不能办也。”上曰:“当徐与大臣相议变通焉。”又奏曰:“自古人臣进言,泛论学问之方,人主酬酢如响;言及朝政实事,鲜能夬从。此自古所闷。今臣论学之说,则幸蒙听纳,而吴道一所奏主第事及臣所达大为节用之说,皆朝政实事,而自上终无快纳之意,非所望于圣上。”上曰:“非不听纳,当从容与大臣相议而处之。”乃退出。

八月初二日。昼讲宣政殿。领事金寿恒、知事闵维重、承旨郑载禧、侍讲官崔锡鼎、检讨官、史官申曅兪得一金益九入侍。锡鼎读《多方》篇首止“大不克开”一遍讫。上亲读一遍。锡鼎读篇题说讫。曰:“为国而积德累仁,使膏泽洽于民心,如之七王,则虽有如周公之圣,亦不能容易代兴。宁有因一时扰乱,便致土崩之理哉!此一义也。且夫民挟思旧之情,累兴不靖。当时称以顽民,盖至难化也。武王周公镇抚诰谕,如此之勤,故迨乎之隆,刑措不用,未闻有复干纪者,德化之力也。德化诚厚,虽前代之顽民,犹可化服,况祖宗遗黎乎!此又一义也。伏愿如此反观而深念之。”

讲第一节、二节讫。曰:“民不服,自周家言之,乃乱逆也。然不以威刑制伏其馀党,必以言语戒告,非一非再,此三代忠厚之道也。盖必如此,然后人方心服,得人心服,乃王道也。若以威刑强制之,亦岂久安之道乎!”

讲三、四节讫。曰:“诫告之主意,专以天命为言,此非倚托玄远以欺人也。自古国家之兴废,实由于天命之去就,呼吸成败之间,有灼然可见处。所谓天命,专在人事得失,得之至者,以匹夫而膺天箓;失之甚者,家国败亡,天禄永终。此必然之理也。此数节皆以先言兴废之事,以见兴废之理,亦只如此。天虽谴告降格于有夏之所为如此,天命安得不绝乎!盖‘逸’之一字,乃丧邦根柢。逸与勤正相反,勤则百事举,逸则万恶生。之丧邦,其源亦只在此‘逸’字,可不戒哉!由其安于逸乐,故不复有忧念民生之言。夫忧民之言虽不绝,实惠未究,则亦徒然耳。况并与其言而无之乎!其全无忧民之意可知。其国安得不亡乎!淫昏是亦原于逸者。盖安逸而无所猷为,则淫欲必行。古人云‘沃土之民逸’,逸则忘善,忘善则欲心生,诚至论也。且淫则必昏。盖天理、人欲相为消长,人欲炽盛,则本心之明亦渐掩蔽,故昏矣。‘帝之迪’,如云‘上天之载’。盖日用事物之间,莫不有上帝之所启迪,凡事物当然之则皆是也。之淫昏已甚,虽终日之间,岂能劝勉于天理当然之则乎?大槪此皆之事,其曰‘逸’、其曰‘淫昏’、‘不戚言于民’、‘不劝帝之迪’,皆极甚耳。虽不至如此之极,才有怠肆之念,亦便是逸;才有偏嬖嗜欲之私,亦便是淫;才不察事理,亦便是昏;才不爱民,才不敬天,亦便是不戚言、不劝迪之渐。先儒谓‘相去,其分甚微’,此宜深留圣虑。后节亦宜以此意推之。”上曰:“然。”

讲第六节讫。曰:“此节亦言失天命之事,与上节意略同矣。欲享天命,当务保民,而今则切不开达民生之所依,如重敛横征,使不得衣食是也。甚至大肆刑罚,残伤民命,其乱又益甚矣。然揆厥所因,实始于内乱,如嬖妺喜是也。内既乱,则外安能善保民乎?旅谓民也,而谓之承者,人君之所可畏,莫甚于民也。曰‘可畏非民’,孔子曰‘使民如承大祭’。人君深知民之可畏,而常以承祭之心使民,则又岂有不得民心之患哉?果能尽反之所为,便是之事,所谓善恶皆师者然也。之暴虐如此,故其所尊用,乃贪滥凶暴之人,遂相与助恶,徒以残伤民命为事。盖有是君,必有是臣,不但明良之际,虽昏虐之世亦然矣。大槪此节语意,虽有反复曲折,略与上节同义。”

讲七节讫。曰:“如此,故天乃别求民主,而令也。”

讲八节讫。曰:“此复申言所以失之之理。盖当时天下非无义民,而不肯用,不肯与之同享多福。惟其尊用之诸人,则乃不可与保民之人,而相为暴虐而已。以故百为之间,无一开达之处,民之穷迫极矣。”

讲讫。曰:“读书之法,固当逐字逐句,一一精究其指趣,又须提总大旨而深察其要领。如此然后不泥于章句,而有受用之实益矣。今以此篇言之,天命去就,是其大旨,而其去就只在人主行事之得失矣。人主之事,其大端有二,不过曰用人也、临民也。今数之恶,皆是虐民之事、用小人之事。所谓恶主之事,皆不过如此,贤明之君亦不过反此而已。此是君道之大节目。请留睿思,究是非利害之实,而致审于日用之间。且又有一义,不能保民用贤,又由于内乱。内乱则贤人必不见用,而民受其虐,此尤当加意者也。”领事因“内乱”二字,推说甚恳。锡鼎曰:“经固当穷,人君之学尤以看史为急。治乱兴废之迹,皆在于史矣。”曰:“治乱兴废之迹,固存乎史,而治乱兴废之理,则具于经。苟善穷经,不待看史,而治乱之理可明矣。且必于经中认得要约之理,然后看史,亦可得力。不然,亦恐泛滥而无实益耳。”又曰:“读经看史,虽有本末之序,亦可并致其力。进讲则书经,召对则讲《纲目》,固好矣。但《纲目》卷帙浩穰,而一番召对,不过数张,一月之间,召对不过数次。如此则几时可以究观古今成败之迹乎?此可闷矣。”上曰:“未经进讲之处,在宫中,亦尝看过耳。”曰:“如此则幸甚。虽非应讲之处,看到有疑处,不妨召臣等讲论。”诸公奏事,论及主第事,久未有发落。进曰:“此必仰体慈圣之意,故自上持难如许矣。凡人以亲命所为之事,则虽闻人言,亦难便从,势固然也。臣请以诸臣所奏之意,仰白慈圣,务得至当焉。今日异于常时,百姓方且拭目冀见非常之德政,而姑无实惠及民之事,但为公主,大治居第,则岂不失望乎?民心一失,收拾未易,此其所关,岂不重乎?且俭约乃享福之道,邪侈岂是好事?为公主养福之道,亦当以节俭为务,岂宜不思节损之道乎?宜以此意入告慈圣。慈圣圣明,岂终持难乎?”上曰:“大臣、儒臣之言如此,当入禀而处之。”

又曰:“《书传》既已毕讲矣。古人云:‘《书》以道政事。’盖二帝、三王群圣人德业事功皆在此书。若果于此深究得力,则帝王之治,岂不可做?程子论学者不善读书之弊曰:‘如读《论语》,未读是书,是此等人;既读是书,是此等人,虽多,亦奚以为?’非但《论语》,凡读书皆然。圣明天纵,典学勉勉,卷多之书,既已毕讲,其间要切之义,必多体之身心,施于政事之间者矣。然读书大益之法,专在以圣贤之事必责于己。且如此书开卷第一义,是钦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让。必须深思如何是钦,如何是明,所以钦明者如何,又欲法之钦明如何而后可及。‘钦’字是钦敬之意,则精察持敬之方,专一不懈;‘明’字是明睿之明则从事于明理之方,积累贯通。下文文、思、恭、让,亦以此例求之,而必以此德之光四表、格上下为准的,无或有毫发退托,则只二典、三谟中为帝为王之规模门路,固已备具矣。之明峻德而自九族至万邦,之命九官、咨十二牧而成内外之至治,此其德化治功之条理明白处。亦以向上所达之意,深究其义,必责于己,则学问之功,必有不浅浅者矣。此乃以必学圣人为志者也。必有此志,方无书自书、我自我之弊矣。臣不敢久稽天听,略论其梗槪端緖如此。虽毕讲之后,温故之际,更以此意理会,恐非小补耳。前日李端夏以明经科文义为主之意仰达,其意固好。但无教养之法,只于科目间,略有变通,恐不足以作成人材。人君固以治人教人为职,况今日士习,日益衰弊,作成之道,诚不可少缓。而学校兴废,不系于规范节目,其要专在择师久任矣。凡官庶职,必须久任而后可以责效,况成就人才乎!闻今大司成颇留心学政,特为久任责成,效于数三年之后,则与今朝迁夕除,似不侔矣。询问大臣处之,如何?臣闻祖宗朝人才多因师儒之得人久任,如金泮金末尹倬诸人久为国子之长,实多成就之效,一时名人多出其门。以近世事言之,郑晔为大司成,阶资宪尚令仍带,亦颇有成效。至于选士课学之法,师儒既以成就人才为己任,则自当讲定矣。臣观程子论学制之说,欲延邵雍张载,处于学校,俾为士子矜式。此最根本要道也。今日山林之士,既方招延,自上必尽诚礼,期于必来。既来之后,不但出入经幄,辅导圣学,又使兼带馆官,俾掌教士之任,其有补于养士之方,亦不少。此事预留圣意。而未出身人为馆官,只是司业一员,随人多少,或二或三,不限员数之意,亦与大臣相议讲定,如何?”

十月十四日。召对思贤殿。领府事宋时烈、侍读官、检讨官洪万锺、承旨洪万容、史官三人入侍。进讲《纲目》四中。至“淮南王来朝”,曰:“属为诸父者。高帝淮南厉王文帝之兄,之子,故于景帝从兄弟而于武帝属为诸父也。有才能、文章矣。”时烈曰:“孔子哀公问政,论九经,而亲亲居第三矣。”上曰:“然。”时烈曰:“帝王家,此事最难。一于亲爱,无所裁制,则其弊必至于骄邪,而不能保全亲亲之谊。淮南王后亦不善终矣。”上曰:“淮南后谋叛伏诛矣。”时烈曰:“九经论亲亲曰‘尊其位,重其禄’,此所谓尊重者,似出于九经耳。”曰:“此尊重只是尊待重待之意,与九经尊位重禄,语意差别。而领府事所达亲亲之义甚当,自上宜特留心矣。”

至“赵绾王臧下吏,石庆为郞中令,为内史”,曰:“之所谓儒术,不过议明堂历服,而其言议事业,更无可观,其儒术固不大段矣。其得罪之际,亦有未善者。但武帝因此遂疏弃儒术则过矣。当时儒者如董仲舒,若敬信委任,则岂之比哉?不此之图,只取石建辈。之家行,固为过人,然此是无学识徒善之人耳。后为相,全无可观之事,武帝号为好儒,而用舍如此,岂真知儒者之可好哉?”又曰:“石建在上侧,屏人恣言极切,至廷见,如不能言者。此启人君厌忤直言之心矣。谏者明言直谏于大廷广众之中,人君容受改过,则此正是好事。今屏人则恣言,廷见则不言,已有苟且取容之意。而武帝以是亲之,亦可见其不悦直谏,岂明王之事乎!”上曰:“然。廷见则不言,亦不直矣。”时烈曰:“《尚书》‘成王以“斯谟斯猷,惟我后之谋猷”戒其臣’,正与此事相类矣。”曰:“成王则以此戒其臣,石建则以此事其君,君臣之言虽异,其意同矣。”

至“以卫青为太中大夫”,时烈曰:“人君创业垂统时事,必为后王之所视效。此后成帝之得赵飞燕武帝之得卫子夫,其事正同。成帝之崩,《通鉴纲目》虽不明言,而以《汉书ㆍ赵飞燕传》观之,极有愁惨者。盖当初得之不以正,故其祸如此矣。”曰:“今此子夫后为皇后,生子曰,是为戾太子武帝终以此遭父子之变,是亦不能正始,故其终之弊至此矣。”时烈曰:“不以正道得之,故其祸如此矣。”曰:“武帝元年,志在好儒,故策贤良,罢杂术,皆是美政。至于明堂历服,虽非急务,犹是讨论礼乐之事。及罪废之后,疏弃儒术,故耽乐女色,至以嬖幸之母弟擢为大夫。卫青后虽有击凶奴之功,此时擢用,则必是以子夫之宠爱故耳。武帝之心,自此始荒,而此后年年渐有不好之事。此皆疏弃儒术之致,而由其内多欲,故亦不能久好儒术耳。”上曰:“然。”

至“中山来朝”,曰:“鼂错设策,因谗见戮,固为冤痛。而议者因此裁抑诸侯王已甚,至使诸侯王莫不悲怨,则亦太过矣。大槪矫枉,则必有过直之弊,此不可不审察而得中矣。”时烈曰:“鼂错之策,亦未尽善。过固可削,其他侯国又以小事侵削,使叛者益多,与同起。古人以为不识利害矣。”曰:“党益多,非之利,利害固如此矣。帝王驭下,当主宽大,不录小过,以微细事侵削诸国,以义理言之,亦甚不是矣。”

至“大饥,人相食”,曰:“武帝若能用董仲舒之言,正心以正朝廷,至于正四方万民,则阴阳和、风雨时,乃必然之应也。今不能然,至有大饥,可胜叹哉!设或遭遇凶荒,当时席富厚之业,若发廪倾囷,汲汲赈救,则亦何至人相食哉?于此可见当时君臣无意于恤民之政,尤宜深戒。”

至“救闽越,徙其众”,时烈曰:“此事在全盛之时,故幸得无事。武帝杂置诸于中国,遂成五胡之乱,虽偶得无事,亦非善处也。”曰:“《春秋》之义,以救为善,今救闽越可也,至于徙众则不可,故《纲目》‘从众’之上,下一‘遂’字,此是书法,盖不许也。”时烈曰:“‘遂’字是支离之意。”又曰:“武帝新即位,不欲劳师动众,则不发宜矣。今不以虎符而以节,亦何异哉?”上曰:“以符以节,兴兵则同也。”曰:“不以虎符,故会稽守距法不发,至斩一司马,而后乃兴师,则守之距法为是,司马之见斩为枉。此则不以虎符之致也。岂但兴师之无异?亦有弊也。”

至“日食”,时烈曰:“上知日食之理乎?”上曰:“卿宜仔细陈之,以诲寡昧。”时烈陈日食之法颇详。曰:“所谓同度同道者,度者天之度数。天之度数,东西南北皆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而此所谓度,主东西度数而言也。道则日月之行,南北每异,同道则南北同道。盖一东一西,或南或北,则不相值,而无薄蚀矣。晦朔之间,则东西必有一番相合之时,而或南或北,不正相合,则亦不食。若同度同道,东西南北正相撞着,则食之矣。如是而犹或不食,则日阳月阴,阳盛阴避,则亦不食矣。”时烈曰:“此所谓当食不食者也。人君修德,使阳盛而阴微,则当食不食。故日食虽有常法,而衰乱之世,日食每多也。交食之法,历家推算预知。若使历官布算于榻前,而下览,则可知之矣。”曰:“历家只依假令布算出来,实未知交食之理。其理则《诗传ㆍ十月之交》注详言之。自上若详考其文,有疑则下询诸臣,可知其大纲也。”上曰:“《十月之交》注详论此事,予亦观之矣。”时烈曰:“程子有言‘读史,当观治乱安危之几’,‘几’字最当精玩。此是‘一日二日万几’之‘几’,治有治几,乱有乱几。几虽微而其归大异。自上读史,最宜深察其治乱安危之几。几者固有在于事为之间者,尤当密察于此心萌动处矣。”曰:“读史,固以察几为要法矣。为学之要,亦只在几处着力,《大学》所谓审其几,《中庸》所谓谨独,皆是于几处用功。至濂溪周子乃作《太极图说》者,方请进讲《太极图》故云。其论学,说‘几’字甚力,故朱子称之曰:‘濂溪一生,只管说一“几”字。’大槪公私、邪正、是非、得失皆从一念萌动处分去,于此着力,则得效殊绝矣。”时烈曰:“从上圣贤论学,每有各别主张之要法。濂溪每说‘几’字,程子则每说‘敬’字,横渠则每说‘豫’字,至于朱子,则每说‘诚’字矣。”曰:“晦庵说诚处固多矣。然、二皆知道之先觉,晦庵皆师尊之,而学问门程,专用二之说。故晦庵论学,每以居敬致知为言,如程子所云‘涵养须用敬,进学在致知’之语。晦庵常常引喩,晦庵论学,似以此为主矣。臣自初陈达为学规模,辄以立志为先,而居敬致知为实下手处,此亦依仿说而云然耳。”上曰:“然。”是日继讲《太极图西铭通解》。上命时烈解释大文文义,解释通解文义。

十六日。昼讲钦政殿。领府事宋时烈、领事金寿恒、知事金锡胄、特进官申汝哲、承旨郑载禧、侍读官、检讨官宋光渊。读《诗传》序一遍。将释文义,时烈寿恒,曰:“领事宜释文义。”寿恒曰:“玉堂宜释。”曰:“昨日进讲《太极图西铭》时,自上命领府事释文义矣。”上曰:“玉堂释文义,有未尽处,领府事解释为好。”将释序文,时烈曰:“宜先白大旨。”曰:“《书》云‘诗言志,歌永言’,此言诗之所由起也。”未及毕辞,上曰:“然。”时烈曰:“宜白‘思无邪’。”曰:“‘思无邪’,朱子谓读《诗》者当思无邪,此是有《诗》后事,故先白诗之所由起矣。”仍曰:“诗所以言志,人之志不同,其言亦异。其言之善者,其思固为无邪,而读之者亦可以感发善心,则其思也亦自无邪矣。至于其言之不善,则其思不可谓无邪,而读之者因此惩创其逸志,则是亦所以为无邪也。故此《三百篇》有正有变,不能皆正,读者慕其善而惩其恶,则无所往而非思无邪也。是故孔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此乃《诗》之大旨也。”

始释序文曰:“朱子之文,平易明白,别无文字难晓处,要当先察其大体节目也。以‘或问’起头者,设为问答,以明己意也。初问‘诗何为而作’,答之以‘此诗之所由作’,此是一节。”上曰:“《中庸》序亦云‘《中庸》何为而作’,与此相同耶?”曰:“同。但《中庸》则只起头如此,此序全篇皆问答耳。”仍曰:“或又问《诗》之所以为教,答之以‘《诗》之所以为教者然也’,此是一节。或又问《诗》之体不同,其答之如此,虽不明言此《诗》体之所以不同也,如上文之云。然历历指言风、雅、颂之体如此,则其答之详矣。此又是一节。或又问学《诗》之法,所答又如此,此又是一节。看得节目分明,则大体意思已可领会矣。”上曰:“然。”

仍从头更释曰:“‘人生而静’,此《乐记》语,盖将言诗之作本乎性情,故从性情上说去也。人心静时,只是天理,故曰‘天之性’。及其感物而动,则是乃性发而为情也,大意如此。”仍暂停止,俟时烈更释。时烈曰:“《乐记》说乐,先论性情,诗者亦乐之类也。故朱子于《诗》序,引此为言,尤为切当矣。人心未动之时,一性浑然,物来相感,性便发动。此所谓欲,非人欲不好之‘欲’,只是‘情’字之意。”曰:“此‘欲’字,朱子尝曰‘此亦未是不善’,可见其非指不善之欲也。”锡胄曰:“辑注,朱子曰‘性之欲,即所谓情也’,其意可见矣。”

又释至‘诗之所以作也’,却曰:“自‘人生以静’至‘不能无言’,是乃‘诗言志’之意也。自‘既有言矣’至‘音响节族不能已’,是乃‘歌永言’之意也。合诗与歌言之,然后说诗之意备矣。臣初以《尚书》‘诗言志,歌永言’为诗之所由起,乃举此节意思而言之也。”上曰:“然。”曰:“性之欲,便是情矣。今曰‘既有欲矣,则不能无思’,以欲与思作层节言之者,欲是泛言性之发动,思则又指情之专向一事处言之也。”

又释至“是亦所以为教也”,寿恒曰:“‘形于言之馀’,与‘咨嗟咏叹之馀’相应矣。”时烈曰:“‘所感’之‘感’,当更详玩。‘所感’及‘其言’皆通上下。圣人感物,无不正,而时人之所感发,亦无不正矣。圣人之言皆足为教,而时人之言亦可为教,下文文势亦仿此。上之所以自反者以此故也。此说与初释不同。”曰:“推而言之,虽可谓通上下,观此文势,只是言作诗之人耳。”时烈曰:“觉得如此矣。但作诗者,亦有在上之圣贤也。”寿恒曰:“通上下似是矣。”曰:“‘感’字可以通上下,至于‘其言皆足为教’之云与夫‘所发不能无可择’,则分明指诗人之言也。盖圣人在上,则一时之人,其心所感皆正,而其言皆可为教矣。不然则其所感杂,而其发于言者,不能无可择矣。‘其感’、‘其言’似皆指在下之诗人耳。”锡胄曰:“此说似然矣。”上然之。曰:“‘皆足以为教’与‘是亦所以为教’当参看。盖所感正而其言善者,固皆可以为教,或所感不能皆正而言有不能皆善者,上之人能因以自反,劝其善者而惩其恶者,则是亦所以为教。若参看,则意思自明矣。”寿恒曰:“参看宜矣。”

又释至“黜陟之典”,时烈曰:“天子五载一巡狩,观列国之诗,诗善,则知其国之治而陟之;不善,则知其国之乱而黜之。我朝祖宗立制,亦有此意。监司巡行列邑,则校儒必陈其邑所作诗词歌谣,壬辰乱后,仍废不讲云矣。”

又释至“示久远”,时烈曰:“之文物,多在于,故孔子得举其载籍而删定之。史传谓古诗三千篇,孔子删为三百云矣。”曰:“史只言孔子删诗而已,其间去就之法,有不可考。朱子以义理推之,知其如此。当删定时,重复者在所必去,纷乱者在所必正,善恶之不足为鉴戒者,在所当刊。如此然后简约而可传示久远矣。”

又释至“所以为教者然也”,时烈曰:“先王黜陟劝惩之政,固是教也。孔子删定,使学者师善而改恶,亦教也。”

又释至“于此焉变矣”而曰:“此言风之正变也。”

又释至“所能及之”而曰:“此言雅、颂之正及变雅也。”至“其语和而庄,其意宽而密”,时烈曰:“此与《书》九德、命教胄子意相似,和矣而能庄,宽矣而能密。”上诵“宽而栗”数语而曰:“然。”至“尤”字,曰:“‘尤’与‘犹’字相近,‘尤’必作‘犹’,意乃明白矣。”时烈以文义明之,锡胄以字画告之。又释至“无一理之不具”,时烈曰:“‘迩之事父,远之事君’,是人事也;‘上天之载,无声无臭’,是天道也。”曰:“事君、事父举大者,其间夫妇、兄弟、朋友之伦以至人情、物态细大曲折,无不该焉。而天道亦然,如‘昊天曰明’、如‘天生烝民’之类,不一而足矣。所以谓‘无一理之不具’也。”

又释至“学诗之大旨也”,时烈曰:“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二《南》乃正闺门之诗,故曰‘求其端’矣。颂者美盛德之形容,皆赞美之辞,故曰‘和之于颂’矣。”曰:“此‘和’字,乃学颂者之事,非谓颂之和也。然颂和故,学颂者亦可以和矣。”

又释至终篇,时烈曰:“释言曰训,释语曰诂,此指古注矣。”曰:“朱子虽指古注,今则以朱子训诂用功宜矣。”上曰:“然。”时烈推言察之情性隐微之义颇切。寿恒曰:“不独曰情性,而必曰情性隐微,盖隐微处,人所易忽,必察此然后德乃纯粹耳。”曰:“昨日所达‘几’字之意是也。”上曰:“然。”时烈仍复诵濂溪说‘几’字、程子说‘敬’字、横渠说‘豫’字,一转语。曰:“读《诗》之法详矣,而其中‘讽咏以昌之’,最为要法。盖他书孰不言善之当为、恶之当去?唯《诗》则出于咨嗟咏叹之馀,故学之者熟读而讽味之,则尤有感发兴起之益。朱子谓‘学《诗》,专在讽诵处得力’,岂不信哉!孔子曰‘兴于《诗》’,苟善读《诗》,必有兴起之心,兴起则乐于为善,而与勉强者不同矣。程子亦曰‘学《诗》,便使人长一格价’,言读《诗》,则人品长得一层矣。”时烈曰:“一格犹言一等也。价以俗语形容,则如人初直百金,读《诗》后,可直二百金耳。”曰:“《诗》之为益如此。但必善学,如朱子说熟读、深体、力行,然后方有此益。若不如此,则亦难有益矣。程子尝言学者不善学《诗》之弊曰‘未读《诗》时,是此等人;既读《诗》后,是此等人’,古今如此者多,而不如此者鲜矣。自上宜深念之。”上唯唯。讽咏数语,解得相承,知事以为不然,亦旋觉,又以意推说而白之。

十七日。昼讲。领府事宋时烈、知事闵维重、特进官南龙翼、侍读官、检讨官宋光渊入侍兴政殿阁门外。讲定“匹处”之“匹”、《关雎》哀乐是文王之哀乐诗人形容之义。讲读毕。释《国风》篇题而曰:“风者被上化而有言,言又足以感人。由其被上化而有言,是以考俗尚而知政治。由其言又足以感人,是以化天下而垂鉴戒,上下文义自相照应矣。”释《周南》篇题,释首章训诂而曰:“雎鸠以谚解所释物名观之,则似是鸳鸯。然鸳鸯之性,雌雄相爱则有之矣,过于狎昵,决非挚而有别之物也。雎鸠,朱子亦未亲见其鸟,只云‘上人传言如此’,则其非鸳鸯,又明矣。”时烈曰:“鸳鸯可谓之情义深挚,不可谓之有别矣。”曰:“‘匹处’之‘匹’,以‘匹偶’之‘匹’言之,则雎鸠元是两两相随之物,岂不是匹处?‘匹’字如‘匹夫’之‘匹’,言未尝群居,亦未尝独处也。”上曰:“然。”

又释至“文义皆仿此”而曰:“兴者先言他物以起实意,而其语势文法,上下相同。如此章‘关关之雎鸠则在河之洲,窈窕之淑女则君子之好逑’,是乃兴体也。雎鸠之情,挚而有别,与淑女之和乐而恭敬相似,则亦可谓之比矣。但比体则暗贴实意而言之,更不说破实意,此章说破实意,而文势语脉上下和应,则谓之兴中带比意则可也,不可谓比也。”时烈曰:“古礼,后妃与君王同助祭事,故配至尊而为宗庙主。此礼今虽废,既配合至尊,则便是为宗庙主也。”曰:“匡衡当时有‘说诗解颐’语,故朱子谓之善说诗,语有所本矣。”

释第二章大文及注而曰:“‘寤寐思服’与下章所谓‘友之’、‘乐之’者,泛观集传,则似是宫中人之事矣。辑注,朱子说以为‘妾媵形容得寤寐反侧之事’,则盖文王之事,而宫中人形容之矣。”时烈曰:“文王未得太姒之前,似已有妾媵,而欲得贤德之配,故忧思如此矣。”

释三章大文及注而曰:“此诗乃太姒始至时,宫中人所作。上章追言未得之时,故曰‘本’;此章正言始至时事,故曰‘据’。”上曰:“然。”释章下注而曰:“后妃则和乐而恭敬,只是乐不淫一边事,故曰‘见其一端’。诗人所谓寤寐友乐,则哀不伤、乐不淫之义备焉,故曰‘全体’。哀不伤、乐不淫,固是文王之事,而以诗人言之者,文王性情之正,在不须言,宫中作诗之人性情全体亦皆正矣,则尤可见文王德化之至隆矣。盖必诗人之性情得其正,然后能形容如此矣。”讲毕。

左右无言。又阅《诗》序,指言“圣人在上”以下一节曰:“此一节,昨日筵中,群臣所见各异,未知圣上其已领会耶?时烈以‘感’字、‘言’字、‘所发’字皆通上下言之,小臣专以在下之诗人所感所发言之,锡胄以臣说为然。‘圣人在上’,臣以为‘其义当止于“皆足为教”,而寿恒以为当通下文,其时槪以后出之说为定矣。臣退而详之,‘所感’及‘其言’及‘所发’分明是指在下诗人而言之矣。独‘感之’之‘感’,当以在上之人为主而看之,至于‘圣人在上’,则当止于‘皆足为教’,亦甚明白。”仍指画而明之。时烈曰:“此说是矣。”上曰:“然。”

曰:“凡文义读得熟后,与初看时自别。初无疑者,或熟读则生疑;初有疑者,或熟读则无疑。只如此一节文义,臣退而详考之后,始得其正。上圣聪明,固非群下所拟议,而古之贤儒如朱子平生读书,始终所见不同处甚多。自上若有熟读之功,其间必有渐生疑难之处,亦必有前疑顿释之处。而讲筵之规,前受之文,只为读过,更无讨论之事,此甚无味。此后则自上讲前受音后,如有疑难及自得,或以下谕甚为好矣。”上曰:“唯。”

进白曰:“近日之事,可谓甚盛矣。延礼儒贤,逐日开筵,乐善好学之诚心,至矣尽矣。第念好学将以致用于政令听纳之间也,而昨今两司之臣入侍所启,皆不允,恐非从谏不咈之道也。”上曰:“台启,赵䌹事、追录事、姜万铁事,而所以不从者,皆有由焉。则配享事重,既入还出,恐妨事体。追录则明有勋劳,岂无酬报之典?万铁则初既许以贷死,今不可失信矣。”光渊进陈黜享追录之意;因反复开陈缕缕数百言,以及万铁之终不可不正法。上曰:“终难听从,不须烦论。”退出。

辛酉三月七日。昼讲进修堂。知事金锡胄、特进官具镒、侍读官、检讨官朴泰辅、承旨郑载禧、假注书赵锡周、史官郑济先、兼春秋金益九入侍。

《葛覃》讲释讫。又曰:“葛叶始萋萋,而黄鸟方喈喈。则是时葛未可刈也,而已形于咏歌,于此可见其勤勤矣。大凡勤于事,则必有每怀靡及之念,而先事而警觉。怠者反是,常有来日尚存之意,以至失时而无及。凡事皆然,为学为治,无不然也。愿留圣意。”上曰:“唯。”泰辅曰:“小注丰城朱氏说,其曰‘动女工之思’者,似已得此义矣。”曰:“固已微发此意,而臣之意则又尝谓:‘此非但动其思想而已也。玩其辞旨,依然是耳闻目睹之物色。当是亲往,闻见其如此而直叙之耳,尤可见其勤之至矣。’或疑后妃虽勤,何至自往中谷而刈葛乎。臣谓‘此必苑囿之内,有如后来公桑之类耳’。”上曰:“然。”又曰:“‘服之无斁’,是乃所以能俭也。凡人之悦新奇、好奢靡,皆出于厌斁其弊朴也。真能无斁于弊朴,则自然能俭矣。传谓‘亲执其劳而知其成之不易,故所以心诚爱之,虽极垢弊,而不忍厌弃也’,此又说出所以能服之无斁之意。盖亲执其劳,然后知其成之难;知其成之难,然后能心爱之而无厌。古者王侯亲耕,后夫人之亲蚕,皆所以亲其劳而欲知其艰难也。然后世亦有行此礼者,而亦不过为文具美观而已,则亦何有深益哉!古人诗如‘谁知盘中粟,粒粒皆辛苦’、‘窗下掷梭女,夜织寒无衣’等语,时时讽诵,常常体念,数引外臣,访问民间疾苦,则不待身执其劳,亦庶几知其艰苦之状矣。苟能深知供御凡物皆赤子艰苦而得之物,则自能务为节约,而无伤财害民之患矣。”上曰:“然。”又曰:“后妃德性至矣,而一动一静,必告于师氏。此敬之至而圣益圣者也。古昔圣帝明王皆有所师,以成就其德业。至于宫闱之内,亦置女师,俾教以妇道。此其所以治化之盛,后世莫及也。凡观古事之盛美,不当但知其如此而已也。必思所以追踪,方可谓之能稽古矣。臣愿圣上尊贤礼士,待以宾师,延访咨扣,以成圣治,以至内间,亦择宫中之人忠实谨饬、通晓礼法者,俾赞内教,庶几古道渐可驯致矣。章下小注总说一篇大指,发明甚好,最宜深味。人情贵则易逸矣,已贵而能勤,是真勤也;富则易侈矣,已富而能俭,是真俭也。长大之后,易于自行己志矣。每事必咨于师傅,是其敬之不弛也。既嫁之女,异于在家,而归意眷眷于父母,是其孝之不衰也。此皆人所难能,而为德之至厚也。德厚则福厚,周家之膺受天禄,绵历八百,其兆于此矣。小注南轩张氏,乃朱子志同道合之友也。此其说乃告其主孝宗之言。当时以讲官,适讲此章,为之说如此。其曰:‘治常生于敬畏而乱常起于骄肆。使为国者每念稼穑之劳,而其后妃不怠织纴之事,则心之不存者寡矣。此心常存,则骄矜放肆何从而生?’盖其所谓此心者,乃仁义本然之良心。人心才敬畏,本然之善自然发用;才不敬畏,放僻邪侈亦无所不至矣。身之安危,国之兴亡,恒必由此,可不戒哉!政使复生于今日,所以为殿下讲说,亦必如此。愿更留睿念而深察之。”上曰:“唯。”

《卷耳》讲释讫。泰辅曰:“此诗乃所谓‘发乎情,止乎礼义’者也。”曰:“不然。微有不同矣。‘发乎情,止乎礼’,始发于情欲,而终止以礼义者也。此则所谓哀而不伤者也。始终一于天理矣。”锡胄曰:“林泳说是矣。‘发乎情,止乎礼义’,乃变风之谓耳,恐不可以说此章矣。”曰:“此诗别无逐章推衍之义。而大槪一篇则后妃思念君子,终始切至,反复不释,至于如此,而略无私昵之意、急迫之辞,情性正大,音旨纡馀,可见其情挚而有别矣。盖思念之深,终始不释,情之挚也,而其无私昵之意、急迫之辞,由其有别也。章下注以‘贞静专一’言之,熟玩味之,可知其气象矣。且此诗所言‘采卷耳、陟崔嵬、酌金罍、仆痡、马病’,皆假设之言,与上篇直叙其事者不同,盖赋之一体也。辞虽假设,而实情自寓于其间。盖以假设之辞,形容其实情,后世辞赋亦有此体矣。”

《樛木》讲释讫。泰辅曰:“此虽兴也,亦有比义。樛木下曲,故葛藟得累而蔓之,犹后妃能逮下,故众妾得上附而事之也。”曰:“此古注说也。凡诗有比意,而句语为兴体,则以兴名之,是乃兴中有比也。如关雎之类后妃之德,可谓比也。以其上下二句首尾和应,合于兴体,故谓之兴,若此类多矣。此章则樛木之下曲而葛藟累之,正如君子之和德而福履绥之,此可谓兴中有比矣。若如古注说,亦是一义。但如此则上句意思自成一义,不复与下句相应,非兴中之比矣。若存此说,当云‘或曰比也’,朱子不用古注说,岂以此欤!”锡胄曰:“下曲与逮下,意甚相贴,虽未必为正解,亦可为一说矣。”曰:“君子有仁厚之德,使人心驩喜尊奉,则福履之降,理所必至。当时众妾之为此诗,只为乐其德而赞颂之耳,初不问理如何也。以理言之,是必至之事也。《中庸》曰:‘天之生物,各因其材而笃焉,栽者培之,倾者覆之。’理固然也。故引《诗》曰:‘嘉乐君子,显显令德。宜民宜人,受禄于天。保祐命之,自天申之。’夫德足以宜民宜人,则天必保祐命之矣。”上复诵《嘉乐》诗数句曰:“然。”曰:“葛之累、荒、萦,福履之绥、将、成,语皆有浅深次第,章下小注辅氏说可考也。”上曰:“所谓一节深于一节者也。”

《螽斯》讲释讫。曰:“此诗五章九句皆专指螽斯言之,而其意则实指后妃,此乃比体也。或有一两句为比体,而其下句直叙者,亦可谓之比也。若其上句与下句呼唤相应,则虽有比意,亦谓之兴也。比、兴之体,以此求之,庶乎得矣。”又曰:“螽斯和集,则宜子孙之众多,后妃之有是德有是福,亦犹是也。大槪和气致祥,乖气致异。心和气自和,心不和则气亦乖。子孙众多,吉祥之最重者,而皆由‘和’之一字而致之。自一家而言,则嫡妾和而子孙众多;以一国而言,则君臣和而万民安,亦一理也。但所谓和者,又有其道,以嫡妾言之,则尊卑之分正,而后上下之情孚;以君臣言之,则君乐闻乎警戒,臣不惮于矫拂,而后契合深而庶事兴。若嫡妾之间,礼貌不严,君臣之际,务相容悦,则目前虽若和同,而终必至于大乖,乱家亡国,大抵由此。此义当深念也。先儒论礼乐曰:‘礼先乐后。’必有礼之敬,然后方有乐之和,和固生于敬也。”上皆唯。

掩卷后,泰辅进曰:“讲论之际,自上有听受而少问难,讲学求益之意,似未尽矣。”曰:“此言是矣。小臣亦曾屡以此义仰达,上教未尝不以为体念,而酬酢问难,终觉稀罕,非但讲学之方,有未尽也。君臣上下之间,识虑所及,亦终不能相知,名虽开筵,而每如此而已,则岂有深益乎?”上曰:“此后当益加体念焉。”曰:“自上问难之罕,臣以为圣心非必以下问为惮也,恐是无可问之端緖而然也。圣学于文字章句之间,似已无甚滞碍,而臣等进讲之际,浅近文义,又已详释,自上必以为无复可问,而自然无下询之处耳。然念为学求益之道,不但在于解释章句而已。必须因文穷理,稽古反躬,而后学问始有大益。若以此为心,则文虽粗通,而理未尽明,古虽如彼,而今难遽同者,莫非可疑之端。既有疑端,其必有不容不下询者矣。且以《关雎》一章言之,章下朱子说曰:‘学者即其词,玩其理以养心,则可以得学诗之本矣。’夫所谓词者,自‘关关雎鸠’至‘锺鼓乐之’,皆词也。所谓理者,未知指何而言乎?一句一字,固皆有理,而语其大体,则哀而不伤,乐而不淫,是其理之总要也。寤寐、反侧,固所谓哀也。哀而不至于伤者,因何而然乎?琴瑟、锺鼓,固所谓乐也。乐而不至于淫者,又因何而然乎?所谓哀乐,皆是宫中诗人之哀乐,则文王后妃德化如何,而能使宫中妾媵亦得哀乐之正如此乎?徐讽而潜思之,深味而久体之,或有可悦,或有可疑,必不但泛然而已。臣所谓因文穷理者盖如此矣。然此皆古人之事,又必反以求之于今日圣躬,必期以宫中之人皆得性情之正,则其道又当何为而可也?宫中之人乃殿下家人。《大学》之道,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则今欲使宫中之人皆得性情之正,其本又岂不在于殿下性情乎?殿下于此当又自省性情之间,何者为得其正,何者为不得其正;得其正者多少几何,不得其正者多少几何;得其正者因何而得其正,不得其正者,因何而不得其正;欲使皆得其正,其道又当如何。如此曲折,反复思量,则圣质高明,必多自得之妙,亦岂无可以下询者乎!臣所谓稽古反躬者如此。臣姑陈其梗槪端緖。伏愿圣上审察之,实验之。”上再三嘉纳。锡胄进曰:“林泳所达,甚为勤恳,各别体念似当矣。”

仍达尹拯朴世采两人居中荡涤之事。又进曰:“荡涤居中,是亦圣朝好贤礼士之意也。此意甚盛,但期于必致,俾任启沃之责,乃有实益。此又当加意处也。”仍陈学行之详。泰辅亦陈情势。曰:“情势固异于他人,而自上怀以至诚,则亦无不立本朝之义矣。”

又曰:“《甘棠》诗,文王固有盛德,而宣布之官亦得其人,德化流行,至于如此。且此诗虽不及文王,但爱召伯,则愿戴文王之意,亦在其中矣。今如外官举职爱民,则德归于朝廷,不尔则便归怨于朝廷。《野有死麇》,此与《行露》大意略同,犹《周南》之有《汉广》也。但其被化有浅深,其风俗不能如《周南》之粹美,其势固然也。人见三代盛时风俗之美,便谓古昔民俗自然粹美;见后世人心薄恶,便谓世降俗末不可复善。此皆不察之论也。文王之时,其民俗非本美也。染于恶,淫风大行,而惟文王有诚意、正心、自家及国之道德。故民从而化之,始虽未纯,终归尽善。以此观之,古之俗岂是本美,今之俗岂不可复变乎?只在君上躬行以率之耳。此义合宜深察。”上曰:“唯。”又曰:“《何彼秾矣》‘曷不肃雝’,肃敬是礼之本,雝和是乐之本。礼乐之本,不过如斯,而古人云‘礼先而乐后’。盖先有肃敬之意,凡事一遵礼法,则虽若过于严截,无和易之气象,而其实自有和意矣。”

九月二十八日。宣政殿昼讲时。讲毕,进曰:“小臣向者数月退蛰郊外,仍复奉命,往来湖南。其间不无道路闻见,而顷日入侍时刻甚久,未敢仰渎。今请略陈矣。国家自去年更化以后,民情想望德惠,而终无大段宽恤之典,远近人心盖皆觖望。此非细故,不可不深念也。今年农事,臣所见者,自京畿湖南一千馀里耳,所接公私人员多矣。皆言此地尤甚,而臣以所见参之,大抵同然矣。盖畿甸则得雨于五月下旬,而节气常早;湖南则节气差晩,而得雨又在六月;湖西北境大类畿甸,其南境与湖南同。自非有水根处,则皆因晩雨,始得移秧,故皆未及熟,苗短穗单,甚者全未发穗。盖秋间,大风千里同吹,故受灾如此矣。年事如此,而该曹事目初不给分灾,事极寒心。后因大臣、台谏之请,始有分等给分灾之命,比当初事目,固为优矣。但念分等者乃分郡邑等第之谓也。今年年事,苟非灌漑之处,皆可给分灾,逐州逐县,无不然也。分等而给之,终有不均之患矣。我国水利,不比中原,灌漑之处,在一州未能什一。以臣往来处言之,湖南长城最名有水利,而问之邑宰,则不能居半云。以此推之,他可见矣。若不遍给分灾,必有偏苦之地,民之觖望,必益甚矣。臣赴史局,适见湖南方伯状启,以分等为难之意措辞,请朝家申饬敬差官,其以分等为难者诚然矣。若申饬敬差,则亦是文具耳。敬差官复审,本是文具,况如今年大同之灾,敬差亦何由精分等第乎?臣意以为特降德音,令勿分等第,遍给分灾,则庶可以慰疲氓悬望之心矣。”上曰:“当初庙堂与该曹熟讲而定之。盖以不分等第,则恐有虚实相蒙之弊耳。”臣曰:“分等第,乃反有虚实相蒙之弊矣。盖同然被灾之邑,或入于灾邑,或不入于灾邑,或给灾,或不给灾,其虚实相蒙,岂不甚哉?若下遍给之命,虽亦不免有相蒙之弊,然在朝家事体,固为得矣。先正朝家事体,而严敕州县,俾勿混杂,乃为政之体,岂可先虑其虚实之或相蒙,而先为大不均之政令乎?且庙堂、该司之意,必不但虑虚实之相蒙也。其必以遍给分灾,则国入必少,故不得不为不均之事也。国入若少,则经用难支,是固可虑。然只当量入为出,倍加节损而已,岂可以此取不当取之物乎?当给灾而不给,仍征其税,岂非不当取者乎?匹夫之家虽贫,苟知自好者,犹不肯取不当取之物,堂堂大朝反不如乎?臣窃记戊午秋,自上特降‘虽非尤甚处,亦给分灾’之命。臣时在田间,窃仰圣智之出天,而乐与田夫野老传诵道说矣。其事竟被有司沮格,臣诚至今恨之。圣明学问日将,励精图治,视顷年亦益勤矣,奈何此事反不及戊午乎?”上曰:“该曹颁降事目后,节次增添,已有分等给灾之命,即今秋事已晩,更难续续变通矣。”

又进曰:“国家赋税外,未尝有侵征烟户之事,以此立法,而州县种种侵征之事,尚多有之。况国家先自侵征,其弊又当如何耶!臣闻湖南沿海州县调发驱马军时,大同事目许给人米日九升。一人一日之食,不过三升,而必给九升者,盖有给价募使之意焉。其意甚美也。窃闻今年驱马时,将不给九升米云。是亦节损之事,而但所贵乎节损者,为其节用而爱民也。今之节损,反坏爱民之良典,所得几何,而失民心则大矣。此亦合宜仍旧。”上曰:“此则曾因吏判建白,已令仍旧矣。”

又进白顺天府使赵时瑗事。上曰:“罢职不叙可也。”右一款出举行条件,不复详记。

又曰:“朴性义疏语之丑悖无伦,圣明既已洞烛,而即者筵臣承旨李濡亦颇详陈矣。臣不必更有烦达,而性义等陷溺迷惑之状,实有可哀可笑者。请复明其大槪焉。李珥之从事禅门,成浑之不为扈驾,乃此辈从前诋诬之一大标的,而其间事迹,筵臣固已备达矣。以臣之见,此亦无事于多辨。李珥入山归后,即访李滉礼安李滉以当世儒宗,身任斯文,且生并一时,闻见必详,而其许待期望之隆,见于诗文者,尚可考也。其诗曰‘始知名下无虚士,堪愧年前阙敬身’,其书曰‘高才妙龄,发轫正路,他日成就,何可量也’,此外推重之言,又不可胜记。夫李滉殁于党论未作之日,故此辈犹知尊崇,而乃不信其言,顾反祖述宋应漑郑仁弘等馀论,肆然笔之于书,恬不知愧。人心之陷溺,一至于此,不惟可恶,实亦可哀也。成浑本是山林之士,平生难进,宣庙致敬尽礼而后,仅乃致之,而终亦未尝久留。方壬辰难作之时,又被党目,久在退遁之中。朝廷若无招致之举,岂可诿以有难,而轻身自献哉?徒以受恩已深,忠爱难忘,念欲伏哭道左,以俟君父之进退,而事势卒迫,未及就意。此则一时形势之适然者也。夫执羁靮以从君,凡夫皆得为之,非必忠节过人者为之也。安有一生蹈履绳墨,师慕圣贤之人,乃以此常节为难之理乎?以此而为之疵病,实不满识者之一笑矣。丑正之徒,互相传述,极意捃摭,而乃其为说,不过以此两款事为两贤第一累。则其他傅会之辞,尤有不足辨明者矣。方今公议大定,成命既下,而此辈犹不知悛,敢肆丑诋如此,诚极可骇矣。然其植根流波,非一朝一夕之故,此非一时威刑所可镇服。要在明立标准,以一士趋,倡起师学,以正人心,使之日迁善革心,而后庶其有翕然大定之时耳。”

十月初二日。昼讲宣政殿。进讲《魏风》。至《园有桃》大旨,诗人忧其国小而无政,曰:“以小国处于之间,而又无政焉,是不能自强者也。其后果为所灭,诗人之忧,不亦宜乎!夫亦诸侯之国也,当其未灭,亦岂无循例政事哉!想其君臣上下朝会接见之仪、百官有司趋走供给之节、朝廷州县表里维持之具、簿书期会出纳酬应之事,亦必有之矣。然而谓之无政者,谓其无扶颠持危之政也。向使君预知其国之将亡,而深忧长虑,赫然奋发,能为扶持之政,岂遽至于灭亡哉?孟子有言:‘国家间暇,及是时,修其政刑,虽大国必畏之矣。’苟能为政,虽大国必畏之,况敢灭之乎!自上试于此处,深留圣意而思之。当时国如何作为,乃可以扶颠持危,而可谓之有政乎?于此深思而有得焉,则今日国家,其亦庶几矣乎!”良久复曰:“为君当日之计,固非寻常作为所可得而扶持也。为政,必先正规模。昔者齐桓致霸,子产,亦皆立一个规模,故终有所树立。进此,则孔子所谓期月、必世,孟子所谓小国七年、大国五年,是皆定规模而为之者也。故一年有一年工夫,时至政成,治道定矣。不然,而只就一事一令,区区着力,则卒亦无救于危亡矣。”又曰:“论古所以反今。今日国事亦甚可忧。愿圣上深致思焉。此诗落句曰:‘其谁知之?盖亦勿思。’凡事思则知之,不思则不能深知。苟能常以国势为念,思之复思,则自然知其可忧,而其于救之之策,亦必有自得于心者矣。”仍陈“思”字为致知之要之意。

修撰金镇龟进请朴性义等加罪事。进曰:“小臣则曾以此非一时威刑所可镇服之意,仰达矣。此事若是性义等若干人性行悖恶,为此诋诬之举,则严治性义,便可帖然矣。今则不然。一边之人举皆陷溺,世代既久,愈益沈痼,乃至于此。今虽刑一人,岂能禁其接迹而起者乎!以事体言之,成命既下之后,则两臣者便是文庙之先贤。到今丑诋,实与前日一边尊崇、一边诋诬之时不同,其罪尤重矣。然臣之愚意,此终非威刑之所能服。惟在圣上加意于作兴之方,期以久远,俾渐迁改之为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