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转到内容

文章辨體彚選 (四庫全書本)/卷217

維基文庫,自由的圖書館
巻二百十六 文章辨體彚選 巻二百十七 巻二百十八

  欽定四庫全書
  文章辨體彚選巻二百十七
  明 賀復徴 編
  書十三
  與于㐮陽書唐韓愈
  七月三日將仕郎守國子監四門博士韓愈謹奉書尚書閣下士之能享大名顕當世者莫不有先達之士負天下之望者為之前焉士之能垂休光照後世者亦莫不有後進之士負天下之望者為之後焉莫為之前雖羙而不彰莫為之後雖盛而不傳是二人者未始不相須也然而千百載乃一相遇焉豈上之人無可援下之人無可推歟何其相須之殷而相遇之踈也其故在下之人負其能不肯謟其上上之人負其位不肯顧其下故高材多戚戚之窮盛位無赫赫之光是二人者之所為皆過也未嘗干之不可謂上無其人未嘗求之不可謂下無其人愈之誦此言久矣未嘗敢以聞於人側聞閣下抱不世之才特立而獨行道方而事實卷舒不隨乎時文武惟其所用豈愈所謂其人哉抑未聞後進之士有遇知於左右獲禮於門下者豈求之而未得邪將志存乎立功而事専乎報主雖遇其人未暇禮耶何其宜聞而久不聞也愈雖不材其自處不敢後於恒人閣下將求之而未得歟古人有言請自隗始愈今者惟朝夕芻米㒒賃之資是急不過費閣下一朝之享而足也如曰吾志存乎立功而事専乎報主雖遇其人未暇禮焉則非愈之所敢知也世之齪齪者既不足以語之磊落竒偉之人又不能聼焉則信乎命之窮也謹獻舊所為文一十八首如賜覧觀亦足知其志之所存愈恐懼再拜
  上兵部李侍郎書韓愈
  十二月九日將仕郎守江陵府法曹参軍韓愈謹上書侍郎閣下愈少鄙鈍於時事都不通曉家貧不足以自活應舉覔官凡二十年矣薄命不幸動遭讒謗進寸退尺卒無所成性本好文學因困厄悲愁無所告語遂得究窮於經傳史記百家之說沈潜乎訓義反復乎句讀礱磨乎事業而奮發乎文章凡自唐虞已來編簡所存大之為河海高之為山嶽明之為日月幽之為鬼神纎之為珠璣華實變之為雷霆風雨竒辭奥㫖靡不通達惟是鄙鈍不通曉於時事學成而道益窮年老而智益困私自憐悼悔其初心髮秃齒豁不見知已夫牛角之歌辭鄙而義拙堂下之言不書於傳記齊桓舉以相國叔向攜手以上然則非言之難為聼而識之者難遇也伏以閣下内仁而外義行高而德鉅尚賢而與能哀窮而悼屈自江而西既化而行矣今日入守内職為朝廷大臣當天子新即位汲汲於理化之日出言舉事宜必施設既有聼之之明又有振之之力寗戚之歌鬷明之言不發於左右則後而失其時矣謹獻舊文一巻扶樹教道有所明白南行詩一巻舒憂娱悲雜以瓌怪之言時俗之好所以諷於口而聼於耳也如賜覽觀亦有可採干凟嚴尊伏増惶恐愈再拜
  與鄂州桞中丞書韓愈
  淮右殘孽尚守巢窟環冦之師殆且十萬瞋目語難自以為武人不肯循法度頡頏作氣埶竊爵位自尊大肩相摩地相屬也不聞有一人援桴鼓誓衆而前者但日令走馬來求賞給助冦為聲勢而已閣下書生也詩書禮樂是習仁義是修法度是束一旦去文就武鼓三軍而進之陳師鞠旅親與為辛苦慷慨感激同食下卒將二州之牧以壯士氣斬所乘馬以祭踶死之士雖古名將何以加兹此由天資忠孝鬱於中而大作於外動皆中於機㑹以取勝於當世而為戎臣師豈常習於威暴之事而樂其闘戰之危也哉愈誠怯弱不適於用聼於下風竊自増氣誇於中朝稠人廣衆㑹集之中所以羞武夫之顔令議者知將國兵而為人之司命者不在彼而在此也臨敵重慎誡輕出入良食自愛以副見慕之徒之心而果為國立大功也幸甚幸甚
  又與鄂州桞中丞書韓愈
  愈愚不能量事勢可否比常念淮右以靡弊困頓三州之地蚊蚋蟻蟲之聚感凶豎喣濡飲食之恵提童子之手坐之堂上奉以為帥出死力以抗逆明詔戰天下之兵乘機逐利四出侵暴屠燒縣邑賊殺不辜環其地数千里莫不被其毒洛汝㐮荆許潁淮江為之騷然丞相公卿士大夫勞於圖議握兵之將熊羆貙虎之士畏懦䠞蹜莫肯杖戈為士卒前行者獨閣下奮然率先揚兵界上將二州之守親出入行間與士卒均辛苦生其氣勢見將軍之鋒頴凜然有向敵之意用儒雅文字章句之業取先天下武夫闗其口而奪之氣愚初聞時方食不覺棄匕箸起立豈以為閣下真能引孤軍單進與死冦角逐争一旦僥倖之利哉就令如是亦不足貴其所以服人心在行事適機宜而風采可畏愛故也是以前狀輙述鄙誠眷恵手翰還答益増欣竦夫一衆人心力耳目使所至如時雨三代用師不出是道閣下果能充其言繼之以無倦得形便之地甲兵足用雖國家故所失地旬嵗可坐而得况此小冦安足置齒牙間勉而卒之以俟其志幸甚夫逺徴軍士行者有覊旅離别之思居者有怨曠騷動之憂本軍有饋餉煩費之難地主多姑息形迹之患急之則怨緩之則不用命浮寄孤懸形勢銷弱又與賊不相諳委臨敵恐駭難以有功若召募土人必得豪勇與賊相熟知其氣力所極無望風之驚愛䕶鄉里勇於自戰徴兵滿萬不如召募数千閣下以為何如儻可上聞行之否計已與裴中丞相見行營事宜不惜時賜示及幸甚不宣愈再拜
  答李秀才書韓愈
  愈白故友李觀元賔十年之前示愈别吴中故人詩六章其首章則吾子也盛有所稱引元賔行峻潔清其中狹隘不能包容於尋常人不肯茍有論說因究其所以於是知吾子非庸衆人時吾子在吴中其後愈出在外無因緣相見元賔既殁其文益可貴重思元賔而不見見元賔之所與者則如元賔焉今者辱恵書及文章觀其姓名元賔之聲容恍若相接讀其文辭見元賔之知人交道之不汚甚矣子之心有似於吾元賔也子之言以愈所為不違孔子不以琢雕為工將相從於此愈敢自愛其道而以辭譲為事乎然愈之所志於古者不惟其辭之好好其道焉爾讀吾子之辭而得其所用心將復有深於是者與吾子樂之况其外之文乎愈頓首
  與孟簡書韓愈
  愈白行官自南廽過吉州得吾兄二十四日手書数畨忻悚兼至未審入秋來眠食何似伏惟萬福來示云有人傳愈近少信奉釋氏此傳之者妄也潮州時有一老僧號大顛頗聰明識道理逺地無可與語者故自山召至州郭留十数日實能外形骸以理自勝不為事物侵亂與之語雖不盡解要自胸中無滯礙以為難得因與徃來及祭神至海上遂造其廬及來袁州留衣服為别乃人之情非崇信其法求福田利益也孔子云丘之禱久矣凡君子行巳立身自有法度聖賢事業具在方册可效可師仰不愧天俯不愧人内不愧心積善積惡殃慶自各以其類至何有去聖人之道捨先王之法而從夷狄之教以求福利也詩不云乎豈弟君子求福不回傳又曰不為威惕不為利疚假如釋氏能與人為禍𥚢非守道君子之所懼也况萬萬無此理且彼佛者果何人哉其行事類君子邪小人邪若君子也必不妄加禍於守道之人如小人也其身已死其鬼不靈天地神祗昭布森列非可誣也又肯令其鬼行胸臆作威福於其間哉進退無所據而信奉之亦且惑矣且愈不助釋氏而排之者其亦有說孟子云今天下不之楊則之墨楊墨交亂而聖賢之道不明則三綱淪而九法斁禮樂崩而夷狄横幾何其不為禽獸也故曰能言距楊墨者皆聖人之徒也揚子雲言古者楊墨塞路孟子辭而闢之廓如也夫楊墨行正道廢且將数百年以至於秦卒滅先王之法燒除其經坑殺學士天下遂大亂及秦滅漢興且百年尚未知修明先王之道其後始除挾書之律稍求亡書招學士經雖少得尚加殘缺十亡二三故學士多老死新者不見全經不能盡知先王之事各以所見為守分離乖隔不合不公二帝三王羣聖人之道於是大壊後之學者無所尋逐以至於今泯泯也其禍出於楊墨肆行而莫之禁故也孟子雖賢聖不得位空言無施雖切何補然頼其言而今學者尚知宗孔氏崇仁義貴王賤覇而已其大經大法皆亡滅而不救壞亂而不收所謂存十一於千百安在其能廓如也然向無孟氏則皆服左衽而言侏𠌯矣故愈嘗推尊孟氏以為功不在禹下者為此也漢氏以來羣儒區區修補百孔千瘡隨亂隨失其危如一髮引千鈞綿綿延延寖以㣲滅於是時也而唱釋老於其間鼓天下之衆而從之嗚呼其亦不仁甚矣釋老之害過於楊墨韓愈之賢不及孟子孟子不能救之於未亡之前而韓愈乃欲全之於已壞之後嗚呼其亦不量其力且見其身之危莫之救以死也雖然使其道由愈而粗傳雖滅死萬萬無恨天地鬼神臨之在上質之在傍又安得因一摧折自毁其道以從於邪也籍湜軰雖屢指教不知果能不叛去否辱吾兄眷厚而不獲承命惟増慚愧死罪死罪愈再拜
  上張僕射論擊毬書韓愈
  以擊毬事諌執事者多矣諌者不休執事不止此非為其樂不可捨其諌不足聼故哉諌不足聼者辭不足感心也樂不可捨者患不能切身也今之言毬之害者必曰有危堕之憂有激射之虞小者傷面目大者殘形軀執事聞之若不聞者其意必曰進若習熟則無危堕之憂避能便㨗則免激射之虞小何傷於面目大何累於形軀者哉愈今所言皆不在此其指要非以他事外物牽引相比也特以擊毬之間之事明之耳馬之與人情性殊異至於筋體之相束血氣之相持安佚則適勞頓則疲者同也乘之有道歩驟折中少必無疾老必後衰及以之馳毬於塲蕩揺其心腑振撓其骨筋氣不及出入走不及廽旋逺者三四年近者一二年無全馬矣然則毬之害於人也决矣凡五藏之繫絡甚㣲坐立必懸垂於胸臆之間而以之顛頓馳騁嗚呼其危哉春秋傳曰夫有尤物足以移人茍非德義則必有禍雖豈弟君子神明所扶持然廣慮之深思之亦養壽命之一端也
  重答張籍書韓愈
  吾子不以愈無似意欲推而納諸聖賢之域拂其邪心増其所未高謂愈之質有可以至於道者浚其源導其所歸溉其根將食其實此盛德者之所辭譲况於愈者哉抑其中有宜復者故不可遂已昔者聖人之作春秋也既深其文辭矣然猶不敢公傳道之口授弟子至於後世然後其書出焉其所以慮患之道㣲也今夫二氏之所宗而事之者下乃公卿輔相吾豈敢昌言排之哉擇其可語者誨之猶時與吾悖其聲嘵嘵若遂成其書則見而怒之者必多矣必且以我為狂為惑其身之不能恤書於吾何有夫子聖人也且曰自吾得子路而惡聲不入於耳其餘輔而相者周天下猶且絶糧於陳畏於匡毁於叔孫奔走於齊魯宋衞之郊其道雖尊其窮也亦甚矣頼其徒相與守之卒有立於天下向使獨言之而獨書之其存也可冀乎今夫二氏行乎中土也盖六百年有餘矣其植根固其流波漫非可以朝令而夕禁也自文王沒武王周公成康相與守之禮樂皆在及乎夫子未久也自夫子而及乎孟子未久也自孟子而及乎揚雄亦未久也然猶其勤若此其困若此而後能有所立吾其可易而為之哉其為也易則其傳也不逺故余所以不敢也然觀古人得其時行其道則無所為書書者皆所為不行乎今而行乎後世者也今吾之得吾志失吾志未可知竢五六十為之未失也天不欲使兹人有知乎則吾之命不可期如使兹人有知乎非我其誰哉其行道其為書其化今其傳後必有在矣吾子其何遽戚戚於吾所為哉前書謂吾與人商論不能下氣若好勝者然雖誠有之抑非好已勝也好已之道勝也非好已之道勝也已之道乃夫子孟軻揚雄所傳之道也若不勝則無以為道吾豈敢避是名哉夫子之言曰吾與囬言終日不違如愚則其與衆人辨也有矣駮雜之譏前書盡之吾子其復之昔者夫子猶有所戯詩不云乎善戯謔兮不為虐兮記曰張而不弛文武不能也惡害於道哉吾子其未之思乎孟君將有所適思與吾子别庶幾一來
  答李翊書韓愈
  六月二十六日愈白李生足下生之書辭甚高而其問何下而恭也能如是誰不欲告生以其道道徳之歸也有日矣况其外之文乎抑愈所謂望孔子之門墻而不入於其宫者焉足以知是且非邪雖然不可不為生言之生所謂立言者是也生所為者與所期者甚似而幾矣抑不知生之志蘄勝於人而取於人邪將蘄至於古之立言者邪蘄勝於人而取於人則固勝於人而可取於人矣將蘄至於古之立言者則無望其速成無誘於勢利飬其根而竢其實加其膏而希其光根之茂者其實遂膏之沃者其光曄仁義之人其言藹如也抑又有難者愈之所為不自知其至猶未也雖然學之二十餘年矣始者非三代兩漢之書不敢觀非聖人之志不敢存處若忘行若遺儼乎其若思茫乎其若迷當其取於心而注於手也惟陳言之務去戞戞乎其難哉其觀於人不知其非笑之為非笑也如是者亦有年猶不改然後識古書之正偽與雖正而不至焉者昭昭然白黒分矣而務去之乃徐有得也當其取於心而注於手也汨汨然來矣其觀於人也笑之則以為喜譽之則以為憂以其猶有人之說者存也如是者亦有年然後浩乎其沛然矣吾又懼其雜也迎而距之平心而察之其皆醇也然後肆焉雖然不可以不養也行之乎仁義之途游之乎詩書之源無迷其途無絶其源終吾身而已矣氣水也言浮物也水大而物之浮者大小畢浮氣之與言猶是也氣盛則言之短長與聲之高下者皆宜雖如是其敢自謂幾於成乎雖幾於成其用於人也奚取焉雖然待用於人者其肖於器耶用與舍屬諸人君子則不然處心有道行已有方用則施諸人舍則傳諸其徒垂諸文而為後世法如是者其亦足樂乎其無足樂也有志乎古者希矣志乎古必遺乎今吾誠樂而悲之亟稱其人所以勸之非敢褒其可褒而貶其可貶也問於愈者多矣念生之言不志乎利聊相為言之愈白
  劉正夫書韓愈
  愈白進士劉君足下辱牋教以所不及既荷厚賜且愧其誠然幸甚幸甚凡舉進士者於先進之門何所不徃先進之於後軰茍見其至寜可以不答其意邪來者則接之舉城士大夫莫不皆然而愈不幸獨有接後軰名名之所存謗之所歸也有來問者不敢不以誠答或問為文宜何師必謹對曰宜師古聖賢人曰古聖賢人所為書具存辭皆不同宜何師必謹對曰師其意不師其辭又問曰文宜易宜難必謹對曰無難易惟其是爾如是而已非固開其為此而禁其為彼也夫百物朝夕所見者人皆不注視也及覩其異者則共觀而言之夫文豈異於是乎漢朝人莫不能為文獨司馬相如太史公劉向楊雄為之最然則用功深者其收名也逺若皆與世浮沈不自樹立雖不為當時所怪亦必無後世之傳也足下家中百物皆賴而用也然其所珍愛者必非常物夫君子之於文豈異於是乎今後進之為文能深探而力取之以古聖賢人為法者雖未必皆是要若有司馬相如太史公劉向揚雄之徒出必自於此不自於循常之徒也若聖人之道不用文則已用則必高其能者能者非他能自樹立不因循者是也有文字來誰不為文然其存於今者必其能者也顧常以此為說耳愈於足下忝同道而先進者又常從遊於賢尊給事既辱厚賜又安得不進其所有以為答也足下以為何如愈白
  答尉遲生書韓愈
  愈白尉遲生足下夫所謂文者必有諸其中是故君子慎其實實之羙惡其發也不揜本深而末茂形大而聲宏行峻而言厲心醇而氣和昭晰者無疑優㳺者有餘體不偹不可以為成人辭不足不可以為成文愈之所聞者如是有問於愈者亦以是對今吾子所為皆善矣謙謙然若不足而以徴於愈愈又敢有愛於言乎抑所能言者皆古之道古之道不足以取於今吾子何愛之異也賢公卿大夫在上比肩始進之賢士在下比肩彼其得之必有以取之也子欲仕乎其徃問焉皆可學也若獨有愛於是而非仕之謂則愈也嘗學之矣請繼今以徃
  應科目時與人書韓愈
  月日愈再拜天地之濵大江之濆曰有怪物焉盖非常鱗凡介之品彚匹儔也其得水變化風雨上下於天不難也其不及水盖尋常尺寸之間耳無高山大陵曠塗絶險為之闗隔也然其窮涸不能自致乎水為獱獺之笑者盖十八九矣如有力者哀其窮而轉運之盖一舉手一投足之勞也然是物也負其異於衆也且日爛死於沙泥吾寜樂之若俛首帖耳揺尾而乞憐者非我之志也是以有力者遇之熟視之若無覩也其死其生固不可知也今又有有力者當其前矣聊試俛首一鳴號焉庸詎知有力者不哀其窮而忘一舉手一投足之勞而轉之清波乎其哀之命也其不哀之命也知其在命而且鳴號之者亦命也愈今者實有類於是是以忘其踈愚之罪而有是說焉閣下其亦憐察之
  與李翔書韓愈
  使至辱足下書歡愧交并不容於心嗟乎子之言意皆是也僕雖巧說何能逃其責耶然皆子之愛我多重我厚不酌時人待我之情而以子之待我之意使我望於時人也僕之家本窮空重遇攻刼衣服無所得養生之具無所有家累僅三十口攜此將安所歸託乎捨之入京不可也挈之而行不可也足下將安以為我謀哉此一事耳足下謂我入京城有所益乎僕之有子猶有不知者時人能知我哉持僕所守驅而使奔走伺侯公卿間開口議論其安能有以合乎僕在京城八九年無所取資日求於人以度時月當時行之不覺也今而思之如痛定之人思當痛之時不知何能自處也今年加長矣復驅之使就其故地是亦難矣所貴乎京師者不以明天子在上賢公卿在下布衣韋帯之士談道義者多乎以僕遑遑於其中能上聞而下達乎其知我者固少知而相愛不相忌者又加少内無所資外無所從終安所為乎嗟乎子之責我誠是也愛我誠多也今天下之人有如子者乎自堯舜以來士有不遇者乎無也子獨安能使我潔清不洿而處其所可樂哉非不願為子之所云者力不足勢不便故也僕於此豈以為大相知乎累累隨行役役逐隊饑而食飽而嬉者也其所以止而不去者以其心誠有愛於僕也然所愛於我者少不知我者猶多吾豈樂於此乎哉將亦有所病而求息於此也嗟乎子誠愛我矣子之所責於我者誠是矣然恐子有時不暇責我而悲我不暇悲我而自責且自悲也及之而後知履之而後難耳孔子稱顔囬一簞食一瓢飲人不堪其憂囬也不改其樂彼人者有聖者為之依歸而又有簞食瓢飲足以不死其不憂而樂也豈不易哉若僕無所依歸無簞食無瓢飲無所取資則餓而死其不亦難乎子之聞我言亦悲矣嗟乎子亦慎其所之哉離違久年還侍左右當日懽喜故專使馳此𠉀足下意并以自解愈再拜
  與崔羣書韓愈
  自足下離東都凡兩度枉問尋承已達宣州主人仁賢同列皆君子雖抱覊旅之念亦且可以度日無入而不自得樂天知命者固前修之所以禦外物者也况足下度越此等百千軰豈以出處近逺累其靈臺邪宣州雖稱清凉高爽然皆大江之南風土不並以北將息之道當先理其心心閑無事然後外患不入風氣所宜可以審偹小小者亦當自不至矣足下之賢雖在窮約猶能不改其樂况地至近官榮禄厚親愛盡在左右者邪所以如此云云者以為足下賢者宜在上位託於幕府則不為得其所是以及之乃相親重之道耳非所以待足下者也僕自少至今從事於徃還朋友間一十七年矣日月不為不久所與交徃相識者千百人非不多其相與如骨月兄弟者亦且不少或以事同或以藝取或慕其一善或以其久故或初不甚知而與之已宻其後無大惡因不復决捨或其人雖不皆入於善而於已巳厚雖欲悔之不可凡諸淺者固不足道深者止如此至於心所仰服考之言行而無瑕尤窺之閫奥而不見畛域明白淳粹輝光日新者惟吾崔君一人僕愚陋無所知曉然聖人之書無所不讀其精麤巨細出入明晦雖不盡識抑不可謂不渉其流者也以此而推之以此而度之誠知足下出羣㧞萃無謂僕何從而得之也與足下情義寜須言而后自明邪所以言者懼足下以為吾所深與者多不置白黒於胸中耳既謂能麤知足下而復懼足下之不我知亦過也比亦有人說足下誠盡善盡羙抑猶有可疑者僕謂之曰何疑疑者曰君子當有所好惡好惡不可不明如清河者人無賢愚無不說其善伏其為人以是而疑之耳僕應之曰鳳凰芝草賢愚皆以為羙瑞青天白日奴𨽻亦知其清明譬之食物至於遐方異味則有嗜者有不嗜者至於稲也粱也膾也䏑也豈聞有不嗜者哉疑者乃解解不解於吾崔君無所損益也自古賢者少不肖者多自省事已來又見賢者恒不遇不賢者比肩青紫賢者恒無以自存不賢者志滿氣得賢者雖得卑位則旋而死不賢者或至眉壽不知造物者意竟如何無乃所好惡與人異心哉又不知無乃都不省記任其死生壽天邪未可知也人固有薄卿相之官千乘之位而甘陋巷菜𦎟者同是人也猶有好惡如此之異者况天之與人當必異其所好惡無疑也合於天而乖於人何害况又時有兼得者邪崔君崔君無怠無怠僕無以自全活者從一官於此轉困窮甚思自放於伊潁之上當亦終得之近者尤衰憊左車第二牙無故動揺脫去目視昏花尋常間便不分人顔色兩鬢半白頭髪五分亦白其一鬚亦有一莖兩莖白者僕家不幸諸父諸兄皆康強早世如僕者又可以圖於久長哉以此忽忽思與足下相見一道其懷小児女滿前能不顧念足下何由得歸北來僕不樂江南官滿便終老嵩下足下可相就僕不可去矣珍重自愛慎飲食少思慮惟此之望愈再拜
  答崔立之書韓愈
  斯立足下僕見險不能止動不得時顛頓狼狽失其所操持困不知變以至辱於再三君子小人之所憫笑天下之所背而馳者也足下猶復以為可教貶損道德乃至手筆以問之扳援古昔辭義高逺且進且勸足下之於故舊之道得矣雖僕亦固望於吾子不敢望於他人者耳然尚有似不相曉者非故欲發余乎不然何子之不以丈夫期我也不能黙黙聊復自明僕始年十六七時未知人事讀聖人之書以為人之仕者皆為人耳非有利乎已也及年二十時苦家貧衣食不足謀於所親然後知仕之不唯為人耳及來京師見有舉進士者人多貴之僕誠樂之就求其術或出禮部所試賦詩策等以相示僕以為可無學而能因詣州縣求舉有司者好惡出於其心四舉而後有成亦未即得仕聞吏部有以博學宏詞選者人尤謂之才且得羙仕就求其術或出所試文章亦禮部之類私怪其故然猶樂其名因又詣州府求舉凡二試於吏部一既得之而又黜於中書雖不得仕人或謂之能焉退自取所試讀之乃類於俳優者之辭顔忸怩而心不寜者数月既已為之則欲有所成就書所謂耻過作非者也因復求舉亦無幸焉乃復自疑以為所試與得之者不同其程度及得觀之余亦無甚愧焉夫所謂博學者豈今之所謂者乎夫所謂宏辭者豈今之所謂者乎誠使古之豪傑之士若屈原孟軻司馬遷相如揚雄之徒進於是選必知其懷慙乃不自進而已耳設使與夫今之善進取者競於䝉昩之中僕必知其辱焉然彼五子者且使生於今之世其道雖不顕於天下其自負何如哉肯與夫斗筲者决得失於一夫之目而為之憂樂哉故凡僕之汲汲於進者其小得蓋欲以具裘葛養窮孤其大得盖欲以同吾之所樂於人耳其他可否自計已熟誠不待人而後知今足下乃復比之獻玉者以為必竢工人之剖然後見知於天下雖兩刖足不為病且無使勍者再剋誠足下相勉之意厚也然仕進者豈捨此而無門哉足下謂我必待是而後進者尤非相悉之辭也僕之玉固未嘗獻而足固未嘗刖足下無為我戚戚也方今天下風俗尚有未及於古者邉境尚有被甲執兵者主上不得怡而宰相以為憂僕雖不賢亦且潜究其得失致之乎吾相薦之乎吾君上希卿大夫之位下猶取一障而乘之若都不可得猶將耕於寛閑之野釣於寂寞之濵求國家之遺事考賢人哲士之終始作唐之一經垂之於無窮誅姦䛕於既死發潜德之幽光二者將必有一可足下以為僕之玉凡幾獻而足凡幾刖也又所謂勍者果誰哉再克之刑信如何也士固伸於知已㣲足下無以發吾之狂言愈再拜
  與馮宿論文書韓愈
  辱示初筮賦實有意思但力為之古人不難到但不知直似古人亦何得於今人也僕為文乆每自測意中以為好則人必以為惡矣小稱意人亦小怪之大稱意即人必大怪之也時時應事作俗下文字下筆令人慙及示人則人以為好矣小慙者亦䝉謂之小好大慙者即必以為大好矣不知古文直何用於今世也然以竢知者知耳昔揚子雲著太𤣥人皆笑之子雲之言曰世不我知無害也後世復有揚子雲必好之矣子雲死近千載竟未有揚子雲可嘆也其時桓譚亦以為雄書勝老子老子未足道也子雲豈止與老子争強而已乎此未為知雄者其弟子侯芭頗知之以為其師之書勝周易然侯之他文不見於世不知其人果如何耳以此而言作者不祈人之知也明矣直百世以竢聖人而不惑質諸鬼神而無疑耳足下豈不謂然乎近李翺從僕學文頗有所得然其人家貧多事未能卒其業有張籍者年長於翺而亦學於僕其文與翺相上下一二年業之庶幾乎至也然閔其棄俗尚而從於寂寞之道以之争名于時也久不談聊感足下能自進於此故復發憤一道
  答吕毉山人書韓愈
  愈白恵書責以不能如信陵執轡者夫信陵戰國公子欲以取士聲勢傾天下而然耳如僕者自度若世無孔子不當在弟子之列以吾子自山出有朴茂之美意恐未礱磨以世事又自周後文𡚁百子為書各自名家亂聖人之宗後生習傳雜而不貫故設問以觀吾子其已成熟乎將為友也其未成熟乎將以講去其非而趨是耳不如六國公子有市於道者也方今天下入仕惟以進士明經及卿大夫之世耳其人率皆習熟時俗工於語言識形勢善候人主意故天下靡靡日入於衰壞恐不復振起務欲進足下趨死不顧利害去就之人於朝以争救之耳非謂當今公卿問無足下軰文學知識也不得以信陵比然足下衣破衣繫麻鞋率然叩吾門吾待足下雖未盡賔主之道不可謂無意者足下行天下得此於人葢寡乃遂能責不足於我此真僕所汲汲求者議雖未中節其不肯阿曲以事人者灼灼明矣方將坐足下三沭三薫之聼僕之所為少安無躁愈頓首
  代張籍與李浙東書韓愈
  月日前某官某謹東向再拜寓書浙東觀察使中丞李公閣下籍聞議論者皆云方今居古方伯連帥之職坐一方得専制於其境内者惟閣下心事犖犖與俗軰不同籍固已藏之胸中矣近者閣下從事李恊律翺到京師籍於李君友也不見六七年聞其至馳徃省之問無恙外不暇出一言見先賀其得賢主人李君曰子豈盡知之乎吾將盡言之数日籍益聞所不聞籍私獨喜常以為自今已後不復有如古人者於今忽有之退自悲不幸兩目不見物無用於天下胸中雖有知識家無錢財寸歩不能自致今去李中丞五千里何由致其身於其人之側開口一吐出胸中之竒乎因飲泣不能語既数日復自奮曰無所能人乃宜以盲廢有所能人雖盲當廢於俗軰不當廢於行古人之道者浙水東七州戶不下数十萬不盲者何限李中丞取人固當問其賢不賢不當計盲與不盲也當今育於心者皆是若籍自謂獨盲於目爾其心則能别是非若賜之坐而問之其口固能言也幸未死實欲一吐出心中平生所知見閣下能信而致之於門邪籍又善於古詩使其心不以憂衣食亂閣下無事時一致之座側使跪進其所有閣下憑几而聼之未必不如聼吹竹弹絲敲金擊石也夫盲者業專於藝必精故樂工皆盲籍儻與此軰比並乎使籍誠不以蓄妻子憂饑寒亂心有錢財以濟醫葯其盲未甚庶幾其復見天地日月因得不廢則自今至死之年皆閣下之賜閣下濟之以已絶之年賜之以既育之視其恩輕重大小籍宜如何報也閣下裁之度之籍慙再拜
  為人求薦書韓愈
  某聞木在山馬在肆遇之而不顧者雖日累千萬人未為不材與下乘也及至匠石過之而不睨伯樂遇之而不顧然後知其非棟梁之材超逸之足也以某在公之宇下非一日而又辱居姻婭之後是生于匠石之園長於伯樂之廐者也於是而不得知假有見知者千萬人亦何足云今幸頼天子毎嵗詔公卿大夫貢士若某等比咸得以薦聞是以冐進其說以累於執事亦不自量已然執事其知某何如哉昔人有鬻馬不售於市者知伯樂之善相也從而求之伯樂一顧價増三倍某與其事頗相類是故終始言之耳

  文章辨體彚選巻二百十七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Public domainPublic domainfalsefal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