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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康要録/卷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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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一日

程振除吏部侍郎。

手詔:「朕惟頃者諌省虛位,藥石不聞,肆求忠讜直諒之士,以備諫諍之列,朕既虛心無諱矣,凡爾諫臣,義當自竭,體兹至懐。自今朕躬闕失,其悉心直論,勿隠勿避,必求實足,以稱朕好直求助之意。」

聖㫖:道君太上皇帝妃嬪,並以龍徳宫妃嬪稱呼。

聖㫖:前降姚平仲立賞告捕指揮,特不施行。

  二日

右正言崔鶠奏:「伏覩詔書,詔諫臣直論得失,以求實是,此是陛下求治之切也。然數十年來,王公卿相皆自蔡京出,其除擢居要路,以待相繼而用者,又充塞乎臺省,要使一門生死,則一門生生,一故吏逐,則一故吏來,更持政柄,互秉鈞軸,厯千百年無一人立異,雖萬子孫,無一人害,此蔡京之本謀也,安得實是之言聞于陛下?且如馮澥近日上章,其言曰熈寧、元豐之間,士無異論,太學之盛也,此奸言也!昔王安石用事,除異己之人,當時名臣,如富弼、韓琦、司馬光、吕公著、吕誨、吕大防、范純仁等,咸以異論斥逐,布衣之士誰敢為異乎?士擕䇿負笈,不逺千里游于學校,其意不過求仕官耳,安石著三經之説,用其説者入官,不用其説者斥落,于是天下靡然雷同,不敢可否,陵夷至于今大亂,此無異論之大效也,而尚敢為此説以熒惑人主乎?又曰崇寧以來,博士先生狃于黨與,各自為説,附王氏之學,則詆毁元祐之文,服元祐之學,則詆誚王氏之説,尤為欺罔,豈有博士先生敢有為元祐之學而詆誚王氏之説乎?自崇寧以來,京賊用事,以學校之法,馭士人如軍法之馭卒伍,大小相制,内外相轄,一有異論居其間,則累及上下學官,以黜免廢錮之刑待之,其意以為一有異論,則己之罪必暴于天下,聞于人主故耳,博士先生有敢詆誚王氏者乎?欲乞下太學,取博士講解覆視,則澥之誕罔見矣。至如蘇軾、黄庭堅之文集,范鎮、沈括之雜説,畏其或記祖宗之事,或記名臣之説,于已不便,故一切禁之,坐以嚴刑,購以重賞,不得收藏,則禁士之異論,其法亦已密矣,澥言元祐之學,詆誚王氏之説,其欺罔不亦甚乎!欺罔之言公行,則實是何從而見也?然先王之求實是,亦有道矣,皇帝清問下民,周官詢于衆庶,孟子不以左右卿大夫之言為然,必詢于國人,則實是見矣。臣乞以澥所上言章,并臣之章,垂于象魏,掲于通衢,以騐國人之論,而賞罰之,以戒小人欺罔君父者,此陛下之福,天下之幸也。」又奏:「臣近上章,論諌官馮澥,未𫎇施行,澥復遷吏部侍郎,此士論之所共憂,臣適當言責,不得而已也。觀澥之意,不過欲以熈寧、元豐之法為治,縁澥乃熈豐人材之一也,己之説行,則身安,己之説廢,則身危,非為國家忠計,此天地否泰,所係國家治亂之所,自分不可忽也。昔在仁宗、英宗時,選天下敦朴敢言之士,以遺子孫,而王安石用事,皆目為流俗之人,盡逐去之,乃自為新説,以造士,號為新美之才,新美之才充塞乎朝廷,而人主不聞天下之安危,元祐之初,相司馬光,收仁宗、英宗時人材用之,故宣仁聖烈皇后擁少主,不出簾帷而天下治,問其四裔,則率服矣,問其盗賊,則消弭矣,問其軍士,則豫附矣,問其百姓,則富樂矣,當是時天下之勢,安于泰山,及章惇、蔡卞用事,斥之于瘴海炎荒之外,蔡京隂蓄異圖,凶謀益熾,于是盡收熈豐時人材用之,誘以美官,餌以厚禄,于是海内小人波蕩而從之,萬口一詞,迭相倡和,為紹述之論,以誆惑人主,紹述一道徳,而天下一于諂佞矣,紹述同風俗,而天下同于欺罔矣,紹述理財,而公私竭矣,紹述造士,而人材乏矣,紹述開邊,而四夷交侵,胡塵犯闕矣,此用熈豐人才之效也,譬之治疾,一醫治病而瘳,一醫治病而壊,此賢否,不待較而明也,且元符末,以連年四月朔日食,四月者,正陽之月也,古人所忌,詔求直言,應詔者數千人,蔡京因此以除去異己者,乃遣腹心之黨考定之,分邪正二等,同己者為正,異己者為邪,澥與京同者也,故在正等,凡異己者,京皆指以為邪,陷為罪戾凡數千人。近者上皇下責躬之語,其言以求直言,奪于權臣,反歸咎建議臣僚,然則前日附㑹蔡京,號為上書正等者,皆今日之罪人也!陛下嗣服之初,天下觀陛下好惡是非,以卜世之興衰,今用蔡京正等之人,豈上皇悔過之意?天下之士聞之,解體矣!」又奏:「臣伏聞前諌官馮澥曾上章疏,乞榜朝堂,朝廷以為是,施行之,御史李光以為非,繳駁之,及光之繳駁也,馮澥不敢以自直,大臣不敢以為辯,寘李光而不用,遷馮澥而不詰,政刑如此,士論紛然,且以澥之言為是,則光可罪,以光之言為是,則澥可斥,當斥而反遷,是謂賞奸!《》曰:『下義其罪,上賞其奸,上下相𫎇,難以濟矣!』馴致其道至于今大亂,陛下中夜以思,當食而歎,未知所以善其後也,而臣下不思所以排奸紏紛,以寛陛下社稷之憂,但襲用前日相蒙之術,以嘗試陛下,此罪人也!它日有論蔡京紹述為是,而籍沒之資産可還,放逐之子孫可用者矣!何以知之?嘗試之説行,而陛下無與昭奸,則何言之不行?何説之不入?此非獨臣憂之,天下忠臣義士所共憂也。今臣區區,犯奸鋒、蹈禍機,與陛下言之,卒于不勝而自斃也,亦愚矣。但臣職在言責,伐奸邪之謀,塞禍亂之原,為國家長慮,却頋臣之責也,且侍從者,執政之階也,遷澥之意,不過欲次補近臣,漸當揆路,以行其邪説,以固其黨與,為萬世自安之計,此賊臣蔡京之術,行之至今,天下破壊,兹亦極矣!陛下尚忍使京之餘黨再破壊耶?前車未覆而不戒者,有矣,未有前車已覆而不戒者也,伏望陛下究馮澥之建議、李光之駁奏,孰是孰非,而大明賞罰,以示四方,使四方曉,然知陛下政不容奸,則雖隣敵不敢輕中國,不然匹夫匹婦,忿然有不服之心,國威不復振矣。取進止。」

上召翰林學士呉幵至内東門幕次,中使出御寶,封侍御史李光劄子,論馮澥推尊王安石之學,鼓惑衆心,安石置條例司専任己能,斥逐名賢,任用小人,馴致蔡京、蔡卞操繼述之説,掃除祖宗法度。于光劄子後御批:「祖宗之法,子孫當守之如金石,蔡京首倡紹述,變亂舊章,至于今日,可作一詔。」詔曰:「朕以薄陋,紹承丕緒,惟祖宗創造區宇,重休累洽,以至于今,其法度條章,雖隨時損益,凡以惠遺天下者,咸根抵于仁義,澤施于民,淪入骨髓,在于後人奉承之,不敢有渝。邇者蔡京懐詐廋慝,妄作不靖,凡舊章彛憲,肆行變亂,挾紹述之言,為刦持之計,内外騷動,公私匱困。比歲上皇深燭其奸,親御翰墨,攘剔蠧𡚁,咸所釐正。迨朕纘紹,夙夜祗懼,嘉與公卿大夫圖惟故實,務導二帝三王之常道,以協我列聖之心,以為萬世之頼,尚慮邪説詖行,習熟見聞,摇動衆心,害于國體,明示厥指,罔有不孚。」

聖㫖:應今奏到京勤王文武官未推恩人,並與轉一官,及五百里外者,更與轉一官。昨部押文武官,如㳂路不曾作過,具狀保明,申尚書省,推恩施行,准此。

  三日

監察御史胡舜陟言:「近日邊境備禦之計,兵可練也,粟可積也,獨将為難,得用師以将為先,而得之至難,不可不慮之。臣觀自昔以來,唐之名將雖多,其大者,固已功業赫奕,其小者,亦有名迹可稱,當是時搜求甚廣,故人材獨盛。國家自童貫握兵以來,選将必先其家奴,其他皆以賄進,貨賂公行,其門如市。至譚稹主兵,悉効貫所為,二十餘年,將由此選,能得天下之竒材乎?若以今日乏材,因謂天下無人,不可也,但搜求未廣耳!伏望詔㫖,令宰執侍從,以至臺省寺監、監司郡守、將帥之臣,並舉文武官才堪将帥,不限人數以聞。其人有已試之效,即使䟽其迹,未經試用,即言其才能所長,密係籍其姓名,朝廷擇而用之,庶使名將輩出如唐之盛。」奉聖㫖:依奏。

詔以知樞密院事李綱為河北河東路宣撫使。時种師中初歿,种師道以病告歸,謀所以代師道者,乃詔綱宣撫两路,督将士解圍,一日,召對睿思殿,諭所以欲遣行者,綱自陳書生,不知兵,在危城中不得已為陛下料理兵事,實非所長,今使為大帥,恐不勝任,且悞國事,死不足以塞,上不許,即命尚書省出勅,令面受,綱奏曰:「借使臣不量力為陛下行,須擇日受勅,今拜大將如呼小兒,可乎?」上乃許别日受,綱退,即移疾,入劄子乞致仕,力陳所以不可為大帥,且云此必有建議不容臣于朝者,章十餘上,輙批劄不允,且督令受命。于是諌官陳公輔等言綱不當去,朝廷上皆以為大臣游説斥去之,綱猶不受,許翰書「杜郵」二字遺綱,綱惶恐受命。

  四日

臣僚上言:「監司外臺,耳目之寄,選任非人,毒流一路,臣擇其惡聲著聞,士大夫羞與為伍者言之。前兩浙運副王仲閎、福建提刑俞向、新提舉兩浙市舶張鋭,皆市井小人,性姿駑下,貪汙暴刻,所至為害。仲閎與鋭,奴事朱勔,贜汙狼籍,無所忌憚。向則奴事譚稹,至于厨傳之事,皆躬自監視。伏乞斥責施行。」奉聖㫖:王仲閎、俞向、張鋭,並勒停。

臣僚上言:「去惡蟊者,使無遺孽,昨言者以蔡京之壻葉著、其甥馮躬厚,以京之故,皆合罪斥,而著自雜學士降待制,躬厚自待制止降修撰,朝典未盡,士論未厭。按著市井輕儇,綺繒愚騃,衆所不齒;躬厚止是庸才,别無大惡,縁京而升,亦合隨京而罷。伏乞並行落職,罷領宫祠,加著以流竄之罪,收躬厚以任便居住之恩。外有劉僩者,係蔡攸心腹之人,撫背摩足,無所不至,奸謀詭計,多自僩出,亦自待制止降修撰,據其罪惡,亦合依著施行。」奉聖㫖:葉著、馮躬厚、劉僩並落職。

  五日

臣僚上言:「自崇寧初,蔡京輔政,首亂舊章,排斥異己,汲引同類,待以不次,朝脱冗散,暮翔嚴近,常情鮮克自重,于是枉道求合,靡然成風,凡所厚善,不獨顯榮其身,又及其子孫,又及其親戚,故舊隂相倚重,盤根錯節,牢不可破,二紀之閒,門生故吏,充牣天下,然才者少,不才者多,省事者少,生事者多,貪殘苛嬈,逺近告病,此猶非京之本意也。察其建三術置四輔,疏興化之水,修臨平之塔,又令許敦仁奏請太上皇五日一視朝,當此之時,孰不為朝廷寒心,幸其族子有所陳告,臺臣因之論列其事,太上皇雖無納汙,猶令整其墳山,京之僭心,終不肯已。又加王安石王爵,欲自為階梯,衆論喧騰,心不自安,復封韓琦以塞人言,乃蔡確、何執中、鄭居中、童貫皆因之為例封王矣,本朝封王者,不過國初功臣及后族耳,隳國朝之法,長奸雄之心,京凶悖之情,遇事輙發,不可一一數也。頼上皇聖明,不為邪説所惑,京知狂謀終不得逞,于是結附戚里内侍,交通宫禁,肆所欲為,以耗國財、敝民力,必欲坐視顛覆,以快不遂之意,鄧洵武、范致虛等託為紹述之言,以助京刦持上下,而何執中、余深、林攄、薛昂皆其死黨,濟其奸謀,成其羽翼,使不可制,太上皇毎下詔書施行善政,皆為此輩壅遏,是以人心日益愁怨,國勢日益陵遲,權門日益盛强,朝廷日益孤弱,趙挺之、劉達、張康國、鄭居中、劉正夫雖號與京不同,然引用羣小,梗閉正路,亦率由一道,蔡卞、蔡攸乃其子弟,相與為異,有若仇讐,考其踪跡,實皆同惡相濟,至王黼為相,奢汰愈甚,開邊黷武,禍及生靈,迹其所來,亦本由京,勢位相軋,乃相攻陷,遂致犬羊窺伺,變生一旦,太上皇播越,宗社阽危,雖其所致非一,要之造端立本,舎京而誰?今京降黜,雖屢有指揮,然罰不當罪,輿論猶鬱,縱朝廷未欲誅于兩觀之下,猶當投之海外,以示薄責,其宗族婚姻,因京而至顯官者,望悉改正,其何執中、余深、鄧洵武等,苐其罪惡與安石等,王爵亦行寝罷施行。」奉聖㫖:京、攸永不放還,如臣僚敢有引薦,當正刑章,仍報行言章。

  六日

聖㫖:葉煥,政和八年曾進《繼明集》,言朕以嫡長建儲之意,兼聞其人明爽有詞學,尚居外任監當,可召赴闕,量才優與擢用。

監察御史胡舜陟言:「知徽州唐作求,貪汚不法,贓賕狼藉,民不堪命。」聖㫖:令本路提刑司取勘。

右正言徐秉哲行左司諌。

程瑀行右正言。

監察御史胡舜陟為殿中侍御史。

張澂為監察御史。

資政殿學士劉韐除宣撫副使。

解潛除制置副使,代姚古。

徽猷閣待制折彦質除河東勾當公事,與解潛治兵隆徳府。

  七日

手詔:朕既詔三省樞密院,奉依祖宗舊法,又命學校正王安石祀典,而士大夫未喻朕志,熈寧、元祐學術政事,議者紛然,朕頼上皇慈訓,開紀年黨籍之禁,與民更始,蔡京頃唱紹述,箝制上下,變革之亂,幾危社稷,艱難至此,豈可復循!應今日政令,朕惟遵奉上皇詔書,修復祖宗故事,而羣臣庶工,亦當講孔孟之正道,察安石舊説之不當者,羽翼朕志,以濟中興,播告中外,明聴毋忽。

殿中侍御史胡舜陟言:「陛下㧞秦元于下僚,使提㸃京畿刑獄,訓練保甲,士夫聞之,莫不慰悦。葢以元學兵法三十年,而深得其要領,濵州破賊,見于已試,若集畿邑保甲,使之習,勒為有制之兵,内衛王室,外禦戎冦,此誠國之大事,今日之先務也。保甲職事既專委元措置,則今畿邑保甲提舉官,自宜减罷,若更存留,非惟冗長無用,亦恐有所妨害。伏望睿㫖,罷今武臣提刑,以保甲屬元,庶得專一,究其施為。」奉聖㫖:罷武臣提刑。先是元任河北河東宣撫司勾當公事,繳進所撰《師律》,并大小八陣圖,故舜陟薦之,詔引見上殿,即除京畿提刑,復有是命。

制以皇弟、鄆國公楃,封安康郡王;韓國公㨗,封廣平郡王。

  八日

制鎮西軍承宣使王禀為建武軍節度使,依前侍衛馬軍親軍副指揮使,以守太原之功也。

資政殿學士、簽書樞密院事路允廸,提舉醴泉觀。

聖㫖:禮部尚書傅墨卿,知舒州。又聖㫖:傅墨卿不可與職名,前降龍圖閣直學士指揮,更不施行。傅墨卿初除知夀春府。

給事中、權直學士院莫儔,為吏部尚書。

吏部侍郎王寓,為禮部尚書。

左諌議大夫馮澥,除吏部侍郎。

觀文殿大學士、特進、知夀春府白時中,提舉西京崇福宫;龍圖閣直學士、提知拱州陸藻,落職,提舉西京崇福宫。

司馬朴、富直柔、吕俅、邢緯、張濟,召赴都堂審察。

  十日

司諌陳公輔劄子:「臣竊觀今日天下之勢,譬猶病人之身,有在四肢者,有在心腹者,守禦失備,邊境騷然,河北冦難方退,河東用兵失利,夏人西陲亦或侵擾,病亦甚矣,然猶在四肢者。乃若朝廷之上,人主聴言不審,大臣用心不公,士大夫趨向不一,而其病乃在心腹焉。四肢疾不治,猶未甚害也,心腹病不治,厥身不可保矣,臣冒萬死為陛下言之。比者狂虜直造京闕,諸門不開僅月餘日,宗廟社稷,危如累卵,然人心堅守,士氣奮發,卒能使畨寇引去,國家復存者,四肢雖病而心腹無病故也,何以言之?陛下即位之初,求言如不及,小大之臣,各盡所言,而陛下聴之未嘗惑也,其言之善,雖踈賤之人,必以施行,其言不當,雖狂妄之甚,亦不加罪,故上下無不通之情,朝廷無壅蔽之患,今則不然,忠言切直而未必信,奸言傾覆而未必察,真偽不明,是非蜂起,而陛下愈惑矣。前日余應求以迎合大臣得罪,不知其所言何事,但見應求親為陛下㧞擢,毎欲盡忠圖報,若或希進以為身謀,自當以佞媚之言迎合陛下,何乃迎合大臣?人情皆謂其不然。今陛下又不出其所言,明著其罪,以釋天下之疑,乃隂逐之,中外皆謂此大臣欲蔽塞言路耳!應求何足惜,臣恐無敢為陛下盡言,則大臣之忠邪、政事之臧否、人情之疾苦、國勢之安危,不得復聞于上矣!所謂人主聴言不審者,此也。陛下即位之初,一時大臣,固有奸庸不足用者,陛下灼知,稍稍去之,遂乃專任一二忠直之臣,彼亦自知委任之專,又見國家危急,故各盡忠,不敢懐私以相擠毁,今則不然,或以怨忿相攻,或以巧説相毁,各植私黨,不先公家,如李綱者,其忠勇雖可持,而剛愎自用,不無過咎,故同立不平,共相誣譖,陛下已疑之矣!今更出使将兵,宣王時,吉甫所以成北伐之功者,以内有張仲之孝友也,今陛下若以剛為可立功名,一意任之如憲宗之裴度,固可責其成功,但聖心已疑,而大臣又無張仲之助,則其事有危矣!綱何足惜,宗廟社稷存亡為可慮焉!臣所謂大臣用心不公者,此也。陛下即位之初,凡百政事,皆以祖宗為法,痛革宿蠧,蠲除𡚁源,民心熈熈,猶幸及見仁宗四十二年太平之盛,而士大夫皆一其所向,無敢異議,今則不然,或欲以祖宗、熈豐之法並行,或欲以王氏、諸儒之學兼用,持兩偏之説,立中道之論,如馮澥之徒是矣,夫陛下初欲盡復祖宗,猶恐有妨太上皇帝所行之事,故遲遲未决,今上皇已自深悟奸臣誤國,盡欲革去前非,臣僚乃敢尚挾私意,以害公法,且王安石開端,蔡京紹述流𡚁至此,幾亡天下,若非祖宗恩徳及民深厚,豈能復存國家?今更復為異同之言,此何理也?臣聞向者太上皇帝初立,便欲追復祖宗,未逾年,聞用曾布、蔡京,乃至中輟,今日思之,誠為誤矣,然當時之誤,天下事勢猶可支持一二十年,今若復誤,大非前日之比,海内窮愁,公私困廹,國勢危蹙,人情駭懼,無甚于今日,一有所誤,立可召亂,議論之臣,曾不念此,可為之太息哉!臣所謂士大夫趨向不一者,此也。凡此三者,誠心腹之病,不可不治,願陛下急治之,審于聴言,無以言罪人,使臣下各盡其所見,専于委任,毋以邪害正,使大臣各盡其公心,破兩可之見,歸于祖宗,使士大夫皆一其所向,若是則心腹之病除矣,四肢之病縱使未去,姑少遲之,必無大害,葢未有能治心腹之疾,而不能治四肢者也,如其不然,則内外皆病矣!臣區區小官,悞𫎇㧞擢,舉家數口,坐食廪禄,非不能以諛佞之言揣合聖心,朋比大臣以茍一時富貴,自念平昔,願希古人事君之忠,今在言責,若不竭其愚忠,少圖補報,非特負陛下特達之知,亦負臣平生所學矣!将何顔面復在人間乎?伏望少霽天威,留神聴覽,臣所有干犯聖聰,竄殛之罪,實不敢逃,惟陛下處之。取進止。」奉聖㫖:左司諫陳公輔,差監合州酒税務。

詔京畿提舉教保甲差給事中孫傳激賞官資令提舉官,同秦元措置聞奏。

御史中丞陳過庭奏:「蔡京之親戚子孫,悉加竄責,而尚有漏網者 —— 京之壻葉著之父,劭是也,今為顯謨閣待制、提舉宫祠。唯著及父劭,皆以闒茸凢才,夤縁超躐,内則離間京、攸之父子,外則沮傷天下之英俊,今青天白日之下,而城狐社䑕得以茍逃重磔,公論不厭。」奉聖㫖:葉劭,落職,依舊致仕。

太常少卿許景衡,召試中書舎人。

  十一日

兵部尚書蒋猷,除徽猷閣直學士,與郡;龍圖閣學士胡直孺,知洪州;郭三益,知潭州。

  十三日

右司諌除秉哲言:「竊觀自古帝王之治,其隆盛昌明,未有不由于果斷,其衰微危亡,未有不由于牽制。葢剛,天徳也,人君所法者天而已,天能剛健,故能運四時,成歲功,天子以剛明,故能制羣動,役天下,成湯以勇智,表正萬邦,武王以執競而安天下,孝元牽制文義,優游不斷,孝宣之業衰焉,唐文宗仁而少斷,甘露之事禍及忠良,此有國者所當戒也。陛下以聰明之資,當屯否之運,强虜外侮,財用内竭,官邪冗濫,權倖縱横,以一身而當無窮之𡚁,躬行恭儉,可謂堯舜之用心,然强虜未賔,財用未充,賢佞未分,權倖尚盛,法已行而復變,令已下而復反,國勢未聞振興,士風未聞純一,其故何也?得非陛下仁恩有餘,而剛明未施,含容太過,而威斷不用耶?臣伏覩陛下所立之法,所行之令,其初無非上合祖宗之制,下契衆人之心,天下指日以俟太平,行未渝旬,浸以變更,奸宄儌倖,自此繼出,此臣所以重為陛下惜也,陛下苦不自覺耳!臣試舉一二為陛下言之。二月降㫖曰:『蔡懋依見任執政例、耿南仲賜第。祖宗舊法皆無有也,已降指揮更不施行。』天下莫不以為然,近者王易簡依簽書樞密院例,聶山依尚書例,此豈祖宗所有耶?三月十八日指揮:『自今後聖㫖,不經由三省樞密院,諸司不得便行,即時申尚書省審奏。』葢所以防奸偽也。近者後苑造作申稱:『如聴候申審,延停過時,乞今後如承處分,即時造作,送納訖,然後申審。』奉聖㫖:『依。』若既已送納,復何申審之有?撥併御厨,舊尚食局膳工膳徒,並發遣歸元差處,此陛下之儉徳也,近降指揮有曰:『前發遣過人,並拘攔,依舊令祗應。』既已發遣,復又拘攔,臣不知其何謂也?楊時等學官,無徳服衆,並罷,别差人填闕,五月九日聖㫖也,至十日,再降指揮,楊時罷祭酒外,餘學官不職,或罷或否,臣不知其何謂也?昨降指揮:『戚里不得任職事官』,乃祖宗法也,再降指揮曰:『祖宗戚里之家,聴任』,或任或否,臣不知其何謂也?宰執留身奏事,非祖宗法也,陛下詔曰:『留一班,議者尚以為非』,既而又詔别留宰相一班,則是常留二班,陛下若不再御殿,百官無由瞻望清光矣。所言公,公言之,所言私,王者無私,或一班,或二班,臣不知其何謂也?臣僚恩數、請給、人從,各依本法,其依某人等例,更不施行,去歲之良法也,並罷恩倖,非泛轉官賞賜,今歲之聖詔也,近者釘𢃄孫端、幞頭作李宗周,許依果子局趙慶、厨子孫和體例推恩,既破去歲依例之禁,又違今歲恩倖非泛之詔,臣不知其何謂也?應上書獻頌,文理可採等得官,並改為進納,不得為官户,此理之當然,前日降指揮,令本部且注授磨勘及赴任,又令東南入粟納金者,得為官户,臣不知其何謂也?短使有勞之人,裁損其官,分為三等,大張黄榜,見者鼓舞,明日收其榜,至今不聞施行,臣不知其何謂也?凡兹數事,方其明詔初頒,人咸悦服,今則已行復改,皆失本㫖,此葢懐奸之臣,撼搖成憲,使陛下之法令,不為天下取信,復蹈前日之轍,因緣得逞其私,招權而自專也。臣又聞臣僚毎論列奸邪,陛下未嘗不以其言為然,其間章疏有至于再,至于三四者,陛下終未肯行,又擊搏不已,僅能去之而已,其所與職名,所付州郡,與自請不異,有罰無罰,誰復畏忌?范睢曰:『擅國之謂王,能利害、擅生殺之謂王,陛下何憚而不加誅斥耶?』臣又見自五月甲申至今幾月,天變昭著,連隂不解,冝熱反凉,夏行秋令,暴雨傾注,大傷麰麥,考之典籍,無非咎徴,《五行志》曰:『皇之不極,是謂不建,五事皆失,不得其中,則不能立萬事,故厥罰嘗陰;貌之不恭,是謂不肅,上慢下暴,則隂氣勝,故厥罰嘗雨;聴之不聰,是謂不謀,上偏聴而下情壅隔,故厥罰嘗寒。』今命令數更,國事未定,諛説之言密進,奸邪之吏未除,閹官漸熾,臺諌屢逐,聚勇敢而反為盗賊,招軍旅而强刺平民,奔将不斬,逃卒不罪,功效未立而先加之以爵,罪惡已著而不威之以刑,廟堂不同心徳,學校交興譏議,是謂陽微而隂勝,宜其灾咎之未消也!臣伏願陛下清心澄慮,以静而觀,如權衡之設輕重,自辨如水鑑之照,妍醜自彰,因事以覩其所向,見幾而作,不使其罪至于大不可解,因言以察其所存,辨之于早,無使其滋蔓至于難圖,言可行則行,無惑于衆多之口,罪可逐則逐,無牽于異同之論,罰若雷霆,使聞者不及掩耳,賞若日星,使見者莫不革心,若是則奸邪何為而不畏,賢能何為而不進,法令何為而不具,政令何為而不修?上足以弭天變,下足以消兵禍矣。臣狂瞽之言,不識忌諱,惟知死節,竭誠以報陛下,採擢覆幬之徳,雖罹斧龯,所不悔焉。取進止。」

  十五日

右司諌徐秉哲奏:「臣竊見近降聖㫖,龍圖閣學士胡直孺移知洪州,龍圖閣直學士燕瑛知河陽,右諌議大夫楊時除給事中,識者閧然,且曰:『陛下即位以來,懲革蔡京專政之𡚁,至今數月,未得少休,今日大臣用人,復循覆轍,大可駭也!』蔡京竊弄威柄二十餘年,衆人所惡,我必信任之,衆人所擠,我必擢用之,専權䟦扈,不問是非,自作好惡,以上皇之聰明,為之俯從,此陛下所備知也。今直孺、瑛、時三人,因臣寮論列而進用之,事不異此,且以直孺竭兩浙與六路府庫之財賦以奉朱勔,由浙漕為發運,自發運知平江,賜金𢃄,由平江再為發運使,自發運除侍郎。燕瑛括二廣與南海之寶貨香藥,以賂王黼及羣閹,自廣漕除待制、宫觀,自宫觀為侍郎。二人緣是浸浸以至八座,其罪兇禍惡,臣僚前後疏之詳矣,彈擊已至六七,陛下不能奪大臣之所主,僅能使之補外,然尚得龍圖峻秩,一知婺州,一為宫祠,恩數與自請無異,論者不已,二人勉强出京,遲回近甸,直孺留其子 —— 祀,瑛留其子 —— 似之,日造大臣之門,毎進見,附耳立談移時,坐客無不羞駭,既而直孺果移洪,瑛果得河陽,然此特為之兆耳,朝夕當復為中都官也。楊時年逾七十,老無戒得之識,日造蔡氏之門,追逐其騃子弟,遊從于道觀僧舎,以幸薦㧞見者,無不羞之,因緣蔡氏,除舘職,進侍講,遂為諫議大夫,可謂峻矣,今年春臺諫官集于檢院,共論蔡氏之惡,時摇手以止同議者,曰:『且無及居安。』居安,攸字也。身為諫官,不恤公議,容奸黨惡,畧無忌憚,近在太學,議論輕脫,諸生紛拏,幾致生事,無徳服人,遂罷祭酒,言章攻擊,自知可羞,有辱朝列,三乞外任,一乞致仕,大臣又憤言者攻其同門之人,主之益力,不容其去,因而遷為給事中,不獨遷之,又并其曾論時者,遷之他職,以杜其口,時自以諌議非所宜居,連章乞外,今再遷其職而留之,是朝廷畧不以廉耻責士大夫,其不思甚矣!臣竊謂直孺、瑛之貪汚無耻,時以劣繆之人,反得遷擢,此正蔡京平日之所優為,今日大臣尚可為之乎?昔京用人,臺諌敢有異論,必加惡名以逐之,今日大臣未敢誣臺諫而斥逐者,正以事陛下之日未久,尚畏陛下之剛明而,然若玩習無忌,測陛下之有容,其不附己者,當漸驅逐之矣。上皇南幸,正緣蔡京所誤,能不撥亂反正,豈可使大臣復如京之専權乎?臣又聞近者大臣進用百官,毎對陛下,託以人才難得為辭,盡将平日贓汚累迹之人姓名進擬,取笑天下,臣以謂人才不患難得,唯患用之不得其術耳,昔周世宗累為劉旻所敗,遂大燕将士,斬敗将樊愛能等七十餘人,且一日斬将七十餘人,豈復有将可用?世宗自斬愛能之後,軍威大震,果敗旻于髙平,取淮南、定三闗,乃知㢲懦者去,則勇敢者來,迂謬者逐,則才能者進,理之所必然也,陛下若以人才為難得,専務姑息,則人才愈委靡而不振,孰為陛下任事乎?惟其才則留之,不才則逐之,可用則任之,不可用則已之,如是,真賢實能當自出矣,猶之淘金汰沙,沙盡則金出,若謂金沙混雜,倦于淘汰,則金與沙俱為棄物,此不可不察也。如直孺、瑛、時等,正如金中之沙,何惜不汰之哉?陛下無惜人言,特伸威斷,會臣僚前後言章施行,禠奪職名,投置閒散,以慰士論,以清流品,以警權臣,以尊主威,實社稷無疆之休。取進止。」讀畢,上曰:「臺諫官為朕耳目,皆由親擢,卿此劄足見不阿附大臣,特除卿諌議大夫。」

勅解潛、諸将士等:「朕以戎羯犯順,俶擾邊陲,攻圍太原,累時未解,肆命卿等率師救援,頗聞将士遇敵血戰,冒犯鋒鏑,奮不顧身,非忠義所激,安能如此?朕聞之感歎,不忘于中,然敵勢方張,未即殄滅,一方之民,久困荼毒。重惟國家撫養将士,固已有年,今日國家有急,非卿等盡命竭力,所向無前,安能使朕得寛憂顧?但戰者危事,今令卿等挺身冒難,以致創殘,毎一思之,痛苦在己,今降賜金一千兩、金束𢃄五條、戰袍三十領,卿可用激賞傷中用命将士,将來第功,自節度使以下,皆為賞典,若有竒功,便加開府儀同三司。朕自聞進師,寝食皆廢,卿等其體朕懐,早進勲烈,身取富貴,澤流子孫,日竚㨗音,更宜勉勵。」

  十六日

門下侍郎耿南仲言:「伏見陛下即位之始,謂宫女猥多,乃放六千餘人于外,而執樂之人咸與,或請姑留之,宣諭曰:『樂非朕所好也。』又有侍御三十餘人,葢皆妙麗,閒選為房院者,陛下以曾是道君宫中舊人,即與長假,未賞見面,既又以閒置宫中,徒費廪食,于是一朝出之,靡有孑遺,今宫人數百,惟各有職掌,不可去者存焉,政和殿積年所藏珍寶器皿,竒異玩好,一花一石,悉移置龍徳宫,以奉道君,而邃閣長廊,左右舊章,蕩然一空,前此自景龍門至金水門,如夀岳、夀庵、曲江之類,一𢃄佳花美竹,不可勝計,一日降㫖,伐竹為軍器,其花木皆折而為薪,臣竊以《書》稱成湯曰:『不邇聲色,不殖貨利』,以今視古,若合符契。伏望聖慈,特降睿㫖,以臣所陳,宣付史館。」奉聖㫖:依。

御史中丞陳過庭言:「近日除祠部郎中陸守、刑部郎官劉仿,分任廣東西路提㸃刑獄;朝散郎方畧,任廣西運判。守乃余深妻兄,仿乃劉僩族兄,畧與京、攸同鄉,又蔡氏之族壻,平日出入京、攸之門,交通狎眤,結為死黨,一旦持節廣南,而京、攸在韶、潯二州,似欲與蔡氏為地者,成命播傳,士類驚愕。伏覩近降㫖揮,京、攸永不放還,臣僚敢有引薦,當正刑章,今此差除,雖無薦之實,而有庇䕶之嫌,如是而欲人無疑,可乎?乞賜放罷。」奉聖㫖:並依奏。

左司諌吕好問,試左諌議大夫;右司諌徐秉哲,試右諌議大夫;李擢除左司諌;李會除右司諌。

  十八日

御崇政殿疎决在京係囚。

聖㫖:應支賜賻贈,並减半,侯邊事寧息日依舊。

  十九日

知達州史祖道放罷,以臣僚言係蔡京、童貫門下,賄賂親眤之人,貪婪兇暴,侵虐百姓故也。

應安道,特追徽猷閣直學士,更追兩官,以御史臺言其身為侍從,贓私狼籍,生前不曾追奪官職故也。

  二十日

御寶批:「朕託于兆庶之上,所頼以共守祖宗疆土者,惟郡邑之臣,比聞河東,尚有弗思體國,惟務便私,沿檄去官,先移家屬,有一于此,民何望焉?朕念今歲之春,我實無備,故于逃職之吏,逭其誅戮,今邊計鼎新,可以責其固守矣,法不可施,恩不可再,五申三令,誅将必行!咨爾有官,各體予意。」

殿中侍御史胡舜陟言:「臣自蔡懋知大名府,嘗兩論奏,以為其人凶悍,敢為不義,乞賜罷斥,不𫎇施行。今果失軍民之情,監司具其過惡,始罷府事,以趙野代之。夫去一蔡懋,用一趙野,其人才不甚相逺,臣又以為朝廷之失也。野之才,但能工于附奸邪而規進取,蔡京、王黼、李邦彦用事,皆能諧麗,得其歡心,若其他可用之實,了無寸長。方金寇侵侮,陛下焦勞之時,大臣義當體國,見危授命,野輙乞致仕,欲棄君而去,為自全之計,戴天履地,何忍如是?李邦彦堅守和議,割棄三鎮,野亦與謀,實欲賣國以結虜人,按其罪状,流竄有餘,况可使守陪都乎?所有大名尹指揮,乞賜追寝,仍乞明正典刑,奪職罷郡,竄之逺方,以為奸佞之戒。」

左正言程瑀奏:「臣聞君猶心也,宰執猶之股肱,臺諌猶之耳目,耳司聴,目司視,視聴不廢,運用股肱,無為于中而治者,此心之所以為真君也,人君亦何為哉?相與論治道者,臺諌也,相與行治道者,宰執也,天下之理,不過是與非,天下之事,不過利與害,臺諌曰是,宰執曰非,人君察焉,果非也,過在臺諌,不在宰執,若以是為非,則宰執何所逃罪哉!宰執曰利,臺諌曰害,人君察焉,果害也,過在宰執,不在臺諌,若以利為害,則臺諌何所逃罪哉!萬幾至繁,吾之所以用者,特在於審是與非,辨利與害,此以一應萬之要也,茍不能致乎此,使是非利害,灼然胷次,則真偽不分,朱紫混淆,勞精疲神於末流,天下之治不可冀矣!葢人非堯舜,不能舉事皆善,罔計其善而説人讚己,是謂來諂諛而成暗昧,昔諸葛當主㓜國新之際,獨總朝政,顧何所頼於羣下?一旦發敎,乃諄諄力求,轉相違覆,以補廢敗,太宗貞觀之治,庶幾成康,一時輔拂亦少貶矣,嘗謂執政曰:『朕嘗恐因喜怒妄行賞罰,故願公等極諌,公等亦宜受人諌,不可以己之所欲,惡人違之。』使宰執能以此待臺諌,人君能以此待宰執,天下之治,不難圖矣。故朝廷之上,事無過舉,則臺諌何所復言?及其有言,必與朝廷違異,其違異也,乃所以相成也,惟朝廷不以異己為嫌,而事求其當,則天下幸甚。本朝之盛,無逾仁宗,稽考治迹,葢周成王、漢文帝不足進焉,宰臣則前有王曾、李廸,後有韓琦、富弼,執政則有歐陽修、范仲淹之徒,由今視之,其人何如哉?然當時諸臣,深達治體,朝廷之上,既已務和而不務同,至於臺諌,有所論列,不以人微而易之,不以意異而詘之,惟是之從,而議不出己,亦不難于改過從善,當時議宰執,以為奉行臺諌文書,是不知此乃諸臣深達治道,用心過人者,洎王安石用事以來,專以摧折臺諌為事,然當時人才,承累朝養育,而砥礪名節之風不衰,議論風生,以斥逐為榮,未有安石下也。至蔡京用事,師法安石,而狠賊過之,議己者,置之死地,臺臣引用私黨,藉為鷹犬,搏擊正士,創置官司,冗濫蠶食,而諌列去位,浸缺弗補,惡政𡚁事,流毒四方,陛下既親見之。臨御以來,搜求疏逺讜直之士,布在臺諌,虛己聴納,下詔敦諭,是誠有意祖宗之治矣。然以臣觀陛下,葢喜受人之言,未可謂之善用言,葢喜納人之諌,而未可謂之能從諌,用言從諌者,必深思而熟計之,當理則行,不俟旋踵,若受而不能用,與不受同,實無益也。三代以降,能用言從諌者,無如漢髙祖、唐太宗,葢髙祖智略,初無逾人,奮布衣取天下,未嘗畫一謀、出一計,唯其善用羣策,非獨張良、陳平為之腹心,外如酈食其、婁敬之徒,一言合理,信用不疑,此所以成帝業,太宗脅父殺兄以就大事,其天資何如哉?唯其樂聞己過,有諌必聴,始也孫伏伽之徒,賞之而使言,久之得魏鄭公之意,于微辭顔色之表,不待力争而强辯,此所以躬平禍亂,而坐致太平,人主誠欲聴言納諌,以二君為法可矣。陛下天性元良,憂勤庶事,聴言納諌,冝無難者,頋尚有媿于二君,臣知其所由矣,陛下以沈晦為事,而有累于明,以柔遜為事,而有累于斷,明與斷兩未見焉,而大臣承蔡京餘風,不能以韓琦、冨弼諸人之心為心,故臺諌章疏,或阻格不行,或稽留而不下,未閲數月,已有擠陷之事,如余應求、陳公輔者,蹤跡外孤,志操凛然,金兵在郊,京師震恐之時,執章乞對,忼慨論事,仰陛下延問開納,兵退之後,擢為臺諌,士大夫方慶言路得人,而應求等亦感激奮勵,知無不言,正道少伸,邪人仄目,一旦論事稍涉嫌疑,陛下未能洞察,執政因而擠之,是何異蔡京所為哉?覆轍在前而蹈之,亦可哀已!夫任耳目以廣視聴,将以運用股肱。今也壅閉耳目,有傷害之者矣,陛下将誰與為治乎?臣聞真宗時,嘗詔諭諌官、御史,各令舉職,仍令中書置籍記其言事,行與不行,歲終具奏,葢非特稽所言當否,用以知其人,亦以防壅蔽之患。伏望陛下特賜舉行,仍内中創置臺諌章疏文籍,隨所上録之,聴政之暇,雍容觀覧,不唯有禆治道,因考其事有合行而稽留未進呈者,特與督責執政,庶幾耳目股肱之任,不至偏廢,而治道可望,至于明斷之説,臣備員諌省,賜對之初,已懇懇為陛下言之,伏望曲留聖意。取進止。」

  二十二日

宣撫司期是日啟行,以事未集,乞量展日,御批曰:「遷廷不行,豈非拒命乎?」李綱惶恐,入劄子辯所以未可行者,且曰:「陛下前以臣為專權,今以臣為拒命,方遣大帥解圍,而以專權拒命之人為之,無乃不可乎?願并罷樞密院之任,擇信臣委之,得乞骸骨。」以尚書右丞、知樞密院事、宣撫使告勅繳納上前,弗許。

  二十三日

詔:「朕惟金賊攻圍太原五十餘日,其勢危蹙,惟兵與食最為急務,而朝廷于此二者,措置殊未有方,毎有警奏,不過督責諸將,俾令進師,既不益兵,又無見糧,安能使之必戰?既戰,安能使之必克?近者屢衂,其𡚁葢出于此,朕毎一念,痛心疾首,寝不能安,食不知味,今聞黠虜築壘臨城,控扼要害,援師不可進,糧道不可通,勢益危逼,卿等宜究心悉力,廣加詢謀,益兵置糧,不吝爵賞,以勸用命,明其政刑,以威不恪,須管太原日近解圍,若稍有悞事,不惟卿等辜朕倚注之意,朕于負荷之重,亦豈敢委法以茍私于卿等哉?」翼日,宰臣徐䖏仁以下待罪。

  二十五日

賜御筵,餞李綱于瓊林苑。

  二十六日

宣撫李綱犒軍訖,斬樂州都䕶統制、熈河路軍馬焦安節于瓊林苑。初,安節𨽻姚古帳下,在威勝軍妄傳賊馬至,鼓煽軍中,古退師至隆徳,又勸遁去,于是兩郡皆驚擾潰散,而初無賊馬,至是從古還闕,綱召斬之。

開封尹聶山,賜名昌。初山因賜對,從容論申繻對問名曰:「不以國,不以山川,以摠大物而命之曰山,可乎?卿其具古者忠臣之名來,朕将擇以命汝。」明日録聞,以周昌强直可慕,遂賜名昌。

殿中侍御史胡舜陟言:「昨降指揮,内待領外局職事,並依祖宗法度,後又有㫖,内侍領外局,除熈豐窠闕依舊外,餘並罷。臣竊以所降聖㫖,人禀以為令,不可前後自相牴牾,既依祖宗,則熙豐窠闕當罷,若依熈豐,則有碍前降指揮,出令不一,人心所疑,况祖宗不令内侍領外局,為萬世法,今使與外廷聯事,則必因緣交結,招賕市恩,宫禁密㫖,往往傳漏,而城狐社䑕之勢,陵轢士夫矣!今都水、将作監,皆有承受官,皆非祖宗之制,乞賜罷廢。」奉聖㫖:依奏。

  二十七日

臣僚上言:「伏見四月詔書,以楊戬、李彦之公田,王黼、朱勔之應奉,童貫、譚稹之軍功,孟昌齡之河防,皆蠧國害民,罪之大者,葢七人皆一體同罪之人,今李彦等皆已誅,籍沒家産,而昌齡父子,猶稽二廣之行,楊戬之家,尚擁萬金之産,罪同罰異,朝論未厭,伏乞早正楊戬籍沒之典,速加昌齡殛竄之刑。」奉聖㫖:孟昌齡責授昭化軍節度副使,江州安置;孟揚責授海州團練副使,池州安置;孟揆責授黄州團練副使,撫州安置;孟持,落職,放罷;楊戬家財,令開封府拘收。

御史中丞陳過庭奏:「周世宗戰于髙平,斬敗将何徽、樊愛能等七十餘人,軍聲大振,如世宗者,政事憲度,雖未盡善,至于用師英决,誠可為後世法。臣謹按河東制置使姚古,雖本将家,其實畏懦,素無戰功,所以登壇持節者,唯以名馬寶貨鬻于童貫之門,濫被恩賞,以至于是,然荷國厚恩,不思報稱,自太原被圍,古提重兵于威勝、隆徳,逗留數月,未賞寸進,及种師中以忠勇自奮,而古違期弗應,遂致師中失利,此古可斬之罪一也。虜人方圍太原,未有一騎一卒敢窺南北闗,自師中失利,古輙退師威勝,士庶叩馬懇訴,願共守禦,古乃夜半遁去,致使威勝之民,扶老擕㓜,斃于道路,哭泣之聲,振于山谷,此古可斬之罪二也。古既退師,其部将又妄言于衆曰:『國家已割太原與金人,我輩可以南歸。』于是役夫般運、糧食器甲,及民蠶在箔者,悉委棄而去,此古可斬之罪三也。興師之初,有効用十五人直入隆徳,縳偽守倅以獻,不血刄而得一郡,古乃掩其功状,不以實奏,致此十五人者,止于賜帛,士氣不揚,抱戈不戰,此古可斬之罪四也。當偽官之守隆徳,存恤其民人,保䕶其婦女,賊鋒敢犯,立斬以狥,又閉賊兵于他所,不許妄出,請于粘罕,遣還其兵,自言先世乃汝潁間人,深有効順之志,一旦縳至軍中,古若如韓信之師左車,李愬之釋李祐,太原之圍,自此可解,乃貪冒功賞,獻囚于朝,用心不忠,安能成事,此古可斬之罪五也。人有上黨道中見大刀巨斧凡數十輩,擁騎而載婦人者,云是将軍寵妾,軍中婦人不可勝數,人無鬪志,士氣不振,此古可斬之罪六也。古欲退師,無以發端,忽有統制官焦安節厲聲而前曰:『虜騎廹近,何為尚留于此?』古既不能斬安節以慰衆心,輒從其言,領衆宵遁實,古之謀假于安節耳,此古可斬之罪七也。樊、何一失,而世宗斬之,古有大罪可斬者七,其可恕乎?近日如統制官張師正、王從道,畏懼逃竄,已試之軍法,如此特小者耳,斬一姚古,則主威立,斬一姚古,則軍聲振,斬一姚古,則四裔知畏,豈但能解太原一方之圍,而快隆徳士庶之憤而已哉!伏望特賜睿斷,明正典刑。」奉聖㫖:姚古責授節度副使,廣州安置。

御史中丞陳過庭言:「房州文學傅亮,博通古書,深曉時事,論議忼慨縱横,昨充制置司勾當官,未幾以輕儇,與陜西監當,又改湖南逺䖏掾官。當今師旅方興,務收羣䇿,唯才術有餘者,最不可失。昨有劄子五本,大臣已繳進外,如聞更有邊機六十餘事,伏乞根尋取索,稍加試用,勿以輕儇故,廢其良䇿,伏取進止。」

  二十八日

御史中丞陳過庭言:「殿中侍御史秦坦,久患心疾,難以赴闕供職,乞别與差遣。」奉聖㫖:監察御史曹輔守殿中侍御史;新提舉福建茶鹽姚舜明除監察御史。

中書舎人安扶奏:「奉聖㫖:蔡懋落職宫祠者。臣竊覩所坐臣僚章疏,若止言懋身為舊輔,任當元帥,方邊事未寧,陛下宵旰之時,而乃日事燕飲,至軍民怨望,形欲殺之言,已合重行竄斥,又况所論詆誣宣仁聖烈皇后、道君太上皇帝二罪之重,孰大于此?按懋所著父確事迹,一出私意,妄加增飾,自古奸臣,愚弄矯誣,未有敢如此之甚者,葢其天性凶暴,輕蔑朝廷,居之不疑,中外莫不憤歎。陛下臨御以來,雖一夫之寃,有不得伸者,必為昭雪,而宣仁為臣下所誣,負謗抑有年矣,寧不為之動心乎?今懋止于落職宫祠,豈足以正詆誣欺罔二聖之罪哉?伏乞亟行投竄。」奉聖㫖:蔡懋降充中大夫、秘書少監、分司南京,亳州居住。

二十八日聖㫖:七月一日詣龍徳宫,皇太子特令導駕。

  二十九日

罷諸州知、通𢃄管勾押神霄玉清萬夀宫入銜。

左正言程瑀奏:「臣聞人主之涖天下有要道,得其要,然後無為之治,可以坐致,否則叢脞,而股肱惰、萬事隳,雖復勞心焦思,夜以繼日,無益也。要道如何?吾不任事,而付人以事,吾不吝權,而分人以權是也。竊觀陛下即位以來,虛中退託,委任大臣,未賞吝權而任事,其日仄涖朝,休暇視事者,凡相與疇咨延納而已,治天下似得其要,顧功效不見于前,而深憂逺慮之士,懼禍至之無日者,何哉?其過在于任人以事,而不責其成功,分人以權而不觀其趨向,未得馭臣下之方而已。夫我任人以事,分人以權,彼将有或廢或舉,或公或私,有舉而無廢,有公而無私,則可,茍或反是,烏得置而不問哉?小則賞罰,大則黜陟,操是以馭焉,此其所以治功之要也。陛下自眎今日之治,與前日何如哉?持茍且之術,行姑息之政,以節用,則浮侈尚多,以愛民,則凋𡚁不息,官冗而未知澄,兵驕而不知制,名曰斥逐奸邪,而不忘庇䕶,名曰愛惜名器,而不慎差除,凡若此者,遽數之不能盡。其最急者,宦官反側,将為變于内而不知分其權、殺其勢;民庶困耕,将為冦于外而不知寛其力、結其心。未知諸臣同朝奏事,留身造膝之言,亦嘗及此乎?其可深駭者,視公家之事,不同越人視秦人之肥瘠者幾希,臣不暇廣指他事,姑以李彌大為宣撫及遣人使金國二事明之。夫彌大宣撫,不知出于何人,除命始傳,衆固以為不堪其任,政府中亦有竊笑之者,彌大治行,政府自當日與之謀議,都堂授以成筭而往,彌大詣都堂不見也,乃僕僕日候諸臣之門,乞辭而去,未聞付以統戎大事,乃如此耳,行次大名,雖有㫖改命,而處置勝㨗軍失行,已致生事,至于一行官吏、兵馬,虛費錢糧,不知幾何,今欲獨歸罪彌大,可乎?王雲使燕山,得金人請和語,言入塞七日,疾馳至京,為金人約遣使人,以七月上旬至也,陛下命宰執求可使者,義當朝受命而夕擇人,俾有司為治装,督趣上道,兼程而往,庶無後時之悔,迨今半月矣,乃始聞得一鄧紹宻,不知復幾日乃能北去?夫和議成否,利害不可具論,獨不念燕山之質,太原之圍,日與死鄰,朝廷乃恬不加意,動輙稽滯乎?陛下觀此,則宰執任天下之事,分陛下之權,果能背私而向公,使庶事具舉,相與以濟艱難乎?臣稽之衆論,僉以為徐䖏仁庸俗,呉敏、耿南仲昏懦,加以唐恪之傾險,此政事所以日曠敗而不振,明主當自知之。伏望陛下深惟社稷安危,天下治亂之機,盡賜斥罷,别選英賢,共圖大計,庶幾尚可救藥,昔賈誼有抱火,厝之積薪之下而寝其上,火未及然,因謂之安,由今視之,火已然矣,僅未及肌膚也!大臣不早為之所,相與持因循茍且之術,陛下不加英斷,咎将誰執乎?臣位諌官之後,凢三奏事殿中,仰𫎇陛下虛懐延問,和顔色而受辭,感激孤忠,誓有以報眷遇,今者一朝而請逐大臣,亦幾于狂矣,雖然為臣計則狂,為陛下計則忠,狂夫之言,聖人擇焉,惟陛下曠然厲興衰撥亂之志,而明黜陟,以濟艱危,天下幸甚。取進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