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溪集 (林泳)/卷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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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五 滄溪集
卷十六
作者:林泳
1708年
卷十七

敎書[编辑]

嶺南觀察使尹趾完[编辑]

王若曰:國家命官非不多矣,敎書諭意則甚鮮焉。蓋三公列卿,所不能得;而諸路方伯,特以此宣。由其總一道萬務之權,殆類分土;所以委千里重寄之際,必謹授方。雖寢成故常,人或視爲虛具;惟今所誥諭,予則布乎至誠。言非偶然,聽未可忽。吾國之沈於痼疾,今幾何年?如人之極其尩羸,若不終日。諒反復而愈甚,屬憂危之方深。自腹心四肢,無一處之不病;必內外協力,庶百廢之俱興。

予臨萬幾,方加意本原之地;孰當一面,能不懈展布之秋?建極造端,責固先於寡昧;承流宣化,望亦切於監司。故自解張之初,特艱按察之選。況此嶺南之一域,最爲國中之重藩。較其幅員,則兩湖之大不能及;論以屛翰,則兩界之重無以加。新羅所都,猶存蓄藏之民俗;先賢所出,舊稱府庫於人才。苟善用之,足爲興邦之元氣。誰能辦者?亦係衛國之巨防。擇官或非,害事豈少?

惟卿名家才子,相門賢甥。少日高科,榮進之道已定;中年散迹,恬退之節可觀。未嘗數數於淸班華貫之時,亦曾恢恢於試邑游刃之日。劉道原之雅操,不墜西澗之家風;魏陽元之宏材,當成外氏之宅相。久處鄕里,必深知斯民休戚之因;靜閱古今,亦當識爲治緩急之體。風度凝遠,可以任重而慮長;精神蘊腴,何有剸煩而理劇?肆當本路之闕使,果然僉擧之屬卿。

玆授卿以慶尙道觀察使、兼兵馬水軍節度使巡察使。擢階而當,雖升非驟;由外以贊,若專實咸。裁稟則存乎舊章,更何多誥?責任自別於常例,宜特究心。卿其欽奉予言而深體惻怛之旨,勉盡乃職而無滯淺近之規。自我澄淸,端一路之標準;及此閑暇,綜庶務而脩明。必如陶士之克勤,必如范希文之自任。宣布德意,則若和氣之融融;振勵威稜,則若洌日之肅肅。政必務盡理,治尤貴適時。倡率列邑,勸戒宜先於黜陟之前,昇平百年,思慮當存乎羈縻之外。警無虞,則計素定而不窮,治有要,則事雖多而益辦。財力已盡於東南,寧忘藏富之道,儒風頓異於前後,尤急興學之方。發一令,則必思乎裕民,作多士,則終期於易俗。

卿豈待隨事多囑?今特擧其大端;仕至於專制一方,自可展其素蘊。深山窮谷,濂翁推洗澤之仁;大吏豪宗,紫陽著彈壓之烈。古人有行者,吾道固當然。勖乃盡瘁之心,贊我維新之業。於戲!起從閑地,予固閔原隰之勞;出自邇班,卿豈釋雲天之戀?上下之志旣相感,何事不成?表裏之勢無偏輕,今往必勉。故玆敎示,想宜知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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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殿冊封賀箋[编辑]

人倫之始不可緩,政切群靈之仰望;王化之行所由基,聿觀六儀之備擧。慶關宗社,喜溢臣民。恭惟主上殿下,治慕二南,德標太上。深惟壼位之尊重,未容暫虛;祗若慈訓之丁寧,遂講斯禮。顯冊頒而諸神效祉,陰敎闡而八域承風。伏念臣等幸際休辰,獲睹嘉典。獻父母萬年之頌,豈勝微誠?歌本支百世之詩,竊附善祝。下同。林泳製。

大殿正朝百官賀箋[编辑]

新陽出地,聿回寅正之期;盛德當天,誕膺申休之命。一年上日,萬物同春。恭惟主上殿下至仁體元,亶聰建極。無偏無黨而遵王道,治嚮平明;克勤克儉而顧民碞,政先安集。肆値履端之節,益迓鼎新之祥。伏念臣等共際昌辰,叨沾聖化。聽夏鐸而交戒,雖愧官箴;飮堯樽而均懽,第勤聖祝。

王世子入學賀箋[编辑]

一德協于皇極,方仰大猷之興邦;八歲齒於國庠,聿睹元良之就學。慶關宗祏,喜溢臣隣。恭惟主上殿下,道本修齊,時嚮平治。今日之務,莫急嘉睿性之夙成;古人之敎,可觀軫慈念於早諭。屬盛禮之方講,磬群情之胥欣。伏念臣待罪分司,懸心禁闥。沈痾廢事,揆重寄而空慙,下邑馳牋,托微誠於遙祝。

祭文[编辑]

討逆告廟祭文[编辑]

今夏討亂,告禮旣行,餘黨載漏,猶有隱情。急書繼聞,淑問再張。按治逾月,逆節彌彰。逆,吐款靡遺,亦越數賊,互證其私。始告不盡,今發無餘。凡厥包藏,畢露爰書。堅氷之漸,信非一夕。本托朝論,謀動坤極。親耕告廟,機栝聯絡,爲謀益急,體府又復。拳勇之募,屯伍之束,且裝胡服,欲讋都下。凶辭慝情,聞亦駭怕。旣戮之賊,死彰餘罪。群孼次誅,國人胥快。除惡斯盡,默祐則存。事在當告,禮豈云煩?矧惟去歲,告討妖逆,撰文指事,奸臣行臆,無辜之臣,目以煽亂。獻書者𦸲,稱賊亦謾。旣欺藐沖,又誣列祖,及此悔悟,方深慙怒。正辭改告,於禮亦宜。謹涓吉日,虔告若玆。

文正公朴尙衷贈諡致祭文[编辑]

予相人道,厥有大綱。君臣之義,華夷之防,根天亘古,作民彝常。有卓于玆,曠代可忘?念昔季,國家將亡,逆臣執命,環土迷方。舍彼義主,眷戀戎羌。無復人理,何有宗祊?孰處其間,獨任扶將?名賢維靈,天與剛腸,有屹其立,砥柱懷襄。忠肝義膽,日星爭光。禍福死生,視若毫芒。爰初斬,大論是張,不署呈書,厥節彌彰。却使之疏,片言秋霜。逆順理明,安危計長。欲執權兇,歸命天王,能是一擧,國其再昌。豈惟國昌?人免犬羊。事有至難,言發身戕。鳳凰一羽,足徵五章,正義深忠,百世攸臧。矧伊國乘,紀蹟又詳。行著家庭,敎存儒庠。惟其有本,其達無疆。與鄭文忠,寔竝流芳。世敎所關,可闕褒揚?元老建言,諸輔同颺。感時懷賢,增予激昂。追加美諡,僉議攸當。亦有成命,立祠于鄕。爰玆致祭,卽彼隴荒。豈曰能崇?表予心傷。庶幾精爽,歆此泂觴!

尼山魯岡書院賜額祭文八松尹公石湖尹公文擧魯西尹公宣擧同享。[编辑]

於昔仁廟,運履休恤,烈烈大夫!時維朝傑。其風凜然,古諍臣匹,旣際艱危,冞著忠節。爰初倡言,謂和卽降,孰云讖禍?淸議攸宗。迺陳大計,迺守迺攻。義在尊,才足爲邦。時多名臣,風烈可記,正論宏規,玆乃最備,譬昔室,邦衡伯紀。其蘊未展,志士興喟。孰是無本,樹立斯卓?篤志力學,薰陶先覺。于官于家,懿行茂績,流風所曁,尙激頹俗。亦有二胤,綽矣濟美,維都御史,及季徵士。如家,竝稱三子。御史誾誾,旣和且粹。資稟旣異,充養尤篤。德器盎春,中心介石。經濟之具,沈潛之學,知者雖稀,望之皆服。罔曰常調!進退自別。惟禮惟義,其守之截。豈其忘世?時有信屈。卷懷自靖,父道是率。出處逶迤,涯際誰測?十年堅坐,高風絶俗。兩朝加禮,群士欽德。歿而可祭,爲世矜式。巖巖徵士,挺特深崇,始游國庠,力排和戎。大義堂堂,歐澈陳東。禍亂孔慘,卽斂其蹤。隱居求志,德尊學成。廣大法門,嚴密功程,坡山嫡派,宅相是承。正學克紹,斯文有憑。肆我烈祖,致敬特至,訖于先朝,延聘不止。惟其任重,卒莫一起。志切刷恥,言執量己。道雖未試,功則不誣,鄕存善俗,士知正趨。施及後人,遺風不渝。遯世依中,蓋云庶乎!眷彼魯城,實惟仁里。立祠妥靈,兄弟父子。豈不休哉?曠世盛事。章甫來陳,益見公議。予惟嘉歎,豈忘褒飭?乃錫院額,侑以牲帛,千秋報祀,咸秩無極。人生秉彝,疇無好德?曷不相勸?道學節義。庶今來者,觀感興起。玆爰遣官,往致予意,惟神如在,尙其鑑只!

東岡李先生端相[编辑]

維庚戌歲九月乙卯朔十九日癸酉,門人錦城林泳謹以淸酌庶羞之奠,哭告于故弘文館副提學東岡李先生靈几之前曰:

嗚呼哀哉!維公之薨,忽焉一稔,殄悴之痛,愈久愈甚。吾道日孤,誰使之衛?後生有疑,誰使之啓?精詣之見,卓絶之才,耿介之操,和樂之資,眷眷愛士之誠,孶孶務學之勇,今之世不可復見矣,曷爲使余不號天而大慟?以蒙學,早承勸誘。周旋日久,辱知甚厚,不鄙其愚,示以周行。徽言宏議,盈耳洋洋,我行不力,卒無所至,悔尤山積,見公則愧。公遂不棄,欲終誨之,始終夷險,有提有撕。銖累之得,罔非公德,不能卒學,惟余無祿。去歲之秋,余適徂北,聞公之喪,義當奔哭,疾病拘繫,道里闊遠,趨赴後時,死有餘恨。猶有一事,庶幾自勵,脩身講學,以沒吾世。以成公志,以光公學。以此報公,可無大怍。鬼神在上,余言不飾。尙鑑余衷,以啓以迪。薄奠來哭,有淚如傾。公靈不昧,歆此微誠。

晦谷曺公漢英[编辑]

世有恒言,先立其大。蓋公大節,忌者莫疵。惟昔丙丁,國有大恥,有張不翕,大小恬戲,公時忼慨,涕泣憤歎,乃抗直辭,書累千言。忠誠憤發,規畫精當,有條有理,可擧而行。謂濟時艱,忽階奇禍。西隣有嘖,百恐千嚇,公及石老,遂繫于北。威武莫奪,無入不得。虜屋如斗,壁有凝霜,公處之適,志氣日昌。雪窖之集,有倡有和,名垂今後,義動夷華。我國之人,生老偏方,善惡之稱,要不出疆,孰有如公,四海聞聲?公歷華顯,躋秩貳卿,則公儻來,未爲公榮。公有詩文,爲世典刑,亦公餘事,未爲公名。公年旣老,公志不衰,庸不順隨,遂與時違。居閑讀書,惟日孜孜,意氣偉然,可激庸疲。瑕不百年,奄然長逝?碌碌者存,堂堂者去,所謂天道,何若是盭?猶有一說,庶幾自慰。人之有生,如水上漚。起滅倏忽,萬變斯須。以久聞者,未足爲有。惟有所立,乃能不朽。太上立德,其次立言。若公平生,可謂兼焉,公實奚慽?不亡者存。以顓蒙,早托門闌,無所肖似,特荷知憐。公姿魁傑,我性凡愚;公德渾剛,我質懦柔,豈無異同?卒莫疵尤。相期日深,見愛彌敦。朝夕侍右,日聞不聞。百氏之精,群史之要,前輩出處,國朝典故,靡不畢擧,以相敎詔。亦不鄙余,辱有咨訪,千慮一得,輒蒙知奬。歆德飽恩,積有年所,公樂驪江,有計終老。早晩隨侍,我有成說,何謂一朝,萬事瓦裂?公病夕谻,我來及晨,入候公寢,公已無言。山頹梁折,坐觀莫救,相視泯黙,遂成千古。我行斯世,日覺踽踽。彼人悠悠,孰識我抱?知己之感,耿耿在心,每一念到,淚落盈襟。未死之前,何日可忘?日月有時,逝將歸藏,言具薄奠,來哭公堂。幽明有間,此情不隔。公靈炳然,庶垂鑑格!

拙修齋趙公聖期[编辑]

嗚呼哀哉!外氏名家,世載文明,維公昆季,五常竝生,公才最高,允矣人英。童年大志,後樂自名,氣則天得,智以思精。一心之運,羅絡八紘,前瞻後際,該括無嬴。皇王帝霸,禮樂政刑,天經地緯,物理人情,磨礱究索,宗我聖經,出入貫穿,歸我考亭。堂奧自闢,鋒穎誰爭?依於打乖,沛然其行,雄文快辯,日肆以宏。行己遇物,必磬其誠。聖稱狂簡,斐然章成,公謙自居,實重名輕。偉哉維公!玆乃國楨,惟其篤疾,一室深扃,五十年間,不出戶庭。艱難百罹,齒髮欲零,人不堪憂,公心獨亨。春朝秋夕,菊友梅兄,婆娑吟弄,樂我襟靈。亦有和余,髦士來幷。風流跌宕,談極豎橫。其窮已甚,其氣尙盈;其疾雖痼,其神益淸。云何不淑,大命遂傾?德門何殃?天理何冥?高堂九帙,公慕如嬰,一弟遠隔,公身零丁,公其何忍?遽爾騎鯨。死生慘絶,行路沾纓。昔從遊,粤自弱齡。情深誼篤,兩皆忘形,每一奉見,如挹蘭馨,釋我疑端,消我吝萌。十年京國,曾幾逢迎?我實漂漂,天地一萍。東西南北,或山或溟,迹雖星離,思切雲停,音書陸續,講勉丁寧,悲歡窮泰,至心靡更。昨歲入都,復進門屛,萬事心違,惟幸眼靑。別來幾時,僅一霜星。何知今日,便隔九京?流傳凶聞,匝月方聽,驚呼若夢,沈痛如酲。我貧且病,無力遠征,素車未飭,悲甚巨卿。靷當已發,葬在何塋?緘辭千里,雪涕風鳴。嗟公平昔,精爽崢嶸,我有苦言,公應默聆。公之雅志,著述是營,豈伊自見?庶裨世程。此意未就,千古恨縈,亦復何傷?猶有風聲。顧我昏愚,如寢未醒,大度之言,尙或逕廷,方覬少進,容更細評。今其已矣,慟結生平。自我哭公,忽復幾蓂,適會歲新,悲思增驚。眷彼城南,春物向榮,公乎何歸?慘惔寒廳,荒詞薄具,草草遙呈,公靈不昧,庶歆一觥!嗚呼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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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雲峯登遊記[编辑]

昔余年十九,嘗浮舟溯,底于黃驪。方舟過渡迷月峽,見有一峯崒崒,勢入雲霄間,聞知爲「龍門山」也。

後六年癸丑,隨親赴楊邑。邑於是山之下,邑人爲余言是山來歷、號稱頗詳。

五臺一麓,西馳數百里,逶迤盤礴,屹然雄峙於竝數郡者,卽《圖經》所稱彌智山彌智一名卽龍門,或曰:「山下有寺,名龍門,因謂山龍門。」

龍門之最高峯,曰迦葉、曰鷹峯、曰白雲。其高蓋略等,而白雲峯最爲峭絶,四面望之,截然若繩削而成。且臨江獨立,氣益奇秀。故四方人談龍門者,往往專說此峯。其以白雲稱者,獨其傍居人爲然。前余舟行時所問知爲龍門山者,亦此峯也。

在邑中久,每閑居燕坐,目注心融,未嘗不在此山。蓋未論熟其面目,其於氣象意思之間,其所玩不可謂不深矣。玩之旣久,尤欲一登絶頂,以盡勝妙無窮之景。

時九月旣望,携舍弟道沖往焉。由邑治東行五七里,緣岡坂以進,比至洞門,得一廣石小憩。從者云:「自此以往,例須舍馬徒行。」余問此去山頂幾何,則八九里云矣。余素苦脚弱,不敢輒舍馬,據鞍跼蹐而行。行未久,石路轉險,往往回崖欹側,澗壑幽深,俯視,不覺森然髮動。遂下馬步行,遇稍陂陀處,卽復乘馬。蓋洞門之內,皆不可乘馬,而其乘馬者固不任,徒行亦甚危也。

僅及山腰,氣疲足倦,若不可復進。回顧四面諸山,幾盡在下,江流縈繞,景象洒然,不忍半道徑廢。遂極力躋攀,且行且休,勞苦危怖,無所不有。

日且夕,始到水月僧庵。庵在絶頂之下諸峯之上,聞山僧靜休新創云。占地位旣高,卽不煩出戶,而坐臥之間,便有無數雲山水石,羅列入眼。使人心胸豁落,不自知何由而能致身於如許虛闊之界也。顧語道沖曰:「吾輩不喫向來多少辛苦,何渠得此樂乎?但絶頂未窮,此吾事未了也。」仍周視庵傍,東有石峯三四,高可數丈,其上皆有疎松數株。最前一峯,謂之西臺,觀覽比庵舍益博。

夜宿庵舍,曉起,霜月正明。披衣出門,則江派如練,山色微茫。時有輕雲開合,漁火明滅,眞奇景也。平朝,又有山嵐江霧鴻洞瀰漫如大洋海,高岑遠岫往往出頭,作海中島嶼狀,頃刻變幻,氣態千般。每覽晦翁雲谷奇觀之語,但有想象,不謂今日親見也。

早食已,尋小徑,將窮絶頂,行數十步,徑路遂絶。僧言:「石尖葉滑,着足極難。且絶頂吾儕僅一登覽,客至,罕有訪者。今苦要冒險登陟,亦何爲乎?」余曰:「吾之來也,固欲窮絶頂,來此而不窮絶頂,與不來同。」遂杖策先登,僧輩亦左右扶持,寸寸攀進。時遇險石陡起,逡巡旋遶而上,仰觀如崩,回視如墜,頗悔乘危之率爾。業已到此,又難退步,遂驀直向前。

時甚渴,巖間得氷片嚙焉。蓋山間得雪,已數日云。旣及上峯,據巖石以坐。始到,巖石亦若搖動,蓋積畏尙存也。是日天氣淸明,正好眺望,然極遠猶有氛氣,不能詳也。

余所坐巖石,蓋所謂上峯,而其上更有一巖峯,路絶不可復窮。携行小童,獨能寅緣超躐,盡頂而還。問之,其上有土有草,如丘墳形云。僧言「嘗有至者,江陵柏峴大化諸山、襄陽餘水坡,皆可指點,而春川淸平山則在眼下」云矣。蓋余所坐處三面,皆通豁無礙,獨其後一面,爲此小峯者所阻,未免借人言而槪想,始知一分行未到處,必有一分見不徹處,眞不可强爲也。

余所望,其小而近者可略,其遠而大者:如原州雉嶽湖西俗離嶺南鳥嶺,在其東;連山鷄龍天安廣德,經其南;松都天磨聖居松嶽,峙于西。處其中者,可據而知。其外亦往往有遠翠橫露而莫有能指言之者,如四郡之諸山,盡可領略,而以無高大名山,不可知也。

江流過之間者,形勢可觀,而其維護於楮島石室之間者,亦往往可得其曲折也。近郡衆山蟠屈百匝,而皆可俯視,嘉平華嶽竹山七正,稍大矣。三角山自在山腰時,已露出眞面,旣到山頂,雖亦平臨,而氣勢奇秀,非他山之比也。京師之鞍峴木覓,森森然在眼,煙氛冥晦,不能快睹蔥籠之氣,使人不無遺恨也。

行中有酒榼,酌二三器飮之,如有淸氣襲口。酒後偶占一絶,書巖石間。徘徊旣久,遂謀下山,以來路石滑,益難下去,遂由山東以下。亂林危石,無復人跡,面勢矗削,亦無住足處,而然猶勝於攀登之危也。

同行僧有新自楓嶽來。余問:「毗盧峯往還,與此孰難?」僧言「毗盧遠而緩,此山近而急。未知孰爲難易,而但毗盧徑路久開,差易登了。且毗盧雖高,所觀不出山中,只得東望滄海而已。至於眼界之闊遠無窮,定不及此山」云。

余只觀此山者,未知此言當否如何,唯知者可辨。然此山在近都百里之地,纔出國門,東馳半日,便可目擊,故人得以見之。人情於其易見,例至忽慢,安知其聞此言而不甚駭也?然非實踐深察者,未易詳其輕重也。

還憩僧庵,日午出洞門。洞門之內,皆不可乘馬矣,西遶山底。夕飯舍那寺,曛暮到郡。回望仙山,尤益嶄然,復不自知何由能致身於其間也。獨坐書室,悄然興想,遂濡筆略記梗槪如此,可供他日臥遊也。

義勝記甲辰[编辑]

天君卽大位元年,登靈臺御明堂,泊乎無爲,澹乎自持,蕩蕩乎無能名焉。君之民鼓腹而遊,咸曰:「一哉吾君!」

越三年,君之德漸不克于初,有盜乘其釁,侵凌我,殘害我,梏亡我,翦劉我,年年而賊日滋,君之國幾不振。君遂遯于荒,周流四海,若公子之在外者十餘年。時或有思歸之念,隱然而萌,油然而生。盜賊縱橫,道路擁隔,有志未就。且如赤子之早離鄕,迷不知其歸。

適有一人自稱惺惺翁,稍除國賊,喚君而歸,復卽于大位。以其求而得之,如項梁王故事。王之名又與王同,遂號「義帝」,火德王,行之時。遂下敎曰:「朕頃者德不有終,大盜肆虐,周流八紘,莫適所從。賴天之靈,返于安宅。繼自今七正九官其交正予,毋令否德再致向來之亂。且我家家法,尊賢爲大,其令惺惺翁位冢宰行王事,百官總己以聽。」

於是益明習國家事,民莫不悅。然而餘寇未殄,間或乘時而至,常以此爲腹心之憂。君於是募於國中曰:「有能恭行王罰,殄滅餘賊,吾將位以上將,與之分閫。」

孟浩然者,其爲人也有至剛至大之氣,嘗爲孟子所養,故冒姓孟氏。於是遂應募,自言「千萬人吾往」。君乃以爲元帥,尊之至養之至,與謀國事。自是後有寇至則輒破走之。

越二年,將大擧兵以討餘賊。浩然承王命誓于衆曰:「嗟汝六師,咸聽予言!惟賊侮亂天常,敗度敗禮,自古亡其國、敗其家、戕其身,未必不由此焉。寧不痛心?加以頃乘我國之新造,敢肆其毒,以至邦國傾覆,主上播越。凡有血氣者,孰不憤惋?今汝或作吾君之爪牙,或作吾君之心膂,或居喉舌之要,或任股肱之輔。汝尙一乃力,勖哉!唯口出好興戎,予言不再。」

誓罷,遂行軍。浩然乘意馬,披忠信甲,擁仁義楯,前豎勿字旗,遵大路而行,出師以律。觀者嘆曰:「此眞將軍!」

遂深入其阻,至賊界。有大海經其南曰「」,乃賊第一要害處。波濤洶湧,沃日滔天,前船旣覆,後來者不止,崩檣敗楫,曾不知幾千。而討罪之師,往往至此而回軍。

有關曰「名利」,有山曰「忿」,有壑曰「」,皆賊之倚以爲險者也。浩然命將士,超其海,透其關,摧其山,塡其壑,人莫有禦之者,於是其賊悉平。

其後醜虜變詐百出,又屈彊於一隅。議更擧兵以剿之,惺惺翁諫曰:「先王耀德不觀兵,惟帝念哉!誕敷文德,不七旬,可格廷之頑苗矣。」君曰:「義人也。」遂罷兵而敷敎,舞干戚于兩階,效虞帝故事。餘賊皆來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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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記序[编辑]

是記,凡吾日用動靜話言事爲皆記焉。記之何?將使偸心妄念有所畏敬忌憚而不敢肆也。畏敬忌憚,由心不由物,記亦外物也,而今爲之,何?嚴其外,所以警其心也。記而不飭辭媺文,何?惡其史也。與人言,善則著其人,其餘則否,何?揚善而匿不能也。其事不足懲勸而皆記之,何?恐其於不足懲勸者略之,於足懲勸者亦然也。其言行近乎誇,猶不掩,何也?恐其於善有掩,於惡亦有掩也。

嗚呼!幽獨之中、細微之事,人所不知而己獨知之者,一書之此。觀此者皆知之,其嚴豈特十手指、十目視而已?嗚呼!其亦不可肆也已。丙午杪秋書。

金叔涵[编辑]

君吾姑出也。嗟乎!可忍言哉!君生而吾姑棄世,君以襁褓一塊肉,寄養於君之姑家。當其零丁呱泣之日,孰期其扶持成立?成立且不敢望,況敢望其能自樹拔,以飭身名顯父母爲事哉?

君今勉之哉!余實悲君之身世,愛君之志趨,而欲君之必以令德自立,卒以顯父母於無窮也。君勉之哉!人之砥行立身,無他道也。志必以聖賢自期,學必以道義爲則,學問思辨以明之,存養省察以守之,其如此而已矣。誠心以求之者君子也,爲利而假之者小人也。專一悠久者成,二三間斷者敗也,其要歸又如此而已矣。審而行之,是在乎君。

始君從我學史書,自前年棄舊業,又相與講《小學》、《大學》之書,其相信日深。間復從我於石室祠院,忍飢相守,且一月矣。於將別也,請余一言。遂書此爲贈。乙卯七月十七日,內兄德涵甫題。

靜觀齋李公狀譜後序[编辑]

靜觀先生歿四載,行狀、年譜成。嗣子喜朝持之以示故學者林泳,且曰:「子亦嘗從先君游者,宜有敍述以補闕漏。」余觀狀譜已詳,無復可言,而顧無以自效其拳拳,則遂竊書其後曰:

先生天分甚高,看書遇事,一見便解,乃更思索深苦。持身介潔孤特,昂然物表,接人又樂易可親。平居善病,坐臥隨意,而神彩精明,語聲琅然,惰慢之氣,未嘗形也。與人言語,明白委曲,雖有未諭,不厭諄複,忿厲之色,未嘗見也。每遇會心者,開懷劇談,窮日夜不倦。見俗輩,亦未嘗修飾自高,而意氣超邁,自然如有不屑矣。

本以名家子,亦旣登高科,躋顯仕,以雅望淸名重一時。其於世俗所趨一切富貴榮耀,蓋有欲辭而愈嬰者,內之親黨期責,外之朋舊論議,孰不以功名慫慂而退藏爲非計也?先生乃確然若不聞者,超然若未始有官者,一朝自放於山溪寂寞之濱,向非所見者大而植志之固,何以及此?嘗誦邵康節詩「壯歲若奔馳,隨分受官職。所得惟錙銖,所喪無紀極」,未嘗不三復喟然,而至形於往還書牘,則先生於內外輕重之分,其察之固已深矣,非同一時拂衣之士只做得急流勇退人也。

蓋先生雖嘗遍歷華要,自其平步而俯就者,其志固未嘗汲汲於斯矣。及與一二時賢,日出入先朝經幄,退又從容講評,則益慨然興慕乎儒者之風,而實有所感發矣。自是觀時變,避名勢,浮沈於州郡者五六年。探討纂輯,日有所事,則無非所以低頭退步,以益求其志者,而去就之際,亦可謂優游而不迫矣。

及旣退居于楊州之田舍,先生年三十八矣。日取《四子》、《五經》及有宋諸賢之書,晨夜觀覽,以窮其旨。其他群史百氏之說,亦無不參驗博考,以極其趣。沈潛玩繹,其樂無窮,則顧視向者辭內而居外,蓋猶不免於數數,而自此靜中下工夫,尤深且專矣。

其爲學也,深以厭煩徑約爲戒,必欲博觀衆理。蓋自陰陽象數之微、理氣性情之妙、倫常物則之著、節文儀章之繁與夫天下國家興亡理亂之故、賢人君子出處進退之說,莫不卽物而致思,隨事而精義。必冀有以脫然自得乎廣博流通之域,而反而存之,日充月拓,以卒究向上一大事,其進未已而其志不易量也。

觀其窮格之方,又必依倣先儒訓說,未嘗輒以己意凌駕穿鑿,故其用力不勞而蹊逕不差。又知主敬之功,所以爲致知力行之本,宴居端坐,恬澹自存,雖與矜持繩墨者氣勢稍別,而怡愉平適,不慢不緊,其所養自深矣。

如是者蓋四五年,所造宜益高明,而猶且歉然以年力不强,不能大作工夫爲恨,時時發日暮途遠之歎。不幸遽啓手足,先生之志業,誠有萬萬不止此者,而就其所造而言,亦非今世學士大夫之所可幾及者也。

每見後生稍有意向善,其心愛樂,若有所得,傾倒責勉,無所不至。雖有扞格難入者,誨諭不憚勤懇曰:「世降俗下,人材衰少,假借扶養,不得不如是爾。」與學者語,必究極上下,雖天人性命之說,無不自竭。人或規其失序,輒曰:「後生雖難驟語至理,然不略告其梗槪意致,使知吾家有許大可懽喜事,亦將何所感奮乎?」其爲人深切之意,又可見也。

大抵先生之學,雖不無淵源所漸,然亦未有端的授受之處,而能自樹立,直尋正路,其收拾晩暮提接方來之功,良有卓然者。玆不亦偉哉?

嘗謂先生在朝之日,其文雅淸節,固足爲當世第一流,然以是而論先生者,非知先生者也。及其晩歲辭榮就閑,則其高風遠韻,益可貴重矣,然以是而稱先生者,亦非知先生深者也。惟其所學之正、所志之遠,蓋有日進而不可限者,必觀於此,而後可與議先生之所存而信斯世之果難得也。

凡此皆狀、譜之所未究言,故謹書之如此,其他則狀、譜盡之矣。顧余因此復竊有感焉。余年十七,始來自湖南,游學漢中,以家大人命,考業于先生之門。當時直好詞章之學耳,先生不以一藝爲陋,亟加稱奬,而其所期望,又若不在是者。顧方愚騃,不能卽棄舊習。居歲餘,因觀朱夫子全書,如有感奮,始欲委身於此事,則先生爲余喜甚,而其期望益重矣。轉眄之頃,今已六七寒暑,而庸陋尙如許矣。旣不能力學自立以副疇昔之見期,又不能形容德美以效平生之慕悅,則只自撫卷太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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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晦谷集》跋[编辑]

《晦谷集》三卷,謹輒纂次如右。

詩凡二卷,爲錄者十:曰「巫峽」者,年數也;「西園」者,別自號也;「蓮幕」者,關東幕也;「雪窖」者,獄也;「春城」者,所莅邑春川也;「驪江」者,鄕居也。自「巫峽」至「驪江」,大抵皆公所自名,皆以初晩爲序。惟「驪江」有前後錄,其前者作於「西園」、「蓮幕」之間矣。其下曰「哀輓」、「遺拾」則各從其類而已,非公所自名,亦非復初晩之序矣。錄多者百數十首,少者十餘首。文一卷,疏二十七,啓八,官私祭文二十,雜著各體總若干篇。

公博學彊記,自經史大訓下逮詞章諸家,人有語及,輒擧成文以答,其蘊蓄至富。顧不甚喜著述,故詩文可傳者止此。然此亦豈草草哉?

公詩,天得也,前乎巫峽,已自有驚人語,以無所錄故不傳。及至巫峽有錄,則律格興象,殆類成家者,豈不異哉?「西園」、「蓮幕」則公嘗就正於澤堂李公,「雪窖」則淸陰金公樂與酬唱,蓋二公旣深許之矣。至其晩年諸錄,似益沈鬱典重,若使諸老鉅公見之,其所賞音,又當如何也?

其文尤著名當世,當世或比公曾子固,公非不能詩者也,世猶以此名歸之,則文固可知也。嘗聞公之陳疏進箴也,我孝廟實稱其好文辭。嗚呼!聖主一字之褒至矣,尤豈偶然而已哉?然而公之意,初不以是自滿也。

嘗言二十以後,功夫不及已前,坐是不能大進,豈其然歟?余猶及公末年,未見公一日不讀書,非有賓客,吟諷之聲不絶,雖少年書生立課程趨期限者,不能過也。然公猶自言如此,何也?豈深探妙詣之境,公猶自覺其然,而人固有不及知之者歟?今世學士大夫,其才常不逮前輩,而其能讀書至老者,又益寡焉。況其進於是者乎?後觀斯集而念斯言,必將有慨然者。

抑公平生之氣節,固不待斯集而傳矣。藉令有待,亦庚辰一疏、雪窖一錄足矣,然善觀者苟詳味焉。是三卷者,無非公氣節所寓耳。然則斯集之傳,又豈獨詩文乎哉?此又可敬哉!

《靜觀齋集》跋[编辑]

右《靜觀齋先生集》十六卷,旣鋟梓,可行於世。妄謂觀先生集,當以三格求之。先生少時所著述,詩多而文少。考其詩,有鏗然之音、超然之氣,乃天分然也。聞當時瀛館諸公號能詩者,皆服其才調以爲莫及云。此一格也。

迨其壯歲遺榮一意求道,則其爲詩文,又不翅一變。詩固罕作,作必形容理妙,陶寫性靈。文無矜持,唯以達意爲主,纖悉曲盡,如當面說話。其所發明多矣,非苟爲藝而已。此又一格也。

先生之志,則又有不止此者。不以其所已能者自喜,而方益求其所未至,故凡平生所爲詩文,未嘗自護惜。雖長書累千言,往往操筆立寫,無甚點檢,而亦不藏去草本。蓋觀其旨,立言傳後,猶有所更覬焉。惜哉!天不假年也。

其粹爲是集者,大抵多先生卒後嗣子喜朝之所訪得,非先生自以爲可傳而傳者也。今味其言,亦可知其所自期者遠矣。此又文字外一格也。

夫人有一藝高世,自足千古,況乎斂華就實,不爲空言者乎?況乎日進未已,其志不可量者乎?卽先生之不自以爲可傳者,是乃所以益可傳也。

若其出處之義、學問所詣,後生何敢妄論?雖然,古人有言曰:「誦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觀是集而知以三格求之,則亦庶乎其知先生矣。喜朝氏嘗辱先生敎誨,使亦得書於簡末。

雜著[编辑]

策問五首[编辑]

問:學以致知爲先,而致知以讀書爲本。經書、子史皆書也,則其讀之之法,亦無異同之可言歟?

上世之人無書可讀,而人文宣朗,後世載籍極博,而此道晦盲否塞,則謂之由經而求道者非歟?

謝顯道記誦甚博,而明道以爲玩物喪志,尹和靖伊川半年,方得《大學》、《西銘》看,則謂之何必讀書然後爲學者是歟?

杜元江河ㆍ膏澤之喩、管夷吾鬼神其通之說,其語意之精到、旨味之深切,殆若實用力於此者矣。先儒謂自身却在規模外者何歟?

橫渠敎學者,必以成誦爲先,不幾於誦數是力者乎?晦翁以逐字逐句看爲要,亡其爲尋行數墨之歸歟?

或者厭俗學口耳之習,遂欲捐書絶學,以自得於靜寂無爲之中。其於入道之門,自爲簡捷之徑,而無害於正理歟?

今之世亦豈無讀書者?然其所以讀之之意,則不過以經書爲應講之用,子史爲剽竊之資,此於致知爲學之道,固已逕廷矣。其所謂着緊讀了者,亦或不求甚解,而以略知大義爲極功;或昧於實理,而以恃爲考證爲能事,務精詳者,溺於言句;務博洽者,涉獵無實,四者亦均爲不善讀也。諸君於此必有躬詣而自得之者,何不極言之,以與諸人共勉焉?

問:爲治有法,不先修其法,而欲治之成,難矣。

以建官之法言之,則疎密旣異。至於官,益增益備,而之治不加於之治不加於,其故何歟?繼而治者,有,其建設沿革,雖各不同,要其分布維持之制,非盡不善也。其治終不及隆古,豈其法之猶有未善歟?

以賦民之法言之,則之貢、之助、之徹,代各殊制,而同歸於至治。之三等、之租庸調、之二十稅一,視三代之制,有益寬者,識者以其治爲皆苟,又何故歟?

養士之法,有司徒、典樂之官,有校,有序,有庠,其條敎節目,今可指言,而其風化之淺深汚隆,亦有可論者歟?

之臨雍拜老,之增廣學舍,蓋亦興起於先王之風,而則國家鄕校之外,又有書院養士之規,若此類儻可比隆於古者學校之政歟?

至於治兵用刑,又皆禦亂輔治之具,自上世以來,未之或廢。三代之制,所以盡善而可以爲後世法,與之隨世立法,其得其失,可歷指而詳論歟?

國家仍太師之舊條,稽皇朝之時制,創法立制,明白具備。建官則三公以總之,六卿以託之,監司以承之,郡守以令之。賦民則經之以正稅,緯之以貢案,隨時救弊,重之以損益。養士則內有太學四門,外有州縣校院。治兵則始以五衛,增以兩局。用刑則守以格令,審以讞議。

三代以下,其制作規模,無如國家之備者。而近世百隷失職,日奏罔功,征斂無藝,下民呼怨。學校無作人之美,軍政有不理之患,刑獄多冤濫之弊,雖加設之官日衆,而事愈不治;蠲減之令每下,而民不知惠。以至正士習、修軍實、愼刑罰之道,固常逐事申飭,而終無實效,國事將至於日亂。無論三代之不可及,而少康,亦未易言也。此由爲治之法,尙有當修而不修者歟?諸生博古通今,必有定見。其各極論之無隱!

問:經書難曉而註解作,微註解,則經書之旨,終不可得而通歟?

孔子述六經,而當時高第弟子,以及子思孟子諸賢,皆不以註解爲事,此何意歟?

子夏傳《禮》序《詩》,則其最有功於聖經歟?

兩漢之儒,專門訓誥;之間,代有註家,是於經書之旨,何得何失,幷可歷指而詳論歟?

濂翁道傳絶學,而註解之功,不及群經,亦何故歟?其有未遑歟?抑旣默契道體,則將無事於註解歟?

解經,固多不同;橫渠釋書,未能無差,而各不害爲大賢何歟?

考亭嗣興,則述作大備矣。然而《詩》有集傳,則舊說多廢;《易》有本義,則與傳殊趣,此其取舍同異之際,皆無毫髮之可疑歟?

作《書傳》則屬之蔡氏,論《春秋》則且從傳。二家之說,其於經本指何如歟?且以朱子之業廣,獨未及於二經之註解,無亦有微意於其間歟?

《四子》之釋,一字不苟,而《大學》補亡章,後儒多疑之;《論語》註數處,高皇帝嘗譏之,豈猶有未盡善者歟?

大抵註解之作,莫備於朱子,凡皆所以發前言之精蘊,啓後人之心目。而永樂之間,輯註續成,註解之下,復添註解。則經書之旨至此而幾無不可曉者,獨怪儒學之盛,或反不逮於註解未備之時。此又何故歟?

我朝右文,俗尙經學,家家有經書,人人讀註解,而道術之衰弊,於今特甚,學究明經誦數而已,秀才讀書剽竊而已。求其由註解而得經旨,因經旨而達道要者,則蓋甚尟也,豈惟士林之所歎?實亦爲國者之憂。諸生亦嘗深究夫致此之由歟?

或曰:「註解太詳,人皆易曉,故反無深造自得之功。學之不振,殆或由此。」此誠然歟?如欲使經書之旨,益闡於當世;眞儒之作,無讓於先古,其道何由?願與諸生講之!

問:爲學,不可無講論,自帝王以至韋布皆然也。麗澤之悅,莫尙於朋友講習;聖門之憂,亦在於學之不講,其旨安在?

何書可講,而能贊比屋之化;石渠白虎所講何事,而徒致專門之譏,抑何故歟?

蓋有投戈之講、登座之講、夜分之講、舟中之講,孰爲最善?而亦若垂簾之講、皐比之講、萃學之講、掛牌之講,又有得失之可言歟?

興國寺中,起感歎於終日;鵝湖船上,判眞僞於自今,其間旨趣之深、端緖之分,竝可極論而詳辨之歟?

我國文風,肇自師,而範疇之訓,未闡於東土。圃隱首唱理學,而橫豎之說,不傳於後世,是何無講論之可徵歟?

其在于今,經筵進講,寔遵列朝故事。旣有朝講、晝講、夕講矣,又有夜對、不時召對之講矣。《四書》諸經、歷代之史,靡不講之熟矣。而聖志歉然,尙有志勤道遠之歎,不能使斯世蒙至治之澤。而其造士也,旣有式年之講、別試之講矣;科試之外,又有殿講之規矣;登朝之後,又有專經、六品、守令之講矣。而士鮮通經之蘊,世多面墻之陋,是果何由而然歟?抑山林閑界,猶有講論風旨,可以淑人而傳後者歟?其亦無之歟?諸生必有豫講於平日者,其各悉意論之!

問:大凡物必得其養而後長,物之理也。儒者之所養,曰心、曰性、曰浩然之氣,其本也。所以養此之功,皆可詳言之歟?

國家之所養,曰賢、曰民、曰兵,其大也。三代明王所以養此之具,亦可備陳之歟?

雖異端亦必有所養,其養於心性氣者,何如也?雖後世莫不有賢有民有兵,其所養之者,又果如何也?

我東自季以來,亦可謂世有儒者矣。其所養深淺,今可考論歟?於其中有可以直承之餘緖者歟?

以國朝制度言之,養賢之禮、養民之政、養兵之規,可謂備矣。若比於三代,合者幾何,不合者又幾何歟?

今之爲士者,罕有心性上功夫,而其氣日就委靡矣。朝廷之上,常有乏賢之歎,而下之民愁兵怨,亦未有甚於此時者也。是皆不得其養而然歟?欲皆得其養,其道何由?諸生皆學爲儒者,必有所自養矣。而一日立朝,則養賢養民養兵之道,亦非諸生分外事也。其各極意論之,毋拘常程爲也。

書《龍門賞雪圖賦》後[编辑]

往時人稱蘇東坡赤壁之遊盛矣。余獨怪歐陽子龍門賞雪,其人與地與其淸幽勝絶之觀,豈顧不若彼哉?然而談者或罕道焉何也?

夫事固有一致而顯晦殊者,以文辭之作,有見不見也。彼蘇君二賦膾炙千秋,而歐陽子獨無是焉,其稱於後世,亦無怪其不同矣。且蘇君之賦,得子昂而益傳,書亦不爲無助哉!

夫以歐陽子之文之富,登天下之名山,得天下之奇觀,而述作之事,後世無傳,則此固人事之適然。以今觀之,其理又若有待者。

歐陽子沒後幾百年,東國有竹陰先生嘗試於南宮矣,遂爲此賦。當時主司者得之大驚曰:「此東坡賦而子昂書也。」至今譚藝家皆稱的論。

自此東國之人,雖謏聞寡見,亦知數百載前歐陽子嘗賞雪於龍門也。此殆類歐陽子恥讓蘇君一頭,遇先生於朝暮,假手以鳴之者。噫亦奇矣!

聞先生初爲此賦時,意殊不自得,忽聞旁有一生語及《赤壁賦》者,遂乃沛然一揮成章,則是必有神融而心會者。豈偶然哉?

主司旣擢置第一,宣廟覽其卷,重加稱奬,至「寒聲暮緊,雪意方豪」之句,至尊親爲擊節。自古以文辭感帝王,未有若此之殷者也。嗚呼盛矣!不知蘇君之時亦有是事否?從此以後,人之稱龍門赤壁,顧未知孰盛而孰罕也。

先生之孫我伯舅殿中公作一屛,先畫龍門遊賞之迹,次書先生之賦,又令余題後語。余謂龍門勝賞,得先生一賦,固已森然於目前,顧何待於畫?先生之賦得宣廟隆奬,足以昭揭乎天東,又何事於書諸屛?況旣無已而書乎,則亦何以余語爲哉?雖然,知書與畫之不足增重其文,而且爲之者,念先美而不忘,欲其顯之無窮也。知其語之不足張大其事,而猶不辭焉者,感舅氏之孝思,亦欲自效其拳拳也。畫者金君昌業,書之者靑平尉沈公益顯。余錦城林泳,先生外曾孫也。

崇禎紀元之四十八年冬十月旣望謹書。

策稿後[编辑]

彝仲高才美質,妙年向學,其所就蓋將有不可量者,詩文特其餘事之最淺者耳。間不鄙謂余,時從考業。

此稿卽昨年所相示者,余旣妄有點抹,而鄭重未還之際,不幸彝仲短命逝矣。天生俊雅,若不偶然,倉卒一病,蘭摧玉碎,此又何理也?

慟痛之深,久益難忘,每覽斯文,未嘗不慘然以悲。所以未遽還納者,恐傷彝仲尊庭意耳。今適見索,不敢留,而日月幾何,彝仲初忌奄迫。摩挲舊卷,筆意如新。俯仰嗟惜,重爲之太息流涕。因書卷末以歸之。

西域都護甘延壽等破郅露布[编辑]

臣聞天道勝殘,裔戎無百年之運;人心效順,聖王當一統之尊。是知極海窮山,莫容小醜之猖獗;匹夫尺土,終歸大朝之版圖。然則取亂侮亡,卽帝王之道義;宣威服遠,亦古今之長風。玆故鬼方不賓,有三年之伐;玁狁匪茹,興六月之師。豈古后之好兵?蓋王者之無外。

我國家順三靈而受籙,紹百王之荒屯。誅暴亂於五年,天下大定;抗威稜於四裔,海隅共臣。獨此窮磧之狂胡,敢拒大邦者累世。侵陵華夏,不可以仁義說而武力勝,偃蹇穹廬,自稱曰「天地生而日月置」。高祖將十萬之衆,尙困於平城文皇際千一之期,徒思於。雖孝武念百世之恥,蓋屢歲興六師之征,然而自將待邊,猶有單于之能戰,窮兵極武,但得漠南之無庭。

甘露之紀元,始呼韓之款塞,尙漏餘孼,遠托殊隣,此所謂郅支者也。郅支水草之性難馴,豺狼之心益狠。始遣子而入侍,暫似餓虎之乞憐;終負險而遠藏,果然飢鷹之易颺。中州睥睨,謂天網爲可逃;西土憑凌,致邊塵之數起。皇朝之威令未及,大惡通天;初元之使者不還,深恥莫雪。顧聖度之含垢,尙醜類之稽誅。河山絶遙,天驕之頸誰繫?鯨鯢未戮,壯士之髮衝冠。

臣等以爲儻邊土一二諸臣俱懷姑息,卽西域三十六國皆入凶奴。是用慷慨臨邊,鼓三軍諸將之氣;便宜從事,出百死一生之謀。攬城郭之兵,以爲聲勢;發屯田之卒,遂與馳驅。蔥嶺宵踰,烏孫前導;鐵馬晨騖,大宛先登。

六校星行,仗金節而西指;百蠻雲合,乘地軸而右回。始偃旆於闐池,兵法貴密;遂頓師於都賴,敵人大驚。郅支乃糾凶徒而鬪來,據重巖而城守。江中困獸,猶存齮噬之心;鼎裏遊魚,暫作屈强之態。臣等乃令萬衆齊進,四面合圍,火炎而立見燎毛,雷疾而寧容掩耳。强弩在前,長戟在後,勢若飄風,五里之郭、三里之城,遂成破竹。先驅賈勇,歙侯之旗斯搴;猛士摧堅,魚鱗之陣已潰。大兵爭先隳突,如入無人,終日斬首捕俘,不可勝計。

於是郅支遂爲軍候假丞臣杜密所斬。百年逋寇,一朝伏誅;萬里奇勳,千古未有。師徒踊躍,奏凱歌而騰懽;狄奔馳,奉玉帛而輸忱。攙搶熒惑,今爲拱極之星;月窟昆崙,長作望幸之嶽。

仁天覆,未除靑丘之凶;化風行,尙有丹浦之梗。維今盛烈跨古鴻猷,方將作爲聲詩,陳薦祖廟。豈徒誇示荒服,焜燿來今而已哉?斯蓋皇威遠宣,聖武遐暢,天人幷應,莫非我后之靈,吏士何功?願伏矯令之罪。

古人於騈文,未始數數,而至於擬作,尤不屑也。蓋稍知好古皆然,獨東萊呂公乃爲《唐定襄摠管破吐蕃露布》甚悉。呂公乃一代名儒,而反肯摸擬纂組,學臨場老秀才耶?豈呂公別有所感也?

余嘗思之,當呂公之世,戎狄之禍,古今未有。二帝北狩,四海蒙塵,區區之社稷,廑足比一郡王。則呂公於此,豈眞無不平之感也?爲此文者,其亦有爲而發也歟!使當時忠臣義士擊節而誦之,未必不切齒洒血,馳志於昆吾之北矣。

嗟乎!呂公之意切也。此豈是遊戱翰墨而已者哉?知呂公之意,則亦可以知余作此文之意也。

上樑文[编辑]

通川龍淵新居上樑文[编辑]

金剛北麓,碧海西洲。名山炳靈,馳聲於九域之內;大瀛環抱,開境於萬國之東。風月千秋,或傳神仙之來往;煙霞一洞,正合隱者之盤旋。地似連州,莫直燕喜之處;天留盤谷,故作李愿之居。玆爲勝區,遂成少築。

主人客遊嶺外,家在江南。旣不得生長中原,遍覽聖賢之遺躅;今只欲棲遲名嶽,竊附之餘風。盡室游山,昔人固稱其奇事;無才報國,潔身何至於亂倫?身同王粲之離鄕,志似幼安之浮海。鶴髮已安於菽水,五斗米何足道哉?龍鍾甘老於雲巖,數畝宅不可無也。

江山如待,何妨嘉祐之僦居?風俗相親,亦有海鄕之畚土。金幱叢石,列十里五里之間;紫陌紅塵,隔千山萬山之外。林棲已愜於素性,茅棟適成於今辰。

夾室中堂,纔取容於奉率;傍風上雨,復何患於侵凌?開戶奇觀,長賓滄海之晴旭;全家道氣,暗接蓬萊之霱雲。顧人情所同,非無懷土之常戀;然時義自別,却喜入山之已深。自當閑棲於百齡,肯羨高堂之數仞?

梁欐旣擧,居處攸安。四海兵戈,不入桃花之洞;千年陵谷,應傳栗里之家。請相群工,聊歌六偉:

兒郞偉拋梁東,屋前員嶠海雲中。鷄鳴獨對扶桑日,坐見千山次第紅。兒郞偉拋梁西,蒼嶺連雲客路迷。一壑風煙終自擅,更無車馬鬧巖棲。兒郞偉拋梁南,晴看楓嶽起浮嵐。山家少事身長健,秋葉春花歲再探。兒郞偉拋梁北,叢石當軒如列戟。不將文字戒來仍,萬古應無取我石。兒郞偉拋梁上,洞天日月閑來往。風霜雨露自春秋,宇宙沖瀜一俯仰。兒郞偉拋梁下,道在此中非外假。日月修齊事豈遙?夜思晝行心無舍。

伏願上梁之後,田園不蕪,衣食纔足,或山而採,或水而釣,旨甘不闕於四時,無疾之福,無災之祥,老幼相安於一室。

扶餘巖棲齋上樑文[编辑]

雲邊結屋,山居卽兼水居;巖下考槃,子舍便是書舍。一丘一壑,我林我泉。主人無所能,人頗好道者。閱光陰於道路,煖席無時;占風煙於巖阿,藏書有所。

晦庵之餘韻,揭幽棲之新扁。自信未能,攀往哲而竊附;微效可冀,玩餘光而詎休?

或問何事於碧山?笑而不答;如有所得於黃卷,樂以忘憂。方優游而卒歲,極思勉於平生。屋則數間,審容膝之易足;相用六偉,紀面勢於斯言:

兒郞偉拋梁東,白馬澄江映空。短棹時時載月,高臺處處臨風。兒郞偉拋梁南,巖泉落處蓮潭。了知小大一體,也有天雲相涵。兒郞偉拋梁西,蒼屛一曲簷齊。幾年風雨磨洗,合倩好客詩題。兒郞偉拋梁北,溪外山光野色。緣崖石逕迢迢,終日雲關寂寂。兒郞偉拋梁上,靑山繞屋如障。多有靑松白雲,盡在幽人眞想。兒郞偉拋梁下,苔磯柳岸堪坐。興來詩筆閑拈,倦後道書行把。

伏願上梁之後,身無諸病,心有餘閑,禮樂詩書,敦宿好於一室;風花雪月,長品題乎四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