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峿堂集/卷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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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九 峿堂集
卷二十
作者:李象秀
1900年
卷二十一

雜著[编辑]

酷吏傳評壬子[编辑]

太史公酷吏傳。全爲武帝重法而發。嘗攷諸傳。節節含譏諷。如趙禹傳曰上以爲能。至太中大夫。張湯傳曰於是上以爲能。稍遷至太中大夫。曰於是湯益專任。遷爲御史大夫。曰湯奏事日晏。天子忘食。曰湯嘗病。天子至自視病。其隆貴如此。義縱傳曰上以爲能。遷河內都尉。尹齊傳曰上以爲能。遷爲中尉。王溫舒傳曰。上聞遷爲河內太守。曰天子聞之以爲能。遷爲中尉。楊僕傳曰天子以爲能。曰上說拜爲少府。徙爲右內史。杜周傳曰奏事中上意。自湯禹諸人。果敢剛决。未甞無守法不撓之節。而大抵陰賊忮忍。深文嗜殺。先王之所必棄也。而上輒以爲能。輒遷官尊寵。然則其酷吏。皆武帝敎之也。太史公之意。可見矣。

酷吏傳首以郅都冠之。於寗成曰其治效郅都。於周陽由曰自寗成。周陽由之後。事益多民巧法。於趙禹曰用法益刻。盖自此始。於張湯曰王溫舒等後起。治酷於禹。於義縱曰是時趙禹,張湯。以深刻爲九卿。曰其治放郅都。於尹齊曰聲甚於寗成。於楊僕曰治放尹齊。於王溫舒曰自溫舒等以惡爲治。而郡守都尉二千石欲爲治者。大抵皆放溫舒。於杜周曰家兩子夾河爲守。其治皆暴酷。皆甚於溫舒等。凡此屬一副治規。若相傳授。由郅都作俑。以都冠首當矣。其用筆針線脉絡之妙固矣。而於諸人。皆深惡而痛斥之。皆由身被重刑。其疾吏悲痛之情。不得不然。而疾惡如仇之性。使人三復流涕。

貨殖傳評[编辑]

論者謂貨殖傳譏人君之好貨。平準書譏人臣之興利。今攷之。平準書譏切當時如孔僅,弘羊之輩。侵小民之利。海內以貧。其說信矣。若此傳則不必如斯解矣。盖太史公觀天下之人。無貴賤賢不肖。並歸趍利。巖處奇士如原憲之流。飢寒貧苦則不能自立於世。辱處卑賤如烏氏之屬。殖財富貨則乃爲萬乘所禮。世道漸下。俗尙大舛。深有所傷感。故創立此傳。深鉤人情。切中世諱。其慨嘆之意。往往可見。如天下煕煕。皆爲利來。天下穰穰。皆爲利往一節。作傳之主意也。其自巖穴隱居以下。全篇之正論也。叙諸富者。暗有抑揚。各寓與斥。趙防乃引平準書。強相傅合。未知其當也。

傳曰善者因之。其次利道之。其次敎誨之。其次整齊之。最下者與之爭。此爲世道淳澆之辨也。何哉。上古之民。不識不知。任其自然而治成無爲。故曰因之。老子所謂至治之世是也。黃昊以降。民俗稍散。始知方向。故導之以善。比屋可封。故曰利道之。唐虞之世是也。大樸旣離。民騖於欲。則必有以敎之。敎儉以養德。敎節以養財。故曰敎誨之。三代之治是也。迨至王政旣衰。民多踰軌。則不可不以整之。乃用刑法。故曰整齊之。管仲,子產是也。其後漢興。武帝興利。孔僅,弘羊算商榷酤。親與小民競其利。故曰最下者與之爭。以見近俗之不可反古。而史公之微旨。專在於末句云。傳之序文。當作三截看。首引老子。以駁近俗之難挽。自拈出四方物産。至道之所符。而自然之驗而結之。再引周書。明衣食之原。不可不審。畧敍太公,管仲之富。作諸貨殖家楔子。末以己說明作傳之本意。其主議疑於崇勢利而意實主於傷歎而發。反復數回。方爲有味云。

傳中諸富家。惟陶朱公爲可取焉。以其功成身退。糠粃以治生產。三致千金。至于再散。而家亦不失其業。何其綽綽有裕也。蠡盖豪傑之士哉。

孔子之歷游列國也。世多謂子貢之資給。太史公直云孔子之名揚天下。由子貢之先後。以孔子爲何如人哉。此是太史公識不足處。孟堅刪之是也。

子貢旣殖。其同門貧交若季次,原憲之流。皆窮居蓬戶。褐衣不完。子貢不能散其財而周之。乃以結駟連騎。有若夸耀於窮巷者。終身耻其言。安在於好行其德也。視鴟夷子之再分散。則能無愧乎。王充曰。願與憲同廬。不願與賜同輿。由此觀之。富厚安足恃也。

凡貨殖之要務。在乎明貴賤而善取予。此二者而已矣。計然之射貴賤。白圭之能取予。其貨殖之巨擘也。若其他烏氏,婦淸之屬。風斯下矣。至于任氏之窖粟。無塩之出貸。必有以覘其終者也。不然則烏能保其萬全也。務殖者強學此二子。則多見其敗也。

白圭傳有智勇仁彊四術。信乎天下之祖白圭也。攷之其積著一節智也。人取我與一節仁也。薄飮食一節彊也。趨時一節勇也。又以伊呂孫吳商五子配之。倪思曰雖以此治天下可也。信矣。

畧叙漢興以前富家。以秦皇帝點綴之。其下陡然接入漢興。此所謂文章接橋處也。不見斷落之痕。又不接叙富者。以四方風土承之。如神龍縱水。不測其所終也。經營天下。縱橫錯綜。深林窮谷。僻遠荒服。殆無所不到。然後接以由此觀之。此則文章過渡處也。斷岸千尺。其勢嶄然。攷其脉絡之所接。則又上承豈非以富耶一句。眞屠龍縛虎之手也。

或云述貨殖而備載天下風土者何也。曰此所以爲貨殖之本也。貨殖不出於農工商賈。欲爲四者。則先審風土之宜。然後土地之肥瘠。物產之饒薄。民俗之善惡。俱運于掌。方可覘其賤而射其貴。以所鮮而易所多。不審乎此而徒欲徼利。則是冥行也。故極其情狀。縷縷不厭云。

關中京師。故首擧之。以及巴蜀邛僰。旁出三輔諸郡。此紀西也。洛陽天下之中。故次於關中。自三河而溯上。以楊,平陽起種,代。以溫,軹起趙,中山。兼擧鄭,衛以止于燕。此紀北也。就洛陽以起齊,魯,梁,楚。遺遠而先邇。經營乎洙泗之間。此紀東也。荊楚則於天下最號大國也。故分爲三俗。以極乎儋耳,番禺之遠。此紀南也。河南之地。嫌其畧也。故重擧南陽,穎川而止。其所經畧點綴。足以運天下於掌上。然後捴括四方之略以結束之。其間出入變化起伏波瀾。使人卒不得其要領。然而各有綱紀森然。不可紊也。

關中之俗。重於爲邪。而秦諸王使之翫巧事末。魯本好儒。而其衰好賈趨利。甚於周人。曹邴氏行賈而富。便去文學而趍之。此皆傷嘆之辭。未甞不三致意焉。南御滇僰,僰僮。西近邛笮。笮馬,旄牛。筆法極其鼓舞。唯褒斜綰轂其口。善於摸寫。綰轂二字甚奇且古。唐人云褒斜谷裏不容幰。褒斜本是二谷。東西爲褒。南北爲斜。

鄒魯濱洙泗。俗好儒備於禮。故其民齪齪。齪齪二字當著眼。若嘲若笑。曲狀其俗。以令觀之。服禮之家。果是齪齪。然是老莊口氣也。足爲魏晉間嵇阮輩藉口之資也。

太史公文。最善於開闔。泰山之陽則魯。其陰則齊。以泰山分開齊魯。如巨靈劈華。呀然中分。胊繒以北。俗則齊。浙江南則越。吳在其間。不究自見。如禹𮢶呂梁。河流自泄。

其述中山也。如丈夫相就游戲。悲歌忼慨。女子鼓鳴瑟跕屣。踈宕奇傑。無怗怗之氣。又如趙女鄭姬。設形容揳鳴琴。揄長袂躡利屣。目挑心招。極寫娼婦之態。森然在眼。而目挑心招四字。尤爲活畵。然其文無脂粉色。自是太史公文也。

楊升菴曰多劫人者。大國之風。便是不勇。不足爲京師意同。盖長安三輔少年。探丸椎剽。枹鼓數起。爲大國故也。地大物衆。决無截截整齊之理。自無此患。而世亦不足觀矣。

倪思謂南楚好思巧說。此復何與于貨殖。以此推之。江南丈夫早夭。徐,僮淸刻矜己諾。益復何義乎。盖貨殖傳之備述五方。固爲行賈射利之資。因以並及齊民之性情。不如是。何以見其風俗乎。

豫章出黃金。長沙出連,錫。然堇堇物之所有。取之不足以更費。按堇堇二字當屬上節。物之所有以下當別看。言金錫之出堇堇。而其它凡物之所有者。亦不能多人取之。功力甚費。所取之物。不足以償功之費也。

與江南大同俗而楊越多焉。言楊州之俗。越民最多也。文法簡斷。殆不可解。至番禺則曰亦其一都會也。其字甚妙。指諸蠻越而言。言番禺足爲其俗之一都會也。又曰珠璣犀玳瑁布果之湊。則其海中諸國交市之狀。並在其中矣。此文章不言之妙也。

述南陽穎川。而末言南陽任俠。交通穎川。則其穎川本敦愿。而以南陽之通。遂成雜俗。其意自見。

捴括天下物所鮮所多人民謠俗。而只述四方出塩何也。盖凡諸物產。四方各相有無。如江南之柟梓金錫丹沙。是北土之所無也。山東之漆絲聲色。是山西之所短也。至塩則四方之所共有。故以此該之。

按呰窳二字。諸家訓爲弱爲病。泥於上文果陏蠃蛤之說。俱爲未允。徐廣曰呰窳苟且惰嬾之謂得之。盖樂土之民逸。逸則淫心生。薄土之民勞。勞則善心生。楚越饒食。盖樂土也。故其民朝夕取給。苟且偸生。以故雖無凍餓之民。而亦無積聚之家。若就蠃蛤上解呰窳。則便索然矣。若梁,宋之人。無山川之饒。故惡衣食。致其畜藏。亦多君子。此勞而善生之效也。

貨殖傳歷擧五方風土。錯綜條理。如禹貢一篇。分叙九州。井井可數。自總之以下。復大擧其畧以括之。如導山導水之後。繼以九山旣旅。九澤旣陂。四海會同。不如此。其大篇所鋪張。無以收拾得盡。

論世俗功利之心。首擧賢人隱士之所爲。皆爲富厚。李夢陽以爲過焉。盖遷觀當世公卿坐廊廟議國家及守信死節者。上之所以報之者不薄。榮其身厚其祿。隱居高士懷材行義者。則國家必有安車玉帛之徵。其禮遇特異。故觀其外則皆似於爲富厚而然。此太史公之所以抹殺一切。玉石無分者也。其立言之道。不能無君子之譏。而至若孫弘,胡廣之流。捷徑盜名之屬。見此則未甞不頭縮而魄死也。

老子曰一節。纔說隣國相望。鷄狗之聲相聞。便見至治氣像。藹然於言外。有不可形容者。此老氏之所出於世也。以文字論之。亦極佳。

按道德經本文曰。小國寡民。使有什伯人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遠徙。雖有舟輿。無所乘之。雖有甲兵。無所陳之。使民復結繩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鄰國相望。鷄狗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蘓子由曰。老子生於衰周。文勝俗弊。將以無爲救之。故言其所志。願得小國以試之而不可得也。本非爲至治之世而發也。今太史公引其說。乃移換其句。冠以至治。體意渾然。若出自家手段也。

太史公曰。君子富。好行其德。小人富。以適其力。夫積而能散。謂之富。貴而能下。謂之貴。奈之何後之君子。知積而不知散也。倉有朽粟。庫有朽錢。而或至窮交飢餓。姻族流離。畧不爲念者。忽然身沒。宛其入室者。乃他人也。而其子若孫。往往負薪懷褐。使其積而能散。克行其德。則庸詎知遽至於此也。歷觀古今富者。能行其德者。惟鴟夷子綽綽然有裕。其後漢之馬文淵。唐之郭代公。克追其風。其餘無聞焉。足可愧也。

寫世人一切趨利。亦分三段。自隱居巖穴以下一段也。自壯士在軍以下二段也。自趙女鄭姬以下三段也。河出崑崙。千里一曲。九曲入海。不曲則其行直而已。不足爲壯也。作文亦然。

贒人非爲利也。爲國出誠。左右大猷。不幸則嬰湯鼎之患。若指爲利則周召之輔理。干逢之死爭。不過市賈之流也。隱士非爲利也。遇世無道。獨善其身。遇時則致太平之治。若目爲利則萊顔之學遁。伊葛之應聘。不過爲駔儈之計矣。廉吏非爲利也。天性潔介。不以物汚。行成則全淸白之德。若斥爲利則叔敖之淸貧。公儀之賙恤。不過爲錐刀之競矣。噫。古之遺賢若二三者。不幸遭馬遷之筆。橫遭醜罵。荀子曰畏文士之筆。端不其然乎。其立辭用意。出入微隱。使當世不能自免。非大力量大家手。安能及此也。

素封二字甚奇。此出於太史公自創也。素知素王素臣之素。素之言空也。

家貧親老一節。馬遷自傷之詞。以無財不能免刑。故往往多悲辛之語。當時僚友積貲而莫有顧念者。故曰君子富好行其德。若鴟夷子能行其德者。故首擧其人。至贊晏子則曰雖爲之執鞭不辭也。盖以其能贖越石父於縲絏也。以此推之。傳之多激論。無足怪也。

人謂貨殖傳肯綮語有二。曰貴出如糞土。賤取如珠玉。曰貪賈三之。廉賈五之。詳攷之。不特此也。曰人棄我取。人取我與。曰無財作力。少有鬪智。旣饒爭時。此二語誠貨殖者之第一妙訣也。

自酤一歲千釀以下。用許多千字。其直盖相等。末云子貸金錢千貫。於是如一條索徹頭徹尾。穿無數珠子。一擧歷歷可數。其他物皆直當千貫可知也。此文章之秤錘也。

卓氏之求遠遷。由於無財故也。夫妻推輦。身無一物。本土無可戀。客土無可畏。老杜曰。家鄕已蕩盡。遠近理亦齊。其後臨邛之卓王孫。意必其子若孫歟。

宛孔氏之連車騎游諸侯。固是烏氏之餘術。然有士大夫之名而不失其富。是亦一道也。釣者靜之。網者動之。罩者抑之。罾者擧之。其道異而得魚一也。

刁間之貴奴虜。所謂能人之所不能。

唐文評[编辑]

盧肇海潮賦以爲潮由於日之入海。灼激而退。退于彼則盈于此。自謂獨得千古之所未見。歎前儒之未發。殊不知水未嘗載地。日未甞入海。亦臆度之辭也。彼以爲地之在下。有如巨艦之浮水。日之出入。從船底而行。故賦中極言其日激水沸之狀。又自設問難云太陽異於凡火。故入海而水不敢濡。此亦不通之論也。槩未覩地體混圓之理。故立議如是。

舒元輿上論貢士之書。頗陳試士之弊。見唐時亦與今無以絶殊。若曰見貢院懸板樣。立束縛檢約之目。勘磨狀書。劇責與吏胥等倫。臣幸狀書備。不被駁放。得引到尙書試。試之日。見八百人。盡手携脂燭水炭。洎朝晡餐器。或荷於肩。或提於席。爲吏胥縱慢聲大呼其名氏。試者突入棘闈。重重乃分坐廡下。寒餘雪飛。單席在地。嗚呼。唐虞闢門。三代貢士。未有此慢易者也。又曰凡將爲公侯卿相者。非賢人君子不可。有司坐擧子於寒廡冷地。是比僕隷已下。非所以見徵贒之意也。施棘圉以截遮。是疑之以賊姦徒黨。非所以示忠直之節也。試甲賦律詩。是待之以彫蟲微藝。非所以觀人文化成之道也。又曰今四方貢珠玉金銀。有司則以篋篚皮幣承之。貢賢才俊乂。有司以單席冷地承之。是彰陛下輕賢才而重金玉也。嗚呼。在唐時。試士之法。固已如此。况於我國本無貢士之制。監試會試之外。入塲者都無員額。屠沽奴隷盲聾跛躄。着衣頂冠者。皆得以入。其待之直如犬馬而已。可勝言哉。

皇甫湜東晉元魏正閏論。以正統予晉而奪魏。以駁史氏。其論是矣。而末乃以梁統歸於周而斥陳。使隋得於周。唐得於隋。其言未必純是。

李翰三名臣論。謂管仲之短。在於徼功事讐。肆奢越禮。孔明之短。在於賞薄刑嚴。任馬謖而僨事。樂毅獨無所短。余按管仲之越禮信矣。固已見譏於聖人。若咎其事桓公。以謂徼功事讐。則近於吹覔。不當貶而貶矣。孔明之任馬謖。誠智者之一失。若尤其刑賞太明。則此不通其時務。不可譏而譏矣。樂毅旣取齊地。二城三年不下。竟以此喪其前功。雖非毅之所誤。而盛滿不戒。以至於窮。力盡窮冦。以至於變。此不可謂知道也。余已有論。

李德裕張辟彊論。其言甚是。盖諸呂之勢。成於封王。封王之論。出於辟彊。陳平本非社稷之臣。苟悅呂后。不虞其後。使呂后壽而平,勃先死。辟彊之肉可食乎。留侯援四皓以定劉氏。其子十五歲。乃興妖說以危劉氏。嗚呼異哉。

皮日休漢斬丁公論。謂淮陰,淮南,曲逆。皆去項而歸劉。利則存。不利則亡。丁公捨敵可誅。則三侯者當先誅。末又謂無一人諫止者。固之命也。余謂三侯之去就。當擇君之世。未足爲罪。獨高祖之斬丁公。雖曰以厲人臣之二心者。其實乃機權之深。天下後世。皆爲所欺。余已有論。

蘓頲夷齊四皓優劣論。行文連作兩股而下。甚是整楚。但夷齊四皓本不當比而論優劣。彼二子。聖人許其求仁而得仁。迢絶萬古。卓乎難及。四皓者。只是秦末之隱士。其行己之實。無所表見。以高祖素聞其名。晩年溺於私愛。英䧺之氣。銷歇就盡。四老適乘此時。突如其來。高祖被他一嚇。遽爲所奪。於是彼老人。矯矯於世矣。其視二子。不特行徑之懸殊。輕重豈可言乎。

權德輿兩漢辨正論。以亡西京歸之張禹。亡東京歸之胡廣。義正辭勝。多少痛快。足使阿諛保祿之輩。縮首知懼。誠有助世敎之文也。

李德裕三國論。以政在黃皓權歸仲達不牽帷墻。爲三國先亡後滅之證。深中事理。非獨文章爲好。乃經國之識。又云由是而知人君不可一日失其柄。尤有補於世主。

柳子厚四維論。謂廉與耻。義之小節也。不得與義抗而爲維。其議甚精。但古人文字。多有此例。

孫邵春秋無贒臣論。持議甚正。

皮日休吳季札論。責其膠守一節。不救宗國。意思亦正。

杜牧身見唐室不綱。藩鎭跋扈。常憤憤。故戰論守論。皆深中時弊。

馬周請崇節儉及制諸王䟽。辭多條暢。使人主易曉。盖天子於諸王宗室。友愛隆至。敦睦殊異。數有賜賚。夫豈爲過。而唐宋之君。亦無紀極。曾不念此皆出於下民。非從天降而地湧也。王者代天理民。爲民守財。奈何濫斂而亟費。以資其婦女弋獵之樂乎。

徐贒妃諫太宗息兵罷役䟽。文辭典則。詞采藻麗。其所陳戒。皆可誦服。孰謂閨閤女子通於世故如是哉。

辛替否諫造金仙玉眞二觀䟽。歷擧中宗覆轍。言無所諱。有人主之所難堪者。眞直諒骨鯁之言也。朝廷有此言而不至刑僇。其時世道猶可爲也。

王義方彈李義府疏。辭嚴秋霜。氣折姦膽。文字亦峻厲。有不可犯之色。洵一代之名臣。

柳伉請誅程元振䟽。暑月讀之。髣髴有霜氣。其曰陛下納臣此言。行臣所請。一月之內。天下兵馬。若不雲集闕下。臣請闔門寸斬以謝陛下。其忠肝義魄。尤令人流涕太息。

陸宣公請勿置瓊林,大盈二庫狀。指陳利害。剴切條鬯。雖愚人可曉。而德宗不悟。悲夫。

駱賓王討武后檄。天地間不可無之文字。

劉蕡對策。眞可謂邦之彦兮。直言敢諫者矣。天地間生才極貴。幸而有之。摧折遏絶。如恐不及。斯民安得不失所乎。其文以春秋爲全篇脉絡。學有本領。亦可見矣。

梁肅西伯受命穪議。駁太史公之誤。可謂有識。又引湯武革命及武王末受命二文。以證文王未甞受命。尤爲明確。此說本自不經。注家動輒穪之以爲文王斷虞芮之訟。是歲爲受命之年。駁之是矣。

白樂天晉謚恭世子議。責申生棄嗣於非禮。受命於非義。殺身以非罪。議論確不可易。大有補於爲人子而處人倫之變者。

程子謂周成王賜伯禽以天子禮樂。受賜皆非也。高郢魯議。已有此言。曰成康過賜非禮也。魯君受賜亦非禮也。成王原無賜魯之理。王室衰。魯之君臣。自用僭禮。而詑於諸侯曰此成王所賜耳。其曰若享非禮之褒。周公不得爲聖。如其不享。是成康祇以王者禮樂。餒周公於魯矣。語亦絶倒。

權德輿酷吏傳議。深穪郅都剛而無虐。怒而中節。馬遷,班固乃冠之酷吏傳首。缺善善惡惡之義。按漢之酷吏。肩踵相繼。皆由郅都爲之倡。迎合時主。剝喪元氣。太史公所深惡者也。其冠於諸傳。不無義理。且都之剛猛。未必忠於國。以其天性也。

高適毁董卓廟。令人爽快。且其議極討卓罪。可謂宏壯。適在唐朝。亦爲名臣。李華三贒論云勃海高適達夫。落落有奇節。可知其爲人。非獨以詩名也。

李翺復性書三篇。唐之有理學。賴此以見。處乎詩律詞章之世。能自立如此。豈非名儒乎。獨怪其以情爲邪妄。存性而棄情。以情爲性之賊。必去情而性全。夫情有善有惡。惡者可去。善者亦可去乎。聖人之情發而中節。所謂情之善者也。今欲使塊然無動。喜怒哀樂。不分善惡而去之。是猶有設目而不復視。設足而不復行。設弓而不復張。設車而不復轉。將焉用彼爲哉。性又惡能不感於物哉。欲性之無情。則是天不必生人物。只保太虛可也。太虛不能生物。性不能生情。乃仇視而遠之何也。性感於物。之於善者常難。之於惡者常易。故聖人敎民。常去惡而就善。未嘗敎之去情也。盖習之主乎靜而過者也。故其見如是。雖嘆當時性命之書。皆入於莊列老釋。而此論乃近於莊列老釋而不自知也。其下篇嗟人生之無幾。懼斯道之不聞。其志皎然。可謂好學君子也。宜嘗諷誦以警昏惰。

羅隱英䧺之言。立意甚高。嗚呼。自三代贒聖之君以下。孰能有天下而以百姓爲心乎。皆以天下自私者也。如此久矣。焉可怪諸。

陳黯答問諫者。對以茅焦等於龍逢,比干而過之。殆過矣。焦之諫秦王。未必合於道。何謂功乎。

尙衡文道元龜。分君子志士詞士之文爲三等。其造意構辭皆好。

韓退之讀墨。茅鹿門已貶其儒墨相混之失。

韓退之進學解。鹿門以爲韓公堂堂之陣。整整之旗。而全篇用儷句韻語。謂之變調則可。殆非公之本色。

柳子厚天說。托於退之爲果蓏癰痔草木之喩。而子厚駁正之。退之必不如此說也。亦子厚之言也。

楊夔原晉亂說。以江左之不振。專責導亮。是大見識。

韓退之雜說四首。第一首雲龍之說。固是神化之文。第二首以人之脉喩國之紀綱。是知本之言。精於醫世者也。

柳子厚貞符。亦是頌體。而其文古簡深黯然。凡此等文。於人主無補也。只是贊嘆過則爲諛。神聖道德。羲昊堯舜。動輒隨口。便爲恒言。人主習以爲當然。禹湯以下蔑如也。雖以退之之賢。在潮州謝表。盛述功美。請行封禪。君子病之。司馬相如封禪書。奚足異哉。此不如杜牧罪言。猶或有關於世務也。

杜牧罪言。單捉山東爲天下性命所係。又以魏爲山東之性命。識時知要之言也。惜其奮筆獨書。寥寥沒身而已。

杜牧原十六衛。唐之軍制。莫善於此。只因一二愚者。輕壞關石。府兵內罷。邊將外重。而唐始亂矣。宜乎忠臣志士忼慨痛惜者也。此篇歷敍其利害。可謂該備而有條理矣。

孫樵讀開元雜報。其題本冗俗。行文却如此雅飭。可見爐冶之妙。結構體裁。遂爲完篇。其意思感慨無窮。若有波瀾隱伏於其內。妙文妙文。

孫樵書褒城驛。借驛說天下之弊。眞是有用文字。勝於貞符矣。

陸龜蒙蠧化。體物之工。纖悉奇巧。亦傷於疾惡。盖唐文人。惟柳子厚,元次山及陸魯望。刺時之言。最多暴露。得於巷伯而過者也。

張謂虞帝廟碑銘。並堯說下亦佳。而中間云其來也嬰於樊籠。其去也脫於桎梏。形神非吾有。子孫非吾有。全用莊子文。不亦爽乎。孔子言其有天下而不與焉。何甞如此吊詭。

夫子之聖。後人不容贊頌。言愈多而愈贅。韓退之處州孔子廟碑。說天地百神之祀。尊奉之崇。皆不及孔子。只一辭結之曰其賢過於堯舜者。此其效歟。最是得體。鹿門所以推爲第一。

常仲儒河中府新修文宣王廟碑。歷擧庖犧軒轅顓頊禹湯之聖。非孔子則皆衰微不傳。至曰前聖之遺風將絶。夫子不得不生。中古之彜訓將興。夫子不得不作。典重有體。

程浩扶風縣文宣王廟記。其曰後天地而生。知天地之始。先天地而沒。知天地之終。非日非月。光之所及者遠。不江不海。潤之所浸者博。此數句宏傑穪題。

杜牧書韓吏部孔子廟碑陰。單提李斯之焚書。秦皇,漢武之淫於仙。梁武之淫於佛。明孔子不作。則楊墨騈愼以降。百家之徒。廟貌血食。十年一變法。百年一改敎。反不如夷狄之俗。一定而不易。其造意却高。別出機杼。

皮日休文仲子碑。等以上之比干孔孟。若其房杜李魏皆出其門。此終不可信。朱子已疑其說。

梁肅梁高士碣。高士者鴻也。其曰君得天元純。誕其生知。何言之過也。鴻盖狷介獨行。索隱行怪者也。足以穪斯言乎。

張曲江後漢徐徵君碣。余於東京之士。最服孺子之爲人。此文云受天元休。含道傑出。生知而上。貫之以一。亦爽實矣。

尙馳諸葛武侯碑銘序。言其事後主。職爲臣。行令如君。位爲君。事臣如父。近嫌近猜。而上不生疑心。下不興流言。以明侯之誠信。結於人格於神。深知武侯者也。又言向令伊呂並世而生。殷周易地而處。則不放桐宮。不誓孟津。而天下理。亦非過奬也。

張說姚梁公碑銘。外或形放。中恒禮拘。箴雖誡口。諍亦忘軀。但覩渾璞。誰詳瑾瑜。姚崇素乏硬直。此文回護得妙。始姚張內不相能。崇臨沒戒其子。以珍玩寶器畢陳於前。張心悅作文。極其贊美。久之乃知見賣。所謂死姚崇筭生張說。卽此篇也。

范傳正李太白墓銘。摹寫太白風神。庶幾似之。又明其飮酒慕仙非本意。太白有靈。當遙謝於九泉矣。且爲之改葬靑山。遂其平生之志。范亦義士。有心也哉。

段文昌平淮西碑銘。視韓碑之地負海涵。未可與較。而無韓則段文亦傑作也。其叙列嚴整。綴辭勁厲。綽然爲名家。

呂溫虢州三堂記。中間鋪叙四時。頗傷萎弱。而猶是記之本色。不比後之以議論作記。

退之新修滕王閣記。如舟近三山。風輒引去。其若合若離之際。說得暢到。尤覺黯然。

李華苗太保晉卿墓志銘。凡三百三十有四字。身經禍亂。位登台司。其事狀胡可勝書。而直如此簡凈。眞不可及。其曰如牧四郡。使四道在人。爲政之絶跡。於公能事之常格。故不足叙。省文之法。皆此類也。然而自薨贈祭葬。拜相言事。攝政當國。年老優禮。夫人子孫當載者。亦無所遺。

權德輿杜歧公墓志銘。凡一千四十有三字。出入將相六十餘年。而其文不過小幅。包涵却無不盡。權又作歧公淮南遺愛碑銘。極力贊揚岐公。遂爲伊周。以權爲其門生也。凡唐宋宰相碑版。皆當與正史本傳參看。可以互相考覽。

皇甫湜昌黎墓志銘。發揮先生之功。氣力光芒。足以副題。曰姬氏以來。一人而已。至矣。然其書諭湜曰死能令我躬所以不隨世磨滅者。惟子以爲屬。夫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公自量其所有。足以不磨於世。猶有不能自信者。乃眷眷於是。如閭巷一名之儒。欲附驥於靑雲士耶。

元稹杜子美墓志銘。子美之詩。所以尊於萬世者。微之首爲推與。後之贊杜者。卒無以過之。自古立名者。必有爲之先後。然後能自達。噫。其論詩之沿革盛衰。金枰不偏。亦皆的確。

陸長源上宰相書。勝於昌黎光範三書。盖昌黎自求薦進。此文責人以正。立意元不同也。

李華含元殿賦。廟堂冠冕之文。李白明堂賦。又特爲䧺傑爽朗。然只以文彩。無深意也何也。全篇馳騁。不過尊其主軼唐虞而過之。虛辭夸美近乎誕。夸美之過近乎諛。孰若杜牧阿房宮賦。意在諷世也耶。

杜子美三大賦。䧺俊炳烺。見其讀書破萬卷。光焰不可當。孰謂止於詩人乎。

蕭穎士伐櫻桃樹賦。本李林甫欲見穎士。穎士時在母喪詣焉。林甫遽見衰服。大惡之亟去之。穎士慚悔。乃作此以刺林甫。穎士越禮躁進。宜其見敗也。方將見貶於淸議。不知自反。何林甫之足刺乎。

韓公琴操十首。古今穪爲絶作。拘幽操云臣罪當誅兮。天王聖明。程子謂道得文王心出來。愚疑文王自引歸咎。誠是聖人。而作如此語。殆不近人情。恐韓公過矣。

杜牧杜秋娘詩。前段妖嬌綽約。光艶炤眼。後段頓挫俯仰。感慨溢目。結句又入談理。按墨子。句踐夫人沉西施於江曰令隨鴟夷。而終言爲子胥雪恨也。樊川乃以鴟夷認爲范蠡。於是陶朱載西施之說始作。

北靑問答壬子[编辑]

周禮攷工記。靑與白爲文。白與黑爲章。文者盖五色相宣之謂也。故古人文筆異穪。自孔子文言。皆用對偶文也。春秋記事筆也。若先秦諸子主於意。非文也。史記主乎事。非文也。古文一脉入於楚。屈原得之爲騷。兩漢諸子往往有文。如客難,解嘲,賓戲之等是已。洎乎梁陳。綺麗極矣。而其實皆古文也。初唐大家。率用此體。至韓文公。一變古文。去騈儷而爲敍述。遂爲後世一定之法。而實亦筆也。非文也。故杜牧謂杜詩韓筆。文筆之辨。見於昭明太子文選叙若八大家之抄。則鹿門本爲擧子八股文也。以擧業爲時文。故自韓柳以下。目爲古文。古文之穪。遂止於八家。今人以騈儷例不齒於古文誤也。

古文自昌黎後。歐陽公爲嫡傳。曾南豐,王荊公。亦其肖孫也。東坡如天人變化。其實不得與於正宗。元人未甞無大方而無聞焉。至皇明。歸震川直接虹橋。上紹歐曾之統。雖弇州之䧺傑。竟未得奪之。若唐荊川,王遵巖。與震川未易甲乙。而於古文傳脈長子。則不得不歸之震川。唐王其第二第三子乎。淸人善爲古文者亦多矣。若論震川一派。則方望溪當爲直傳。魏學於方而得其傳。周士琇無師授而自立。亦與魏同歸。姚鼐,張惠言惲敬此數家。翹翹乎望溪之賢孫也。

鍾嶸詩品。後人駁議蠭起。而其實未易疵毁。如陳思王置上品。魏武帝文章居中品。陶淵明居中品。此不爲無見。凡詩文所尙。古今判異。三代之人飮食。用籩豆簠簋。而今人甚不便。今人所用。三代必難行也。詩自唐一變。今之習於聞見者。非復六朝之舊。彼身處其時。取舍去就。必有停當者矣。豈宜以今人所尙。裁酌之乎。

班孟堅漢書。有古今人表何也。曰此非孟堅之自作。盖古來原有此法。至孟堅而止。後更無續纂者也。孔子有上智下愚中人之目。孟子有二之中四之下之論。古人品題事物。多有如此。自禹貢田賦而始。其妙無傳。不可知也。曰被衣王倪之流。只見於莊子寓言。何以硬定其品也。曰孟堅以前書籍。今人皆能見之乎。斷以爲惟見於莊子。未知其可也。

天文曆算。余始謂西人之法。天下莫能先。稍稍覺其不然。謬妄極多。愈知天文之學。亦無踰於中國矣。曰雖然相傳中國曆學。得西人以後。始爲精密。盖自徐光啓始。此何謂也。曰無是也。中國何嘗不精密。周髀之法晩出。遠勝於前人。只因皇明李世。專門者特少。利瑪竇之來。適當此時。故翕然異之。徐光啓首尊尙之。其實光啓於天文。本無所見。只如梅文鼎,王錫天。已駁瑪竇之陋處。彼有遠鏡以窺日月之裏。此謂絶巧。然人之知巧有限。天之範圍無量。雖極殫心力。惡能必信於天乎。自舜之璿璣玉衡。已不敢保其無毫髮之僭。乾隆作六儀。極天下之才。然此特其髣髴而已。盖自古聖人。作曆象之制。不能使其萬世一定而不差。後來者迭起而修之。凡天地之數生於形。而不過方圓而已。方者易測。圓者難量。故凡測圓者。皆以方器準之。方有摸捉。西人八線表。亦以此也。以方測圓。故天地之數。常有差錯也。

中國之曆。以日月並行。西人獨以太陽爲主。此已力量不及於中國也。何云西人反勝乎。故曆理惟周易言其大端。革之象曰。君子以。治曆明時。曆者變革然後可合於天也。

疇人傳叙云河圖洛書之數。傳者非眞。皇極經世之書。說之無據。然則河洛之圖。亦有可疑乎。曰河洛之圖。爲儒家所宗久矣。今不可妄論。而其實容有曲折。凡河圖自天一至地十之數。固天地自在不易者。而其云八卦由此而出者。自漢之諸儒孔安國,馬融,鄭康成,何休。至於王肅之等。未嘗有是說。此圖爲萬古人文之祖。理學之源。果有眞的傳來。則彼諸儒何以不見。旣無其傳。後人何從得之也。此盖出於道家。道家相傳。自有此圖。非吾儒之所知也。若洛書亦然。禹之所受。箕子之所演。誰見其必出於龜文乎。孔孟之所不言。漢唐之所不傳。至關子明。始有履一戴九之說。前賢皆未甞得見。子明又何從見之乎。盧諒注大戴禮明堂曰法龜文也。於是九宮之數。由此而濫觴。然只曰法龜文。不言此洛書數也。皇極經世書。只是用加倍之數。由一日十二時。推而廣之。以天地爲十二會。未知天地之數。果能如是整齊。一毫不亂否乎。其排比成書。可爲奇妙。而無前聖往賢可據之言。其云說之無據非過也。

曰先後天之說。亦非宋以前所有。分作先後。亦嘗有據乎。曰先天後天。惟見於繫辭。曰先天而天不違。後天而奉天時而已。伏羲曰先天。文王曰後天。未敢知二聖人。果如此分別也。此皆出於陳希夷。亦道家之說也。

易之程傳。專以義理解易。非王弼之意乎。曰非也。王輔嗣以老莊注易。程傳非襲其意也。曰易者本爲占筮之書。自孔子已屬義理爲言。而象數義理並行。則可去卜筮而專歸義理。無乃不可乎。曰易何嘗專爲卜筮乎。易有聖人之道四。以言者象其辭。以動者象其變。以制器者象其象。以卜筮者象其占。只此一段。易理盡矣。易之設。本爲此四者。而制器象象。堯舜以下。絶不復見。卜筮象占。自春秋以後。亦不可見。易筮之法。漢鄭康成已不能知。况其下乎。今以四十九蓍。十有八變作卦。何足以知古聖易占之本法乎。以動象變。漢儒或有之。惟至今可見者。以言象辭也。自孔子繫辭。專象其辭。故程傳爲不可廢。三百八十四爻。恐不得無一言之差。而此通人之一失。奚足爲病。故於易學則朱子本義。恐未知如何。然本義之作。亦以程子專說義理。故主乎占筮。以合于程傳者。亦非專屬易道於卜筮。若相駁正者也。此又不可不知也。然則朱子筮儀。出於何處。曰此出於程沙隨。

明季事蹟。有信史乎。曰未見也。曰南北畧何如。曰亦自不妨者也。曰南都之亡。最可痛心。畫大江而自收。收仗衆賢。何渠不爲東晉南宋。而以史閣部之忠誠。末由何已奈何。曰阮大鋮,馬士英復執國柄。何以爲哉。

明季收局。惟鄭成功父子最爲宏偉。芝龍,成功,克塽三世不降。至于淸人遜辭緩之。吾非欲取臺灣。非欲汝之來降。惟勿擾沿海。剃頭與否。任汝爲之。豈不壯哉。曰但恨芝龍最初撤關守而入海。使淸兵長驅而入。此爲可恨矣。

乾隆最惡牧齊何也。曰安得不然。牧齋始於南都。與王鐸首先投降。及著有學集。乃隱然自處以明之遺民。誠可鄙也。故作貳臣傳。首與焉。沈確國朝詩。別裁牧齋弁首。乾隆見之大怒曰。德潛吾老詩友也。豈意此人所見如是。竟以此被罪。削去其詩。王漁洋感舊集。牧齋亦爲首焉。並刊落之曰嘗觀牧齋之失身。知文章才藝。了無補於性命。當初以東林領袖。淸議滿世。位躋八座。年又老矣。猶不知足。一朝狼狽至是。若李定國之末梢成就。又何如也。此實究說不得者矣。曰人於生死一欵。透不到則有如是矣。

蘭亭眞本。究竟下落在何地乎。曰未可知也。自溫韜發之於昭陵。至宋靖康之變前一年。有人携詣京師欲賣之。遇亂莫知其歸。是後遂寥寥矣。曰落水蘭亭非此乎。曰落水蘭亭。乃定武本。非此也。

世傳黃庭初本如何。曰黃庭經實右軍以後所出。右軍無緣書此。今俗相傳爲右軍書誤也。曰黃庭經其文殆無倫次條理。不可見何也。曰不然。段落亦自分明。特不之察耳。經有內外。而其實本止於外經。內經倣外經而作者也。然其文雖非先秦古書。而自是參同契一流耳。

陰符經亦是僞造何如。曰陰符經當非漢以後之文。雖未知其必出於鬼谷。而要是先秦文字也。

素書何如。曰素書眞是贋作也。且如六鞱三畧武侯心書。皆是後人托名。曰著書必托爲古人。是何意見。曰此由古者天子開獻書之路。遺文逸史得一部。則往往有起家。取厚利者。其風所及。有紛紛矣。

古文尙書之爲僞作。今爲已定之案。信乎。曰然。不特諸儒之言。以吾之淺見。曉然可辨。此一案始自閻伯詩,朱竹坨。繼之近世蠭起。不可勝記。大抵秦火之後。周易獨以卜筮得全。最遭其害者。惟尙書耳。朱子亦嘗疑之以大禹謨人心道心四句爲性學之祖。不復致辨。泰誓三篇。尤爲後儒之所詆擊。曰荀子嘗云道經曰人心之危。道心之微。大禹謨果有此文。則荀子當曰夏書。豈云道經。只此便見其偸用荀子。而改其二之爾。

曰方中通古今釋疑。屢以左傳爲多僞作。左傳亦有僞乎。曰左傳所載。本非邱明全書也。相傳吳起所嘗竄入。如季子論樂。知魏之必大。此不幾於荒誕乎。曰然則傳中眞贋。何以區別。曰此極難耳。

然則自漢書已謂左邱明親受聖人口授。退以作傳。明夫子不以空言說經。公糓則皆傳四五世始作。得其實者。非左氏乎。曰班固東漢也。故其言如此。西京無是也。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也。罪我者其惟春秋也。試問聖人云何曰知我。云何曰罪我乎。請問其故。曰孔子以人臣假王者南面之權。行黜陟誅賞之法。不得已爲之也。故云云。豈有它意乎。曰行南面之權者。於何見之乎。若以褒貶爲罪。則董狐,南史皆操其權。此可謂罪耶。

凡讀春秋。先要明三統。古之王者受命代興。必有新故焉。如周得天統則商地統建丑爲新。夏人統建寅爲故。孔子生於周末。知周德不可復爲也。轍環天下。未嘗安居者何也。欲行王道於天下也。之衛之齊之宋。又之於楚。如有用我者。皆可興王。不必有擇也。春秋未甞不尊周攘夷。而周於是時。天命已去。莫可復爲。故寧舍之而他求。雖在秦楚。苟能修文武之政。用周公之禮。則是亦周而已。未可謂背周而僭也。若云孔子株守周室。則當就東周。仕於其朝。以圖興復。不當求於列國也。何孔子足跡不及於洛陽乎。及其周行天下。終不能遇。卒反于魯。則不得已因父母之國。借王者之事。以垂法於萬世。故以魯用王禮。以周爲新。以宋爲故。然後嘆曰。知我者惟春秋。罪我者惟春秋。此聖人之本意也。公羊子新周。故宋王魯之說。實有所傳受。春秋之中。惟此爲第一義諦。不通乎此。則何足復云乎。且如春秋開卷第一義。魯隱公元年也。春秋之始於隱公獨何也。以孔子所見所聞所傳。爲之始終也。此義亦不可移易。後人貶斥。曷嘗得其正乎。若黜周二字。後人之所加。公羊無此也。

詩書彙纂。差勝於永樂大全。而未必盡善者矣。曰差勝則有矣。駁陋極多。周易折中尤甚。曰永樂大全。盡去詩書原序。庸學去或問。東國初學之士。白首紛如。不知詩書之本來面目爲如何。詩之所謂舊說。書之所謂序說。未見注䟽則不知爲何物也。豈非可慨然。永樂大全。似專爲東人而作何也。終身穿穴。不外于此也。曰永樂大全纂輯之始。諸臣何嘗非鴻儒巨匠。而只因設局以後。玩愒日月。數年無所就。成祖卒然督迫。罪其怠緩。於是諸臣始懼。奔走承命。首尾六月告功。草率寧有極乎。故經書傳注。率用諸儒笥中所藏。不復爬櫛。如四書全用胡氏四書通。詩書易亦然。成祖亦不致核也。因頒于學官。東國得之。遂奉爲不刊之典。其本事如是。今中原學士未嘗讀永樂大全。惟朱子註。今所謂奎壁而已。

穆天子傳。是先秦文字。而葬盛姬。用皇后禮。皇后之穪。始於漢。此亦不得爲全書矣。曰是以後人亦有論矣。

越絶書。是絶奇文字。賢於吳越春秋多矣。謂子貢所著。然否。曰未可知也。然文則絶好。絶字當作紐。紐訛爲絶。

文心雕龍。是異㨾文字。當平生誦之。陸機文賦亦然。曰是。

周禮亦有可議。此果劉歆所竄入乎。曰相傳如此。周禮之出。盖與古文尙書同時。而本云周官。非周禮。今所行。盖非河間獻王所得全本矣。

禮記本漢之叢書云者近之。其中所傳如中庸作於子思。緇衣作於公孫尼子。明堂作於漢博士。月令作於呂不韋。其它亦出於衆人。列於諸經。豈不過乎。曰不得不如此也。然月令非呂氏。凡月令有三。呂覽及逸周書。亦有月令。並於禮記所載也。

碑板之文。八家韓歐以外。王荊公最優乎。曰韓文尙矣。荊公與歐公正相敵。殆有過焉者。絶唱也。曰碑碣志表。其體皆有分別乎。曰無分別也。有爵位三品以上。曰神道碑。立於墓。曰碑曰碣。表之石。曰墓表。納之壙。曰墓志。述其功德。叙其官爵世次一也。近我國作者乃有分別。中原無是也。然凡此墓道之文。皆銘也。故曰並序。今人專重序文。銘爲餘事。甚皆草畧誤矣。曰此非特今人。自韓歐亦嘗如此。曰韓歐果亦有此。而異於今人矣。韓文碑志如殿中少監馬君。只說自己見其三世。又如志中專說服硫黃爲戒於世。此體亦可通用乎。曰碑志盖有正格有變調。正格則曰公諱某字某。叙次以正法也。若其人無功能之可稱。則不得已作變調。韓文所云固不可謂正格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