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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集 (趙文, 四庫全書本)/卷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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巻二 青山集 (趙文) 巻三 巻四

  欽定四庫全書
  青山集巻三       元 趙文 撰記
  此心堂記
  自有天地而此心行乎其間矣傳有之人者天地之心均謂之人則人人皆天地之心自羲農黄帝堯舜以來所謂開物成務所謂位天地育萬物人人皆當視之爲已分内事顧用之有大小爾吾鄉鍾君瑞伯醫士名其堂曰此心瑞伯此心即自有天地以來此心書曰欲並生哉天地間有一人焉不得其生於我心有戚戚焉古之聖賢所以皇皇汲汲爲斯人計者凡以自盡其心而非爲他人計也充此心也以爲醫即何暮夜風雪之敢辭何金錢豐約之敢較瑞伯挈此心以名堂天之明命粲然心目之間所以發深省者多矣自古聖賢之經世皆醫也堯之世患在洪水禹醫之夏商之季患在無君湯武醫之周成王之時患在戎狄猛獸周公醫之春秋之患在亂臣賊子孔子醫之戰國之患在楊墨孟子醫之皆此心也自漢唐以後雖號爲賢君相者亦不過隨證施治以偷目前之安而千百年長治之計莫之省憂此心不盡者多矣吾爲瑞伯記此心亹亹及此欲君知此心之體之大益充而盡之也吾老矣所謂聖賢經世之事無復夢見矣顧自少時亦嘗有志於岐黄之書而未得其說旦夕當升瑞伯之堂叩心法焉故樂為之記
  約心堂記
  彭君秉周取昌黎復志賦語名其讀書之所曰約心余問於秉周曰子知昌黎復志賦之所由作乎子樂甚昌黎何能及也秉周未達余曰復志賦之作也昌黎從隴西公於宣武意必有不得以行其志者故其爲此賦自述平生嶔𡼭歴落無所不至其詞大槩嫉貪佞之汙濁懲此志之不修而曰苟不内得其如斯兮孰有不食而髙翔吾然後知昌黎之所謂約心也君子讀書爲士莫不各有一初心自古聖賢出處此身可困可戹而不可以負吾心之約負約於人猶曰不信吾與吾心言矣能愛富貴而食言乎雖然一行作吏不得以如其約者多矣異時入幕視案牘引筆據理可否銜袖進大吏不可其意不得不小囘互意終日鬱然不樂遇事欲慷慨論列顧孺人稚子咿嚶涕泣止雖守道君子不以勢權私昵動其心然而不得以如其約者多矣葢雖崛强如退之所謂不食髙翔亦何嘗盡行其志仕宦累人從古則然而況吾世今吾秉周幸脱科舉之累而無仕宦之意堂有可事之親案有可讀之書浩然俯仰豈不可以得君之初心故曰君樂甚昌黎何能及也君讀書為士之初所以與此心約者何事豈非欲為聖為賢豈非欲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今雖未得以遂兼善之願豈不可以如獨善之約願君夙夜無負斯約也與心約而負之對鏡窺影必有靦然于其面目者此即我心之責也今世纍纍若若決非我與秉周所可徒手得幸而得之必有負其初心者故不爲秉周願之也秉周起謝曰如約遂書以爲記
  復初堂記
  人以生爲初天地以開闢爲初吾言初異也昔者混沌之未始有一物也天地而既開闢矣然後人與鳥獸草木生焉於是有范金合土鑿泉窽穴刋山墾田築城浚隍而又窺以渾儀算以巧歴腥以殺伐辱以偃溲日中之火月中之水靡不智取力索斵樸破圜乃毒其天斸荒䥴頑朴畧不還而天地爛漫矣爛漫之極而天地精英之氣衰耗而無餘其所鍾日日趨於僬僥夭閼然後山傾海運日埋星沉而向之五伯七雄之所爭伯夷季札之所讓一皆澌泯滅没化為黄流蓋自是息之以至所不知何年之久是爲天地之復初迨夫其氣休息之久盤礴欝積不能以不發泄則又一開闢如羲農黄帝出焉者是乃天地憂患之始而非初也人之未生也所謂性者與一氣同遊於渾淪亭毒之表耳目口鼻四肢且不知其何所寄也夫焉有所欲俄而有生矣生者賊性之始也耳而聲目而色口而味鼻而臭四支而安佚而去未生之初逺矣然後有得則喜失則悲以至於相靡以力相戲以智而去生之初又逺矣人能返觀内照以游乎未始有生之初然後知血肉之身固未始有一物也則亦可以蕭然於事物之外而得吾之所謂性者矣此之謂復初劉君明國名其堂曰復初而求記於余明國嘗有聞於吾書之外者故樂以斯言就正焉
  青溪書院記
  將為感今懐古而泄其憤懣則必之乎故都廢苑興亡百戰之塲此豪傑之士不得志之人悲歌慷慨者之所快也至於立德立言以俟久逺則必之乎窮林邃谷清泉白石娛憂舒悲之地則好脩之士成德之人安時處順者之所樂也傳有之知者樂水仁者樂山心之與境自有不相謀而相契者豈知者必惡山而仁者必惡水哉金陵爲六朝廢興之海古今詞人賦客於此寄懐古之感者多矣青溪發鍾山而接秦淮綿亘十餘里温太真庾元規諸賢之所遊覽者也又有齊髙帝之舊宫江總之故宅張麗華孔貴嬪之陳迹荒煙野草寒水落日孰非可賦謂豪傑之士不得志之人悲歌慷慨者之快非與吾友國録陳君生長是溪之上世亂以來四方之迹何所蔑有未老倦遊睠焉是溪將歸而誅茅溪上讀書其間爲佚老計而求余文以為記余謂國録當盛年以文章魁别頭祈嚮何許遭時如此古今興亡之感可爲流涕者徃徃身親見之至於緣崖蹈海幽憂沈痛終古無有杜牧之劉夢得金陵懐古不足言也君之讀書於是溪也能無慨然乎抑所貴於讀書者以義理之榮敵外物之感也大莫大於天下其興廢成敗皆外物爾而況今之所謂科第者哉而況今之所謂貴富者哉若感慨之心不除終不可以讀天下之書窮天下之理異時縱有成立亦不過功名之士與聖賢所處天地懸絶國録不可以不之思也國録試以是思之則青溪之爲青溪無徃非世道間外物之去来正自何足介意國録名黄裳吾弟宗彊同年進士
  虚室記
  有一比丘名曰志一而號虚室作禮青山請山受記山言汝室何處若在虚空虚即非虚既言虚者不涉名義著一虚字即是實相何況以室而來説虚室言我此虚室指我此心實無有室山言汝心何處室既無對山即爲設方便法門比丘汝住何山室言我所住處名武功山其山綿亘跨吉潭袁可八百里我於山中結草爲菴今後増修作大寶刹汝刹何處云在山上汝山何處云在虚空虚空何處室言虚無邊際安得有處汝知虚空無有邊際云何將空來説汝心汝從卓菴以至建刹不論大小其室皆有四維上下汝今將室來説汝心則汝此心亦應有此室言我心豈有東西南北上下山言汝知此心無有東西南北上下則知此心非一室比虚空無盡世界無盡當知汝心亦復如是汝此幻身從無得有如虚中山如山上刹而汝元心本無住着若言此心有住着相即同刹中百種莊嚴龍象幡幢鐘鼓香花淪於一物汝之此心不在身内亦不在外即虚空是不可言虚只在室中從汝室中無非虚處室是汝身虚是汝心室有限量虚無限量無量爲主有者爲客汝室未壊則汝主人寄在室中汝室壊時則汝主人曽無不壊隨汝所業即汝住處譬如窮人陷落坑塹譬如賈人移居别所譬如富人囊槖有餘隨所住處無不快樂我今與汝云何證知到快樂處於此比丘合手贊嘆得未曽有山作記已重説偈言志一汝當知心非虚非室若言非虚者將心來示我若言非室者云何生萬法名一號虚室虚一意云何有一即非虚言虚並無一萬法歸於一一歸於何處若知一歸處虚室字亦無虚室字既無安用記與偈受記求記人當作如是觀
  恕堂記
  孔子曰能近取譬可謂仁之方也已孟子曰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孔孟言恕如此先儒又釋之曰以已及物仁也推已及物恕也仁聖之事恕賢之事抑聖固不待推謂賢者必待推則亦未必盡然儒者説義太宻下字太謹尊聖人太過而自待太薄仁人心也人心未有不仁亦豈無自然流動處而必待推乍見孺子將入井亦豈有待于推而後能怵惕惻隱哉又豈必聖人而後能爾哉而況夫醫者以生人為業者也人方呻吟于一榻之上顰而望瘉者百口亟起而圗之如救焚拯溺猶懼不及而方爲之强恕爲之近取譬而後推已以及之人果然并亦不得謂之賢矣陳君祥甫世業儒又得禁方於其外舅傅氏遂為醫儒名其燕坐之所曰恕堂余謂恕第二念也見人之疾而為之惻然者第一念也是即所謂仁也祥甫自其第一念而充之亦不待復近取譬矣病者望君如望嵗吾豈止以强恕望之祥甫哉祥甫自尊夫人存時施藥迄于今不廢吾升恕堂其伯仲怡然以春其諸少彬彬然以文皆能爲儒爲醫以昌其家恕之生意流動充滿如此
  雲山記
  雲出於山當嵗旱時焦然萬生求滴潤不可得神龍出其膚寸而枯槁立起山之有是雲也非雲也雨也非雨也百萬億蒼生之命也士之行道救時也亦如此矣天地間樂莫樂於生意使天地之内無一物不遂其生於吾心亦若慊焉彼與我並生者槁乾且死而吾亦何樂於此士安得皆得卿相之位以行其志不必卿相之位而可以行志者惟醫爲然彼技之不精者吾無望其雨也幸而精於其技有可以濟人之具而不肯少動其心以及人則雖有此雲將焉用之劉君景雲業醫諸公多愛景雲者景雲未嘗自表異也景雲天分髙使其讀書為儒當過人而屈之醫景雲對余時時有華元化晚年之悔子語景雲讀書為儒將以行吾志方延聘如旱嵗龍公雨瓢西歸而瓣香東至使人望君來如望嵗出門引領其雨其雨君至徐視其四大増損而雨之無不立起雖使景雲得志為卿相於一時其樂何以過此願君出是雲以行雨也小之可以澤一鄉大之可以澤天下以至於君之子孫所不知何人將同此一生意未己也因書以爲雲山記
  得中齋記
  中難得中於此時尤難過乎中則亢然而取忌於人不及乎中則靡然而失其所以爲我儒者於是曰我且守中然而如里克之中立胡廣之中庸其究歸于靡然而已矣中難於此時尤難其隱不違親貞不絶俗不可得而親疎者而後免於此世矣黄得中劔江佳士朋友皆稱曰心隱得中謙厚不欲自標牓也曰我實得中奈何必心隱我乃大書其齋曰得中而屬余爲之記余復于得中曰中之爲物宜若一定而不可易而又曰時中又曰執中無權猶執一是中之為中特未定也今君之得中也何如得中曰何知許事吾平旦而起爲今人着今服命唐天食唐土露香對天已吾書教兒常飯留客茶罷清談商畧未有天地之先既有天地之後或問時事吾不知酒取交歡不至亂性詩貴言志不必忤時或棊或壺各取適意爭則敗興為商頑固不敢名項籍亦不能大官貴人未嘗敢數踏其門嵗時稱觥上夀爲民之禮不敢不盡吾所謂得中者如此其時耶權耶我何與知焉吾然後知君之友稱君心隱甚當不隱則汙迹隱則矯隱不以迹而以心斯得中矣是心隱即得中得中即心隱也得中相視而笑莫逆于心遂書爲序
  太原堂記
  太原堂者開禧丙寅誠齋楊文節公爲南江戴氏所書也後八十餘年其地歸于王君濟翁濟翁因舊而新之客有登斯堂而慨然太息者曰異哉太原王氏得姓之始也王爲周同姓春秋時王子成父有功因賜氏世居太原至今千有七百餘年矣當誠齋書扁時寜知今日太原之子孫得而居之哉魏起安世殿而其後得而居之者安世也桓氏作盤龍齋而其後得而居之者盤龍也事雖不可槩論而亦有適相似者可感也當其營搆之初與一時命名之意孰知有莫之爲而爲之者與乎其間雖欲不如此而不可得而世之人以爲私意小智果可以爭於定分之外豈不過哉抑自世變來徃時髙門大第壯麗雄偉有數十百倍於太原堂者矣忽焉過之爲蔬園爲馬廏而一時詞人墨客穹碑大字不爲野人之所橋野火之所燬者鮮矣今斯堂得歸於濟翁讀書之地亦豈非斯堂斯扁之幸哉代之廢興正自常事繇姬以來代不一姓而王氏忠厚一脉久而愈昌今濟翁新卜於此天以一代之文人豫告其兆於八十年之前太原之子孫其能長有斯堂也必矣吾故爲君記之使太原之子孫讀書於此堂者知其非偶然之故也
  平實堂記
  吾少時從先友王見可客于白沙之上見可諄諄篤厚君子也又六年吾從見可之子桂龍雲叟偕試進士京師偕報罷去彼此不復相聞又二十年與雲叟相見須山下兩家長上各凋謝而雲叟亦老冉冉如余矣念二三十年間人事盛衰反覆何可勝道而吾與雲叟故書破硯無恙雖栖遲至此可悲可笑然更可自慰也雲叟以其讀書之室曰平實者請余記孤生流落尚安能爲故人作文字哉念君别久且爲君説今我旦起漱盥焚香教兒讀書一二巻既食且茶部分僮奴灌蔬飯魚條桑漚麻或時鄰翁野老相逢新聞舊見亹亹相勞苦退復課兒讀書夜燈對家人談米鹽常事有酒酌一再行不然則否顧兒童温書讀倦既就枕無復人間得喪夢親賔過從稱家有無酌薄厚以爲禮嵗時先祀簋簠豆籩何能一一如古鄉風節物禮意不廢而已書蠧曝之硯滯滌之琴瑟几杖各就處所徃時見道士言水銀丹沙可用燒以爲丹又餌黄精胡麻得不死更見建竺山大仙説西來意皆空浮渺莽終不能信戰國䇿所載機謀術數或謂熟此即黄金白璧可立談致坐懶不能惟兒時先人所受孔孟書卓卓可信未論孔孟安得無愧吾先人與足下家君也雲叟聞吾言大喜曰君乃真平實者樂哉平實人知平實之可厭而未知平實之可樂也願書之以爲平實堂記
  至樂堂記
  樂有幾人所共尊而榮焉則爲貴財有餘而衆附焉則爲富棟宇而繪焉爲宫花石而玩焉爲圃酥酪而飲饌水陸之珍而食焉則爲厚味金玉珠璣象犀翠羽以爲飾錦縠以爲服嬋娟𥥆眇娯心悦目則爲冶容冶容之旋折爲舞其鳴爲歌操弄絲竹則爲淫聲馳駿良蜚鷙翰從禽於天六博角抵鬬鷄蹴踘爭勝於人以笑以嬉若是者皆樂也南昌胡伯正名其堂曰至樂問君何樂曰讀書教子而已嗟夫異時誰不以讀書教子爲事彼非有所樂乎此以爲是可以一日而攫取天子之卿相也十數年來無所事乎此矣而君方以之爲至樂不亦異乎伯正蹙然告我吾先人之於書也勤以書教我其望我不能不如君言也自科舉罷吾以爲士無所於用則折節改業以羞吾先人多矣今吾去城市而耕於野而後知讀書之爲至樂也昔者吾讀書於吾父之側天下之至樂也而吾不知其樂者科舉累之也科舉罷十年吾猶不知其樂者猶有所累之也吾今而後知其爲天下之至樂也古先聖人之書至樂具是天亦哀于四方之士抱至樂之具纒於科舉之累而不得有其樂者七百年車書混同脱此桎梏士之讀書者無時文掇拾之勞無塲屋得失之累心胷曠然開巻之頃聖賢之藴天地之心軒豁呈露是日也掩書而起童子伊吾於前聲若金石素交至門啜雙井鬬品共聽之俯仰天地之間髙論六合之外其樂孰有過此吾所謂至樂也子前所陳者世俗之樂也正使得之憂亦伏焉未若吾之樂之為至也余曰美哉子之言乎請爲子書之爲記
  文溪兩峯樓記
  樓於萬竹之上所見無非上者而兩峯獨名焉髙也髙且得名宜爲物之所忌而莫能忌之人能立已於髙而待物以靜物莫之爭矣當樓之未作也文溪雖有兩峯而無所用之咸淳已已王君希申始作樓於居之西偏以受之然後兩峯始爲斯樓用嘗試登斯樓而望之山逺而天宇寛地平而生意滿遐觀勝趣四面輻湊而所謂兩峯者東向而立與樓相宜若顧而語若俛而揖蔚然有神俊氣宜其足以都此樓之名而非他山之所得與也然君之以兩峯名斯樓也豈徒愛是峯而已哉其意蓋以自屬而且以屬其子也始希申之連舉於漕也與其伯氏希吕而兩今其子智則讀書於此也復與其季沂則而兩山川所鍾連翩競爽殆非偶然之故二子之讀書於此樓也亦思子之先君子之所以教者乎夫山巔者爲椒督者爲岡邊者爲崖足者爲𪋤而何取於峯説之者曰上秀者曰峯夫人之自立要當卓然於萬物之上而後可雖然物莫切於彼此之相形獨立以爲髙髙易並立以爲髙髙難陳太丘稱元方難爲兄季方難爲弟此相髙説也相髙爭之似也爭於勢利則不可爭於名節道義文章則可蓋昔者首陽之山有兩峯焉曰伯夷叔齊以名節髙龍門之山有兩峰焉曰二程以道義髙峨眉之山有兩峯焉曰二蘇以文章髙區區愛智則兄弟願此峯如首陽如龍門如峨眉豈惟立而身抑亦光而親不是之競而他求所以相髙者焉吾見其靡然沓然自同於丘垤培塿而已矣智則勉之哉人之觀子兄弟者甚於子之居是樓以觀兩峯也於是智則起再拜請書其語于壁以朝夕觀焉
  浮眉樓記
  吾友陳元吉僑寓劒江之客樓而名之曰浮眉蓋取簡齋詩語也元吉與簡齋俱眉人同六世祖簡齋貫洛陽解褐參大政而元吉貫金陵魁别頭登第今客此每眷然土思厚之至也蜀五十四州流落東南者何限時改月化殆將忘之君復生長東南知眉山面目何似乃能不忘其初君賢乎哉是樓内湖外江畢陳于前江外諸山隱約可見浮眉之名所爲立也君登臨是間可以讀書可以賦詩可以飲酒獨不可者古人慿髙眺逺必傷悲感慨形之歌詠今一爾即爲治世怪民王仲宣江山信美非吾土之感使作於今將朝誶而夕替蠶叢魚鳬知復何許杜鵑有無何與人事人生實難而焉用感慨爲哉昔人言不朽曰立德立功立言今世何功可立惟立德立言正屬我輩科第或偶然得之文章不可猝然致也眉自蘇後未有以古文名世者雖簡齋功名事業亦僅以詩傳觀君文力上接三蘇浮眉之秀於是乎在益大其成與眉山俱傳朋友之望也元吉起拜曰唯唯余曰未也君髙才吾所敬服而求田問舍輩不能不以傲疑元龍吾知君非傲者而處此世不可以䝉此疑也知崇效天禮卑法地知固貴崇禮不厭卑天地之道也君已元龍矣吾其敢復作劉元德語乎元吉起重拜曰敢不端居深念
  一樂堂記
  吾年家鄒君次陳悦道故居宜黄城中亂後奉其親偕其兄依士林以居而名其堂曰一樂屬余爲記余問於悦道曰孟子稱君子有三樂而君一樂何也悦道曰仰不愧俯不怍吾不敢不勉而未能信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吾方求教育於人者而能教育人乎惟父母俱存兄弟無故天之所以與我則然吾誠樂乎此而已矣余甚羡之父母俱存兄弟無故樂也居今世而有此又樂也自世變來昔者庶人之所不敢指斥租衣稅食於廣厦之内者俄而黄雲白草風沙跋涉愴心酸骨何可勝道而田野委巷之小人不得以有此樂蓋不足云矣君於其間猶得啜菽飲水讀書絃歌如承平時雖使悦道得志爲卿相於一時亦何以易此樂也天下之福禍豈有定論哉方悦道登太常第歸拜堂下親賔舉酒稱足下家君夀當此時謂書生志願粗畢然後天江夜碎六合爲水海山震蕩仙聖播遷辛勤一第轉瞬蕉鹿家人骨肉青燈夜雨能不慨然抑孰知向㣲世變悦道兄弟宦遊東西二老人隨意就養其父母兄弟相聚之盛决不能如今日無疑也然則悦道享今日之樂豈可更戚戚哉吾弟亦周亦出悦道榜下而余以其時繇京庠補成均生歸拜二親其樂不在悦道下今欲如悦道之一日又豈可得哉悦道家君桃溪先生鄉里師表伯氏次傳商弼與悦道同時舉于鄉當此之時而父子兄弟以文墨相師友又可樂也
  集義堂記
  古者黨有庠術有序家有塾塾也者大夫致仕者之教於家以淑其鄉之後進者也子衿刺學校廢而其詩曰縱我不往子寜不來蓋其先生長者見青青之衿佩佻闥於城闕閔然覬其來學于已用見諸侯之學雖廢而是時家塾猶有存者至是而後知先王之澤逺矣四海一家文教逺暨所在學校不廢益盛而山林僻逺又有相帥爲書院以教鄉之子弟如富州同文書院者此三代盛世之所有而漢唐以來之所罕見也書院當南昌進賢臨川徃來之衝實爲舊豐城之東地幽境勝於藏修息游爲宜李肖翁得屋於鄉之故家帥同志共經營之以爲書院凡鄉人子弟有志于學者聚而教焉又將買田以給生徒而名其堂曰集義肖翁及其同志之士周景純徐汝用蔡則名蔡學爲蔡學可求予文以記之余復于肖翁曰君之爲是舉也義也未至於集義也自吾之立身行已以至宇宙間當爲之事皆義也諸君皆有責焉其自是一義而集之使至於不可勝用可也以是一事爲集義未可也抑吾有憂焉科舉以取士而壞士心者科舉利禄爲之累也學校以養士而壞士心者學校飲食爲之爭也科舉未興士得免於利禄之累而士習猶未盡古以猶有學校也學校有田本以養士士果盡養乎否也學校設官本以教士又果有教乎否也子以爲學校之所謂教與子之書院之所謂教孰有益乎吾非以學校爲可廢也使主學校者以家塾爲心則學校之𡚁庶可革也書院幸而無田不以田也有田則有爭是集義者廼所以集利也士有志於讀書不待養也三代之學未嘗有田也子之欲買田也爲久逺計也嗟夫文運之興衰其非人力之所得爲也必矣斯文未喪諸君世有賢子孫書院必不廢也以無田之學校延不官之師儒讀非科舉之書他日以之應選舉者所謂風俗淳一運祚長久終必賴之嗟夫余之望於集義之諸生也逺諸生其勉之哉
  慈和堂記
  彭養直兄弟居龍江之濵出共譍門之勞入有養母之樂玉田翁名其所居之堂曰慈和取潘安仁閑居賦夀觴舉慈顔和之語也養直之弟恢道從余遊以記請于余余曰母未有不慈慈未有不和也抑保有是和者難矣詩曰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樂且湛子曰父母其順矣乎妻子兄弟之間一不得其天而親之顔有不和者矣爲人子者登髙臨深足以危身苟訾苟笑足以召閙一舉動言笑之不謹而親之顔有不可和者矣而況以父母所生之體從于人苟不得其所從則爲親羞貽親憂爲人子者可不慎諸讀潘安仁閑居賦所以奉太夫人者何所不有板輿輕軒何所不可遊昆弟班白兒童稚齒何者不足樂而比之匪人望塵遥拜能不爲太夫人羞石友同歸能不貽太夫人憂不知此時之慈顔和乎否也科廢士無可爲役煩民無所庇後生習爲隨時知變之論不惜其身髙者官下者吏得一付身如捧毛檄走趨庭下爲𨽻甘心焉辱固已甚矣一日尻髙呼謈所以貽親憂者又重可歎也養直兄弟讀書養志以孝友聞于鄉又能因其先人之廬而葺之庶幾肯堂者故余爲之記
  野舟記
  舟濟川之具也而横野焉屈矣雖然以用言之則横野不得如濟川然而以用不用爲榮辱者人也若舟則用不足爲榮而不用不足爲辱夫豈惟用不足爲榮將用之辱過於不用之辱多矣舟之涉乎江湖而遇風濤也大者檣傾楫摧小者行乎湍瀨之間木與石鬬至於囓食敝壞然後補苴葺治未及休息旋復勞敝而其蕭然於野水之外也無是患也爲舟謀者與其用於江湖而勞乎寜其棄於野水而逸乎吾友朱成叔明敏士使其得用豈減今世之士哉而棄於此而老於此築室禾川古城之下自號野舟余偶過之見成叔弄孫灌園余喟然曰士不得志於世如此亦足矣因爲成叔言有用之勞不如無用之逸以廣成叔之意成叔笑曰子言是矣雖然用不用非吾所得爲也使其用吾得避風濤之患也邪夫舟太用則敝久而不用亦敝我將處於有用無用之間余然後知成叔之未易量而余言淺矣并其説書之爲記
  水雲鄉記
  去宜黄二十里水繇黄山發源盤折百餘里至漳溪與四山縈抱是爲横舟譚公之藏左爲漳溪書院書院横舟公子前武岡使君某廬墓所也墓廬則其書院何讀書横舟公志也書院有横舟祠前有濠樂亭横舟公所建臨流觀魚公之精神尚徃來是間山行可一里許望青紅飛動樓觀欝然江滸者水雲鄉也鄉之門爲漳溪又門爲江風山月入門而右爲樓俯大江是鄉多山得江輒清曠使人意舒而樓以髙故尤盡得清空之盛樓下爲堂曰貯清下樓而右門曰振𡲆登山道也行倦牒牒欲據地得擁髙亭小憇又上爲一碧亭俯視士林生意萬頃士林者譚士居焉一碧亭既據髙絶天日霽清盱山一筆出諸峯間若自靖獻以助士林之勝下山又得息軒小憩又行得雪矼雪矼狀如舟飛瀑雨聲潺潺聽之久但覺身在舟中也又行入尋壑涉畧彴爲流觴亭壁擁丹霞小有洞天有泉出龍口六月寒甚不可近又東過流春亭亭壁湖水光山色融漾演迤興盡而出西過跨碧遶園之泉由跨碧出于江又西爲濯清堂面池月宵露曉荷氣逼人爽甚又於池外爲方臺髙可數尋外瞰脩碧漁舫上下前歌後答可吟而不可畫濯清西偏又爲亭右上作古籀文流杯益竒視前所謂壁擁丹霞處可俯也每禊時客衆分兩亭飛觴笑呼聲相聞又出而西爲道院水竹幽逺逢漁樵心疑爲異人瀑聲終夜如雨不可睡隔濯清盈盈一水間有釣臺而湖山水木澹相輝映顧挹是所謂水雲鄉已是鄉自有宇宙以來不過爲沮洳闒茸之區耘夫蕘子躑躅其間惡知所謂山水之勝哉横舟老仙疇昔深嗜未及營度有寜一丘相望邇只衣冠出游歌舞作樂遊者未必無意而像室閒安髙堂邃宇層臺累榭川谷潺湲又楚人所以招魂之道武岡君思其所嗜於此寄無思之思豈如平泉金谷但爲遊觀耳目之娛而已哉武岡君既專此水雲而其文墨又足以發之故爲之書武岡字公植諱某世爲宜黄人梅屋其自號云
  秋界記
  彭君髙則扁其讀書之所曰秋界余曰秋既清矣而復界焉不已隘乎曰非敢隘也古之君子不幸而處乎濁世所以自持其身者不容不嚴不容不辨必聖如孔子公山召欲往可佛肹召欲往可見南子亦可自非聖人kao遊於其間鮮有不爲所汚者君子于此寜爲伯夷毋爲柳下惠蓋過于清不失爲君子過于和流入于小人今吾立吾身于風塵之外埃𡏖之表猶懼其失足焉若是而欲和其光同其塵有長樂老而已矣此吾之所以不容不秋界也余聞君言廩然世之不失足者鮮矣其初以爲同流合汚乃處此世之法而嘗試窺其籓久則深入焉而去吾界逺矣髙則隱居龍湖以龍湖爲未深且宻也而又過江焉蓋有意于辟世世方擾擾聲利之塲决無爭子所者如余者無所容于斯世方將從君曠浪之野以分君一滴之秋故爲秋界記之庶幾他日遊君界中不曰不虞君之涉吾地
  倦歸堂記
  蕭同伯取山谷先生所賦其六世祖休亭語名其堂曰倦歸而屬予記之余問於同伯曰君倦而後歸不倦不歸也曰然君力倦耶曰吾真心倦矣余曰未也君未必倦也吾知君所以倦者方天下功名在盛時文士稍精於其技者操數寸管欲撼塲屋髙科膴仕談笑攫取公卿大夫之任數日而取償於其君何其易也自試闈長碧苔黄冊飽銀蠧徃時舉子大言斫月桂登雲梯兒童間見問何語使人欷歔不能對武人稍誦七書挽二石亦可希當世用天下既一英雄無用武之地陳簡故編深藏逺屏恐人指爲可疑可怪之物酒酣扼腕猨臂故健而盃中無復蛇影矣士又何必皆工時文草駢儷拾前人咳唾傳客諸公間或學晚唐約畧近似便足稱詩人亦能撼動當路黄金白璧可指顧取甚者近清光被恩寵往往而有之今奏記簡畧一善書吏可辦寒士苦吟不滿一笑雖才兼陳阮思出鮑謝安所售之東南偪仄然時方無事何所不可飯魚羮今荆州無劉表遼東無公孫度蜀無嚴武出門適莽蒼𧲣虎塞路天下雖大何行而可雖欲不杜門褁足自囚空山葢不可得矣然則君之倦而歸也天倦之也不然以君之意氣壓湖海筆墨落儕輩非支離疏非兀者王駘非叔山無趾四方上下談王説伯何所不可顧方嗒焉倦遊幅巾野服有慕於休亭之歸此豈其心之所欲哉於是同伯聞吾言大笑曰子言眞能道人意子之倦毋乃亦類我乎余曰未也天固倦君而君歸矣雖然天不倦也君見夫日乎日之西而没也以爲無日矣將旦時彼軋軋而東者猶昨日也由是而觀之則自盤古開天以至于今天未始一息倦也使天而倦吾其魚矣天下之大也人物之衆也是蒼蒼者亦必有此同伯今日之倦歸庸知非造物者補汝黥息汝劓而將有所用之未可知也同伯其端居深念以待
  學蜕記
  嘗見丹家作蟬蜕圗繇蜣蜋運丸九轉而後脱殻以飛其宻改潛化不可知其所以然學之變化氣質亦猶此矣吾夫子之聖變化氣質非有待於學然猶十年一化而後至於從心所欲不踰矩之地況學者氣質之偏而可無學乎學之蜕也愚蜕明柔蜕强狠愎蜕爲温良澆薄蛻為忠厚桀驁蜕為謙遜貪陋蛻為㓗廉學之騐也近世之學蜕異於是自屈首受書惟時文是急樸拙蜕纎巧重滯蜕輕便鈍蛻敏直蜕佞苟能此道矣即儒蜕官官蜕盗圭竇蜕爲甲第緼袍蜕爲狐貉簞瓢蜕爲鐘鼎糟糠蜕爲姬姜於是平陸蜕爲江海人類蜕爲走飛宗廟宫室蜕爲禾黍吾言蜕何限不欲言不欲言矣清江宋君大昌名其齋曰學蜕大昌之從子季任與余友使余記之余曰學如蜕荀卿語也其言則善其學則非不廢其言可也學所以復性也而曰性惡禮學者之所當先也而曰禮僞性惡禮僞尚何學此其學所以一蜕而爲李斯與科舉累人久矣士欲舍科舉而專意義理勢有所不能科舉義理之學兩進日有所不給四海一科舉畢庸知非造物者爲諸賢蜕其蜣蜋之丸而使之浮游塵埃之外耶第恐學與科舉俱廢則改化其形容以蜕於彼者更穢於蜣丸爾大昌佳士其所講必有超然俗學之外者故願以文字定交焉吾言俗矣大昌其爲我蜕之
  息庵記
  胡君定甫營夀藏於永水之陽小江之上而名其庵曰息庵葢取莊周息我之義而屬余記之按息之義止也亦生也止矣則何以生惟止故生也故氣之一呼一吸謂之息是其止也乃其所以為生也人惟過用其精神故未白頭而已成翁不終其天年而中道夭是以老而佚非佚也血氣之衰耳死而息非息也不得不息耳若夫有道之士未老而佚可以無老未死而息可以無死嘗試言之夫人之生其精神亦直幾何善養生者不必熊經鳥伸呴嘘呼吸但一日之間稍息其心則神自還氣自定縱不能修之鍊之以至於長生而其可以終其天年而不中道夭可信不疑悲夫一世之人其所以役其心者何時已也鷄鳴而爲利旦晝而梏亡使其神不得寜於其宫其氣不得宿於其海蟲飛薨薨甘與同夢方擾擾焉尹氏之為僕銅臺之歌舞未終金穴之經營未厭羲和走馬倐忽百年向之擾擾竟何爲哉竟何爲哉定甫號雲心雲固無心也巻舒變化知所止息吾知定甫之息其心也久矣修年未半婚嫁先閑弄孫抱甥人事畧備菟裘餘暇及此樂丘我竹我松手自封植親賔載酒永日笑談定甫之所以息乃定甫之所以生也在易之隨君子以嚮晦入宴息定甫以暮年處暮世有嚮晦之義焉當此時也退而宴息云爾定甫之息當作如是觀劉伯倫使人荷鍤語未應早計太甚定甫達士非有世俗之嫌而吾方拳拳俾夀之祝者朋友之情也亦定甫賢子之志也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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