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云集/卷二
碑[编辑]
无染和尚碑铭并序。奉教撰。下同。[编辑]
帝唐揃乱以武功，〈乾符戊戌，灭黄巢。〉易元以文德之年畅月，〈仲冬曰畅月〉月缺之七日，日蘸咸池时，〈咸池星在紫微内垣天潢傍，即未时。〉海东两朝国师禅和尚盥浴已，趺坐示灭。〈新罗真圣主二年十一月十七日〉国中人如丧左右目，矧门下诸弟子乎？
呜呼！应东身者八十九春，〈新罗哀庄王六年十二月二十八日生〉服西戒者六十五夏。去世三日，倚绳座，俨然面如生。门人询乂等号奉遗体，假肂〈音异，殡坎。〉禅室中。上〈真圣主，文考女，康王妹。〉闻之震悼，使驶〈驿使〉吊以书，赙以谷，所以资净供而赡玄福。越二年，攻石封层冢，声闻玉京。
菩萨戒弟子武州都督苏判〈新罗五品爵中第五秩〉镒、执事侍郞宽柔、𬇙江都护咸雄、全州别驾英雄，皆王孙也。维城辅君德，险道赖师恩。何必出家然后入室？遂与门人昭玄大德、释通玄、四天王寺〈在庆州狼山南麓〉上座释慎符议曰：“师云亡，君为恸。柰何吾侪忍灰心木舌，缺缘饰在三之义乎？”〈君师父三〉乃黑白相应，请赠谥曁铭塔。教曰“可”，旋命王孙夏官二卿〈《说文》：“天官今吏部，地官今户部，春官今礼部，夏官今兵部，秋官今刑部，冬官今工部。”〉禹珪，召桂苑〈翰林苑〉行人、〈《周礼》：“大小行人，即今舍人。”〉侍御史崔致远，至蓬莱宫。因得并〈音傍，倚也。〉琪树上瑶墀，跽俟命珠箔外。〈女君故也〉
上曰：“故圣住大师，真一佛出世。〈唐太宗拨乱，行仁德，人谓之“一佛出世”。〉昔文考、康王咸师事，福国家为日久。余始克缵承，愿继〈二字缺〉先志，而天不慭遗，益用悼厥心。余以有大行者，授大名。故追谥曰大朗慧，塔曰白月葆光。乃〈汝也〉尝西宦，丝染锦归。顾文考选国子，〈先生尝为国子监学士〉命学之；康王视国士，礼待之，若〈汝也〉宜铭国师以报之。”〈报先王待汝之德也〉
谢曰：“主臣。〈主击臣伏，惶恐之意。〉殿下恕粟饶浮秕，〈秕，粟不成实者，先生自谦。〉念桂饱馀香，〈古诗“桂死有馀香”，指大师。〉俾报德以文，固多天幸。第大师于有为浇世，演无为秘宗。小臣以有限么才，纪无限景行，弱辕载重，短绠汲深。〈《庄子》：“褚小者不可怀大，绠短者不可汲深。”〉其或石有异言，〈《春秋》：“石言于晋，师旷以作事怨讟动于小民进谏，我恐此碑或有异言。”〉龟无善顾，〈《说文》：“孔愉买龟而放，龟乃三顾。今此石龟亦肯顾我乎？”言不当作文。〉决叵使山辉川媚，〈陆赋：“石蕴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反赢得林惭涧愧。〈《北山移文》：“林惭无尽，涧愧不歇。”注云：“是乃周彦伦之愧也。”〉请笔路斯避。”
上曰：“好让也，盖吾国风，善则善已。然苟不能是，恶用黄金榜为？〈古制，龙榜饰以金，虎榜饰以银。先生以文登第，故曰金榜。〉尔勉之！”〈纵欲辞避，不可得也。〉遽出书一编大如椽者，俾中涓〈文官名，汉万石君为中涓，受书谒。〉授受，乃门人弟子所献状也。
复惟之，西学也，彼此俱为之，而〈入中国受学，则彼此同。〉为师者何人？为役者何人？岂心学者高，口学者劳耶。故古之君子慎所学，抑心学者立德，口学者立言，则〈《任安书》：“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彼德也或凭言而可称，是言也或倚德而不朽。可称则心能远示乎来者，不朽则口亦无惭乎昔人。为可为于可为之时，复焉敢胶让乎篆刻？
始绎〈音亦，究也。〉如椽状，则见大师西游东返之岁年，禀戒悟禅之因缘，公卿守宰之归仰，像殿影堂之开创，故翰林郞金立之所撰圣住寺碑，叙之详矣。为佛为孙之德化，为君为师之声价，镇俗降魔之威力，鹏显〈《庄子》：“北溟鱼化鸟，南徙。”言大师入中国。〉鹤归〈华表，丁令威鹤。比大师归东土。〉之动息，赠太傅献康大王亲制深妙寺〈在今尚州〉碑，录之备矣。顾腐儒之今作也，〈叙佛浩漫之闲忙，不忘自家儒字。〉止宜标大师就般涅槃之期，〈般，返也，言返始。涅，离也；槃，结也，言离烦恼结也。〉及与吾君崇窣睹波之号〈高显塔号也〉而已。
口将手议，役将自适其适，这有上足苾蒭，来趣虀臼。〈蔡邕题《曹娥碑》曰“黄绢幼妇，外孙虀臼”，乃绝妙好辞。而杨修见知，曹操行三十里方知。〉语及斯意则曰：“立之碑立之久矣，尚阙数十年遗美，太傅王神笔所记，盖显示殊遇云尔。吾子口嚼古贤书，面飮今君命，耳饫国师行，目醉门生状。宜广记而备言之，殆贻厥可畏，〈后生〉俾原始要终。脱〈音太，若也。〉西笑者〈关东俚语“人闻长安乐，则西向而笑”。今指中原人曰西笑者也。〉或袖之，脱西人笑则幸甚。吾敢求益？子无惮烦。”
狂奴馀态，〈汉光武讥严子陵曰：“狂奴故态，竟不回。”〉率尔应曰：“仆编苫者，师买菜乎？”〈编苫者，常以编索，比于前欲其短也，买菜者，常求其小益也。〉遂绊猿心，强摇兔翰，〈不得已也〉忆得《西汉书、留侯传》尻〈尾也〉云。良所与上从容言天下事甚众，非天下所以存亡，故不著；则大师时顺间事迹，〈《庄子》：“适来也时，适去也顺。”〉荦荦者星繁，非所以警后学，亦不书。自许窥一班于班《史》然。〈以管窥豹，只见一班。〉于是乎管述曰：
光盛且实而有晖八纮〈四方、四维〉之质者，莫均乎晓日；气和且融而有孚万物之功者，莫溥乎春风。惟俊风与旭日，俱东方自出也。则天锺〈聚也〉斯二馀庆，岳降于一灵性，〈《诗》云“惟岳降神”。〉俾挺生君子国，特立梵王家者，大师其人也。
法讳无染，于圆觉祖师〈唐代宗追谥达么云圆觉〉为十世孙；俗姓金氏，以武烈大王为八代祖。大父周川，品真骨，位韩粲。高、曾出入皆将相，户知之。父范清族降真骨一等曰得难。〈新罗爵有五品：一曰圣骨，二曰真骨，三曰得难，四曰王族，五曰金骨。〉晩节追踪赵文业。〈赵文王好剑，故剑士来门者三千人。今范清晩而喜剑，见宪章公谋反被诛，遂落发入道。〉母华氏魂交，〈《庄子》：“寤也其神开，寐也其魂交。”〉睹修臂天垂授𪵒〈莲花〉花，因有娠。几逾时〈三月〉申梦，胡道人自称法藏〈弥陀佛，因地时号也。〉授十护，〈十戒〉充胎教。〈如太妊怀文王时事〉过期〈十三月也〉而诞大师。
阿孩时，行坐必合掌趺对，至与群儿戏，画墁聚沙，必模样像塔，而不忍一日离膝下。九岁，始鼓箧，〈《礼记》，入学鼓箧。〉目所览口必诵，人称曰海东神童。跨一星终，〈《左传》：“十二年一终，谓一星终也。”○太师十二岁出家，即宣德王五年。〉有隘九流，〈儒流、道流、阴阳流、法流、名流、墨流、纵横流、杂流、农流〉意入道。先白母，母念已前梦，泣曰䚷；〈音倚，诺辞。〉后谒父，父悔已晩悟，喜曰善。
遂零〈发也〉染〈衣也〉雪山〈太白山〉五色石寺，〈有五色石故名也，即今顺兴浮石寺。〉口精尝药，〈善解经义〉力锐补天。〈女娲氏炼五色石补天，比大师架空说法之意。〉有法性禅师尝扣鬃〈音宗〉伽门〈小乘法〉于中夏者，大师师事数年，撢〈探同〉索无孑遗。性叹曰：“迅足骎骎，〈马疾行貌〉后发前至。吾于子验之矣，吾悏〈悏，同心怅也。〉矣。无馀勇可贾于子矣，如子者宜西也。”大师曰“维”。〈唯同〉
夜绳易惑，〈惑夜绳而为实蛇，是偏计之情执。指小乘法执有之言也。〉空缕难分。〈古有至愚者，诣织师求细布。以极细缕示之，愚人犹以为麤。织师知其不分，乃指空曰：“此缕何如？”愚曰：“何以无见。”师曰：“细故无见。若有见则是麤。”此指大乘法之玄空也。〉鱼非缘木可求，〈《孟子》曰：“以若所为，求若所欲，犹缘木而求鱼也。”〉兔非守株可待。〈《韩子、五蠹》曰：“宋人见兔触株死，守株以待之。”盖喩不可执一而学也。〉故师所教，己所悟，互有所长。苟珠、火斯来，则蚌、燧可弃。〈得珠弃蚌，得火弃燧。盖取得鱼忘筌之义。○《论衡》曰：“五月丙午日，销炼南方五色石铜，圆如镜，中央霔天晴，向日取火；十一月壬子日，炼北方五色石铜，状如杯盂，向月得水。”〉凡志于道者，何常师之有？
寻移去，问骠诃健拏〈华严〉于浮石山释澄大德，日敌三十夫，蓝茜沮本色。〈《淮南子》：“青出于蓝而青于蓝，绛生于茜而绛于茜。”喩弟子过于师也。〉顾坳杯之譬〈《庄子》：“覆杯水于坳堂之上，芥为之舟，置杯焉胶，水浅而舟大也。”谓向中原之计。〉曰：“东面而望，不见西墙。〈指中原〉彼岸不遥，何必怀土？”
遽出山并〈音方，倚也。〉海，覗西泛之缘。会国使归瑞节〈皇帝圣节〉象魏下，〈象，像也；魏，巍也，天子之阙。〉仛〈托同〉足而西。及大洋中，风涛欻颠怒，巨艑坏人，不可复振。大师与心友道亮，跨只板恣业风。〈《真谛传》云：“泛舶西归，业风赋命。”〉通星〈昼夜通也〉半月馀，飘至剑山岛〈即黑山岛，岛形如剑。故名曰剑山。〉膝行之碕〈音奇，曲岸头也。〉上，怅然甚久曰：“鱼腹中幸得脱身，〈涉海免死〉龙颔下庶几搀〈音斩，扶也。〉手。〈庶得大宝〉我心非石，其可退转乎？”〈《诗》云“我心非石”，不可转也。〉
洎长庆〈穆宗年号〉初，朝正使〈《春秋传》“诸侯朝正于王”。〉王子昕〈金阳，字魏昕，太宗之后，金周元之曾孙。〉舣舟唐恩浦，〈南阳郡〉请寓载，许焉。既达之罘〈音浮〉山㯟，〈山足〉顾先难后易，土揖〈《周礼、秋官司仪》：“王南面见诸侯，土揖庶姓，时揖异姓，天揖同姓。”注：“土揖，推手少下也；时揖，平揖手也；天揖，推手少举也。”〉海若〈海神〉曰：“珍重鲸波，好战风魔。”
行至大兴城南山至相寺，遇说《杂花》者，犹在浮石时。有一䃜〈音曳，美石，黑色。〉颜耆年言提之曰：“远欲取诸物，〈《易》曰：“近取诸身，远取诸物。”〉孰与认而〈汝也〉佛？”大师舌底大悟。自是置翰墨，游历佛光寺，问道如满。满佩江西印，为香山白尚书乐天空门友者。而应对有惭色曰：“吾阅人多矣，罕有如是新罗子。他日中国失禅，将问之东夷耶。”
去谒麻谷宝彻和尚。服勤劳无所择，人所难，己必易。众目曰“禅门庾黔娄异行”。〈黔娄为孱陵令，父易在家遘疾，黔娄忽心惊，举軆流汗。即日弃官归家，尝粪甘苦，焚香祝天，父疾得愈。〉彻公贤苦节，尝一日告之曰：“昔吾师马和尚诀我曰：‘春花繁，秋实寡，攀道树者所悲吒。〈音且，去声，叹也。〉今授若印，异日徒中有奇功可封者，封之，无使刓。’〈削也〉复云：‘东流之说，盖出钩谶。〈古兵有钩有镶，皆剑属，引来曰钩，推去曰镶，盖引当来说，故曰钩谶。〉彼日出处，善男子根殆熟矣，若若得东人可目语者，〈以心传心〉畎道之，〈畎，田中沟，取其流引之意。道导同。〉俾慧水丕冒于海隅。为德非浅。’师言在耳。吾喜若徕。〈来也〉今授印焉，俾冠禅侯于东土，往钦哉！则我当年作江西大儿，后世为海东大父，其无愧先师乎。”
居无何，师化去，墨巾离首，〈服丧〉乃曰：“筏既舍矣，舟何系焉？”自尔浪游飘飘然，势不可遏，志不可夺。于是渡汾水，登崞〈音郭〉山，迹之古必寻，僧之真必诣。凡所止舍，远人烟，大要在安其危甘其苦，役四体为奴虏，奉一心为君主。就是中，颛〈专同〉以视笃癃恤孤独为己任。至祁寒酷暑，且烦暍，或皲瘃〈手足冻疮〉侵，曾无倦容。耳名者不觉遥礼，嚣作东方大菩萨。其三十馀年行事也如是。
会昌五年，来归，帝命也。〈武帝乙丑，敕外国僧，各还本蕃。详见年谱。〉国人相庆曰：“连城璧复还，天实为之，地有幸也。”自是请益者所至稻麻矣。入王城，〈庆州〉省母社，大欢喜曰：“顾吾畴昔梦，乃非优昙〈《般泥涅经》云：“阎浮提内有尊树，名优昙钵罗。若生金花，则有佛出世。”〉之一显耶？愿度来世，吾不复挠倚门之望也。”〈王孙贾母言〉
已矣廼北行，拟目选终焉之所。会王子昕悬车，〈《汉书》：“薛广德乞骸归沛，悬天子所赐安车以为荣，传之子孙。”盖言致仕也。〉为山中宰相，〈梁陶弘景隐茅山，武帝每有大政，访之。人谓山中宰相。〉邂逅适愿，〈不期而遇〉谓曰：“师与吾俱祖龙树〈新罗太宗名〉乙粲，〈职名〉则师内外为龙树令孙，〈师以法嗣龙树菩萨〉直瞠若不可及者。而沧海外，蹑潇湘故事，〈唐柳恽诗曰：“洞庭有归家，潇湘逢故人。”谓唐恩浦相遇之事。〉则亲旧缘固不浅。有一寺在熊川州〈今公州〉坤隅，〈西南间蓝浦圣住寺〉是吾祖临海公受封之所。〈太宗第二子仁文公，字仁寿，以屠秽貊功，封能州。〉间劫㶳〈烬同〉流灾，〈天火〉金田〈须达长者以金布地，而买祗陀太子园以施佛故云。〉半灰。匪慈哲，孰能兴灭继绝？可强为朽夫住持乎。”大师答曰：“有缘则住。”
大中初，〈唐宣宗年号〉始就居，且肸饰之，〈肸音惠，振也，言振整而饰也。〉俄而道大行，寺大成。繇是四远问津辈视千里犹跬步，〈一举足为跬，再举足为步。〉其𣀷〈丽同〉不亿，〈不啻亿也〉寔繁有徒。大师犹锺待扣，〈大扣大鸣，小扣小鸣。〉而镜忘罢。〈音疲，胡来胡见，汉来汉现，如问即答之意。〉至者靡不以惠炤导其目，法喜〈禅悦食也〉娱其腹。诱憧憧之躅，变蚩蚩之俗。
文圣大王〈神武王之太子〉聆其运为，莫非裨王化，甚㤎〈音哥，法也楷也。〉之。飞手教优劳，且多大师答山相之四言，〈“有缘则住”四字〉易寺榜〈旧名乌合寺〉为圣住，仍编录大兴轮寺。〈兴轮，国之愿堂，奴婢田畓，属于圣住寺。〉大师酬使者曰：“寺以圣住为名，招提固所为荣。至宠庸僧，滥吹高笛，〈《庄子》：“齐宣王好竽，南郭先生不知竽，而以吹竽食禄。”〉寔避风斯媲，〈音比，配也。《庄子》：“海鸟避风，止于鲁郊。鲁侯御以觞之于庙，具太牢以为膳。鸟乃眩视，忧悲不敢食飮，三日而死。”是不以鸟养鸟，今王之宠师亦犹是也。〉而隐雾可惭矣。”〈陶答子不顾名誉而治家产，其妾谏曰：“南山有玄豹，雾雨七日，不下食。欲泽其文章，隐而避害。凡豕贪啖无厌，故因以见俎。今子无隐雾之操，有凡豕之欲，妾惧之。”〉
时宪安大王〈文圣王之弟，神武王之次子，名宜靖。〉与檀越〈唐梵双举檀，此云惠施，即惠施越苦海也。〉季〈弟也〉舒发韩〈翰同，职名。〉魏昕，〈名也，姓金。〉为南北相，〈左、右相也〉遥展摄齐〈音咨，裳下缝也。师行，弟子摄师之齐。〉礼，贽以茗、馞，〈香也〉使无虚月。至使名𩅼〈霑同〉东国，士流不识大师之门，为一世羞。
得礼足者退必唶〈音借，叹声。〉曰：“面谒百倍乎耳闻，口未出而心已入。”抑有猴虎而冠者亦熄其趮，〈音躁，轻急貌也。〉諽〈音革，更也。〉其虣，〈音暴，虎也，猛也。《周礼、大司徒》：“以刑教中，则民不虣。”〉而傹〈竞同〉犇驰善道。曁宪安王嗣位，赐书乞言，大师答曰：“周丰对鲁公之语，有旨哉。著在礼经，请铭座侧。”〈哀公问曰：“何为则民服？”孔子对曰：“举直措诸枉则民服。”又问：“一言可以兴邦，有诸？”对曰：“人之言曰：‘为君难，为臣不易。’如知为君之难，不几乎一言兴邦乎？”又问：“一言可以丧邦，有诸？”对曰：“人之言曰：‘予无乐乎为君，惟其言而莫予违。’如其不善而莫之违，则不几乎一言丧邦乎？”〉逮赠太师先大王〈景文王也，姓金，名膺廉，僖康王孙，阿飡殷明子也。宪安无子，立以为嗣。〉即位，钦重如先朝志，而日加厚焉，�〈凡同〉所施为，必驰问然后举。
咸通〈懿宗年号〉十二年秋，飞鹄头书，〈天子诏，以紫泥封之，含于丹凤头，以五色丝系而下之；诸侯以黄泥封之，含于黄鹄头，以彩线引而下也。〉以传〈去声，即驿马也。〉召曰：“山林何亲？城市何疏？”大师谓生徒曰：“遽命伯宗，〈《左传》：“梁山崩，晋侯以传召伯宗，伯宗避之。”〉深惭远公。〈《通载》云：“慧远公在庐岑，天子至浔阳，三召不出。”〉然道之将行也，时乎不可失。念付嘱故，〈佛涅槃时，以佛法流通付嘱国王大臣也。〉吾其往矣。”
歘尔至毂下及见，先大王〈景文王〉冕服拜为师。君夫人、世子曁太弟相国、群公子、公孙环仰如一，一如古伽蓝缋壁面写出西方诸国长侍勃陁〈佛陀同〉样式。上曰：“弟子不佞，少好属文，尝览刘勰〈音叶，梁武帝时人，推为昭明太子所重。著《文心雕龙》五十卷。〉《文心》，有语云：‘滞有守无，徒锐偏解。欲诣真源，其般若之绝境。’则境之绝者或可闻乎？”大师对曰：“境既绝矣，理亦无矣。斯印也默行尔。”
上曰：“寡人固，请少进。”爰命徒中铮铮者，〈光武谓樊崇铁中铮铮〉更手撞击，〈随问以答，如锺撞击。〉舂容尽声，〈舂容，鲸枹舂锺之声，言说法之意。〉剖滞祛烦，若商𩙪之划阴霭然。于是上大喜，懊〈恨也〉见大师晩曰：“恭己南面，司南〈司，守主也；南，任也。〉南宗。舜何人哉？余何人也？”〈用孟子语〉既出，卿相延迓，与谋不暇；士庶趋承，欲去不能。自是国人皆认衣珠，〈《法华》中，有“人衣内系珠”，喩事不烦引。〉邻叟罢窥庑玉焉。〈尹文子云：“魏叟得径尺玉。邻人曰：‘此至怪石也，抛置庑下。’夜间光照一室，益大骇，弃之野。邻人献之王，王赐献玉者千金，长食上大夫禄。”〉
俄若樊笯中，〈樊笯，养鸟之具，比王宫。〉即亡去。上知不可强，乃降芝检，〈《瑞命记》云：“王者德仁则芝艸生。”故王之手书，谓芝检。〉以尚州深妙寺不远京，请禅那别馆。辞不获，往居之。一日必葺，俨若化城。〈别开一城，诱引权少，故云化城。〉
乾符〈僖宗年号〉三年春，先大王不预，命近侍曰：“亟迎我大医王来。”使至，大师曰：“山僧足及王门，一之谓甚。知我者，谓圣住为无住；不知我者，谓无染为有染乎。然顾与吾君有香花因缘，〈郭子仪与吐蕃结香火之约，言焚香告天而结兄弟。〉忉利之行〈此云三十三天。帝王之死，云乘天宾天，故取其意也。〉有期矣，盍就一诀？”
复步至王居，设药言，施箴戒，不觉疾愈，举国异之。既逾月，宪康大王居翼室，〈舍正殿而居翼室，以居忧故也。〉泣命王孙勋荣谕旨曰：“孤幼遭闷凶，〈父死〉未能知政。致君奉佛，誧〈普同〉济海人，与独善其身，不同言也。幸大师无远适，所居惟所择。”对曰：“古之师则六籍〈王守仁曰：“六经是圣心之记籍。”〉存，今之辅则三卿在。老山僧何为者，坐蝗蠹桂玉哉？〈蝗蠢，害谷虫。○《战国策》：“苏秦说楚王曰：‘米贵于玉，薪贵于桂。’”〉就有三言，庸可留献曰‘能官人’。”〈言任贤人〉
翌日，挈山装鸟逝。自尔骑置〈音智，驿传也。《汉、乌孙传》：“骑置以闻，师古曰：‘今之颛马。’”〉传讯，影缀岩溪。遽人〈驿卒〉知往抵圣住，则皆雀跃，丛手易辔，虑滞王程，犹尺寸地。由是，骑常侍〈司马门校尉，即今宣传官。〉伦伍〈伦，辈；伍，卒。〉得急宣，为轻举。
乾符帝〈僖宗〉锡命之岁，〈册封宪康王〉令国内舌杪有可道者，〈以道治国之政事〉贡兴利除害策。别用蛮笺〈南蛮所出美笺〉书言，荷天宠有所自，因垂益国之问。大师引出何尚之献替宋文帝〈刘宋〉心声〈《孟子》曰：“言者，心之声也。”〉为对。太傅王览谓介弟〈介，大也。〉南宫相〈有南北相〉曰：“三畏〈《孟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比三归，五常均五戒。能践王道，是符佛心，大师之言至矣哉！吾与汝宜惓惓。”
中和西狩之年秋，〈僖宗辛丑，避黄巢乱，入蜀。〉上谓侍人曰：“国有大宝珠，毕世�〈椟同〉而藏之，其可乎？”曰：“不可。不若时一出，俾醒万户眼，醉四邻心。”曰：“我有摩尼〈如意珠〉上珍，匿曜在崇岩山。脱辟秘藏，宜照透三千界，何十二乘之足道哉？我文考恳迎，尝再显矣。昔酂侯讥汉王拜大将如召小儿，不能致商山四老人以此。今闻天子蒙尘，〈黄巢乱〉趣令奔问官守。〈天子之官守〉勤王加厚，归佛居先，将邀大师，必叶外议。吾岂敢倚其一慢其二哉？”〈用孟子爵齿德语〉乃重其使，卑其辞征之。大师云：“孤云出岫，宁有心哉？有缘乎大王之风，无固乃上士之道。”遂来见。
见如先朝之礼，礼之加，焯灼可屈指者：面供馔，一也；手传香，〈表信〉二也；三礼者三，三也；秉鹊尾炉〈香炉有长柄者〉缔生生世世缘，四也；加法称曰广宗，五也；翌日，命振鹭，〈少昊鸟官之时，以鹓鹭为三公。〉趋凤树，〈凤非梧桐不栖。凤树，指大师留宿之所。〉雁列贺，六也；教国中磋磨〈如磋如磨〉《六义》〈风、雅、颂、比、赋、兴〉者，赋送归之什，在家弟子王孙苏判嶷荣首唱，敛成轴，侍读翰林才子朴邕为引而〈引始于班固典引，引与序一也。〉赠行，七也；申命掌次〈《礼记》：“掌次，即修正处所次知官。”〉张净室，要叙别，八也。
临告别，求妙诀。乃眴〈音旬，以目指挥。〉从者，举真要。有若询乂、圆藏、虚源、玄影，四禅中得清净者。緖柚〈杼，持纬者；柚，受经者。〉其慧，表纤其旨，注意无怠，沃心有馀。〈太甲曰：“启乃心，沃朕心。”〉上甚悦，抬拜曰〈抬，举也。举手而拜。〉：“昔文考为舍瑟之贤，今寡人忝避席之子。〈舍瑟，曾点言志事，曾子避席。见《孝经》。〉继体，〈绍父之体〉得崆峒之请；〈广成子在崆峒上，黄帝问长久之道。〉服膺，〈《中庸》：“眷眷服膺而不失。”〉开混沌之源。〈混沌，元气未分之前，即生无极。〉则彼渭滨老翁〈姜太公〉真钓名者，圯上孺子〈张子房〉盖履迹焉。〈履，古人言迹。〉虽为王者师，徒弄三寸舌也，曷若吾师语密传一片心乎？奉以周旋，不敢失坠。”太傅王雅善华言，金玉之音不患众咻聒而能出口，成俪语〈偶配之语〉如宿构云。
大师既退，且往应王孙苏判镒，共言数返，即叹曰：“昔人主有远体〈体度〉而无远神〈神知〉者，而吾君备；人臣有公才而无公望者，而吾子全，国其庶乎。〈《孟子》云：“齐其庶几乎。”〉宜好德自爱。”及归谢绝，于是遣𬨎轩，〈轻车〉标放生场〈立禁标，使猎士不入，故谓放生。颜真卿作《放生碑》。〉界，则鸟兽悦；纽〈结也〉银钩，扎〈写也〉圣住寺题，则龙蛇活。
盛事毕矣，昌期忽兮。〈宪康昇遐〉定康大王〈宪康之弟〉莅阼，两朝宠遇，师而行之，使缁素重使迎之，辞以老且病。太尉大王〈即位之初，帝命锡太尉。〉流恩海表，仰德高山，嗣位九旬，驰讯十返。俄闻䐴〈音期，痛也。〉腰之苦，遽命国医往为之。〈治也〉至则请苦状，大师微破颜曰：“老病耳，无烦治。”糜飧二时，必闻锺后进。其徒忧食力亏，阴戒掌枹者，阳密击，乃目牖而命撤。
将化往，命傍侍，警遗训于介众〈《左传》：“问于介众。”介，大也。〉曰：“已过中寿，〈上寿百，中寿八十，下寿六十。〉难逃大期。我侬远游，〈楚人谓我为侬〉尔曹好住。讲若画一，守而勿失，古之吏尚如是，今之禅宜勉旃。”吿诀哉〈才同〉罢，慹然〈慹，音执，不动貌。〉而化。
大师性恭谨，语不伤和气，《礼》所云“中退然”、“言呐呐然”〈《礼记》注：“中，身也；退，谦也；呐，同讷。”〉者乎。黉侣〈学侣也〉必目以禅师，接宾客，未尝殊敬乎尊卑。故满室慈悲，烝徒悦随。五日为期，俾来求者质疑。谕生徒则曰：“心虽是身主，身要作心师。患不尔思，道岂远而？〈汝也〉设是田舍儿，〈农夫〉能摆脱尘羁。我驰则心驰矣，导师、教父，宁有种乎？”
又曰：“彼所啜，不济我渴；彼所啖，不救我馁，盍努力自飮自食？或谓教、〈儒也〉禅〈佛也〉为无同。吾未见其宗。〈不同之宗〉语本伙颐，〈《陈涉世家》云：“楚人谓多为伙。”服虔曰：“颐者，助声之谓也。”〉非吾所知。”大较〈音角，大略。〉同弗与，〈许也〉异弗非，〈《礼记、儒行篇》注：“与其所可与，不必同乎己也；非其所可非，不必异乎己也。同于己者或乡愿，公而不与；异于己者或行怪，恶而不非。”〉宴坐息机，斯近缕褐被者欤。其言显而顺，其旨奥而信。故能使寻相为无相，道者勤而行之，〈《道经》云：“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也。”〉不见有歧中之歧。〈杨子有亡羊歧中，多歧，故不知所之。喩大道本一，而人各异说。〉
始壮及衰，自贬为基，食不异粮，衣必均服。凡所营葺，役先众人，每言：“祖师尝踏泥，〈佛造祗垣精舍，所舍利弗为匹，迦叶踏泥。〉吾岂暂安栖？”至摙水〈摙，音连，负担也。〉负薪，或躬亲，且曰：“山为我为尘，〈言名山由我居而污也〉我安得安身？”其克己励物皆是类。大师少读儒家书，馀味在唇吻，故酬对多韵语。
门弟子名可名者，厪二千人。索居而称坐道场者：曰僧亮、曰普慎、曰询乂、曰心光。诸孙诜诜，〈音侁，众也。〉厥众济济，〈盛貌〉实可谓马祖毓龙子，东海掩西河焉。〈子贡弟子田子方，教授于西河，学者数千人。〉论曰：
《麟史》不云乎？“公侯之子孙必复〈入声〉其始”。则昔武烈大王〈太宗金春秋也〉为乙粲时，为屠秽貊乞师计，将真德女君命，陛觐昭陵皇帝，〈唐太宗〉面陈愿奉正朔，易服章。天子嘉许，庭赐华装，〈玩好宝物〉授位特进。〈品秩〉一日召诸蕃王子宴，大置酒，堆宝货，俾恣满所欲。王乃杯觞则礼以防乱，缯彩则智以获多。臮〈洎同〉辞出，文皇〈唐宗〉目送而叹曰“国器”。
及其行也，以御制幷书《温阳》、《晋祠》二碑曁御撰《晋书》一部〈太宗即位之初，魏王泰请撰《晋书》。〉赉〈音赖，赐也。〉之。时蓬阁〈校书官名〉写是书，裁竟二本上，一赐储君，一为我赐。复命华资官〈疑是护宾官也〉祖道青门外，〈高辛氏之子累祖远游死于道。后人发行祭之，则他鬼不侵云。〉则宠之优，礼之厚，设聋盲乎智者，亦足骇耳目。自玆吾土一变至于鲁。八世之后，大师西学而东化，加一变至于道。则“莫之与京”，〈大也〉舍我谓谁？
伟矣哉！先祖〈武烈大王〉平二敌国，〈高丽、百济〉俾人变外饰；〈易服章〉大师降六魔贼，俾人修内德。故得千乘主，两朝拜起，四方民万里奔趋，动必颐使之，〈贾谊曰：“颐指如意，言易使也。”〉静无腹非者。庸讵非应半千而显大千者欤？复其始之说亦何慊乎哉？
彼文成侯为师汉祖，大夸封万户，位列侯，为韩相子孙之极则㑋矣。假学仙有始终，果能白日上升？去于中止，得为鹤背上一幻躯尔。〈言子房托仙之非〉又焉珿〈音畜，齐也。〉我大师拔俗于始，济众于中，洁己于终矣乎？
美盛德之形容，古尚乎颂。颂，偈类也。扣寂为铭。〈扣寂，远公注“扣虚课寂”。〉其词曰：
可道为常道，〈《道经》注：“无用之体，即非常道。”〉如穿草上露。
即佛为真佛，〈马祖说法“即心即佛为真佛”〉如揽水中月。
道常得佛真，海东金上人。
本枝根圣骨，瑞莲资报身。〈修臂授莲〉
五百年择地，十三岁离尘。〈出家〉
《杂花》引鹏路，〈授《花严》于浮石〉窽木浮鲸津。〈只板至剑山岛事〉
观光尧日下，〈中原〉巨筏悉能舍。〈指彻公化去后浪游〉
先达皆叹云，苦行无及者。〈如满言〉
沙之复汰之，东流是天假。〈会昌年间，仍戒贤僧沙汰佛法之事。〉
心珠莹麻谷，目镜烛桃野。〈《商受本记》：“东海桃索山，有大桃树，根盘五千里，东西南北枝长各三千里。是以东土谓之桃也。”〉
既得凤来仪，众翼争追随。
试观龙变化，凡情那测知？
仁方示方便，圣住强住持。
松门遍挂锡，岩径难容锥。
我非待三顾，我非迎七步。〈北齐文宣王谒僧稠，稠趺坐不迎。其徒有劝迎者，稠曰：“昔宾头庐尊者迎阿育王，起行七步，致王失国七年。贫道虽寡德，冀王获福。”〉
时行则且行，为缘付嘱故。
二王拜下风，一国滋甘露。
鹤出洞天秋，〈出山〉云归海山暮。〈入山〉
来贵乎叶龙，〈《西游记》：“泾河龙王梦见唐太宗曰：‘陛下是真龙，小臣是业龙。以罪业故，为龙行雨。’”〉去高乎冥鸿。〈冥，空也，色斯之鸿。〉
渡水狭巢父，〈尧让天下，许由洗耳，巢父飮犊上流。比师入京则反狭也。〉入谷超朗公。〈释僧朗，常在京洛，乞饭膳，未尝入山。今师则还山，故超也。〉
一从归岛外，〈自中原返东国〉三返游壶中。〈费长房为汝南市椽。见卖药翁市罢，入壶中。长房随入，则别有天地。〉
群迷谩臧否，至极何异同？
是道澹无味，然须强飮食。〈去声〉
他酌不吾醉，他飧不吾饱。
诫众黜心何，糠名复秕利。
劝俗饰身何，甲仁复胄义。
汲引无弃遗，其实天人师。
昔在世间时，举国成琉璃。
自寂灭归后，触地生蒺莉。〈《西域记》：“庄法师到摩竭陀国，菩萨金刚座上，荆棘匝地云。”〉
泥洹一何早？〈《通载》：“老子至流沙，叹曰：‘吾生一何晩？泥洹一何早？不见释迦文，中心空懊恼。’”又《黄庭经》注：“丹中真火自尾闾上升，过夹脊、玉京、髓海入浘洹宫中，则升天如佛之涅槃也。”〉今古所共悲。
甃石复刊石，藏形且显迹。
鹄塔点青山，龟碑撑翠壁。
是岂向来心？徒劳文字覛。〈音麦，相视貌。〉
欲使后知今，犹如今视昔。
君恩千载深，师化万代钦。
谁持有柯斧？〈元晓诗：“谁许没柯斧，以作撑天柱？”〉谁倚无弦琴？〈喩大师无生说法也〉
禅境虽没守，客尘宁许侵？
鸡峯待弥勒，〈付法持应与迦梨入鸡足山，三峯合为一峰，乃至弥勒出世。〉长在东鸡林。〈始林有鸡异，故改名鸡林。详见《东史》。〉
真监和尚碑铭并序[编辑]
夫道不远人，人无异国。是以东人之子，为释为儒。〈此人为释，与我之为儒同其劳。〉必也西浮大洋，重译〈通语不一〉从学。命寄刳木，〈黄帝刳木为舟〉心悬宝洲，〈水中可居地曰洲。○洲亦作主。《西域记》：“南赡部州地有四主：南众主，北马主，东人主，西宝主。众即交趾，马即匃奴，人即震旦，宝即西域。今指中原曰宝洲。”〉虚往实归，先难后获。亦犹采玉者不惮崑丘之峻，〈《治水经》云：“昆仑山高五万里，河源出其东，日月相碍而隐，其中多宝玉。”〉探珠者不辞骊壑之深。〈《说文》：“河上翁之子没川而得千金之珠。翁曰：‘珠在骊龙颔下，汝遭其睡。若悟则当为虀粉。’”〉遂得慧炬，则光融五乘，〈声闻、缘觉、菩萨、人乘、天乘〉嘉肴则味饫六籍，〈六经〉竞使千门入善，能令一国兴仁。
而学者或谓身〈音干〉毒〈印度别名，佛所生地。〉与阙里〈孔子所居里〉之说教也分流异体，圆凿方枘，〈凿枘，本相入之物。惟方枘圆凿，则不相入。〉互相矛盾，〈《韩子》曰：“有卖矛与盾者誉其矛曰：‘犀革无所不入。’誉其盾曰：‘矢戟不能入。’傍人曰：‘以子之矛，刺子之盾，入耶？不入耶？’”〉守滞一隅。尝试论之：
“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礼》所谓“言岂一端而已？夫各有所当”。故庐峯慧远著论谓：“如来之与周、孔发致虽殊，所归一揆。体极〈体达至极之理〉不能兼者，〈释不兼儒，儒不兼释。〉物不能兼受故也。”沈约有云：“孔发其端，释穷其致。”真可谓识其大者，始可与言至道矣。〈慧远许沈约之言也〉至若佛语心法，玄之又玄，名不可名，说无可说。虽云得月指或坐忘，〈见月休观指，归家罢问呈。〉终类系风影难行捕。〈言佛说虚无〉然陟遐自迩，取譬何伤？
昔尼父谓门弟子曰：“予欲无言，天何言哉？”〈子曰：“予欲无言。”子贡曰：“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万物生焉。”〉则彼净名之默对文殊，〈文殊问：“何等是不二法门？”净名默然不应。文殊曰：“善哉善哉！乃至无有言语文字，直入不二法门。”〉善逝之密传迦叶。〈善逝，涅槃也，即佛之十号中一数也。世尊在灵山会上，拈花示众，独迦叶微笑破颜。〉不劳鼓舌，能叶印心。言天不言。舍此奚适而得？远传妙道，广耀吾乡，亦岂异人哉？禅师是也。
禅师法讳慧昭，俗姓崔氏。其先汉族，冠盖山东。〈即华山之东，六国在焉。〉隋师征辽，多没骊、貊，〈隋炀帝征辽东，为乙支文德所败，卒百二十万，没萨水以死。〉有降志而为遐甿者。爰及圣唐，囊括四郡，〈唐高宗遣苏定方，与新罗合攻百济灭之；又遣李缋等，合攻高丽灭之。置安东都护府，以嶭仁贵为统官。〉今为全州金马人也。〈金马，今益山，旧属全州。〉父曰昌元，在家有出家之行。母顾氏尝昼假寐，〈不脱衣冠而眠〉梦一梵僧谓之曰：“吾愿为阿𡝠之子。”〈𡝠音弥。楚人呼母曰阿𡝠，江南人称母曰阿妪。〉以琉璃罂为寄。未几娠禅师焉。
生而不啼，乃夙挺销声息言之胜芽也。曁龀〈改齿也〉从戏，必燌叶为香，采花为供。或西向危坐，〈跪也〉移晷未尝动容。是知善本固百千劫前所裁植，非可跂〈举足望也〉而及者。
自丱曁弁，〈丱音贯，束发在后也。弁，冠也，男二十而冠。〉志切反哺，〈乌哺其雏，五十日而后，雏还哺其母。〉跬步不忘。而家无斗储，又无尺壤可盗天时者，〈《列子》：“齐之国氏大富，宋之向氏问术焉，国氏曰：‘吾善为盗也。’向氏归家，无所不盗，以臧获罪而怨之。国氏曰：‘若只知为盗之言，而不知为盗之意也。吾乃盗天地之时与利，而生吾禾，植吾榢，筑吾垣，建吾舍，陆盗禽兽，水盗鱼鳖。此皆天之所生，非吾所有。然吾善盗天时，故富而无殃。’”〉口腹之养，惟力是视。乃裨贩娵隅，〈南蛮人以青鱼谓娵隅，郝隆诗云“娵隅跃清池”。〉为赡滑甘之业，〈以苦涩者自养，滑甘者奉亲。乃孝子之事。〉手非劳于结网，心已契于忘筌，〈网，捉兔具；筌，捕鱼器。网筌喻能诠，兔鱼喻所诠，言不假文字而得旨之意。〉能丰啜菽之资，〈《檀弓》：“啜菽飮水，能尽其欢，不违其志。故能令亲欢。”〉允叶采兰之咏。〈《诗》云“循彼南陔，言采其兰”。此是孝子养亲之事。〉洎锺艰棘，〈居丧也。《诗》云“棘人栾栾”。〉负土成坟，乃曰：“鞠育之恩，聊将力报。希微之旨，盍以心求？〈《道经》云：“目之不见曰希，搏之不得曰微。”言至道玄玄。〉吾岂匏瓜，壮龄滞迹？”〈《论语》曰：“吾岂匏瓜哉？焉能系而不食？”〉
遂于贞元二十年，〈唐德宗年号，新罗元圣王元年。〉诣岁贡使〈至使也〉求为枋人，〈舟长也〉寓足西泛，多能鄙事，视险如夷。〈平也〉挥楫慈航，超截苦海，及达彼岸，告国使曰：“人各有志，请从此辞。”遂行至沧洲，谒神鉴大师，〈马祖傍传，盐官齐安之嗣。〉投体方半，大师怡然曰：“戏别非遥，喜再相遇。”〈《通载》：“杯度在彭城，闻罗叶入关中。叹曰：‘吾与此子戏别三百馀年。’”〉遽令剃染，顿受印戒，若火炶燥艾，水走卑原然。徒中相谓曰：“东方圣人于此复见。”〈前见道义，今见禅师。〉
禅师形貌黯然，众不名而目为黑头陀。斯则探玄处默，真为漆道人后身，〈道安法师貌黑，故人谓之漆道人，亦曰黑头陀。〉岂比夫邑中之黔，能慰众心而已哉？〈《左传》：“宋皇国父为平公筑台，子罕请候农隙。筑者讴曰：‘泽门之白，实兴我役；邑中之黔，能慰我心。’”盖子罕貌黑而居邑中。〉永可与赤髭、青眼，以色相显示矣。〈佛陀耶舍赤髭，达么青眼。〉
元和五年，〈唐宪宗年号〉受具于嵩山少林寺〈嵩山，中岳也。寺之窟前，有二株桂树，故曰少林寺。〉琉璃坛，则圣善〈《诗》云“母氏圣善”。〉前梦完若合符。既莹戒珠，复归黉海，闻一知十，茜绛蓝青。〈出《淮南子》〉虽止水澄心，〈人莫鉴于流水，而鉴于止水。〉而断云浪迹。
粤〈于也〉有乡僧道义先访道于华夏，邂逅适愿，西南得朋。〈《易、坤卦》：“东北丧朋，西南得朋。”，“邂逅相遇，适我愿兮。”〉四远参寻，证佛知见，义公先归故国。禅师即入终南，〈长安山名〉登万仞之峯，饵松实而止观寂寂者三年；后出紫阁，〈函谷关外池名〉当四达之道，织芒𪨗而广施憧憧者又三年。〈芒𪨗，稿鞋也；憧憧，往来不绝也。〉
于是苦行既已修，他方亦已游。虽曰观空，岂能忘本？乃于大和四年〈唐文宗年号〉来归，大觉上乘，照我仁域。兴德大王飞凤笔迎劳曰：“道义禅师曏已归止，上人继至，为二菩萨。昔闻黑衣之杰，〈南朝齐武帝敕沙门法献、玄畅为天下僧主，会于帝前，肩舆入殿。时称黑依二杰。〉今见缕褐之英。〈缕褐，弊衣也。〉弥天慈威举国欣赖，寡人行当以东鸡林之境，成吉祥之宅也。”〈行，将也。吉祥，即薄伽梵六义之一也。〉
始憩锡于尚州露岳长柏寺，〈今南长寺〉医门多病，来者如云。方丈虽宽，物情自隘，遂步至康州〈今晋州〉智异山。有数于莬〈楚人称虎之名〉哮吼前导，避危从坦，不殊兪骑，〈兪，仁也，如仁顺马在前去。《书》：“帝曰：‘兪之先行骑。’注：‘兪者，舆后相应之骑。’”〉从者无所怖畏，豢犬如也。则与善无畏三藏〈佛名〉结夏灵山，猛兽前路，深入山穴，见牟尼立像，完同事迹。彼竺昙猷之扣睡虎头，令听经，亦未专媺于僧史也。〈晋沙门竺昙猷，一名法献，康居国人。在丰城赤石山石室诵经，有猛虎数十蹲在猷前，一虎独睡。猷以如意杖扣睡虎头，呵曰：“何不听经？”俄而群虎皆去。〉因于花开谷故三法和尚兰若遗基，纂修堂宇，俨若化成。
洎开成〈唐文宗年号〉三年，愍哀大王骤登宝位，〈开成三年戊午，金明弑僖康王自立。四年己未，金阳等讨金明诛之，立古微为王，即神武王也。追谥金明曰愍哀。〉深托玄慈，降玺书馈斋费，而别求见愿。禅师曰：“在勤修善政，何用愿为？”使复于王，王闻之愧悟。以禅师色、空双泯，定、慧俱圆，降使赐号为慧昭。昭字避圣祖庙讳易之也。〈庙讳，即昭圣大王也，名俊邕。〉
仍贯籍于大皇龙寺，〈如《无染碑》，编录兴轮寺奴婢田地之意。〉征诣京邑，星使〈《汉书》：“李郃善天文，和帝遣使观风。郃见使，问京中消息。使曰：‘君何以知吾为使也？’郃曰：‘见有二使星来向益州，故知之。’”〉往复者交辔于路，而岳立不移其志。昔僧稠非元魏之三召云：“在山行道，不爽大通。”〈齐邺西龙山云门寺僧稠拒元魏孝明帝之前后三召也。爽，差也，忒也。〉栖幽养高，异代同趣。居数年，请益者稻麻成列，殆无锥地。
遂历铨〈音全，言选择也。〉奇境，得南岭之麓，塽垲〈地高明也〉居最，经始禅庐。却倚霞岑，俯压云涧。清眼界者，隔江远岳；爽耳根者，迸石飞湍。至如春溪花、夏径松、秋壑月、冬峤雪，四时变态，万象交光，百籁〈凡有孔窍，皆曰籁：人籁则比竹是已，地籁则众窍是已，天籁则人心自动者是已。见《庄子、齐物》。〉和吟，千岩竞秀。尝游西土者，至止咸愕视谓：“远公东林〈晋惠远于庐山，创东林寺。〉移归海表。莲花世界非凡想可拟，壶中别有天地则信也。”架竹引流，环阶四注，始用玉泉为榜。
屈指法胤则禅师迺曹溪之玄孙，是庸建六祖影堂，〈今双溪寺也〉彩饰粉墉，广资导诱。经所谓〈《法华经》偈〉“为说众生，故绮错绘众像”者也。
大中四年〈唐宣宗年号〉正月九日诘旦，〈平明〉告门人曰：“万法皆空，吾将行矣；一心为本，汝等勉之。无以塔藏形，无以铭记迹。”言竟坐灭，报年七十七，积夏四十一。于时天无纤云，风雷欻起，虎狼号咽，杉栝变衰。俄而紫云翳空，空中有弹指声，会葬者无不入耳。则《梁史》载褚侍中翔，尝请沙门为母疾祈福，闻空中弹指，圣感冥应，岂诬也哉？凡志于道者寄声相吊，未忘情者含悲以泣，天人痛悼断可知矣。灵函幽隧〈函，棺也；隧，墓道。〉预使备具，弟子法谅等号奉色身，不逾日而窆于东峯之冢，〈山顶也〉遵遗命也。
禅师性不散朴，〈不乱不质而得其中〉言不由机。〈巧饰〉服暖缊黂，〈《列子》曰：“父衣缊黂”。缊，久絮；黂，雄麻也。言挟纩弊麻衣。〉食甘糠麧，〈音屹。《汉书》晋灼注“米屑也”。又音劾。《说文》云“坚麦”。〉芧〈音序。山栗，即橡子也。〉菽杂糅，蔬佐无二。贵达时至，曾无异馔。门人以墋腹〈墋音参，不澄清之意。〉进难。则曰：“有心至此，虽粝〈麤米〉何害？”尊卑耋穉接之如一。每有王人〈王使〉乘驲传命，遥祈法力。则曰：“凡居王土而戴佛日者，孰不倾心护念，为君贮福？亦何必远污纶言〈王言如丝，其出如纶。〉于枯木朽株？〈自谦之辞〉传乘之饥不得龁，渴不得飮，吁可念也！”或有以胡香为赠者，则以瓦载煻灰，不为丸而焫之曰：“吾不识是何臭，虔心而已。”复有以汉茗为供者，则以薪㸑石釜，不为屑而煮之曰：“吾不识是何味，濡腹而已。”守真忤俗，皆此类也。
雅善梵呗。〈长声渴〉金玉其音，侧调飞声，爽快哀婉，能使诸天欢喜，永于远地流传。学者满堂，诲之不倦。至今东国习鱼山之妙者〈曹子建喜读佛经，一日游鱼山。闻有空声特异，清飏哀婉，因仿其声，以为梵呗。〉竞如掩鼻，〈谢安有鼻病，故音浊。士子爱其咏，掩鼻而效之。〉效玉泉馀响，岂非以声闻度之之化乎？
禅师泥洹，当文圣大王之朝，上恻仙衿，〈王心也。凡人之心则尘衿。〉将宠净谥，及闻遗戒，〈尘灭时语〉愧而寝之。越三纪，门人以陵谷为虑，扣不朽之缘于慕法弟子。内供奉一吉干〈音汗也，一品爵。〉杨晋方、嵩文台郞郑询一断金为心，〈《易》曰：“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勒石是请。宪康大王恢弘至化，钦仰真宗，追谥真监禅师，大空灵塔仍许篆刻，以永终誉。懿乎！日出旸谷，无幽不烛，海岸植香，久而弥芳。
或曰：“禅师垂不铭不塔之戒，而降及西河之徒，〈弟子〉不能确奉先志。求之欤？抑与之欤？适足为白圭之玷。”噫！非之者亦非也。不近名而名彰，盖定力之馀报。与其灰灭电绝，曷若为可为于可为之时，使声震大千之界？而龟未戴石，龙遽升天，〈宪康王薨〉今上〈定康王也〉继兴，埙篪相应，〈《小雅》：“伯氏吹埙，仲氏吹篪。”〉意谐付嘱，善者从之。
以邻岳招提有玉泉之号，〈即今之晋州玉泉寺〉为名所累，众耳致惑。将俾弃同即异，则宜舍旧从新，使视其寺之所枕倚，则以门临复涧为对。乃锡题为双溪焉。〈改玉泉为双溪〉
申命下臣曰：“师以行显，汝以文进。宜为铭。”致远拜手曰：“唯唯。”退而思之，顷捕名中州，〈先生十二入唐，十八登第，文名大振。二十八东还，乃僖宗光启元年，而定康王嗣位之初载也。至翌年，僖宗遣使，特令先生撰《中兴功德颂》一卷。〉嚼腴咀隽于章句间，〈腴，肥鱼脔；隽，肥鸟肉。比古人典籍深奥有味也。〉未能尽醉衢樽，〈衢樽比圣人之道。杜诗云：“圣人之道犹中衢而致樽者，斟酌多少得其宜。”〉惟愧深跧泥甃。〈跧，就；泥，淤泥；甃，井也。言践尽其勇，只就泥甃间。〉况法离文字，无地措言？〈先生自言：“北学中州，未能尽得圣人之道，则况于佛家文字，无所措言？”〉苟或言之，北辕适郢。〈道之相违也〉第以国主之外护、门人之大愿，非文字，不能昭昭乎群目。
遂敢身从两役，〈两，二也。以儒而役于佛，为二役。〉力效五能。〈鼯鼠，一名夷由。有五能五不能：一能飞不能过屋，二能缘不能穿木，三能逾不能渡谷，四能穴不能掩身，五能走不能先人。喻述作之能反不能也。〉虽石或凭言，可惭可惧。〈惭于心而惧于人也〉而道强名也，何是何非？〈《字解》曰：“强，自是也。”自是以道为名，何必是非。〉掘〈音凡，《庄子》：“掘若枯木。”不动之意。〉笔藏锋，则臣岂敢？〈王命也，不敢不作。〉重宣前义，谨札铭云：〈札，栉也，遍之如栉齿相比。〉
杜口禅那，归心佛陀。〈禅那，静虑；佛陀，觉也。〉
根熟菩萨，弘之靡他。
猛探虎窟，远泛鲸波。
去传秘印，来化斯罗。〈新罗之一称〉
寻幽选胜，卜筑岩磴。
水月澄怀，云泉寄兴。
山与性寂，谷与梵应。
触境无阂，息机是证。
道赞五朝，〈宪德、兴德、僖康、神武、文圣〉威摧众妖。
默垂慈荫，显拒嘉招。
海自飘荡，山何动摇？
无思无虑，匪斲匪雕。
食不兼味，服不必备。
风雨如晦，始终一致。
慧柯方秀，法栋俄坠。
洞壑凄凉，烟萝憔悴。
人亡道存，终不可谖。
上士陈愿，大君流恩。
灯传海裔，塔耸云根。
天衣拂石，永耀松门。〈天衣拂石，取久远之意。《大劫颂》云：“有石长广四万里，长寿天人过百年。六铢袈裟磨炼尽，是则名为一大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