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儉齋集/卷三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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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 儉齋集
卷之三十一
作者:金楺
卷三十二

雜著[编辑]

丁戊瑣錄[编辑]

礪城尉宋寅中廟駙馬也。能文善草隷。盧穌齋守愼常欲破格論薦。處以宗伯文衡之任而不果。公甞自言康陵誌文。最是着意筆。他書皆不及云。平居不以鍮銅爲溲器。或恐異時鎔作飮食器也。余甞見其所爲家令。雖祭品皆務從簡約。絶無豪盛底意思。可尙也。

具綾海宬二相思孟之長子也。少年策名登籍。歷翰林銓郞。發軔如此而己丑爲正言。遂發再究崔永慶之論。以此見忤東人。抨擊相續。以至竄配。雖以壬辰扈從功錄勳超資。竟不得實職而卒。盖公甞遇慶尙都事許昕於崔沂所。許謂其方伯金晬亦言永慶與汝立相從有狀。公業有聞。不容不並入啓辭。及再訊。崔供云衰年昏昧。致有錯說。而相從則未也。時晬已還朝。宣廟召問之。晬乃引密陽敎授康景禧。景禧引晉州判官洪廷瑞。廷瑞引州人某某。卽詣訊不服。會永慶病死乃已。則其言實根於金晬。非公誣做可知。而仁弘,自獻輩反以誣殺賢士爲目。宣廟亦不少卞析而輒從之。晬則未甞動其毫髮。縱橫顚倒。無所夭閼。黨論之害也。

綾海坐鉤黨。未幾叙復騎曹郞。壬辰從駕西行至開城。公直前白今日變難。皆首相某誤國。宜正其罪。以謝國人。而㙜諫比周不言。持平黃鵬以某族甥。陰護尤力。請先黜鵬。首相遂因此去位。當光海戊午。廢論方興。而公又確然守正。不獻議不參請。至被遠竄之啓。其剛強之氣。至老不衰如此云。

文雖小技。非着力難成。金慕齋言書必萬讀。文方入神。我朝惟容齋甞萬讀中庸。故其詩入神。李東岳安訥亦謫居沔川時。讀杜律有至萬三千遍者云。此可爲後生法。今之爲士者。往往有不窺經書。不讀百遍。而妄論文字者則陋矣夫。

譯官之弄奸。盖自光海朝始。宣廟以宗系事奏請也。行中有用賂圖成之論。其時譯官洪純彦以爲宗系稍遅數年無不可。而用賂之路一開則將爲後日無窮之弊。遂遏其論。象胥中亦有此等人。信乎賢愚之不係世類也。當章陵追典時。李公安訥爲奏請副使。譯輩因襲光海餘風。名爲贈賂。多肥私槖。李公欲杜其弊而莫能得。然費不滿萬。以三千兩還納度支。譯輩遂大怨煽謗。幾乎中害。今日此弊比之李公時則又加遠矣。利源一開。流波遂漫。殆至國不能爲國。可勝歎哉。

鄭文翼光弼甞謂象胥市井有掀天動地之勢。若使文翼及見今日則又將以爲如何耳。

李月沙廷龜未經弘錄。而後爲弘文提學大提學。李東岳在堂下未經淸望。官不過禮曹正郞。而後爲弘文提學。皆以文章特進也。

東岳爲文。必遍示知友。人人厭服然後方入正稿。稍不滿意。輒棄之改撰。故其詩首首精鍊。如千百選一。晩學鈍根尤宜以此爲法也。

訓局都郞俸入頗厚。名官例多兼帶。而洪監司命耉獨曰此非名士所宜居。竟不就。其志操已如此。後來成就非偶然也。竊覸近日如訓局惠廳之類。人必折簡奔競。恬不知媿。雖有自好者。或不能免。亦一世變也。

申文敬欽在童角時。已赫然有名。先進長者多折輩行相訪。任踈菴叔英題板。多倩尹月汀根壽,金南窓玄成,李梨川弘胄諸老宿名宰筆跡。非但踈菴之文名致然。前輩愛士重才之風可見。此後生之所以競勸而興起者乎。

具綾城宏爲兵判也。兼佩訓鍊御營捴戎捕盜四大將符。其後李延陽時白以捴戎使拜訓鍊大將。以不可兼帶。上䟽固辭。仁祖下大臣議得遞捴戎。旋拜兵判。又以大司馬不可兼大將。累辭不許。而近來不得兼將任。未知始於何時也。

統營之設。始於李忠武舜臣。初以全羅左水使兼之。今爲特營。

營將之復設。其議初出於月沙。而鎭管舊制仍以盡廢。今則視營將爲治盜之官。未見有補於詰戎。或仍爲列邑之弊者有之。臨亂何以得力。不如牽復舊制。李忠武之爲鉢浦萬戶也。舘舍有桐木。水使成鎛欲伐爲琴材。公拒之不許。鎛大怒而不敢取。初出身時兵判金貴榮有孽女。欲與公爲妾。公曰吾不欲托跡權門。立謝之。栗谷先生公之同宗也。爲吏判時聞公賢。因人求見。公謝曰同宗則可見。在銓則不宜。其素所樹立如此。宜乎末終之卓然也。

自建胡跳梁。朝廷每以爲憂而不講桑土之計。李判書景稷爲義州府尹時。慮守堞軍寡。乃團束校生。號爲六藝隊。校生始譁而疑。公諭之曰習武禦侮。自儒者事。吾爲六藝隊長。爾等豈不足爲六藝隊卒乎。衆乃服。甞於筵中極論西事曰。苟盡西方物力則足以捍圉。凡在道內私田。盡屬屯田。私丁盡屬官丁。則兵粮兩裕。可省輓戍之勞。縱難爲永式。宜以事定爲限。仁祖可之而不能從。先是張玉城晩甞白上謂國家宜置三軍。以士族爲騎。良丁仍正甲。賤丁爲三手。用廣兵額。李澤堂植爲大諫也。陳䟽請令公卿以下悉起從軍。其法以爲秩正三品以上則稱爲將帥。從六品以上則稱爲將官。七品以下則稱爲朝士軍。儒生稱儒生軍。武學稱武學軍。雜職諸衛市民坊民胥吏典僕。亦各以類爲號則擧國無游手矣。在職及在役者。老病癈疾者除征。父子同籍則免父。兄弟同籍則免兄。三人除一。六人除二。而奴子仰役者爲限數。其不願爲兵者。亦定數納物。除征者給除征帖。免征者給免征帖。餘皆編束作隊。兩班則屬驍健隊。民丁則屬御營軍。京中備扈從留管。外方保守鄕里。禁截冦盜。其編束之務。不必別立曹局。內則漢城府與五部掌之。外則監司守令掌之。其有脫漏者。分遣使臣。一切査究。不持帖者卽梟示鄕里。不過斷了數三人而靡然從風矣。以免征所納。留貯所在官府。或給器械。或充賞格。大抵擧以爲養兵之費。仍明敎四方。諭以事定卽罷之意。則旬月之間。可以完案矣。三公之言。雖有纖略。互相發也。後之覽者。必有折衷焉耳。李月沙爲畿伯時。朝廷方有纂集廳請破格同參。此外官許與纂役之例也。

懿仁王后之葬也。上陵夜靈幄殿失火。賴李月沙臨機指揮。儀物無所缺。而月沙卽請六卿三司審視而後封隧。卒無後言。此尤倉卒處變之善者也。

宣廟朝筆法韓石峯濩爲首。中朝人至以怒猊抉石。渴驥犇泉許之則可見也。其餘如李海龍,李福長,李景良等皆大被睿奬。所寫易經至殉之窒皇。而福長,景良則今無傳者。海龍所書楊蒼嶼去思碑在慕華峴北。余猶及見而今則堙矣。

金昇平瑬每稱李海龍之筆不下韓石峯而世無知者云。余甞於人家得見其所寫眞跡儘佳矣。

月沙甞欲以先輩日記藏之史庫。以備後日傳信。澤堂䟽請收拾野史稗說。傳寫校正。付之史庫別樻以藏。此誠修史之先務也。如前朝事實。皆爲鄭獜趾輩所亂。已莫辨其眞贗。可勝歎哉。

澤堂赤裳山城護國寺碑。謂有偰道人鍊丹事跡見於傳道秘記而今不載云。所謂傳道秘記。果誰作耶。余未之見也。豈或已泯歟。

金慶林命元爲全羅監司時。上啓辭職。仍言府尹沈義謙有才局。請以自代。㙜論譁然。以爲非藩臣所宜言。竟至追問。宋時方伯守宰皆得自擧代。見於朱子集中者亦可考。而今乃以此獲罪何也。

尹海昌昉間世偉器也。生品旣異而又早游牛栗兩先生之門。資養尤厚。二十一擢第爲承文正字。尊公文靖方按節關西。睿眷特深。甞內賜金帶。付公遞送。公卽跪庭還授使者曰。臣不敢私相傳。願由政院。及光海戊午。廢論大起。公在崇班食采。法當獻議。便乞暇展墓。及還日廷請方張。百僚滿列。公又造闕肅謝。稱疾直退。路逢一宰臣方詣列。見公驚謂曰公旣不獻議。又不參請何也。公慢應曰事不協理。不得不爾。於是兩司合請遠竄。適以廢論未完而止。公待罪郊亭凡六年。足跡一不履門外。大門外積以馬糞。鑿垣以通水火。公弟某方立朝。適有子婚。往要柳希奮押席。希奮曰海昌來臨否。否則吾不敢往。某強公勉起。且以禍福爲請。公曰待罪之蹤。何敢出門。終不爲動。値仁祖反正。卽拜御營大將。以鎭危疑。未幾大拜。盖新政置相。無能出其右也。首陳皇極之義。仍承命作圖以獻。逆适之誅。公隨駕至天安。卽請先入收京。時都人從賊者多洶洶狼顧。公只誅首惡若干人。餘悉不問。得從逆文書數千章。姓名俱在。公之孫壻宋參判時吉爲從事在傍。欲一省視。公不許。亟取火焚之。人情帖然。後仁祖還都聞之。頗以懊欝而亦無及矣。盖公之立朝大節。皆有本末。而不幸髦耋之年。遭値大亂。江都之沒。公以廟社故不能同諸公死。仙源金公謂公曰公奉宗廟。不可與我遽死則公之不死。非徒然也。當其肩輿入賊陳也。就坐不拜。賊露刃脅之而不能得。張參議善冲余先友也。甞爲余言當時實親見公於陳中。頎然丈夫。鬚髮盡白。賊迫令拜跪。僇辱萬端。公輒頹卧曰速殺老夫。速殺老夫。右扶則左頹。左扶則右頹。故賊或嘖歎曰難哉是老云。則公之樹立。可謂到老益壯。而不悅之徒從而媒糵。必欲累其大德。世路之難。吁亦甚矣。余婦翁宋永平摶氏。公之外曾孫也。逮事公晩年。每受經書於公。或背卧誦授。無所錯謬。可想其記性之出人。而亦其少時貫習之效云爾。朴文純先生甞言稚川筆跡溫厚如其人。宜爲近世之最。稚川海昌號也。

李完平元翼近世名臣也。其奉公忘私之節。殆可質諸神明。而獨其在政院。隨參於朴謹元輩醜正之論何也。此雖白玉之瑕。而亦可見黨論之難脫也。可不懼哉。

今大同之法。實始於完平。後來力推者金公堉也。不可不謂救時之良籌。而然任土作貢之義。仍此遂廢。以致物産漸耗則非細故也。且姑以畿甸言之。山陵漸多而係關山陵者不在此限。故民役繁重。將不能堪。當初立法。宜有以處之。而慮不及此。其視黃翼成宗廟丹靑不用眞彩。山陵四時不用肉饌之意則不同矣。用蔬未必是而慮遠可取矣。

我國糶糴之法。不知始於何時。而以東史考之。似出於新羅男武王之世也。國家以此爲救荒之具。故其目轉多。末流愈廣。至于今日而遂爲莫大之弊。余謂不罷糶糴。將無以致治。『盖三時力作。一時安業。生民之理也。故先王之用民不過三日。使不失其樂生之心。盖天之立君也。將以養民也。非以厲民也。將以理民也。非以擾民也。故民樂謂之治國。民怨謂之亂國。自古及今。未聞有民生愁怨而國得治安者也。人生世間。自乘屋以往。至于築圃。其勞可謂極矣。方其流金爍石。冒淫雨觸炎日。鉏钃耘耔之苦。實生人之所無二。而今也民情反以此爲至樂何也。盖自滌場以後則催科督糴。積逋俱興。繼之以鞭扑。拘之以桎梏。而以囹圄爲家者。強半是矣。閭里騷然。如在亂離。如是則四時而無一日安也。官視民如仇讐。民視官如虎狼。推胷摽心。惟願春夏之速至。冀以緩其目前之禍也。則今之民怨乎不怨乎。雖有明賢之君循良之吏。何暇施其愷悌之澤哉。凡此皆糶糴爲之害也。余故曰不罷糶糴則無以致治。』古之所謂三年耕餘一年畜。九年耕餘三年畜者。謂其藏富於民也。何甞厲民以自樂。擾民以收利哉。或曰非此則無以濟軍興。斯言則然矣。而苟有以善處。如耿壽昌之法。其或可矣。或又謂壽昌之法。易以生奸。猾吏因緣。肥槖之弊必生。此則不然。在擇其人而已。不擇其人而惟法之恃。何法之不爲弊乎。

宣傳官。武臣之極選也。有實有兼。祖宗朝或用宗室秀傑者兼之。不限品秩。其後皆用武秩。七品以下文官例以他職兼之。其選極重。名之曰文兼。今則皆爲冗散失祿者所占。無復舊制矣。

近來都目政。多用末副望。散點盖有首副末。落點筆信手取之故也。鄭守夢曄甞在仁祖朝。論此於筵中。以爲非活法。仁祖曰三望中有素諳其賢者則可以落點。如皆不知則用筆之法似公矣。

仁祖初年筵臣論坐講之說。請令史官坐侍。上曰他臣亦當坐。古人察言觀色。故情意相通。今俯伏極未安。聖敎及此。實千載之會。而惜乎當時無能將順而亟復之也。

仁祖乙丑爲昭顯選嬪也。尹義立之女與焉。尹南人而諸勳臣盡西人也。多以爲憂。睿意頗堅故莫敢言。沈靑雲命世以特進官入侍。極言尹女於逆賊仁潑爲從妹。不合嬪選。遂停其嘉禮。靑雲亦爲飛語所中坐謫忠州。靑雲虗中少邊幅。言語率口。故仁祖甞謂欲知沈兄人物。觀其君號則可知。盖仁祖與靑雲爲姨兄弟也。

文臣堂上官付軍職食祿。自成廟朝前參議金訢始。盖訢有病不能供職。故成廟特命以此優之。而後遂爲例。訢安老之父也。

服朞者平居出入草笠白纓。朴潛冶之議也。黑布笠皁纓。金沙溪之論也。未知孰得。而余少時妻喪則從潛冶。而後遭繼祖母喪。問於玄石先生。用沙溪之禮。近世喪服之制。只從製服匠之言。全無意義。姑擧其一二言之。如加領用重而以單。斬衰絞帶三重四股而或二重三股。不設袂口而袖長僅至半臂。有同俗所謂戰服之狀。絰帶不用尺寸而小大惟意。豪奢之家或嫌其堅重。僅成貌㨾者有之。斬衰練後絞帶用布古禮也。昨年李參判徵明練事前日。余至喪家。李之弟徵夏欲從古禮。以書問於其姨兄徐領相文重。徐相答謂斬衰練絞用布。吾未前聞。而曾見林命吉必用練麻云云。命吉乃數十年前製服匠也。余猶及見之。惟以减剋布疋爲能。尺度裁割一無所據。余甞以喪禮備要詰之。命吉無以應。遽曰貧家何所得許多喪布。盡從禮文乎。其悖舛如此而徐相乃視若程朱。不覺失笑。

近來喪制大壞。不脫衰絰。禮之粗節而知此者亦鮮。或曰此祭服也。非終日所可着。此等無識之言。固不足責。而當夏則或只着細布單衫。所戴孝巾用糊熨起。靦然對人。不知爲嫌。卽今名卿亦有如此者。我國喪昏之禮。自儒先後先推明以來。可謂丕變。而猶尙如此。未知此後更如何耳。

孝宗大王崇尙道學。尤春兩丈大被禮遇。一世風動。人人挾冊。皆以學問自名。搢紳科目之士。非有學問之名則亦不得爲第一流。故互相慕效。砥礪名行。則有補世道不可謂不大。而然而末流之弊。未免文勝。故旁觀者固已竊議。一自懷尼勃磎以來。大勢一落。莫可挽回。師生之名爲世所笑而道學之風掃地盡矣。指點偏黨之目。乘此而生。平日流俗仇嫉繩檢者。與家有世累淸議所擯者。群起合勢。推助其後。淸仕顯途太半皆是則世道之壞敗何足恠乎。推源而論之。必有任其責者矣。

李君輔甞謂余曰今世雖孔孟出。不可爲師生拜。此雖有激之言。而君輔如此。他尙何論。世道之變可想。尤丈持論嚴峻。輔之者亦不能無偏。故見嫉於世最甚。而其倡明大義之功則所謂百世以竢聖人而不惑者。文章特其餘事耳。

戊午秋。余往拜先生於長山寓舍。留止數日。語次論及尤丈氣質偏處數三事。祖能侍側。奮然起去曰平生不見小人。今始見之。吾不可以復見矣。先生遽追喚不來。厲聲叱之。然後始肎出來。先生問曰何以謂之小人。祖能曰敢毁君子。非小人而何。先生乃溫顔諭之曰汝徒知尤菴之可貴。不知其病處乎。士直之言實公言也。吾意一如士直。汝將於吾何哉。祖能遂不敢復言。其後癸亥間。以香洞問答。致有紛紛。祖能頗懷不平於尤丈。余復力言其不可。祖能反疑余太偏。余卽擧長山事答之曰吾則比前無所變矣。祖能媿。當尤丈之謫居長鬐也。華聞益盛。世方謂程謂朱而先生獨未甞過尊。至以左見爲是。而晩年年少輩以攻毁尤丈爲進取之幾。則大以爲非曰尤丈大處卓然。小小疵病。終不可輕論。可見先生之心至公而無偏也。

乙卯夏。余往拜先生於楊根邑村。先生忽然問曰君以魯西丁丑不死。爲何如也。余時年少。未甞聞其事實。先生乃詳說一遍。余對曰若然則魯西似當死矣。先生笑曰君言之當矣。子仁與尤丈將成嫌隙。斯文之憂也。仍出示往復詩篇及甲子夏先生以書札事陳䟽自嫌。而引伊川及金思齋事。頗爲明齋地。余對祖能妄論其不襯。其後謁於金村。先生笑曰君以吾䟽辭爲不襯然乎。自古引證。安得鑿鑿襯合者耶。丙寅往拜則又出示師生攷證草本曰爲子仁作也。先生之定見。盖已久矣。

癸酉謁於灘上。先生與之論四七理氣之說曰栗谷之言儘明白痛快。而退溪之論亦有合商量處。不可一向專主栗谷也。仍出私藁拈示論四七理氣處。余奉讀良久。質以語脉差處一二欵。先生首肎數三曰命辭無差。信乎難矣。心中却似了了而下筆不免有此等處。義理其可易言耶。其謙恭溫和之氣。溢於言表。

先生敎人。必以小學爲先。余初見先生於白川。先講近思錄。其後東還。遂不復請敎。先生與書勉之眷眷不已。甞曰。金淸陰少時奉使北道。適因事久留。行中無他書籍。只將小學一帙。久久看讀。仍悟作文之法云。淸陰大節卓然。實得力於此。則作文之法。特其謙辭。然後生有意於文章者。亦宜取法也。

癸酉冬。先生遭庶叔父㴲之喪。奔走營葬。不以尊貴自居。葬前行素。不以衰老自怠。余以書勸之曰衰年食素。必損榮衛。宜少近肉味。以盡保養之道。先生答書曰自度筋力可以堪此。不須相念也。終不變。先生於親舊之喪。自識面以上。聞訃必却肉。故一月之內。食素者居多云。

先生自己巳以後。絶口不言時事。間與同志語及之。慷慨憂歎。涕幾霣之。常以數三名流。不能自樹。改換趍步爲恨。故及甲戌更化。先生力扶倫紀。不以死生禍福少回其心。使後世知有義理二字者。是誰之功歟。

先生甲戌之論。與尊周之義炳如日星。可以有辭於天下後世。

癸亥之間。余甞不能無疑於先生之言。輒以妄見僭論於座。先生不曾辨駁。直曰古人云不信其己而信其師。何不姑舍己見。其不猛而威如此。

甲戌夏。先生初還朝也。以世子傅行相見禮。出語門人曰儲宮端凝夙成。愛悅之極。直欲抱持矣。喜動於顔。

癸亥春。主上屢下備忘。策礪羣工。慨然有有爲之志。促召先生及尤丈。恩禮逈出千古。而老峯閔相公尤力主召致之論。入奏筵席。意甚勤懇。上下翕然想望。尤丈自驪江先還。先生亦進駐忘憂里。時金益勳以誣告獄事被劾。㙜論方張。而先進如文谷金相公輩頗相異同。故年少輩憂之。或疑尤丈以師門子弟。故不肎捨益勳則士論乖矣。先生使余往拜尤丈。余謁於於義洞寓舍。尤丈挽使同宿。夜中極論時事曰如光南事。揆以情分。雖甚矜悶。其於公議何哉。我不欲干預。又推詡魯瞻不已曰如韓泰東居家無妻子之孿。立朝鮮進取之意。眞俗所謂平凉子揷匙者也。不亦可畏乎。宜顯示奬擢。以廣直言之途。又曰年少直氣。不可不奬厲。又曰如今之某台者。多有苞苴聲。宜用烹阿之典。以振肅頹綱。所論皆此類。余歸而白諸先生。先生喜曰尤丈如此則國事庶可爲矣。居數日。兪得一,朴泰維在諫院。遂發益勳加律之論。自上特命補外。物情大駭。先生時已進東大門外。又使余往拜尤丈。勸令上箚還寢。余又不得已往拜之。尤丈方有疾擁衾卧內房。不見外客。余使其傔人姜貴石通之。卽命之入。寒暄畢。余問今日處分如何。㙜閣雖有過激處。只合優容。决不可摧折乃爾。其累於聖德大矣。先生宜有一言。尤丈難之曰我於光南。義同一家。且不敢以職事自處則又無可言之責奈何。余曰今日之言。不必言光南是非。只以言路通塞爲主足矣。况先生前於筵中。旣以臣雖不能陳力就列。若有繫關君德者則惟當隨事殫誠。仰許主上矣。今若以此爲据而責勉君德而已。則義正言直。恐無不可矣。尤丈曰此言則果是矣。乃手自拆開簡幅套。令余執筆。纔書頭辭半行許。尤丈之孫叙九在側。遽曰時任大臣似有言者。姑竢之如何。盖欲以此枳之也。尤丈曰此孫之言亦是。姑待無妨矣。余亦不敢再強。叙九旋卽起去。俄頃小報至則老峯請對矣。尤丈傳示於余曰果如小孫之言矣。余乃辭退。纔出中門。見金萬吉子迪與叙九對坐外廳。密密欵話而淚痕滿面。余心竊恠之。遮顔直歸。一一告于先生。先生曰尤丈若上箚則可破少輩之疑。而事之不成惜也。其後因人聞之。萬吉果以悲苦之辭刺叙九。又以見賣少輩。中其窾。故叙九深入之。日夜慫惥。以致畢竟打乖。毫釐之差。寔始於伊日云。

先生於近世文人。最許季良叔鎭。季良申最字。叔鎭洪柱世也。

新羅俗王女率六部女子。自七月十五日。早集大部庭績麻。至八月十五日。考功多少。負者辦酒食。以謝勝者。相與歌舞。百戱俱陳。故以七月望謂之百種節。八月望謂之嘉排節。

國朝以來名相。黃喜,許稠之後。安瑭,鄭光弼有功士林。國家賴之。李浚慶當主少國疑之際。端委廊廟。鎭服輿情。朴淳匡輔太平。奬拔士類。柳成龍,尹斗壽,李恒福,李德馨,李元翼定危戡難。事業赫然。而恒福,元翼又奮節於昏朝。大爲淸論所歸。此其尤著者也。盧守愼少負重望。非如數君子比。而謫居十五年。華聞不替。及至登庸。浮湛取容。聲名大損惜哉。

鰲城㝡有功於國家者。奬進後生是也。而文章勳業亦其下駟。觀於中興諸人。大抵其門生故吏則可知矣。鰲城家有碧桃。枝葉扶踈可愛。每退朝設蒲席其下。卽遍邀儒士。如張谿谷,李延陽,崔完城輩五六人。地坐打話。或論古今治亂。或問當世事務。使各呈所見而折衷之。久則出鰒魚乾柿等。親自分餉。欵洽如家人父子。絶不見其爲貴人。故人亦樂爲之盡。嗚呼。其風流蘊藉。詎可易及哉。

朴鼎山泂庶人也。字泂之。初名洲。明宣間以小學經書敎授童蒙。當時朝士多其門人也。見識操行。世莫之及。李澤堂甞以爲庶流學問中第一。而非宋龜峯比則可想其人品也。

李澤堂極推鼎山而恨無片言可傳。疑其不能文章。然鼎山甞撰我高王父處士公行狀。文字殊佳。惜澤堂未之見耳。

金相國堉自儒生時。力主大同之法。作爲冊子。納諸袖中。逢人輒講究論難矻矻。以爲必可行。人或笑之而不少沮。終能推行於世而後已。其留心世務。以爲己任如此。此雖志於功名者類。而然今世則此等人亦難見矣。

張參議丈每稱老峯相公少時曰方其二十五六歲爲修撰校理時。雖對案當食。而儕流若或言某事可爲。則必慨然自任。投筯起立。其樂善勇往之氣何可當也。此其爲大受云。

老峯當庚申初政。起自謫所。首被召命。道拜右相。余適自玄石先生寓所。轉拜於楊州墓舍。陪話半晌。傾倒無餘。余言今番更化。由於微逕。有可憂而無可喜。仍歷陳所聞數三事。老峯蹙然曰方自外來。安知其如此。深以輕進爲恨。勇退之意。已兆於此日。其後謁於城西。又以世道爲憂。時朝廷方事更張。前人所爲一向盡變。老峯特擧五家統一事問之曰。在鄕時見尹䥴力行此法。民無不怨。今欲罷革以慰衆情。君意以爲如何。余曰我國之民。殊無統領。不可不整頓。則五家統之法。畧似整頓。未見其不是。而雖有良法。創行之初則民必爲怨。商鞅所謂民不可與慮始者是也。尹䥴旣當其怨。今則民心稍定矣。此後因循者未必招怨。宜容商量。不可輕變。老峯頗以爲然。居數日以書相邀。卽往拜之則迎謂曰今日筵中羣議。皆欲罷五家統。我獨難之。竟至不罷。盖用君言。而不知物情將何如。其虗心下士。敷納人言。亦不以尊卑少長有間多此類。今日卿相間。雖欲復見此風得乎。

仁祖以前則尙矣。孝顯之間。搢紳大夫亦多愛人下士。不以富貴自大。故布衣之士。亦樂與之游。向來此風猶有存者。余年三十前。無甚知名。而先輩如閔老峯,李西河,南判書二星氏皆必奬進勸勵。爲之延譽。又時送人相邀。談文論務。雖國家大事。亦或與之商確。當時見之以爲常事。自今觀之。奚啻若隔數十刦。世級之日卑無足恠也。

古之宰相必以延攬人才爲重。故以李東臯之名論栗谷。猶以高亢斥之。奇高峯卒以不合而去。其平生事業。終不能脫出流俗科臼者此也。栗谷最惡流俗。殆同蘧蒢。而其時流俗大抵東臯爲之根也。

李東臯名相也而栗谷呰之不已。余常以爲過。今乃知其說也。盖宣廟冲年卽位。英睿天縱。可以有爲而終不能大爲者。以東臯主張流俗之見先入而實之。故每於更張之論。一向落落。如乙巳僞勳。東臯亦且不欲追削。幾誤千古是非則他可知矣。栗谷之言豈其過乎。

春秋書來歸惠公仲子之賵。而上書天王。下名冢宰。反復致意。示戒於天下後世也深矣。自古及今未有壞亂此關而禍難不作者也。可不懼哉。

平王親見褒姒之禍。而乃下賵仲子。其昏劣極矣。然且享國五十一年則其間倫綱紀律寧復存乎。此周道之所以終不復歟。

魏晉之際。全不擇后妃。或有以妓籍僭陞者。卒之五胡雲擾。天下受其禍。則非特伊川之被髮而已也。

我國小中華之稱久矣。然自勝國以前。三綱不立。終未免夷狄之風。至我世宗大王丕變舊習。彜倫乃叙。典章文物彬彬可述。今而後可以無媿中華之稱矣。

國朝樂章卑卑無足觀。至如夢金尺則又近於讖緯而不經。有意於禮樂者。宜有以正之。

我國燕享所用。有雅樂焉有俗樂焉。其雅樂則不成節奏。殆同兒戱。其俗樂則全用妓藝倡優之戱。而所謂歌詞又掇拾古今詩詞。襍以俚語。故辭理不續。徒亂人耳。桑濮之音。亦未必如此也。

國朝樂章有定大業保太平等九章。以充九成之義。而卽今宗廟世室數多。故未畢三獻。九章先盡。不得已復以引入獻官章奏於終獻之時。此誠何意。

書集傳固多不快處。而如洪範八庶徵曰雨曰暘曰燠曰寒曰風曰時五者來備。各以其叙。庶草蕃廡。傳曰雨暘燠寒風各以時至。故曰時也。此尤未安。時當作是字讀。書中是字多作時則可見也。曰者起語之辭。如此篇中曰皇極之敷言。亦此例也。若作時至之時則曰時當自作一義。如五行之土。五性之信。當曰六者。何以止曰五者乎。以文勢論之。列數雨暘燠寒風五者。而曰曰此五者來備而不失其序則庶草且蕃茂云爾。豈不順歟。果以其各以時至而謂之時則不失其序之意自足矣。又何必更下各以其叙之云。自相重複而騈枝乎。

王安石謂爲人牧者。不必論奏灾傷。而其徒至以十月雷三月雪。拜表稱賀。則其迷君誤國之罪。可勝誅哉。近世尹海昌不許陳聞麥歧之瑞。深得大臣之體。

老峯相公行誼最高。凡歲時例餉。必分諸九族。以及親知。而節扇曆書亦如之。未甞少怠。余一日往詣。適見峽邑有饋生梨一籃者。卽以送諸參奉宅曰可備祭需。參奉宅卽相公宗姪鎭夏之孀婦。而方家有先忌故也。少頃有一山僧又來獻生梨。公以扇筆答之。卽復擧而送之曰此梨勝似前梨。宜須擇用。前後殆至數百箇而一無所卸。此雖細事。亦人所難能。觀人之法。正於此等處察之。近日崔判書奎瑞方有淸名。而其宗姪窮不能辦祭。每奔走丐借。極其苟簡。崔以名宰。四方饋遺非不多矣。而雖於親忌。亦無顧助。其姪亦不敢以請。內行如此。他不足取也。

文谷相公溫藉端重。終日危坐。身不欹側。行止有常。周旋可觀。故公之儕友甞謂如久之者。雖使出於三代。亦足爲名士。盖其人品可與老峯相甲乙。而然其內修淳潔處則不得不讓與一頭云。

近日如徐領相文重,李判尹彦綱家政家法。何足掛齒牙間哉。

余年幾五十矣。見人多矣。其敦厚謹飭保守家法者。無不福流於子孫。而其奢侈偸薄蔑棄法守者。身雖貴盛。旋卽傾敗。大則掛諸法網。門戶覆滅。小則嗣續斷絶。香火無托。可不懼哉。可不愼哉。爲吾子孫者。切宜警惕。庶毋失墜。

先友中如閔老峯之英粹端嚴。李西河之剛方整峻。張參議之忠信篤厚。盖曠世而難再者也。

自古論持敬工夫者多矣。如出門如見大賓。承事如承大祭。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也勿助長也。整齊嚴肅則心便一。惺惺法等語。可謂精切敦確。而我國儒先所謂平平存在。畧畧收拾者。則尤明白簡當。如視掌紋。若能依此行之。必無一差。而今之學者不曾反躬下手。只騰諸口舌。或視以爲高遠難行之事何也。

所謂學問者。非有別件物事也。只是於日用行事之間。言其所當言。行其所當行而已。如爲子必孝。爲弟必弟是也。而今人視學問有若身外別事。殊可笑也。今若語人曰。汝爲子不孝。爲臣不忠則必大怒。而若曰汝爲學問則必推讓不居。豈以爲本分之外。又有所謂學問者耶。

寂然不動一句。誤看則易落於枯木死灰之境。盖心是活物。豈有頑然空寂之時。只是耳雖有聞。目雖有見而心不與之俱往。思慮不萌。計度不起。如水無波。如鏡無塵。便是寂然不動時節。故中庸曰喜怒哀樂未發謂之中。子思旣只指喜怒哀樂未發時便謂之中。則寂然不動之義。可謂十分說破。程子又就思慮上言之曰纔思便是動。則剖析至精。更無餘蘊。而然人之思慮。未有出於喜怒哀樂之外者。則子思程子之言。亦不可二而看也。先儒或謂常人之心。絶無靜時。此則未知靜字之義。而殆欲求之於無聞無見之中也。今人平居。靜時固多。而獨不能充養。故不過霎時復爲思慮牽去耳。佛氏不知此義。故直欲縛定此心而不可得。則不得已爲話句之法。如狗子無佛性。庭前柏子樹等。本是無意味底話頭。而只欲使此心念念着此。不暇走作而已。其亦勞矣夫。

學者工夫緊要。實在於動處。制之於外。以安其內一句語。可謂略而盡矣。孔門敎人多在言動上。皆所以制其外也。程子曰未有箕踞而心不慢者。朱子敬齋箴首以正衣冠尊瞻視爲第一義。聖賢示人若是其親切著明。而後來學者貪遠務高。說理說性。毫分縷析。而却於日用言動上。不甚着意則繁文之弊。而非吾儒眞的門法也。大學中庸非不論說道理至深至密。而古人已於小學立根基。故如此說。皆有源流。今人却無小學工夫而開口便說天命之性。雖說得十分纖細。何益於身心哉。此程子所以必以敬字補小學之功者也。

知行之不可偏廢。只於日用間亦可見。雖尋常細事。豈有不知而可行者乎。若或不知而強行。則未有不顚倒而錯亂者也。而王陽明之徒。主張陸學。撑眉弩眼。力攻格致之說。而一世靡然。故大明之世。終無眞儒矣。

朱子文字片言隻句。皆有補世道者也。而翁季錄竟逸於世。明人亦以未見爲恨。則其絶傳可知。豈不惜哉。今之所傳者。傳註之外。大全語類語錄也。大全及語類。俱有板本傳印。而語錄則雖博學之士。或未之見焉。有志於斯文者。盍亦繡梓而廣布哉。

此外羽翼斯道者。如程氏大學章圖,魯齋心書及新安陳氏胡氏倪氏四書文字輩。俱宜入梓。而誰能表章之哉。

我國儒賢中栗谷文字。頃年朴文純先生廣加裒聚。編爲續別外集。以附本集。然後殆無遺憾。而退溪文字最多遺落。殆過於見行正稿云。而聞其後孫殘微。轉就散失。可惜可惜。

東賢文字。退溪爲最。栗谷次之。此兩先生文集。雖求諸中土。恐未易遽得也。

靜菴經筵奏辭。明確懇到。一句一語。皆有着落。絶無依㨾之態。想其才品隣於生知。眞足有爲。而惜其早進世路。旋罹禍網。不能大成耳。

寒暄謹守小學。門路甚正。而一蠧見識專是禪學。未知寒暄與之周旋許久。終不能切偲警悟何也。豈或寒暄亦於名理上未甚透到耶。

金慕齋所守甚正。又勤於敎導。所居學徒成羣。而皆敎以小學性理大全四書五經。當時聲名遠過晦齋。文廟從享之論初起也。皆欲以寒暄,一蠧,靜菴,慕齋並擧。退溪先生力推晦齋。故士論遂翕然歸之。而慕齋不得與焉。

慕齋家居。必親細務。尤力於農作。其在利川也。退溪將歸嶺南。慕其名而歷謁之。叙寒暄纔畢。慕齋方與村人爭論田價。吃吃不已。退溪本欲質以所見。終不得一言。遂卽辭歸。而亦不挽止。退溪心甚少之。故其不滿於從享之論者此也。

退溪推尊晦齋。過於靜菴。栗谷呰毁不饒。以爲不如權撥。盖晦齋氣禀。仁厚有餘而剛毅不足。故立朝居家。不免有因循之病耳。

今以遺集攷之。慕齋詩文終欠切實。其於吾道。無甚發明。而晦齋則如答忘機堂書之類。所見極高。慕齋實未易當也。

凡人自己識見有未到。則不如且信師說。而晦齋大學補遺。未免有妄作之失。可戒而不足法也。

古來異端如老佛之類。雖曰近道亂眞。然皆自鑿竅竇。各占堂奧。未甞敢與吾道較量是非。而乃若莊子則侮天非聖。極其放肆。非復老佛之比。然且推尊孔子處亦多有之。則天理物則尙未全泯。而及至王陽明者出。則詬詆朱子無所忌憚。顚倒悖謾。信口胡說。有若喪性風子當街罵人者然。此誠亂賊之尤者。而一世靡然。莫敢誰何。則不待㺚虜之亂夏而中國已非中國矣。

羅整菴之斥陽明則所謂以蠻攻蠻。果何益哉。劉氏之通辨則縱或未盡。不失爲聖人之徒也。

近日鄭士昂肆然推尊陽明。立幟吾道。先生長者力加提撕而不回。律以春秋之法則可謂翬督之與卒。而崔汝和輩身居輔相。推轂不已。宜爲世道之憂。但士昂精神氣魄。不能以動人。只足以自作皷吹於淸川白沙耳。

尹䥴自幼早著文名。聦明絶人。辭辯捷給。博覽強記。出入百家。旁技曲藝。亦無不汎濫。尤春兩丈初極推許。孝宗屢以㙜憲召之。而辭章自稱布衣臣。還納告身。終不受職名。聲價遂大振。所至車馬闐咽。視若祥獜瑞鳳。孝宗至欲親臨勸起則可想矣。其文章奇偉卓絶。一下千言。而然皆戰國縱橫之習。已非吾儒家法。而遂高視百代。自程朱以下。亦多呰點。乃至著書以貳朱子而極矣。尤丈先攻之。仍與乖逆。而䥴後來自處又極狼狽。不待其陷於檮杌而手脚已稍稍露矣。此亦背正侮賢喪其心術之害也。爲異端者可不懼哉。

若使尹䥴終不出世。隱居鄕僻。遵養高名。則其文章才辯亦足以振盪百世。而然而欲不勝理。畢竟破綻無餘。其亦世道之幸歟。

朴判書世堂雖非學問中人。急流勇退。守苦東岡。可謂今代之高標。而第自信其區區精神。經書傳註隨意改易。一切立異於朱子。此等異論。何異於蔡京之視日。本不足道。然世衰道微。邪說交作則識者之憂也。

鄭秋巒之雲慕齋門人也。今以其天命圖觀之。雖有差處。决非尋常無聞之人。而隱居城市。白首布衣。若不遇退溪。後世誰知有鄭秋巒者乎。

鄭介淸號困齋。死於己丑之獄。攻之者乃謂介淸全不解文。無識悖人。而其所著有困得編者。文字議論。亦自不凡。黨論之世。是非未易得中也。

介淸勿論他事。其背思菴一欵。亦足爲千古棄人也。宋龜峯翼弼庶人也。識見極透。文章亦妙。栗谷許爲忘形之友。而龜峯不能守分。過自尊大。以此奉之者固多而嫉之者亦不少。金昇平瑬少時氣豪。常以爲我逢宋某。必衆辱之。一日讀書奉恩寺。龜峯適至。寺僧逬出迎之。見其步入沙門。氣像淸嚴。軒然長者也。昇平不覺下堂迎入。龜峯略不辭遜。直坐據堂奧。昇平與其儕友分列左右。肅肅跪侍。聽其談析。終夕不倦。昇平遂大折服。竟莫敢忤言云。其言論風旨。動人如此。而然其平生所遭。亦不可謂非其自取也。

李仲虎號履素齋。在仁明間。開門授徒。從學者甚多。而皆信之若神明。想其實行。有足服人者。余甞觀其所作心性情圖。本源精微處。恐未易輕許也。

鄭新堂鵬案上圖。殊欠次第。按之可見。而當時大見稱許何也。盖在退栗以前。訓詁名目。亦不甚明。故學者迷於知見而行處却有過人者。今則生於退栗之後。名理精細而却於實地有欠。後之君子如不得兼。必知所取舍耳。

花潭之學數學也。若比之於康節則猶有說焉。而其門徒直欲等夷於程張則不知倫矣。

尹䥴甞著四七理氣辨。而旣不主退溪。又不主栗谷。橫閃偪側。莫曉端倪。盖必欲事事立異於先輩。自矜其才識。乃其心術受病處也。

尹䥴之論時務。儘有可採處。而以人廢言。亦不得爲公心也。

栗谷經筵日記中有華使來求五明馬之說。頃年校讐剞劂時。玄石先生疑明字無義。遂改作名。其後余言五明乃四足及鼻白者。祖宗朝貢馬之日。各有毛色。五明馬亦其一。故華使來求耳。其說亦見攷事撮要中。先生始覺其誤。許以刊正而不果。後宜追改。復存其舊。大抵先輩文字。不可輕改如此云。

方癸未許篈等之劾栗谷也。一日篈與金晬會於洪迪家。講撰箚草。栗谷與洪。有族誼。適歷訪焉。叙訖栗谷謂篈曰君有近作否。願聞之。篈辭遜不言。栗谷又顧晬曰君必有之。毋相靳也。晬遂誦其一絶。其落句有落花多少不齊飛之語。栗谷諷詠再三曰詞律儘佳矣。但詩者出於性情。此詩有儕流分散之漸何也。晬默然。篈卽起去。迪謂晬曰吾輩雖攻此台。何忍對面相隱。此台所謂儕流分散者。無乃讖耶。竊恐正自不免。遂自袖中出示箚草。栗谷閱視一遍。幾微不動於顔色曰君輩不知我心。吾復奈何。然論人之道。不可不詳審。略指一二文字病處。仍坐閑話。良久乃歸。歸時命撤前導。其從容愷悌乃爾。洪家至今傳爲美談。迪之曾孫景濂甞爲余言如此。退而省其私則未甞不以爲君子者可知矣。

栗谷素所推許者。景涵,肅夫也。景涵李潑。肅夫金宇顒。潑則固不足道。宇顒後來專以攻詆栗谷爲能事。又何忍乎。黨論之陷人心術如此。可不戒哉。

黨論之初。皆是一般人也。然色目一判之後。內自心性。外至氣習。各成一隊。有若異域之人。以黨論相養。猶尙如此。况以義理相養者乎。於此益見朋友之不可不擇也。

今日異論之人。爭詰從享之論。初則猶以入山之失四七之辨。疵病栗谷。今則直以詬辱相加。人之悖亂。乃至此乎。設令栗谷不伸於今日。百世之下。其不得從享乎。聖廡從享。無則已。有則如靜退栗三君子。歷萬代而必陞者也。

栗谷天人也。後來豪傑繼起者多。而莫有能及之者。如玄石先生博約兩盡。言德並備。今其遺文具存。百世之後。具眼者見之。將以爲何如也。

人之所見相萬。立異於從享者。若以事理爭辨則何必強之必同。而今乃不然。惟以極口醜詆爲快。則不待兩陣相當而曲直分矣。設令牛栗不合於從享。猶不足爲先輩長者乎。後生詬辱長者。爲何如人哉。如柳西厓,趙月川南人亦未曾擬議於從享。西人固多相疵點者。而必稱其號而不敢斥名。今之南人。必曰成某李某而後快於心。其是非不難辨也。

東人最嫉鄭松江。而其忠淸剛介則終不可掩。栗谷深斥尹承勳。至目以輕躁趍承。而後來樹立頗有可觀。故李白沙撰其碑文極譽之。李完平亦隨攻栗谷而不失爲名相。固難以黨論之失斷人也。

龜峯葬其父祀連於高陽龜山地路邊也。葬時以笆子遮隔前面。行人過者輒令呼辟下馬。人無不詬之。會者數百人。而栗谷時已通顯亦往焉。及當題主。必要栗谷親寫。栗谷辭之不聽。不得已從之。牛溪聞之。頗以爲歉云。

栗谷之居銓也。龜峯抵書。列寫人名。多有屬托。栗谷坦率不以爲嫌。卽以其書張諸坐壁。客有問之者則曰此宋雲長之請也。於是龜峯之謗益興。

松江力救崔守愚。至被專輒之嚴敎。則反以捏殺爲罪者誣也。崔有重名於世。而不幸掛於汝立之獄。人皆寃之而莫敢言。東人之內隱則尤可想矣。方崔之就鞫。行步安詳。松江卽厲聲曰此豈碧松亭步乎。盖碧松亭在泮中。士子之行其中者。設禮容不敢急步故也。又顧謂座中。以手自劃其項曰此人每欲斫斷我項如此。柳豊原斂袵作色曰此豈詼諧之地乎。於是一言一動。無不傍伺含結而松江不覺也。後來之禍。烏得免乎。

己丑之獄。發於西人積憤之餘。故不能無快心。按國大獄而以快心乘之。私意也。亦安能一一平允乎。牛溪之勸赴。松江之自當。皆不量也。

崔永慶之死。人皆稱寃。且其平日操行有過人者。而然識見頗僻。言議刻深。專以黨論爲事。故及于禍。

東西分黨之初。西人不過舊族數三家。不足爲有亡。而當路者東人也。多是退溪南冥之門人。皆緣飾儒名。躐取淸顯。當時慕之。莫不矜修邊幅。而行不掩言之弊生。故及至柳克新之徒出則一反其道。自謂聚徒講學而專以放誕任眞爲名。惡繩檢者趍之。東人遂析爲大北小北中北皮北肉北骨北。門戶分歧而大抵皆祖述克新。李爾瞻等乃其徒也。後來遂釀成滔天之惡者。實由於弁髦名檢也。鼕鼕曲一隊尤極倡披。許筠又母喪挾娼飮酒食肉曰。男女之慾天也。敎而別之聖人也。天之於聖則孰高。從天可矣。何必學聖人。其徒傳誦。守爲確論。則可想其時風習而世道之變極矣。仁祖反正。此類皆名陷檮杌。遺臭千古。而新化柄用者西人也。金沙溪首以宿儒進。而牛栗之風遂大振於世。搢紳大夫非有學問之名。不得爲第一淸顯。故亦莫不擇言飭行。以衒於世。而文實蒙矣。南人之徒。又一反其道。忘廉嗜利。專不檢束。終蹈庚申之敗。以至己巳則去爾瞻無幾矣。此又一世變也。向來尤春兩丈。値不世之遇。久主世敎。上自公卿下至韋布。門徒殆遍。自許激揚而持論過峻。二三趍附勳貴之家。並見斥黜。累及後嗣。其後雖有革面朝班者。皆浮沉取容而已。至於淸仕顯途不敢投左足而窺。尼山以赫世名家。尤門高弟。久著華聞。爲世所重。而忽然立幟師門。倡言排之。平日敢怒而不敢言者。乘時和附。攘臂四起。外假尼山。內濟其私。向之浮沉者。今皆分据要津。隆怨蔑義。侮賢陵長之習肆矣。未知此後又有何㨾世變耳。

余甞觀松江日記。其於辭受之節嚴矣。其於人物之評迫矣。

今之尊慕儒賢者。譬如矮人觀塲。全無己見。循人笑啞。名也非實也。私也非公也。澤堂甞謂今日宗主牛栗者雖衆。乃黨也非學也。此言可令人發省。

崔鳴吉主張和議。丁丑下城時。又擔當乞降。遂使數百年禮義之邦。化爲蠻夷之城。而今之論者。以得保宗社。許以爲功。嗚呼。國家與義理。孰重孰輕。昔曹伯以賂復國而春秋名之。比之於喪國之罪。胡氏以爲聖人嚴於義利之別。以正性命之理。夫以賂復國全其宗社者尙如此。况忘君父事犬羊而曾是以爲功乎。設以爲功。眞可謂功存一時。罪通千載者也歟。

我國田稅太寬。甚於貊法。而及大同之法作則庸調皆責於田。一歲田作。竭輸於官。無復餘地矣。民何由不貧且困哉。此大同之法。不可不變者也。

今日之民。以身役言之則一人之身而有納七八疋綿布者。以田賦言之則一田之收。或不足以供田稅與大同。而訓局之設又有三手粮之入。終歲勤動而救死不贍。雖欲使之治禮義親長上。其可得乎。居今之世。無變今之法。堯舜復起。不能爲國耳。

㙜諫不得一日再啓。非古也。顯宗壬子。遂爲定式。同春聞之。深以爲歎云。

昭顯世子之喪。同春以持平。上䟽請復爲長子斬衰三年之制。若以四種之說嫡嫡相承之義論之。則昭顯未應服斬之制。與後來己亥之論不侔矣。

仁祖朝。特命鄭愚伏經世除疾病事故外。頻日入侍。以資講問。孝宗雖値未寧時。引入尤春諸臣於寢殿。講討商確甚從容。時閔驪陽維重以言事出補鏡城。筵臣遽請召還。孝宗卽許之。洪相國重普以承旨入侍。不覺失喜密勿之地。私賀於同春。盖驪陽是同春之壻也。君臣之間。欵洽如此。何事不可爲。近年以來。君德日亢。民志不交。盍亦取法於祖宗乎。

兵曹守更之卒。自前露處。若當嚴寒。多致損殞。李延陽時白爲判書時。以藁草結爲長籃。使得寢處其中。至今遵用。遂無凍死者。仁人之利博哉。

延陽爲水原時。歸覲於延平。延平問何以爲治。延陽對曰近聞有人言於某人曰水原日夜治兵。其心不可測云。人心之危險如此。雖欲盡心國事。何可得乎。延平怒甚。命捽之下庭。責曰國家不知汝無才。授以重任。在汝分義。惟盡其誠心而已。汝身何足顧。人言何足慮乎。汝今聞人妄言而欲廢職事。汝罪當笞。將抶之。爲座客力挽而止。先輩之一心向國。不顧利害如此。而今人當官處事。左右顧瞻。惟以回避人言爲事。聞延平之風。可以自媿矣。

國初聖廟不設饌卓。席地而奠。成宗朝尹參贊孝孫朝京還。請依皇朝設卓。以致崇敬之意從之。

近世儒先尼山尹氏家法最好。然不可一向恃此謂道理止如此。朱子論呂居仁家法處可見。

子張學干祿。後儒譏其志趣之卑。如今擧業。卽所以學干祿者。而程朱以下俱不能免何也。盖古者學也祿在其中。則有不必干。而後世非科擧則無以行道。故其所以業之者。如孔子之獵較耶。然以第一等道理言之。恐終未免低了。當以朱子後來之說爲主。

鄭東溟斗卿甞言論語中憲問恥章。邦有道穀邦無道穀恥也。盖言邦有道當穀。邦無道而穀則恥也。而集注却作一段解說恥非也。此言頗新奇。而然却不知原憲所問專在恥字上。故夫子之答亦專在恥字上。上一脚若作當穀意看。則恥字只在邦無道一句。邦有道穀。便是冷了說話。有何意味乎。集注字字稱停。未易論也。

金三足堂大有濯纓馹孫之姪子也。人品甚高。曺南冥結爲知己。撰其墓文曰老夫保人盖寡。獨許以天下士者公也。可見其許與之重矣。爲人寬厚。與南冥之豪峻不相同。待僮僕亦不甚束。故居家塵穢滿庭而不肎掃除。南冥至則輒爲之笞治。故三足每欲其掃除則必曰今日曺楗仲約來矣。卽僕夫相警。執箒惟謹云。

南冥於河家淫獄。處之固過。而退溪之譏斥亦失中。盖爲李剛而左袒也。

近日李打愚『翔氏』毋論學術高下。其恬靜守志難進易退之節。亦高人數等。而柳家淫獄事。設令所聞之誤。不過如南冥之於河獄。而今乃視以爲大何。殆若罪犯逆律者然。誠不省其何謂也。柳獄事湖中人多以打愚爲是者。柳相公尙運己巳後久居天安。習聞鄕中公議。甞爲余言如此。欲一陳白於筵中。其後拘於黨論。終不敢一言。

余於閔老峯世誼甚篤。故往來不憚。盖自處以無獻子之家也。老峯亦爲之傾倒。雖國家事。亦或密與之論。南相公九萬之枚卜前日。余偶以事往拜。老峯問明日有卜相之命。誰當爲之。如南雲路何如。余對曰。卜相事。何敢與論乎。老峯笑曰吾與君事同一家。私論人物。有何不可。須勿讓而言之。余曰南公有執守。不肯詭隨。若在輔相則宜有益。老峯曰然。雲路有學術未易得。但未知其學。爲儒者爲老子。而所守則有之。其明日南公遂入相。先君子與南相不甚密而甞稱其爲人。余於庚申春。以妻病就醫洛下。未久時事變更。而南公造朝。主盟文垣。其叔父判書二星氏覽余課試文。延譽特甚。一日南相送人相問。要與之見。余以先友。且非生面。故遂往見之。要見所作甚懇。余以漢都頌一篇送示。南相大加許與。自此以後。情分日厚。戊辰之竄慶興也。余以金吾郞押行千餘里。無言不講。無事不論。相得益章。南相性亢。於人少許可。崔相汝和則以欠風節少之。以毁譽無所動自期。又曰黨論是亡國之禍。人臣爲黨論則是忘君負國。罪不容誅。余於是益信其有所執守。己巳以後黨人專伺南相動靜。盖以其有人望故也。南相不能安於畿甸。盡室南下。居洪州舊庄。及甲戌更化。以首相被召而韓重爀等云云之說。大行於世。南相恐被汚染。爲自脫之計。又上箚力護希載。舊時士類譁然攻之。遂與一隊士類爲敵。從前淸名。因此折損。盖於患難震薄之中。不能不受變也。丁丑春余遘癘在南門內松峴寓舍。人不敢問。而南相以書饋五斗米。蘓而後知之。余往謝之。南相時避次在銅峴閭家。方困於謗議。問余曰何以則黨論可以消去。余對曰公居造命之位。心苟無私。惟是之爲則黨論自可消矣。今之黨論者患得患失。惟恐其翻局。鯫生甞謂今世士大夫不着翻局二字於胷次。則利害得失無所拘而自不爲黨論矣。鯫生甞陪話於城津。吉州地。公謂人臣爲黨論則是忘君負國。罪不容誅。以此决知公之不爲黨論。而竊觀近日或不能無異於所料者何也。願公勿復以禍福爲念。南相默然有慙色。徐曰吾之爲黨論者何事。余曰何敢數其事而陳之。公自思近日所用者。果不問彼此而惟其才。所親者果不拘同異而惟其賢。所言者果不顧禍福而惟其義乎。苟或不然則鯫生之言容有可省。南相不答。仰屋長嘯。余謂其嘯也亦勝似人矣。

丁卯春間。『金』直卿謁先生於灘上。歸言尼山抵書於先生。其中稱尤丈以他。又有不忍正視之語。先生揭示直卿。大以爲駭云。余與朴汝吉語次偶及所聞。謂師生之間。豈容有此。汝吉亦以余言爲是。傳於朴士元。士元乃尼山之甥姪也。以爲必無是事。卽使朴汝厚問於余。余以實狀告之。汝厚卽又問於述可。述可雖是師門子弟。未曾知也。答以無聞。則又令述可書問於直卿。直卿畏其受謗而匿之。士元乃謂余造言。將嗾㙜諫論之。汝吉曰盍先往質於灘上。於是送汝厚問於先生。且請見其書。先生曰書在篋笥未易搜。措語吾已忘之。而士直非造言者也。且汝輩平居右尼。侵辱尤丈靡所不至。獨以此言爲異何也。汝厚不敢再扣。退見祖能。祖能爲之誦一遍。其事遂已。盖是時則猶以背師之說。爲大忌諱故耳。

當庚申初。諸公多以爲太平可期。而余與趙寺正泰相世誼殊厚。且曾同閈。自少相親。余自鄕入洛。趙委來相訪。細言更化始末。余不得不爲國家喜。亦不得不爲國家憂。一一達之凾丈。先生不信曰林德涵方在玉堂。詳諳國事。而其言以爲少無可疑。君聞之誤矣。余曰德涵之所知外也。吾之所聞內也。容有不同。其後數年。德涵之所以憂之者。殆倍於余。當戊辰先生之超拜銓長也。諸公以爲善類大爲之會。多勸起之者。余獨持不可起之論甚力。一日往拜於灘上。先生與之泛舟前川。舟中無他人。却謂崔汝和,吳貫之輩皆言時不可失。而君獨言其不當起何也。余竭論其不當起之狀。槩以爲今玆新命。未必是崇儒之意。而卽今宮闈之間。事多難言。先生若無一言捄正則是失道也。若或一言則其敗可待也。汝和輩不過爲黨論所動。欲藉先生爲之力耳。先生默然有不信之色。余遂不敢更言。先生欲以袖箚論六事。而只與林德涵,兪寧叔輩議之。亦不以示於余也。及先生之敗。深悔不用余言。甞對金直卿曰前後士直之言。大抵多中。其自以爲是。亦非異事云。

己巳以後先生益不滿於尼山。而尼山數出怨言。顯有分張之漸。坡尼之說。大行於世。甲戌初余以書戒先生曰今日之事。靜者吉而動者凶。默者得而語者失。彼雖紛紛。願先生切戒門下諸人勿與之較。先生答書曰來示正如吾意。

先生之前後造朝。每請召尼山。䟽陳筵請盖非一二。而甲戌入朝。不復一言。一日將赴召對。柳相尙運先生之外弟也。時以吏判來拜。余坐外廳。待柳相歸而入見。先生問曰才者悠久來言尹子仁事。宜一番陳達。今日吾欲陳之。君意何如。余曰其說謂何。先生曰悠久謂甲子兩相筵白削逸之後。其被牽復。乃在於己巳尤齋受禍之時。今則尤齋之道復伸。兩相之議當行。而一向仍循。無所別白爲未安。且兄長前則輒請敦召。今則不欲擧論。前後未免差異。宜以所見一陳筵中云。其言是矣。余曰先生之不復請召。意固有在。誠宜明白一陳。而然亦不可不量時而動何者。先生方以扶植名義。故所與爲敵者。乃當國首相也。利之所在。趍向頓異。多懷不平於先生而不敢明言斥之者。徒以名義壓重故耳。今若得尼山事則此輩必將憑藉齊起。不復顧忌矣。以卽今形勢言之。領相主也。先生客也。流俗難動故附者多。儒者易退故附者少。一首相尙不可當。况復生一秦乎。宜容商量。不可率爾。先生曰悠久明敏。豈不料事而勸我乎。祖能曰吏判不可信。惡其不利於黨論。欲以此起閙。仍逐大人之意也。先生厲聲叱之曰是何言也。悠久以何意思必欲逐我乎。余曰此事决不可率爾。願更從容商量。尹惠甫曰士直之言是也。先生曰吾當思之。遂不陳白。乙亥正月。『金』直卿謁於灘上。先生曰尤丈當朝扶抑太嚴。以致一邊之人皆爲敵國。故吾每以此爲戒。凡事務欲循便。却又是非不明。反害於事。到今思之。尤齋事未可少之也。仍笑曰張旅軒以嶺南人。官至銓長。而於西南兩論。皆無着落。故兩不尊仰。今吾事正如此。若此後復入。似當變更前轍從尤丈矣。盖是時先生益見搢紳間風習。專事利害禍福。世道漸壞。而又將趁世子冠禮還朝故云耳。

先生雖在親舊間。以發書請托爲至戒。而余見沙溪簡牘。却多爲人請托者。盖沙溪不忍拒故耳。聞金慕齋兄弟人品不同。有一鄕族將推奴於外方而欲藉書爲力。委入洛中。適當嚴冬。侵晨先抵思齋。思齋方卧內房。命坐外廳。久而後出見。以關節拒之。一不相應。其人不堪無聊。又迫於寒威。遂卽告退。仍走抵慕齋。慕齋亦方在內未起。登時引入曰汝自何處若是早動乎。手揭其寢褥曰納足於此。解凍可也。其人辭以足衣沾濕。慕齋曰汝幾凍死耳。褥之受汚何傷乎。其人遂展兩足於褥下。慕齋又命侍婢煖酒一大杯以飮之。然後問曰汝窮生也。衝寒早來。必有事在。試言之。其人告以所要。慕齋不復持難。卽擁衾坐。呵筆寫書畢。其人更要某處。寫畢又更要某處。如是者幾五六處。慕齋一一應副曰何其多耶。寒朝寫役非細厄也。絶無厭苦色。其人大感之。及慕齋歿。爲服期年云。諸先生之一嚴一寬。皆可爲後生法。

李奉事士涵名濎。身長八尺。器宇寬偉。與人盡誠。輕財好氣義。甲寅年間。吳三桂起兵南方。自稱推奉大明之後。尤春諸丈有募人跨海通問之議。士涵便慨然欲自薦。其志節可想。

先祖考沙川先生奇尹䥴之才。許與之友。情分甚厚。且其父墳與吾家先山隔一岡嶺。故及先君子退居墓下。䥴因春秋墓祀。輒來訪。或寄宿。盖䥴墓祀只以寒食秋夕行之也。甲寅八月顯廟昇遐。時事大變。䥴遂得志。乙卯春䥴請暇歸掃。又歷訪先君子。時尤丈禍色甚急。䥴意氣得得。歷數尤丈之罪。自心術以至行事。無一不訾謫曰英甫之學。大抵皆假僞。外雖矜持。獨居之時。放倒無檢。有一山尺甞逐獸至華陽洞。登高見之。英甫於白晝。方枕其妾而頹卧云。此亦一驗也。州縣餉遺輻輳其門。故今成巨富。豈有如此儒者乎。挾其威權。勢力赫然。根深蔕固。有百年難拔之勢主上英明。一朝而除之。冲年事業。晉悼公之比也。然時人若欲殺英甫則吾當力救。先君子曰公之言。皆出於積憾。所聞皆出於謗毁。無一近似。而信而傳之。不足損於尤丈而適足爲公之病矣。且如公言尤丈是無狀小人。死無足惜。而又言救之何也。䥴曰積憾之云。不知我之言也。英甫之罪固大矣。然丙子以後。倡明大義。使一國媍孺。皆知皇明之可尊。北虜之可恥者。英甫之功也。只此一節。亦足以無死。及䥴歸先君子顧謂不肖等曰觀䥴言動擧止。有似風子。此後主張殺尤菴之論者必此人也。渠安知大義之可貴。已而果然。

閔驪陽甞言少時與尹䥴同舟下峽。舟人有不謹於事者。䥴卽捽曳杖之。爲言其不可。䥴曰天生我輩人。固令治此等人。當時以其言爲高。到今思之。其傲肆之兆。已見於此。而吾特不察耳。

趙靜菴被禍之後。攻之者得福。救之者見禍。仁宗臨薨。特命伸枉復爵。明宗卽位。奸兇復裭奪之。壬戌尹月汀以修撰。因召對請昭雪。爲㙜諫所斥。出補外縣。自己卯至此盖四十四年。而以禁錮靜菴。定爲國是故也。其後宣廟初。始得追雪。正道之伸。何其艱哉。

己卯時高荊山之徒。捏誣靜菴一隊。請治於筵中而不勝忿忿。至曰此輩不有人誅。必有天殃。當時羣小豈內以爲君子而外爲此言哉。其心盖眞以爲無狀底人而自謂以正攻邪也。中廟亦豈心知其誣而姑且從之。盖將以是定爲國是也。曾未百年。眞是非始定。而衮貞荊山之徒名列窮奇。人羞齒之。天下公論。其可以威勢移易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