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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田雜著 (四庫全書本)/卷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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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田雜著 卷一 卷二

  欽定四庫全書
  白田雜著卷一
  寳應王懋竑撰
  易本義九圖論
  易本義九圖非朱子之作也後之人以啓𫎇依放為之又雜以己意而盡失其本指者也朱子於易有本義有啟𫎇其見於文集語録講論者甚詳而此九圖未嘗有一語及之九圖之不合於本義啟𫎇者多矣門人豈不見此九圖者何以絶不致疑也朱子於本義叙卦圖約略大傳之文故云自下而上再倍而三以成八卦三畫已具八卦已成則又三倍其畫以成六畫而於八卦之上各加八卦以成六十四卦而不敢參以邵子之説至啟𫎇則一本邵子而邵子所傳止有先天圖即六十四卦方圓圖也其伏羲八卦圖文王八卦圖則以經世演易圖推而得之同州王氏漢上朱氏易皆載伏羲八卦圖文王八卦圖啟𫎇因之至朱子所自作横圖六則注大傳語及邵子語於下而不敢題云伏羲六十四卦圖葢其慎重如此今乃直云伏羲八卦次序圖伏羲六十四卦次序圖伏羲八卦方位圖伏羲六十四卦方位圖是孰受之而孰𫝊之耶又云伏羲四圖其說皆出邵氏按邵氏止有先天一圖其八卦圖後来所推六横圖朱子所作而以為皆出邵氏是誣邵氏矣又云邵氏得之李之才挺之挺之得之穆修伯長伯長得之希夷先生陳摶圖南此明道叙康節學問源流如此漢上朱氏以先天圖屬之已無所據今乃以移之四圖若希夷已有此四圖者是並誣希夷矣文王八卦説卦明言之本義以為未詳啟𫎇别為之説而不以入於本義至於乾天也故稱乎父一節本義以為揲蓍以求爻啓𫎇以為乾求於坤坤求於乾與乾為首乾為馬兩節皆文王觀於已成之卦而推其未明之象與本義不同葢兩存之今乃以為文王八卦次序圖又孰受之而孰𫝊之耶自周子太極圖以黑白分隂陽後多因以為説龜山先生於詹季魯問易以一圏示之而墨塗其半曰此即易也是皆以意為之朱子答袁機仲書所云黒白之位當亦類此今此圖乃推明伏羲畫卦之次序其必以奇偶之畫而不可以黑白之位代之彰彰明矣為問伏羲之畫以奇偶乎以黑白乎則以黑白之位為伏羲之畫雖甚愚知其不可也今直題為伏羲八卦次序伏羲六十四卦次序而皆以黒白之位又誰受之而孰傳之耶答袁書止有八卦黒白之位而無六十四卦又云三白三黒一黒二白一白二黒等語與今圖亦有不同此書云黒白之位亦非古法今欲易曉故為此以寓之後書云僕之前書已自謂非是古有此圖只是今日以意為之寫出奇偶相生次序令人易曉矣則又明指六横圖而言非黒白之位故竊疑袁書此一節或後人勦入之以為九圖張本而非本文又其後云此乃易中至淺至近而易見者黒白之位原非易中所有考其文義都不相屬答袁書凡十一論黒白僅見於此而他書皆以奇偶論其或有所增損改易而非本文未可知也卦變圖啓𫎇詳之葢一卦可變為六十四卦彖傳卦變偶舉十九卦以為説爾今圖卦變皆自復姤臨遯等十二辟卦而来以本義考之惟訟晉二卦為合餘十七卦則皆不合其為謬妄尤為顯然必非朱子之舊明矣故嘗反復㕘考九圖斷斷非朱子之作而數百年以来未有覺其誤者葢自朱子既沒諸儒多以其意改易本義流傳既久有所竄入亦不復辨馬端臨文獻通考載陳氏説本義前列九圖後著揲法疑即筮儀學者遂以九圖揲法為本義原本所有後之言本義者莫不據此而不知本義之未嘗有九圖揲法也明永樂大全出以本義改附易傳而九圖筮儀遂為朱子不刋之書矣今詳筮儀之文絶不類朱子語其注有云筮者北面見儀禮按儀禮士冠禮特牲饋食禮少牢饋食禮筮者皆西面惟士喪禮筮宅以不在廟筮者北面今直云筮者北面見儀禮此等瞽説不知何來推求其故則學易者但見漢上易叢説有引儀禮筮宅者北面之文而並未嘗考之儀禮也朱子豈不見儀禮者而疎謬若是耶由是以言筮儀亦斷非朱子之作而通考所云前列九圖後著揲法者皆為相傳之誤而不可以據信矣余故曰易九圖非朱子之作也後之人以啟𫎇依放為之又雜以己意而盡失其本指者也今考其大略如此其碎義璅說有相發明者别附於後世之君子得以覽觀而審擇其是非焉
  易本義九圖論後
  自朱子著本義啟𫎇門人勉齋黄氏盤澗董氏𤓰山潘氏節齋蔡氏各有訓説今皆不傳其後雙峯饒氏厚齋馮氏進齋徐氏廬陵龍氏轉相傳述其書亦不復見惟近日徐氏所刻經解有六本天台董氏傳義附録鄱陽董氏周易㑹通梅邊熊氏本義集成雙湖胡氏本義附録纂注雲峯胡氏本義通釋及玉齋胡氏啟𫎇通釋尚可參考天台鄱陽俱載九圖五贊筮儀梅邊止載九圖雙湖止載五贊筮儀雲峯則盡去之其天台鄱陽梅邊三本九圖各有不同注亦小異天台本㝡先出題云易圖下云朱子其中縫則云董氏易圖説梅邊本云易圖朱子集録鄱陽本方云朱子易圖天台本八卦次序六十四卦次序皆用黑白之位梅邊本八卦以黑白六十四卦則以方空而不用黒白鄱陽仍用黒白而又依梅邊例以方空别之其參錯有如此者以此推之九圖固未嘗有一定之本也雙湖不載九圖此今刻之脱誤其書後自作四圖三論云不敢列於九圖附五贊後是固有九圖矣玉齋啓𫎇通釋亦載本義九圖語今本大全九圖小注往往有雙湖語至雲峯則無之然雲峯不載九圖亦不言其所以不載之故也今刻雲峯本義通釋上下經解極詳以大全本考之増多者十之三四彖傳以後語皆與大全同無増多者疑通釋自彖傳後已失去後人抄集大全所載以續之耳又大全序例謂胡氏通釋既輒變古易又於今易不免離析先後考今刻乃一依古易此不可曉或者今刻非原本與反復參考其以九圖為朱子所自作絶無所據疑為門人輩所纂輯天台董氏玉齋胡氏去朱子已幾百年而梅邊鄱陽又在其後天台本自序以度宗咸淳丙寅距朱子之卒巳八十餘年鄱陽董氏謂此書近出雙湖胡先生並未之見則天台本之出于元仁宗皇慶以後距朱子葢百六十餘年矣梅邉自序以元英宗至治壬戍鄱陽自序以元文宗天厯戊辰二書大畧同時盖又二十餘年也玉齋天台同時人而少後之流傳既久莫可識别但據所傳以為朱子所作無能辨其非者至大全出則諸本異同不復可見學者亦無所據以致其疑按三家本止云朱子易圖大全輒増之云朱子圖説朱子答袁機仲書黑白之位本非古法四語三家本皆附載於諸解後而增後六十四卦次序放此九字已屬附㑹大全更以系於八卦方位圖説之下若圖説注所本有者其為疑誤後學益甚矣朱子復古周易而門人蔡節齋為訓解已大變其例節齋訓解今不𫝊其更改次序見鄱陽董氏所述中以易為卜筮作而門人林正卿以為設教見勉齋黄氏答書中葢不待七十子喪而大義已乖矣況於一再傳之後訛以益訛則天台梅邊雙湖鄱陽所述又安可據信耶向讀本義即疑九圖之非而未敢質言之比得經解諸家考之乃知九圖斷斷非朱子之作而猶以未盡見勉齋北溪潜室盤澗𤓰山諸集以決斯疑也姑識於此以俟考焉
  黄勉齋先生集有答胡伯量書論所刻本義先天圎圖止言其印本之錯不可流傳以誤後人而不言本義元本若何勉齋伯量皆朱子門人若本義果有此圖則但據元本伯量不必以此正於勉齋而勉齋亦不當有不及細論讀之答矣疑圖或為伯量所自作而勉齋書答語不甚分明後來者遂無以決斯疑也
  天台本黒白之位與今大全本同止以黑白分隂陽而無所謂一奇一偶各生一奇之象與答袁書三白三黑一白二黑一黑二白之云皆不合鄱陽本黑白各以方空别之其與袁書合矣而分裂破碎為尤甚焉既不見一奇一偶各生一奇一偶之象而兩儀四象皆不可識别正與朱子所云非本有此六十四段者相反且以六十四卦包八卦四象兩儀朱子與林黄中辨子在母外子在母中亦八卦與六横圖之别也或謂如其圖自上而下六爻之奇偶六十四卦無不相值此亦數之偶合而指此以為伏羲六十四卦次序其斷斷不然矣天台鄱陽本皆列九圖五贊筮儀文獻通考前列九圖著揲法而無五贊揲法當即筮儀也朱子與吕子約書明云五贊附啓𫎇後語録亦云啓𫎇五贊則本義之五贊為後来所增入非朱子之舊明也今大全本以五贊入箴銘類又與兩董本不冋啓𫎇明蓍策篇其言揲法已詳而明筮贊又詳言之不必更為筮儀明筮贊云信手平分置右於几則無所謂牀與木格者而擇潔地為蓍室日焚香致敬是又大類臧文仲居蔡之為朱子必不爾也惟單拆重交啓𫎇明筮之所未及然此火珠林已有之人人所曉可毋庸及也單拆重交賈公彦儀禮疏中亦有之
  伏羲六十四卦方位圖後載此圖圓布者至方者静而為地也一條皇極經世纂圖指要以為西山蔡氏語見性理大全吴氏纂言又以為伯温邵氏語未詳孰是要之必非朱子語矣啓𫎇亦不載之梅邊熊氏於此圖後依啓𫎇載説卦天地定位雷以動之兩節而無伏羲四圖其説皆出邵氏等語其此圖圓布者一條載於後小注中又誤以為朱子語與兩董本不同故嘗以為九圖非有一定之本者此亦其一證也
  黄義剛録云漢上易卦爻變只變到三爻而止於卦辭多有不通某處更推盡去方通如剛自外來而為主於内只是初剛自訟二挨下来柔進而上行只是五柔自觀四挨上去此等處按漢上卦變則通不得注云舊與季通在旅邸推潘時舉録云訟卦本是遯卦變來遯之六二上為訟之上六三其九三下為九二上為訟卦此類如柔來而文剛分剛上而文柔與夫剛自外来而為主於内皆是如此若畫圖子起便極好看更不待説按此兩條皆主本義卦變言黄録云舊與季通在旅邸推潘録云若畫圖子便極好看可見本義之未嘗有圖也黄潘録皆在癸丑以後其距丙午啟𫎇之成已八年而距丁酉本義之成則十八九年矣使本義先有此圖黄潘何為録此語耶邵浩録請見印易圖看曰方今雕板未了此不見於語類見朱子明文公易説浩録丙午所聞啓𫎇成於丙午是此云易圖自指啟𫎇非本義圖也惟董銖録云二陽四隂自遯来者十四卦訟即初變之卦其説與今卦變圖合然只舉訟一卦潘録亦舉訟卦然以賁與无妄並言則自主本義以本義考之訟卦外惟晉卦為合其餘十七卦則皆不可推矣銖録在丙辰以後文集叔重通書在甲辰以前所録未必在丙辰後此或有誤其録與黄潘録不同要未可據世或以銖録在晚年疑為後來之論故附辨之
  潛室陳氏曰伊川破否泰卦變之説故以卦變皆從乾坤来盖與其主否泰寧主乾坤乾坤猶卦之父母否泰則甚無義若知諸卦皆變為六十四卦則主乾坤者猶非況否泰乎卦變之法一卦可變為六十四卦如賁之變主内卦則自損而来主外則自既濟而來此晦翁之通例不必三隂三陽皆可推也此條見大全啓𫎇考變占小注按潛室親受業於朱子而於卦變主啓𫎇三十二卦圖謂自否泰來者無義則知本義卦變圖自復姤而来自臨遯而來自泰否而來者斷斷非朱子所作矣其謂賁之卦變為晦翁之通例則尤為明證也
  㬊淵録云八卦次序是伏羲底時未有文王次底三索而為六子這自是文王底各自有這道理又録云大槩乾求於坤而得震坎艮坤求於乾而得巽離兑一二三者以其畫之次序而言之也易説以此條為黄顯子録按本義啓𫎇不言次序而淵録言之如胡伯量之本義圖董叔重録與卦變圖合是皆於九圖略有彷彿而卒未敢明言九圖之出於朱子也故嘗疑九圖乃門人所纂輯而託之朱子者葢自理宗寳慶以後朱子之學大行諸門人亦為世所尊信凡其所作無有擬議之者流傳既久不復可别迨大全合本義於易傳世乃以為朱子之書並本義原本亦不之考況能辨九圖之是非乎
  啟𫎇坤求於乾而得震坎艮乾求於坤而得巽離兑淵録明與之反自是誤記則次序之云亦亞夫之意非朱子語也九圖於文王八卦次序圖後但云右見説卦而無其説盖以與本義啓𫎇皆不合天台鄱陽附載啓𫎇解於次序無當也梅邊本除去右見説卦四字亦不載啓𫎇解豈亦覺其誤與
  論尚書叙録
  元臨川吳氏作尚書叙録前載今文而别繫古文於後其後為纂言則盡去古文而獨注今文二十八篇明震川歸氏因其説亦為叙録而纂言則未之見乃以其意釐為今文歸氏書今亦未之見也余嘗以兩叙録考之大都辨古文之偽其説皆是而亦不免小誤葢伏生之書出於壁藏以多所亡失僅存二十九篇而晁錯往受其學原非口授兩漢儒林傳所載甚詳至書序云伏生失其本經口以傳授衛宏序云伏生使其女傳言教錯錯所不知以意屬讀明與儒林傳不合乃一手偽作互相印證以飾其偽其為謬妄顯然至泰誓後得據陸氏釋文自在二十九篇之外為三十篇藝文志古經四十六卷以三十篇合之安國増多十六篇正得此數張霸百兩篇當時已廢不行與古經初無所涉亦自明白可按吳氏力攻古文而反引書序衛序以斷伏生謂今文二十八篇乃伏生所口授而晁錯所屬讀者又謂古經即張霸偽書歸氏亦謂伏生垂如綫之緒於女子之口又謂古經漢世之偽書班史以别於經不以相混是皆為顔注孔注所誤可謂目察秋毫而不見其睫也安國増多之書略見於史記班志其文多斷續不可考必有訛缺王莽時雖立學官旋以廢罷東漢又重䜟緯之學是以其書不傳焉鄭諸儒皆未之見而東晉所上之書疑為王肅束晳皇甫謐輩所儗作其時未經永嘉之亂古書多在採摭綴緝無一字無所本特其文氣緩弱又辭意不相連屬時事不相對值有以識其非真而古聖賢之格言大訓往往在焉有斷不可以廢者凡分别古今文之有無自朱子始而朱子於周禮王㑹解已自發其例蔡傳亦朱子所命而不及見其成疑當更有所釐正如吴氏之前載今文而别繫古文於後若纂言一決而去之則大不可也至於姚方興之二十八字昔人已明言其偽直當黜之無疑敢因兩叙録而申論之又考鄭注逸書别有舜典大禹謨益稷等篇雖得之傳聞恐為安國之舊㣲言奥論必有一二存者而散亡磨滅無一語見於世韓退之云平生千萬篇金薤垂琳琅流落人間者泰山一毫芒典謨訓誥之重萬萬非詩篇比也而百不傳其一二使後世不得見二帝三王之全嗚呼惜哉
  泰誓在二十九篇之外則伏生書少一篇疑是書序史記本紀多載書序又有與今書序不同者或是伏生所傳也鄭注有亡書有逸書亡書即壁内所藏亡失數十篇逸書則逸而不傳葢安國書也朱子嘗言或者以為今文自伏生女口授晁錯時失之則先秦古書所引之文皆已如此固已不信口傳之説而又有暗誦者偏得其難而考文者反得其所易之語此偶有所未及察故曰義理無窮精力有限朱子於臨歿尚修楚辭注改大學誠意章注其孳孳不已如此後之人偶有一得之見而斷然自信不復致疑抑未知於古人何如也
  尚書雜考
  史記儒林傳伏生故為秦博士孝文帝時欲求治尚書者天下無有乃聞伏生能治欲召之是時伏生年九十餘老不能行乃召太常使掌故晁錯往受之秦時焚書伏生壁藏之其後兵火起流亡漢定伏生求其書亡數十篇獨得二十九篇即以教於齊魯之間伏生教濟南張生及歐陽生漢書儒林傳同其序次㝡為明白劉歆移太常書云孝文皇帝使掌故晁錯受伏生而古尚書初出於屋壁朽折散絶今其書見在時師𫝊讀而已藝文志又云劉向以中古文校歐陽大小夏侯經文酒誥脱簡一召誥脱簡二率二十五字者脱亦二十五字簡二十二字者脱亦二十二字若以此參考之則伏生書之出於屋壁斷斷無疑者也孔安國書大序云濟南伏生年過九十失其本經口以傳授明與史漢所記不合衛宏定古文尚書序云伏生老不能正言使其女傳言教錯齊人語與潁川多異錯所不知者什二三以意屬讀而已是又大序之所未言而亦不知其所自出也以書考之則伏書多艱澁而孔書皆平易二書體製絶殊不可相合故作大序者造為口授之説以伏生口授時多有訛缺非書之本文而衛序其女傳言教錯又因大序而附㑹之互相印證以飾其偽其與史漢異同皆所不暇顧也孔氏正義云伏生初入壁間得之以教齊魯傳教既久誦文則熟至於末年因其習誦或亦目暗故晁錯往受之時不執經而口授之也此曲為大序解而亦不引衛序至陸氏釋文乃略載衛序語而顔氏注漢書則詳著之亦不辨其異同自顔注盛行學者一依顔注而並史漢本文亦略而弗道矣朱子始疑書序之偽而於此偶不及致察故有暗誦者偏得其所難而考文者反得其所易之語臨川吴氏尚書叙録雜取儒林傳及衛序語不為别白而斷以今文二十八篇之書乃伏生口授而晁錯所屬讀者吳氏力辨古文之偽而反據大序及衛序以斷伏生可謂目察秋毫而不見其睫也余向有疑於此而未能決今姑據史漢儒林傳及書大序衛序而别其同異考其是非以待明者之訂正焉
  史記儒林傳孔氏有古文尚書安國以今文讀之因以起其家葢逸書滋多於是矣漢書藝文志古文尚書者出孔子壁中武帝末魯共王壊孔子宅欲以廣其宫而得古文尚書及禮記論語孝經凡數十篇皆古字也共王往入其宅聞鼔琴瑟鐘磬之音於是懼乃止不壊孔安國者孔子後也悉得其書以考二十九篇得多十六篇安國獻之遭巫蠱事未列於學官其所載經二十九卷此伏生所傳也尚書古文經四十六卷此安國所傳也葢以伏生二十九篇合之十六篇又並書序為四十六篇古以一篇為一卷故曰四十六卷注云為五十七篇或後人所增或有誤字未可知也書大序悉本藝文志語而增多二十五篇與十六篇之數不合其云凡五十八篇為四十六卷則以合於志四十六卷之數而亦莫知卷數之如何也安國書王莽時立於學官東漢初廢不復立史記所載湯征湯誥泰誓藝文志所載伊訓武成畢命豐刑疑皆出安國書與今孔傳古文絶不同而安國書與今孔傳古文絶不同而安國注論語小子履章引墨子湯誓則今之湯誥必非安國書矣向嘗疑安國十六篇者雜於二十五篇之中不可識别以今考之則二十五篇乃一手擬作而為孔書者並未見安國之書也盖安國書不傳久矣後漢書叙次經學傳授本末㝡為參錯其云賈鄭王皆傳孔學而賈鄭王所注止伏生二十九篇而已其安國十六篇絶未之及也疑皆就伏書作注而雜以安國所傳之古文如鄭注儀禮之比其安國十六篇與逸禮三十九篇同置而不論矣其云孔學亦傳聞之辭耳孔氏正義彌縫大序以同序者同卷異序者異卷以合四十六卷之數而顔注古經直以孔傳五十八篇當之後人不復致疑而十六篇二十五篇之異同亦無有致辨者矣蔡傳本朱子所命其分别今文古文所以微見其指而蔡傳之成朱子所不及見或當更有所釐正而蔡傳所釋未必盡得朱子之意也葢漢魏時古書多在儗作者採摭綴緝無一字無所本特以詞氣多不連屬於事體多不對值知其非古文而古聖賢之格言大訓多在焉有斷斷不可廢者朱子晚年編次儀禮載周書王㑹解而注云此書近世偽作以其薈萃經傳之文無悖理者姑存之此已自發其例而吴氏纂言並孔書古文遂一決而去之此又甚不可也今因論安國書之異同而並及之後之君子當有以訂其得失焉
  秦始皇帝三十四年焚書七年而秦亡漢五年定天下又七年髙帝崩恵帝四年除挾書律自焚書至漢定天下相距僅十二年即以恵帝除挾書律計之亦僅二十三年而已古者簡策重大諸儒多以誦說相傳伏生年方少不應所得二十九篇之外絶無所記憶而是時故學士必猶有在者豈無所流傳而何以教齊魯間者止伏生書也漢興詩有齊魯韓三家春秋有公穀二家左傳亦有傳者是皆不出於壁藏而書獨無有即先秦之書如老子荘子列子墨子韓子荀子既不立學官又無師授何以得傳於後而書之朽折散絶乃如此遂使二帝三王之盛徳大業宏模大訓其得傳於後世者僅十百之一二也嗚呼惜哉
  藝文志劉向以中古文校歐陽大小夏侯三家經文酒誥脱簡一召誥脱簡二率簡二十五字者脱亦二十五字簡二十二字者脱亦二十二字文字異者七百有餘脱字數十中古文疑秦博士所藏傳之漢者則當有百篇非止二十九篇也或者晁錯受書伏生必以上於官府是為中古文自張生歐陽生至歐陽大小夏侯其中不無傳寫訛缺故有脱簡文字之異未可知也及考劉歆移書云藏之秘府伏而未發則明指安國所獻古文經四十六卷而言則所謂中古文乃安國所上也晉時秘府有古文尚書經當亦指此安國雖以今文讀之而别為古文之學其文字自當有異脱者亦於魯壁中得之伏生之缺此皆考正經文非有師説然安國傳其學都尉朝膠東庸生以至王璜塗惲則亦必有師説如歐陽大小夏侯章句之比但東漢後遂廢不傳耳至承詔作傳則史漢初無其事而安國所獻亦止經文則中古文者乃二十九篇及所増十六篇而已顔氏既畧而不注後人亦無有論及者故於此附論之至東晉所上孔傳自是晚出與史漢所載絶不相合亦不必置辨也張霸百兩篇漢書所載始末甚詳而孔氏正義云前漢諸儒知有五十八篇不見孔傳遂有張霸之徒於鄭注之外偽造尚書二十四篇以足鄭注三十四篇為五十八篇明與漢書不合其云張霸之徒亦未嘗指定其人特以漢書語而附㑹之耳至鄭注云云此立文之誤詳其意當云於伏生二十九篇之外偽造二十四篇又分出伏生五篇以足五十八篇之數非謂張霸因鄭注而偽造也正義又云鄭注於二十九篇之外分出盤庚二篇康王之誥一篇又泰誓二篇為三十四篇更增益偽書二十四篇為五十八舜典一舊作二九共九篇十一大禹謨十二益稷十三五子之歌十四𦙍征十五湯誥十六咸有一徳十七典寳十八伊訓十九肆命二十原命二十一武成二十二旅獒二十三冏命二十四以此二十四為十六卷以九共九篇共卷除去八篇故為十六正義之意以張霸偽造古文而鄭注承用之非安國書也考其實則九共止為一篇正合十六篇之數東漢諸儒雖云十六篇絶無師説然其篇名當有存者安知鄭注所傳非安國之舊而以張霸偽書當之此果何所據耶又正義謂劉向劉歆固皆不見真古文而别録藝文志乃誤以張霸書為安國書夫司馬遷親見安國云逸書多十餘篇藝文志出於劉向劉歆歆書明云逸書十六篇又王莽時古文尚書已立學官則劉向劉歆班固豈不見孔安國書者今之孔書至梁晉時方出漢魏以前自不之見而乃以劉向劉歆班固所載皆張霸偽書不知其何所據耶劉向别録五十八篇見於疏中此或後人因孔傳而改之藝文志四十六卷則灼然可據矣正義云孔注之後厯及後漢之末無人𫝊説至晉之初猶得存者雖不列學官散在民間事雖久逺故得猶存豈賈馬鄭及漢魏諸儒皆不在民間乎疏家之蔽固如此即以其言考之則孔傳之偽亦不待辨而可知矣書序伏生書無之當出孔壁史記載之此孔子後經師所傳自班固言孔子纂百篇而為之序言其作意馬融鄭𤣥王肅並云孔子所作其實無所據也正義言詩書理不應異夫子為書傳序不為詩傳序已有疑於此而又云或作或否無義例此疏家之體曲為解說耳陸氏釋文言漢宣帝本始中河内女子得泰誓一篇獻之與伏生所誦合三十篇漢世行之然泰誓年不與序相應又不與左傳國語孟子衆書所引同故馬鄭王肅諸儒多疑之正義云案馬融云泰誓後得鄭𤣥亦云民間得泰誓劉向别録云武帝末民間有得泰誓書於壁内者與博士使讀説之數月皆起傳以教人則泰誓非伏生所得而云二十九篇者以司馬遷在武帝之世見泰誓出而得行入之伏生所傳内故為史總之並云伏生所出不復曲别分析云民間所得其實得時不與伏生所傳同也據釋文則泰誓在二十九篇之外據正義則伏生實二十八篇而泰誓則後入皆不可詳考按劉向别録云武帝末民有得泰誓於壁内者劉向書亦云泰誓後得博士集而讀之據此則泰誓非伏生之書而釋文所云為可信但伏生少一篇豈伏生書亦有書序耶大小夏侯經二十九卷歐生三十一卷或其中有别出者疑即盤庚二篇也然史記載白魚入於王舟之文而董仲舒對策引之直稱書曰則泰誓之得必不在宣帝時亦不至武帝末也伏生大傳亦有白魚入於王舟之文正義疑為後人所増加正義以太史公見泰誓武帝時見行於世遂以併於伏生所𫝊之内史公雖疎略不應至是而以劉歆書考之則泰誓必非伏生之書自在二十九篇之外正義所云未可據也
  釋文云齊明帝建武中吳興姚方興采王馬之經造孔傳舜典一篇云於大航頭買得上之梁武時為博士議曰孔序謂伏生誤合五篇皆文相承接所以致誤舜典首有曰若稽古伏生雖昏耄何容合之遂不行用其舜典用王注相承云梅𧷤上孔𫝊古文尚書亡舜典一篇時以王肅注頗類孔氏故取王注慎徽五典以下為舜典以續孔傳今依舊音之又曰若稽古帝舜曰重華協于帝十二字是姚方興所上孔氏傳本無阮孝緒七録亦云然方興本或此下更有濬哲文明温恭允塞𤣥徳升聞乃命以位二十八字異聊出之於王注無施也按此則姚方興本乃采王馬注偽造孔傳而並增此二十八字故陸氏音仍用王肅注其辨甚分明正義直加此二十八字於慎徽五典之上而用方興偽造孔傳後人遂不復能致辨矣蔡傳一依正義而於釋文所云絶不之及朱子以非大義所繫不及訂正至今未有辨之者敢因釋文而並申之以俟後人之考正焉
  藝文志尚書古文經四十六卷古以一篇為一卷即伏生之二十九篇與安國之増多十六篇也注為五十七篇疑此後人所増加或其字有訛誤顔氏直以梅賾所上古文當之而又引鄭𤣥叙贊云後又亡其一篇故為為五十七篇不知所亡何篇或以孔傳闕舜典為亡篇班志則在東漢時豈預知東晉梅賾所上之闕舜典耶其不然也明矣釋文馬融注十一卷鄭𤣥注九卷王肅注十卷皆不言篇數其言馬鄭所注皆伏生所傳之今文王肅注亦今文又言馬鄭王皆以舜典同為堯典則止二十九篇耳正義言三家本三十三篇此以孔傳别分五篇言之而除去泰誓故三十三篇非他有所據也凡顔氏孔氏之疑誤後人多如此不可以不辨
  古以一篇為一卷故大小夏侯經二十九卷章句亦二十九卷惟歐陽注三十一卷章句亦三十一卷疑有别出者其或盤庚二篇耶此可不考然必非孔傳所分五篇也鄭注逸書有舜典有大禹謨有益稷史記所載重華文命疑出此則别有舜典益稷非如孔傳所分而大禹謨亦未必即孔𫝊之大禹謨也典以記事謨以記言伏生所傳堯典皐陶謨灼然分别而大禹謨乃雜亂其體且附以誓師之辭此斷斷非古文之舊而後人未嘗以致疑何也明梅鷟羅喻義皆攻古文今未之見近有閻氏百詩辨古文㝡詳余曾見之今已不復記憶更考之
  公子有宗道論
  别子為祖繼别為宗記言大宗小宗之制詳矣而疑於别子之各為祖而不相宗故以公子有宗道公子之宗道也再三以申明之而為之説者多汨其解故論其大指以俟後之君子考焉
  别子者公子也以其别於君而别為大宗之祖故曰别子蓋先君之庶子而今君之庶弟也而又有同母異母之别同母者亦謂之嫡子其異母者皆謂之庶也别子為祖而不為宗繼别之子則為宗矣五世以後而大宗小宗出焉其初固無大宗小宗之分也然宗子有宗道别子非一人也不可以無所統故以嫡長一人主之而同母異母者皆宗焉無嫡子則以庶長一人主之而凡異母者皆宗焉大槩以㝡長者一人而有嫡庶之分則不以長幼論此非宗也而有宗之道其云大宗小宗者特以明嫡庶之别非大宗也而宗之之禮如大宗非小宗也而宗之之禮如小宗此記文之意而鄭氏所推以為説者亦已明矣公子有宗道専以公子言之而不及其後如以其後論則以嫡長主之者嫡長之子為大宗而諸弟之子宗之者為小宗是不得謂有大宗而無小宗也如以庶長主之者庶長之子亦為大宗而諸弟之子宗之者亦為小宗又不得謂有小宗而無大宗也别子僅一人而别子之子有二人則一為大宗一為小宗又不得謂無宗亦莫之宗也葢一君之後為一大宗所以収族如别子各為祖而不相宗非収族之義又謂庶長之宗五世則遷則五世之後各自為宗而無大宗以統之又豈収族之義哉故有大宗而後有小宗有小宗則必有大宗其云有大宗而無小宗有小宗而無大宗専以公子言之而非通論也此節之義以鄭氏為定論而孔疏所云諸子各自為祖纂言所云庶長之後五世則遷皆不可以據而明歸熙甫所論尤有不可以通者今不得而悉辨也
  公子各為祖以魯三桓鄭七穆為例此非禮之正也周公康叔蔡叔各分封而周公為長故以魯為宗國至戰國葢厯七八百年而滕之臣猶稱吾宗國魯先君是所謂大宗百世不遷者也一君後為一大宗如太王之昭為一宗王季之穆為一宗文王之昭又為一宗武王之穆又為一宗則宗廟之禮所以序昭穆者亦可推矣若魯三桓鄭七穆則雜亂而不可以紀此末世之失而非禮之正也此以國君為例而卿大夫士從此推之
  白田雜著卷一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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