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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山談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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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山談叢
作者:陳師道 北宋
宋陳師道撰。師道字無已,後山其別號也。彭城人。以薦為棣州教授。徽宗時官至秘書省正字。事跡具《宋史·文苑傳》。陸遊《老學庵筆記》頗疑此書之偽,又以為或其少作。然師道《後山集》前有其門人魏衍附記,稱《談叢》、《詩話》別自為卷,則是書實出師道手。又第四卷中記蘇軾卒時太學諸生為飯僧,考軾卒於徽宗建中靖國元年六月,師道亦以是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從祀南郊,感寒疾卒。則末年所作,非少年所作審矣。洪邁《容齋隨筆》議其載呂許公惡韓範富一條,丁文簡陷蘇子美以撼杜祁公一條,丁晉公賂中使沮張乖厓一條,張乖厓買田宅自汙一條,皆爽其實。今考之良信。然邁稱其筆力高簡,必傳於後世,不雲他人所贗托。邁去師道不遠,且其考證不草草,知陸遊之言未免失之臆斷也。

卷一

契丹侵澶,萊公相真宗北伐,臨河未渡。是夕,內人相泣。明日,參知政事王欽若請幸金陵,樞密副使陳文忠公堯叟請幸蜀。真宗以問公,公曰:「此與昨暮泣者何異!」議數日不決,出遇高烈武王而謂之曰:「子為上將,視國之危不一言,何也?」王謝之,乃復入,請召問從官,至皆默然。楊文公獨與公同,其說數千言,真宗以一言折之曰:「儒不知兵!」又請召問諸將,王曰:「蜀遠,欽若之議是也。上與後宮御樓船浮汴而下,數日可至。」殿上皆以為然,公大驚色脫。王又曰:「臣言亦死,不言亦死,與其事至而死,不若言而死。今陛下去都城一步,則城中別有主矣!吏卒皆北人,家在都下,將歸事其主,誰肯送陛下者?金陵可到邪?」公又喜過望,曰:「瓊知此,何不為上駕邪!」王乃大呼:「逍遙子!」公掖真宗以升,遂渡河而成功。欽若媿其議,讒於真宗曰:「寇準孤注子爾!」博者謂窮而盡所有以幸勝為「孤注」,言以人主而一決也。

澶淵之役,真宗欲南下,萊公不可,曰:「是棄中原也。」又欲斷橋,因河而守,曰:「是棄河北也。國之存亡在河北,不可棄也。」

澶淵之役,所下一紙書爾:「州縣堅壁,鄉村入保,金幣自隨,穀不可徙,隨在瘞藏,寇至勿戰。」故虜雖深入而無得,方破德清一城,而得不補失,未戰而困。

真宗既渡河,遂幸澶淵之北門。望見黃蓋,士氣百倍,呼聲動地。兵既接,射殺其帥順國王撻覽,虜懼,遂請和。

澶淵之役,詔諸道會兵而合擊。既和,縱其去。又詔諸將按兵,遣使監楊延朗。時虜使在館,既諭旨,遽曰:「請遣中官,貴諸將取信也。」而虜亦請使送款,遂以全歸,懷之至今。

澶淵之役,真宗使候萊公。曰:「相公飲酒矣!」「唱曲子矣!」「擲骰子矣!」「鼾睡矣!」

萊公既逐死,家無遺文。嘉祐中始得奏章一紙,憂其復失而并記之,使彼者有攷焉。曰:臣奉聖旨擘畫河北邊事,及駕起與不起,如起至何處者。一、近邊奏契丹遊騎已至深、祁,竊緣三路大軍見在定州,魏能、張凝、楊延朗、田敏等又在威虜軍等處,東路深、趙、貝、冀、滄,德等州別無大軍駐泊,必慮契丹漸近東南下寨,輕騎打劫,不惟老小驚駭,便恐盜賊團聚,直至大名府以來,人戶驚移。若不早張軍勢,竊恐轉啟戎心。臣乞先那起天雄軍兵馬萬人,令周瑩、杜彥鈞、孫全照將領往貝州駐泊,或恐天雄軍少,且起五千人,只令孫全照部轄,若虜騎在近,即近城覓便襲擊,兼令間道將文字與石普、閻承翰照會掩殺,及召募強壯入虜界,燒蕩鄉村,仍照管南北道,多差人探候契丹,次第聞奏,及報大名。一則貴安人心;二則張軍勢以疑敵謀;三則邊將聞王師北來,軍威益壯;四則與邢、洺不遠,成犄角之勢。一、隨駕諸軍,扈衛宸居,不可與犬戎交鋒原野,以爭勝負。天雄至貝,軍士不過三萬人,萬一契丹過貝下寨,遊騎益南,即須那起定州軍馬三萬以上,令桑贊等結陣南來鎮州,及令河東雷有終將兵出土門路與贊會合,相度事勢緊慢,那至邢、洺,方可聖駕順動,且幸大名,假萬乘之天聲,合數路之兵勢,更令王超等於定州近城排布照應,魏能、張凝、楊延朗、田敏等作會合次第,及依前來累降指揮牽拽。一、恐契丹置寨於鎮、定之間,則定州軍馬抽那不起,邢、洺之北,遊騎侵掠,大名東北縣分,老小大段驚移,須分定州三路精兵,令在彼將帥會合,及令魏能、張凝、楊延朗、田敏等漸那向東,傍城寨牽拽。如此,則契丹必有後顧之憂,未敢輕議懸軍深入。若車駕不起,轉恐夷狄殘害生靈,如蒙允許,亦須過大河,且幸澶淵,就近易為制置會合,兼控扼津梁。右臣叨列宰司,素無奇略,既承清問,合罄鄙誠。伏惟皇帝陛下,睿知淵深,聖猷宏遠,固已坐籌而決勝,尚能虛己以詢謀。兼彼犬戎,頗乏糧糗,雖恃腥羶之眾,必懷首尾之憂,豈敢不顧大軍,但圖深入?然亦慮其兇狡,須至過有防虞。煩黷天威,伏增戰慄。

始講和,虜使韓杞匿其善飲,曰:「兩國初好,數杯之後,一言有失,所誤非細。」後使姚柬之,既去而顧,手顙再三,是以知虜之情也。姚柬之曰:「宋之事力,契丹之士馬皆盛,然北軍用於阻隘,不能敵南;平原馳突,南軍亦不能支也。」慶曆二年,西羌盜邊,戰未解,契丹保境使請關南十縣之地及昏。丞相申公使其黨御史中丞賈文元公館之,許昏與加賜使擇焉,而遣知制誥富韓公諭意。既見問故,虜主曰:「宋塞雁門、廣塘水、繕城隍、籍民兵,非違約邪?羣臣亟請用兵,孤謂不若求地也。」公曰:「契丹忘章聖之大德乎?澶淵之役,使從眾,契丹無還者,寧有今日耶?且契丹之所欲,戰爾,戰非契丹之利也。從古至今,夷狄得志於中國,惟晉氏爾。方是時,主弱而愚,國小而貧,政刑不修,命令不行,百姓內潰,諸將外叛,故契丹能得志。然土地不守,子女玉帛歸於臣民,契丹蓋無得也。而人畜械器,亡者大半,故德光死,述律怒不肯葬,曰:『待我國中人馬如故,然後葬汝!』戰而勝,其害如此,況不勝邪!今契丹與宋好,歲得金繒數十萬,入於府庫,國之利也。故和則上得其利,戰則下得其利,上受其弊。故契丹之臣,皆顯解和而構戰,與國爭利,奈何舍己之利以利人邪?」主大悟,點首久之。公復曰:「塞雁門以備羌,塘始於何承矩,事在約前;地卑水聚,歲久則廣;城隍完故,民兵補缺,非違約也。晉遺盧龍,周取關南,皆異代事。若按圖而求舊,豈契丹之利也哉!皇帝以兼愛為心,守祖宗之約,不願用兵,顧兄弟之義,不欲違情,而為天保民,為先保土,不得以與人。謂契丹乏金幣,歲遺以永誓好。古者敵國有無相通,必皆欲背約絕好而加兵,宋安得而避哉!且澶淵之盟,天地臨之,其可欺乎!」乃請昏,公曰:「兄弟之國,禮不通昏,男女之際,易以生隙,且命修短不可期,不若歲幣之久也。」始,契丹請婚,欲因以多求,及公固拒,羣議未決而難其久,又謂空言無實,使歸取誓書。及再至,定增歲幣二十萬。始,契丹一請,宰相遽塞以二事,且使自擇,遂以為怯,有輕宋心,欲以增幣為「獻」與「納」,公不可,曰:「此下事上,臣事君,乃非敵國之禮也。且章聖已有歲遺,不為此名,貨非國之輕重,鄙而失國,古雖小亦不為也。」主曰:「古有之,何獨吝邪?」公曰:「古惟唐高祖臣事突厥,假其兵而取隋,則或有之;及太宗禽頡利、突利兩可汗,寧復有邪!」主不語,其臣劉四知侍,退數步。公又曰:「石晉亦因契丹而得國,不惟稱臣,亦父事之,或可用此。今宋與契丹,無唐、晉之援而為敵國,豈有此邪!」將退,主曰:「卿謂孤故作此一節必不可事,豈非不欲保和邪!孤實無此意,卿歸勿為些言,恐誤宋大事耳。」於是留誓書。而使以誓書來,且求「獻納」,公上奏曰:「臣既以死拒之,虜氣折矣,可勿復許,虜無能為也。」仁宗從之。

韓公再使,將見,契丹曰:「主將為公使不能久,有言可即道。」公恐膚使來遂以為例。數請對,曰:「吾不敢也,當與君議於館爾。」契丹劉六符貴用事,建議割地。及館客,怒請韓公曰:「公為主言『諸臣利於用兵,不為國計』,六符豈欲間兩國邪?」公曰:「君寧出此,顧餘人為之爾,如宋不過弼數輩不欲戰爾,其以戰說者何限!」六符既喜且懼,然終以此得罪也。

契丹犯澶淵,急書日至,一夕凡五至,萊公不發封,談笑自如。明日見,同列以聞,真宗大駭,取而發之,皆告急也。又大懼,以問,公曰:「陛下欲了欲未了耶?」曰:「國危如此,豈欲久耶!」曰:「陛下欲了,不過五日爾。」其說請幸澶淵。真宗不語,同列懼,欲退,公曰:「士安等止,候駕起,從駕而北。」真宗難之,欲還內,公曰:「陛下既入,則臣不得到又不得見,則大事去矣!請無還內而行也。」遂行,六軍百司,追而及之。

東都曹生言:「范右相既貴,接親舊情禮如故,他亦不改,世未有也。然體面肥白潔澤,豈其胸中亦以為樂邪?惟司馬溫公枯瘦自如,豈非不以富貴動其心邪!」

王荊公改科舉,暮年乃覺其失,曰:「欲變學究為秀才,不謂變秀才為學究也。」蓋舉子專誦王氏章句而不解義,正如學究誦注疏爾。教坊雜戲亦曰:「學《詩》於陸農師,學《易》以鼓切。於龔古勇切。深之。」蓋譏士之寡聞也。

王無咎,黎宗孟皆為王氏學,世謂黎為「模畫手」,一點畫不出前人;謂王為「轉般倉」,致無贏餘,但有所欠。以其因人成能,無自得也。

楊內翰繪云:「莊遵以《易》傳揚雄,雄傳侯芭,自芭而下,世不絕傳。至沛周郯,郯傳樂安任奉古,奉古傳廣凱,凱傳繪。」所著《索蘊》,乃其學也。

張某公昪以御史為執政,包孝肅公代之,建言:「臺官不遷二府,無所倖望,則盡言矣。」張文定公方平為三司使,孝肅極言其失,遂罷歸院。宋景文公代為使,文定亦為上言:「故事:執政用三司使、知開封府與御史中丞耳。包拯自府入臺,又言臺官不為執政,所可假以進者,惟三司爾。極力攻臣,冀得其處。而用宋祁,其勢必復攻祁,不遂與之,則三司使無其人矣!」孝肅逐景文公而代之,遂遷西府。孫文節公抃自西府遷右省,御史韓縝言其不可,仁宗曰:「御史謂誰可參知政事者?」韓素不經意,卒然對曰:「包拯可。」仁宗熟視而笑曰:「包拯非昔之包拯矣!」

延帥闕,李誠之以幕府行使事。夏國宥州牒保安軍:「故事:歲賜盡明年六月乃畢,緩不及事,請以歲終為限。」幕府以聞,樞密院牒草報如約,李易其草報如故事。遂上奏曰:「夷狄之欲無厭,許之不足為恩,而長其貪,且示之弱,而人不堪其轉輸之勞矣。」樞密使夏竦劾李擅改制書,遣吏部郎訊,李曰:「改保安軍牒,非制書也。」竦不能屈,虜亦不敢復請。

某公惡韓、富、范三公,欲廢之而不能。軍興,以韓、范為西帥,遣富使北,名用仇而實閒之。又不克軍罷而請老,盡用三公及宋莒公、夏英公於二府,皆其仇也。又以其黨賈文元公、陳恭公間焉,猶欲因以傾之。譽范、富皆王佐,可致太平,於是天子再賜手詔,又開天章閣,而命之坐,出紙筆使疏時政所當因革,諸公皆推范、富,乃請退而具草。使二宦者更往督之,且命領西北邊事。既而各條上十數事,而易監司、按羣吏、罷磨勘、減任子,眾不利而謗興。又使范公日獻二事以困之,而請城京師,人始笑之。初,某公每求退以俟主意,常未厭而去,故能三入,及老,大事猶問。西北相攻,請出大臣行三邊。於是范公使河東、陝西,富公使河北。初,某既建議,乃數出道者院宿焉,范公既奉使,宿道者院而某在焉。賓退,使人致問,范公往見之,某佯曰:「參政求去邪?」范公以對,某曰:「大臣豈可一日去君側,去則不復還矣!今萬里奉使,故疑求去耳。」范公私笑之。久而覺報緩而請不獲,召堂吏而問曰:「吾為西帥,每奏即下,而請輒得。今以執政奉使,而請報不迨,何也?」曰:「某別置司專行鄜、延事,故速而必得耳。」范公始以前言為然,乃請守邊矣。而富公亦不還,韓又罷去,而賈、陳相矣。及某薨,范公自為祭文,歸重而自訟云。

卷二

蘇、黃兩公皆善書,皆不能懸手。逸少非好鵝,效其宛頸爾,正謂懸手轉腕。而蘇公論書,以手抵案使腕不動為法,此其異也。

善書不擇紙筆,妙在心手,不在物也。古之至人,耳目更用,惟心而已。

王屋天壇,道書云黃帝禮天處也。壇之方隅陳八玉鏡,而儒者疑焉。元豐中,有登天壇得方玉如鏡,濮陽杜毅主王屋簿,親見之云。

余與貴人語,偶當其心,明日使人來求異書。士不知有自智,專謂出於卷冊之間,良可悲也。

張長史見擔夫爭道而得筆法,觀曹將軍舞劍又得其神,物豈能與人巧,乃自悟之因爾。

胡人獵而不漁。熙寧中,官軍復熙河,洮水之魚浮,取之如拾,久而魚潛。治世可俯烏巢,惟不暴爾。至人入鳥獸不亂羣,行之著也。

龍圖燕學士肅悟木理,造指南車不成,出見車馳門動而得其法。

蜀人王晃,為舉子《詩》義「左之右之,君子宜之」而悟針法。規矩可得其法,不可得其巧,舍規矩則無所求其巧矣。法在人,故必學,巧在己,故必悟。今人學書而擬其點畫,已失其法,況其巧乎!

寇昌齡嗜硯墨得名,晚居徐,守問之,曰:「墨貴黑,硯貴發墨。」守不解,以為輕己。嗟乎,世士可與語邪?

歐陽公像,公家與蘇眉山皆有之,而各自是也。蓋蘇本韻勝而失形,家本形似而失韻,夫形而不韻,乃所畫影爾,非傳神也。

唐令:民年二十為丁,其下為推。宋次道曰:「推者,椎也,避高宗諱,闕而為推也。」縉叔曰:「推者,椎也,獨髻為椎,傳者誤爾。」蓋唐人不諱嫌,梁氏之父茂,始以戊為武,溫嗜殺,人畏之,并諱其嫌耳。夫人少而分髻,長則合而未冠,今人猶然。縉叔是也。

道士王太初,受天心法治鬼神,有功於人。嘗謂為室當使戶牖疏達,若四壁隱密,終為鬼所據耳。

唐魏鄭公、狄梁公、張燕公墓棘直而不歧,世以為異,而孔林無枳棘也。

秦少游有李廷珪墨半丸,不為文理,質如金石,潘谷見之而拜曰:「真李氏故物也,我生再見矣!王四學士有之,與此為二也。」墨乃平甫之所寶,谷所見者,其子斿以遺少游也。又有張遇墨一團,面為盤龍,鱗鬣悉具,其妙如畫,其背皆有「張遇麝香」四字。潘墨之龍,略有大都耳,亦妍妙,有紋如盤絲,二物世未有也。語曰:「良玉不瑑。」謂其不借美於外也,張其後乎?供備使李唐卿,嘉祐中以書待詔者也,喜墨,嘗謂余曰:「和墨用麝欲其香,有損於墨,而竟亦不能香也,不若並藏以熏之。」潘谷之墨,香徹肌骨,磨研至盡而香不衰。陳惟進之墨,一篋十年,而麝氣不入,但自作松香耳。蓋陳墨膚理堅密,不受外熏,潘墨外雖美而中疏爾。

南唐於饒置墨務,歙置硯務,揚置紙務,各有官,歲貢有數。求墨工於海東,紙工於蜀,中主好蜀紙,既得蜀工,使行境內,而六合之水與蜀同。李本奚氏,以幸賜國姓,世為墨官云。唐之問,質肅公之子,有墨曰「饒州供進墨務官李仲宣造」,世莫知其何。子頗有家法,以遺黃魯直,魯直以謂不迨孫氏所有,而予謂過之。陳留孫待制家有墨半鋌,號稱廷珪,但色重爾,非古制也。

蔡新州確、黃大夫好謙為陳諸生,聞楊山人之善相人也,過使相之,曰:「蔡君宰相也,似丁晉公,然丁還而君死也。黃君一散郎爾,然家口四十,則蔡貶矣。」元豐末,蔡為相,黃由尚書郎出為蔡州,過蔡而別,問其家,曰:「四十口矣。」蔡大駭曰:「楊生之言驗矣!」其後有新州之禍。

外大父潁公,初為黃州參軍,事夏英公。公喜相人,謂潁公曰:「吾使相爾,而君真相也。」視其手曰:「雖貴而貧,不如吾也。」出其手,突如堆阜,曰:「此大富之相也。」

野處,潞之異人也,金鄉李生將赴試,問得失焉。曰:「兩貫、四貫,巡轄馬遞鋪。」皆莫測也。李有田於莘,過之,及門,息於廐,置壁下有錢二千,以二伯為陌,有榜曰「巡轄馬遞鋪」,問之,乃田者所納課也。李始悟其言,而果黜焉。

花之名天下者,洛陽牡丹、廣陵芍藥耳。紅葉而黃腰,號「金帶圍」,而無種,有時而出,則城中當有宰相。韓魏公為守,一出四枝,公自當其一,選客具樂以當之。是時王岐公以高科為倅,王荊公以名士為屬,皆在選,而闕其一,莫有當者。數日不決,而花已盛,公命戒客,而私自念:「今日有過客,不問如何,召使當之。」及暮,南水門報陳太博來,亟使召之,乃秀公也。明日酒半折花,歌以插之。其後四公皆為首相。

蜀人句龍爽作《名畫記》,以范瓊、趙承祐為神品,孫位為逸品,謂瓊與承祐類吳生,而設色過之,位雖工,不中繩墨。蘇長公謂:「彩色非吳生所為,二子規模吳生,故長於設色爾。孫位方不用矩,圓不用規,乃吳生之流也。」余謂二子學吳生,而能設色,不得其本,故用意於末,其巧者乎?

諺曰:「甘草先生則麥熟,苦草先生則人疫。」甘草,薺;苦草,黃蒿也。又曰:「杏熟當年麥,棗熟當年禾。」又曰:「棗不濟儉。」謂棗熟則歲豐也。諺曰:「行得春風有夏雨。」蓋春之風數為夏之雨數,小大急緩亦如之。

祕書丞張鍔嗜酒,得奇疾,中身而分,左常苦寒,雖暑月,巾韈袍胯紗緜相半。

世傳王祥卧冰求魚以養母,至今沂水歲寒冰厚,獨祥卧處闕而不合。

章學士珉為布衣,以宰相自許,高蓋大馬,盛服羣從而後出,潤人謂之「三品秀才」。

驗鏡視其鼻,鼻滑淨如削者古,今人為之,必有高下。今人鑄鐵鏡,陷銅為面,故明。

光祿李卿先築宅于盧,甃皆用甎,歲夏大雨,閘門及竇積水數尺,內外一洗而發去之。

唐人謂逸少天姿不及工用,故初不勝郗、庾,而暮年方妙。余謂不然。衛夫人見逸少學書,拊膺而歎曰:「後當勝己。」此豈無天姿者耶?而暮年方妙者,乃大器晚成爾。

獐無膽,兔無脾,豚膂無筋。

東都相國寺樓門,唐人所造,國初木工喻浩曰:「他皆可能,惟不解卷檐爾。」每至其下,仰而觀焉,立極則坐,坐極則卧,求其理而不得。門內兩井亭,近代木工亦不解也。寺有十絕,此為二耳。

陝之寺居多古屋,下柱不過九尺,唐制不為高大,務經久爾。行露亭用斗百餘,數倍常數,而朱實亭不用一斗,亦一奇也。

魚行隨陽,春夏浮而逆流,秋冬沒而順流,漁者隨其出沒上下而取之。

唐末,岐、梁爭長,東院主者知其將亂,日以菽粟與泥為土塹,附牆而墁之,增其屋木,一院笑以為狂。亂既作,食盡樵絕,民所窖藏為李氏所奪,皆餓死。主沃墼為糜,毀木為薪以免。隴右有富人,預為夾壁,視食之餘可藏者乾之貯壁間,亦免。

虞部閻見賢,老為容守,歸而自如,曰:「惟節食爾。」每食常欠三四分。初見部中老者,問而得之。

韓幹畫走馬,絹壞損其足,李公麟謂:「雖失其足,走自若也。」

六一為布衣,客相之曰:「耳白於面,名則遠聞;脣不貼齒,一生惹言語。」毀譽豈亦有命耶?

齊之龍山鎮,有平陸故城,高五丈四,方五里,附城有走馬臺,其高半之,闊五之三,上下如一,其西與南則在內,東北則在外也,莫曉其理。

寇萊公準,少嘗為淮漕,有方士為治丹砂,用竹百二十尺而通其節,以器盛丹置其上而立之,半埋地中。於時才得六十尺竹,接而用之。始於歲之朔旦,盡歲而止,丹已融而墮器矣。

澄心堂,南唐烈祖節度金陵之燕居也,世以為元宗書殿,誤矣。趙內翰彥若家有《澄心堂書目》,才二千餘卷,有「建業文房之印」,後有主者,皆牙校也。

余於丹徒高氏見楊行密節度淮南補將校牒紙,光潔如玉,膚如卵膜,今士大夫所有澄心堂紙不迨也。

開封常得劇盜,言富家難近,貯以櫃篋,扃鐍嚴固,貴家喜陳衣而架,有帕便可包覆。

夏英公伏日供帳溫室,戒客具夾衣,客皆笑之。既坐,體寒生栗。乃以漆斛漬龍皮也。酒半,取瓦礫蘸藥水為黃金以娛客。

世傳《王氏元經薛氏傳》、《關子明易傳》、《李衛公對問》,皆阮逸所著,逸以草示蘇明允,而子贍言之。

宣城包鼎,每畫虎,埽溉一室,屏人聲,塞門塗牖,穴屋取明,一飲斗酒,脫衣據地,卧起行顧,自視真虎也。復飲斗酒,取筆一揮,意盡而去,不待成也。

閻立本觀張僧繇江陵畫壁,曰:「虛得名爾。」再往,曰:「猶近代名手也。」三往,於是寢食其下,數日而後去。夫閻以畫名一代,其於張,高下間爾,而不足以知之。世之人強其不能而論能者之得失,不亦疏乎?

李公麟云:「吳畫學於張而過之。」蓋張守法度而吳有英氣也。眉山公謂:「孫知微之畫,工匠手爾。」

六一公論書喜李西臺,而《集古》不錄張從申也。兵部秦玠、祠部李宗易,皆學於西臺,名有師法。公為亳州,問秦西臺何學,曰:「張從申也,見之否邪?」曰:「未也。」示之,曰:「西臺不及也。」

余於石舍人揚休家得蘇明允送石北使引,石氏子謂明允書也。以示秦少游,少游好之,曰:「學不迨其子,而資過之。」乃東坡少所書也。故嘗謂書為難,豈余不知書,遂以為難邪?

卷三

金陵人喜解字,習以為俗,曰「同田為富」、「分貝為貧」、「大坐為」。音穩。

黃巢攻金陵,人說之曰:「王毋以攻也,王名巢,入金陵則鏁矣!」遂解去。

壽之安豐塘,楚相孫叔敖之所築也,至今賴之。塘西有廟焉,塘上之木,花皆西向,子皆東向。

懷禪師每住持,必舍講師說天台教,使其徒聽焉。學其可廢乎!

唐人根利,一聞千悟,故大梅才得馬祖一言,入山坐庵諸老之門,既悟,亦曰:「得坐披衣,向後自看。」不復學也。今人根鈍,聞一知一。故雪竇以古人初悟之語,為學者入道之門,謂之「因緣」,退而體究,謂之「看話」,更無言下悟理之質矣。復取古法而次第之,以為悟後析理之門,謂之陶汰,天衣宗之。而圓通非之,改用臨濟教門,蓋用古責今也,而其徒多不見諦,後悔,亦復故云。

閩越黃撥沙善視墓,畫地為圖,即知休咎,故號「撥沙」。婺人有世患左目者,問之,曰:「祖墳有木,久則木根傷害其目,必發墓以去之。」既發,有根貫其左目,出之而愈。

宿乳醫陳嫗,年八十餘,切脈知其生早晚,月則知日,日則知時。宿有兩家就乳,切其左曰:「毋遽,是當夜生。」將就其右,左家疑之,不聽也。曰:「是家當午而生,無妨也,過午則來日生矣。」復切之,曰:「初更兩點,其時也,為母具食,聽自便。」既多為備,使候時以報,扶母就蓐,即生。

文正李公既薨,夫人誕日,宋宣獻公時為從官,與其僚二十餘人詣第上壽,拜於簾下,宣獻前曰:「太夫人不飲,以茶為壽。」探懷出之,注湯以獻,復拜而去。

襄陽承唐亂,地荒民散,林篁翳塞。常有四大龜負一小龜而行,或謂乘者為瑇瑁云。

代北界天池山,荒遠,巡候不至,潘美節度河東,新廟舍,作脊記,歲遣府倅祀之,率常憚行,後竟罷之。契丹始治室易記,久之來議界,舉知其然,而莫能奪也。

生血皆赤,怒心之所出也。赤,火色,其性躁,故象之。二乘四果,其白如乳,出於淨心。而鱟血碧,鰕蛤無血,其故何也?

御廚不登彘肉,太祖嘗畜兩彘,謂之神猪。熙寧初罷之。後有妖人登大慶殿,據鴟尾,既獲,索彘血不得,始悟祖意,使復畜之。蓋彘血解妖術云。

茶,洪之雙井,越之日注,登、萊鰒魚,明、越江瑤柱,莫能相先後,而強為之第者,皆勝心耳。

石決明,登人謂之鰒魚,明人謂之九孔螺。

牡蠣固氣,蚶子益血,蓋蛤屬惟蚶有血。

熙寧中,作坊以門巷委狹,請直而寬廣之,神宗以太祖創始,當有遠慮,不許。既而眾工作苦,持兵奪門,欲出為亂,一老卒閉而拒之,遂不得出,捕之皆獲。

郯城民妻有二十一子,而雙生者七。

壽之善鄉,市吏垂乳,流湩如乳婦。

神宗嘗夢入大府,有植碑,以金填字,曰「宰相項安節」。寤而求之,乃太學生也。慈聖解之曰:「項安節即吳充也。」於是正憲公為相,頸有瘤焉,而項生布衣至今。

朝散郎方通罷官還鄉,夢至政事堂,尚書左丞黃履素知通,獨起迎語曰:「蕭灑,蕭灑。」遂去。通前,諸公語如黃。既寤,莫測也。既而得官校理,滿任得知睦州,是歲建中元年,黃以疾去久矣。往謝執政,范右丞純禮曰:「先公嘗守睦,有《蕭灑桐廬郡》十詩,桐廬真蕭灑也。」

周約夢登科作尉,就舍,於堂牖間得女子隻履,竈間得筆墨。後數歲中第,為延州一尉,既入廨舍,皆夢所見,求二物,皆得之於其處。

文元賈公居守北都,歐陽永叔使北還,公預戒官妓辦詞以勸酒,妓唯唯,復使都廳召而喻之,妓亦唯唯。公怪歎,以為山野。既燕,妓奉觴歌以為壽,永叔把琖側聽,每為引滿。公復怪之,召問,所歌皆其詞也。

都市大賈趙氏,世居貨寶,言玉帶有刻文者皆有疵疾,以蔽映爾,美玉蓋不琢也。比歲杭、揚兩州化洛石為假帶,質如瑾瑜,然可辨者,以有光也。

王沂公之先為農,與其徒入山林,以酒行,既飲,先後至失酒,顧草間有醉蛇,倒而捋之,得酒與血,怒而飲焉。昏閉倒卧,明日方醒,視背傍積蝨成堆,自是無蝨終身。

浙西地下積水,故春夏厭雨。諺曰:「夏旱修倉,秋旱離鄉。」浙東地高燥,過雨即乾,故春得雨即耕,然常患少耳。

潁諺云:「子過母,當暑而涼,水退而魚潛:皆為大水之候。」潁人謂前水為母,後水為子,水日至日長,勢不能大,水定而復來,後水大於前水,為子勝母。水終魚當大出,河濱之人厭於食鮮,水退而魚不出,為潛云。

田理有橫直,民間謂之立土、橫土,立土不可稻,為其不停水也。

許安世家有伯戊樽,如今羯鼓鞚也。

畔邑家令周陽家金鐘,容十斗,重三十八斤,以今衡量校之,容水三斗四升,重十九斤爾。

諺語曰:「田怕秋旱,人畏老貧。」又曰:「夏旱修倉,秋旱離鄉。」歲自處暑至白露不雨,則稻雖秀而不實,吳地下溼不積,一兇則饑矣。

趙元考云:「寒食麪、臘月雪水,為糊則不蠹。南唐煮糊用黃丹,王文獻公家以皁筴末置書葉間,總不如雪水也。」

霍山曰:「丞相擅減宗廟羔菟鼃。」顏注:「羔、菟、鼃,以供祭也。」《周官˙蟈氏》鄭康成注:「蟈,今御所食蛙也。」《宋書》:「張暢弟牧有犬傷,醫云當食蝦蟇,而牧難之,暢為先食。」前世北人食蛙,南人不食也。

建業文房,南唐烈祖節度金陵之別室也,趙元考家有《建業文房書目》,才千餘卷,有「金陵圖書院印」焉。前卷有《澄心堂說》云:趙元考家有《澄心書目》,才二千卷。與此說相似,但堂房不同耳。

歐陽《五代史˙周家人傳》柴后邢州龍岡人,《世宗紀》又為堯山人;拓跋思恭、思敬,兄弟也,而誤作一人。

司馬公休云:「馮如晦為長源令,縣人譽之不容口,問政亦不能道也。」

王深父為衛真主簿,始至亳州,其守李徽之留不遣,久之,求去,李問其故,曰:「回為衛真主簿,而未嘗至治所與吏民相見,以謂不可,故求去耳。」李怒曰:「爾恃歐陽修而慢我!」深父曰:「回之所去,豈待歐陽公而立邪!」卒歸衛真。李怒不解,深父遂免去。

參寥云:「王荊公私居如在朝廷。忽有老卒,生火掃地如法,譽之不容口;或觸燈,即怒以為不勝任,逐去之。」

士不衣帛,酒肉食肆不近營,太祖之軍法也。

蜀平,以參知政事呂餘慶知益州,餘用選人,以輕其權,而置武德司,刺守貪廉,至必為驗。蜀山有九枝木,傳以為異,卒火之。歲餘,御札問焉,其賞至銀千兩,而敕州縣捕武德卒即殺之不以聞,吏貪則降杖集吏民杖之。蜀之富人,皆召至京師,量其材為三等,其上官之,次省員,下押綱。人安其居,不願東,以疾歸,後復遣,如是數四,不使家居也。

夏英公既卒,其家客鄢陵,鄰之講僧有學解,客嘗問之曰:「英公貪而喜殺,其報如何?」曰:「以教言之,當為龍爾。」未以為然也。他日至京師,遇夏氏故吏,語及其主,曰:「往夢遇公於塗,氣貌枯悴,白衣故暗,問其所在,曰為廬山東潭龍爾。」客始驚。其後復至京師,過其故人於興國寺,其鄰有相語曰:「廬山東潭龍已去矣。」客又大驚,往問之,曰:「東潭隱密,人所不至,往歲木皆立槁,人始至其上,潭水清徹,有白龍在焉。夏日之中,水沸而龍死,夜則復生,冬結於冰。數歲,有僧十餘,結廬其上,為之誦經。又數歲而龍去,草木復生。」英公奉釋,故當困厄,復能致僧為之作福。

文思殿奉帝者之私,凡物必具。宣仁后當國九年,不索一物。

或勸太祖誅降王,久則變生,太祖笑曰:「守千里之國,戰十萬之師,而為我禽,孤身遠客,能為變乎?」

釋從青人,主某寺之某院,陳講居眾,而靜居不出,善畫樹石,而人不可使。好事者為修供,則量其多少而報之。呂汲公以御史為淄倅,過而請之,不與也。或問之,曰:「後其所事而先其所好,此吾所以不與也。」

仁宗在位四十年,邊奏不入御閤。每大事,賜宴二府,合議以聞。仁宗崩,訃於契丹,所過聚哭。既訃,其主號慟執使者手曰:「四十二年不識兵矣!」葬而來祭,以黃白羅為錢,他亦稱是。仁宗崩,天下喪之如親,余時為童,與同僚聚哭,不自知其哀也。仁宗既疾,京師小兒會闕下,然首臂以祈福,日數百人,有司不能禁。將葬,無老幼男女,哭哀以過喪。

宣仁后初臨朝,西戎戒邊吏曰:「聖后相司馬公,必用仁宗故事。自今後敢以一人一騎入界者族。」

杜防,契丹名相也,謂和親為便民,戒契丹世世相受,謹守其約。又虞中國之敗約也,凡十年一遣使,以事動中國而堅其約。

國初,荊湖既平,谿洞皆納土請吏,太祖不受,廷議獨置辰州,歲費四萬緡爾。

元祐執政,議河兩說,文潞公、安樞密燾主故道,范丞相、王左丞存主新道。士大夫是故者見文、安,是新者見王、范,持兩可者見四公也。

曹武惠王既下金陵,降後主,復遣還內治行。潘公憂其死,不能生致也,止之。王曰:「吾適受降,見其臨渠猶顧左右,扶而後過,必不然也。且彼有烈心,自當君臣同盡,必不生降,既降,亦必不死也。」

故事:常赦,官典藏入己不赦。熙寧以後,始赦吏罪。元祐七年南郊,赦杖罪。八年秋,皇太后服藥而赦,則盡赦之矣。

卷四

故事:郊而後赦,奉祠不敬不以赦論。治平中,郎中缺姓易知素貪細,既食大官,醉飽失容,御史以不敬聞。韓魏公請論如律,英宗不欲也,魏公曰:「今而不刑,後將廢禮。」英宗曰:「寧以他事坐之。士以飲食得罪,使何面目見士大夫乎!」

仁宗初即位,燕恭肅王以親尊自居,上時遣使傳詔,王坐不拜。使還以聞,上曰:「燕王朕叔父,毋妄言!」久而王聞之,稍自屈,奉藩臣禮。

燕恭肅王輕施厚費,不計有無,常預借料錢,多至數歲,仁宗常詔有司復給,如是數矣。御史沈邈以謂「不可以國之常入而奉無厭之求,願使諭意」,上曰:「御史誤矣!太宗之子八人,今惟王爾。先帝之弟,朕之叔父也,每恨不能盡天下以為養,數歲之祿,不足計也。」

子曾子初見神宗,上問曰:「卿與王安石布衣之舊,安石何如?」對曰:「安石文學行義,不減揚雄,然吝,所以不及古人。」上曰:「安石輕富貴,非吝也。」對曰:「非此之謂。安石勇於有為,吝於改過。」上頷之。

明者無所不知,智者有所知、有所不知,眾人所知者少、所不知者多,而強其所不知。智者謂其擇而不為學而已,為道則不然,學得於外,思出於意,不足以得之。莊子曰:「繕性於俗學,以求復其初,滑欲於俗思,以求致其明,古者謂之蔽蒙之民。」雖然,學與思者,道之助也,士之為道,必始於學。此段疑有脫誤。

道者呂翁如金陵,過王荊公,而公知之,伏拜請道,翁曰:「子障重,不可。」公又勤請,曰:「我能去障,則為子去之矣。」竟去。以語廣陵王某,王曰:「先生何取焉?」曰:「吾愛其目爾。」王以語余曰:「如金陵者,翁之真身也,翁察之久矣,欲度故自往。」余語禪者普仁,仁曰:「障必自去,非人能去也。渠如此道而不解乎!」

世傳呂先生像,張目奮鬚,捉腕而市墨者,乃庸人也。南唐後主使工訪別本而圖之,久而不得。他日,有人過之,自言得呂翁真本,約工圖其像而後授之。工後以像過之,客舍市邸,方晝卧,叩關不發,問:「吾像如何?」且使張之,曰:「是也。」相語而覺稍遠,已而聲絕,發門索之,無見也。意客即呂翁也,乃以所畫像獻之,今有傳焉,深靜秀清,真神人也。

辠,《說文》:「從辛從自,言辠人蹙鼻苦辛之憂。秦以辠似皇字,改為罪。臣鉉等曰:自古者以為鼻字,故從自。」「罪,捕魚竹网。從网非。」余謂使民自辛,欲其不犯,秦從网非,不失有罪也。辠,古文也,《說文》不當以篆寫之。

駕以二馬夾轅,謂之兩服,服,供其事也。左右又各駕一焉,謂之兩驂,驂,副也。總謂之乘,又云駟。騑亦駿也。《說文》云:「驂駕三馬。」非也。乘車四馬,因以乘為四名,「乘矢」、「乘韋」是也。

瓠子在雷澤黃河故道,今呼為沙河,沙河西北,其蹟猶在,土人謂之瓠岡也。

吳越錢氏,人成丁,歲賦錢三百六十,謂之身錢,民有至老死而不冠者。

杜正獻公、丁文簡公俱為河東宣撫,河陽節度判官任遜,恭惠公之子,上書言事,歷詆執政,至恭惠,曰:「至今臣父,亦出遭逢。」謂其非德選也。進奏院報至,正獻戲文簡曰:「賢郎亦要牢籠。」文簡深銜之。其後二公同在政府,人言蘇子美進奏院祠神事,正獻避嫌不與,文簡論以深文,子美坐廢為民,從坐者數十人,皆名士大夫也,正獻亦罷去。一言之謔,貽禍一時,故不可不慎也。

元祐八年九月六日,奉太皇太后遺詔,實以三日崩。知州事龍圖閣待制韓川,公服金帶,肩輿而出,以聽遺詔。既成服,又欲改服以治事,寮佐諫之而止。余為兒時,聞徐父老說莊獻上僊,李文定公為守,兩吏持箱奉遺誥,公步從以哭,自便坐至門外。嘉祐末,先人為冀州度支使,知州事、皇城副使王易經用乾興故事,遺詔既至,王召見先人,便服持遺制,哭以示先人,遂下髮、衫、帽、勒帛以聽宣制,是日成服。元豐末,余客南都,留守龍圖王學士益柔,擇日而成服。士大夫家居者皆會哭於府庭,張文定公方平致仕於家,舉哀於近寺。宦者李堯輔言:「上散髮解帶,韈而不履。」

汞浮百物,而不能勝玉,可以試玉也。

祕書監劉几好音,與國工花日新遊,是時監貴幸,其弟衛卿諫,不用,乃戒門下勿通。監約鳴管以自通,卿又使他工橫吹於門以誤之,凡數奏而不出。卿又告之,監曰:「非也。」語次而工至,橫管一鳴,監笑曰:「此是也。」乃走出。

世傳張長史學吳畫不成而為草,顏魯公學張草不成而為正。世豈知其然哉!蓋英才傑氣,不減其師,各自成家,以名於世。使張為畫,吳既不可越,功與之齊,必出其下,亦爭名之弊也。

青楊生好畫,而患其不能別也,釋從有畫名,而從之學。有以畫來,必召楊而教之:此其所以為能,此其所以為不能也。楊有得焉,而謂楊曰:「盡子所知,才得其半,何則?以子之不能畫也。」

乖崖在陳,一日方食,進奏報至,且食且讀,既而抵案慟哭久之,哭止,復彈指久之,彈止,罵詈久之,乃丁晉公逐萊公也。乖崖知禍必及己,乃延三大戶於便坐,與之博,袖間出彩骰子,勝其一坐,乃買田宅為歸計以自汙。晉公聞之,亦不害也。余謂此智者為之,賢者不為也。賢者有義而已,寧避禍哉!禍豈可避耶?

乖崖自成都召為參知政事,既至而腦疽大作,不可巾幞。乖崖自陳求補外,真宗使軟裹赴朝,乖崖曰:「豈可以臣一人而壞朝廷法制耶!」乃知杭,而疾愈,上聞之,使中人往伺之,言且將召也。丁晉公以白金千兩貽使者,還言如故,乃不召。

外大父莊敏公為鄜延招討使,元昊效順,公召李誠之問其信否,誠之曰:「元昊數欺中國,故疑之,今則可信也。元昊向得歲賜而不用,積年而後叛,今用兵數歲,雖戰屢勝,而所攻不克,田里所掠,不辦一日之費,向來之積費已盡矣,故罷兵爾。然公毋以為功,歸之朝廷,則兵可罷,竊計諸公不以此與人也。」公未以為然。既而果遣兩人,以他事使虜,過延,問:「朝廷議罷兵云何?」皆曰「不知」。及還,與虜使王延壽來,公召會兩人,問延壽來意,又曰「不知」。公曰:「延壽黠虜,與君來而君且不知耶?」召裨將曰:「問延壽何來,吾為將而不與知邪?亟書所奏事來,不然且遣還!」兩人大懼,乃以情告,願還使者。公曰:「軍令不可反,君自止之,而書其事來!」兩人具以事聞。公自是異李焉。元昊既效順而不肯臣,請稱東朝皇帝為父,國號「吾祖」,年用私號,求割三州十六縣地,朝議彌年不決。既而報書,年用甲子,國號易其一字。虜使過延,公坐堂上,召虜使立前而謂曰:「爾主欲戰則戰,今不戰而降,則朝廷所賜藩臣詔與頒朔封國,皆有常制,不必論。自古夷狄盜中國之地則聞之,未聞割地與夷狄也。三州十六縣,豈可得邪!」使曰:「清遠故屬虜,且墳墓所在,故欲得爾。」公曰:「中國所失州縣,今未十年,若論墳墓所在,則中國多矣。」使語塞。公曰:「爾主既受封,歲祿多少,此則可議,餘不足論。」虜使畏服。

英宗即位,韓忠獻公使諭宗室諸王曰:「皇帝已即位,大王宜思保富貴,毋行所悔。」諸王皇恐,詣次求見,公謝卻之。某王還次及階,足廢不舉,扶而後升。

王荊公為相,喜說字始,遂以成俗。劉貢父戲之曰:「三鹿為麤,麤不及牛;三牛為犇,犇不及鹿。謂宜三牛為麤,三鹿為犇,苟難於遽改,令各權發遣。」於時解縱繩墨,不次用人,往往自小官暴據要地,以資淺,皆號「權發遣」云,故并譏之。

張忠定守蜀,聞萊公大拜,曰:「寇準真宰相也。」又曰:「蒼生無福。」幕下怪問之,曰:「人千言而盡,準一言而盡,然仕太早,用太速,未及學爾。」張,寇布衣交也,萊公兄事之,忠定常面折不少恕,雖貴不改也。萊公在岐,忠定任蜀還,不留,既別,顧萊公曰:「曾讀《霍光傳》否?」曰:「未也。」更無他語。蓋以不學為戒也。

萊公性資豪侈,自布衣夜常設燭,廁間燭淚成堆,及貴而後房無嬖幸也。

王某公薨,祕書晁少監端彥,以外姻為懺罪,而戒僧「和我」,乃大唱曰:「妬賢嫉能罪消滅。」聞者莫不笑也。

潘美為并帥,代之北鄙,山有天池焉,歲遣通判祭之,其後憚遠而罷。久之,契丹遣祭焉,又易其屋記。至熙寧中,始有其地,凡數歲,兩使往來,卒不能辨而與之。

故事:歲賜契丹金繒服器,召二府觀焉。熙寧中,張文定公以宣徽使與召,眾謂:「天子修貢為辱,而陛下神武,可一戰勝也。」公獨曰:「陛下謂宋與契丹凡幾戰?勝負幾何?」兩府八公皆莫知也。神宗以問公,公曰:「宋與契丹大小八十一戰,惟張齊賢太原之戰才一勝爾,陛下視和與戰孰便?」上善之。

元祐初,司馬溫公輔政,是歲天下斷死罪凡十人。其後二呂繼之,歲常數倍。此豈人力所能勝邪?

錢塘邊江土惡,不能隄,錢氏以薪為之,水至輒潰,隨補其處,日取於民,家出束薪,民以為苦。張夏為轉運使,取石西山以為岸,募捍江軍以供其役,於是州無水患,而民無橫賦。

范文正公帥鄜、延,答元昊書不請。宋元憲請斬,云:「度必擅以土地金帛許之。」晏元獻、鄭文肅請驗其書,仲淹素直,必不隱。書既上,乃免。

太祖既受位,使告諸道,東諸侯坐使者而問故:「宰相其誰乎?樞密使副其誰乎?軍職其誰乎?從官其誰乎?」皆不改舊,乃下拜。

真宗至陳橋,駐蹕不前行,遣知院陳堯叟先至澶,問知州何承矩「當駐江陵,當駐澶淵耶」,堯叟夜至城下,不得入。既明,承矩遣通判率郡官迎駕。久之,承矩亦出見堯叟。堯叟傳宣,承矩曰:「某守藩將爾,安知可否,此宗工大儒素所留心者。」顧吏取自書劄子,曰:「臣帶郡符,率屬吏,躬詣界首,奉迎聖駕,將面天顏,臣不任踴躍歡呼之至。」實封以付堯叟。堯叟復問,對如前。堯叟既去,真宗遣中使問堯叟「承矩云何」,道路相踵,既至發封,乃知當去。而堯叟兄弟皆大怒。承矩卒,諸子不敢仕。

承矩於雄州北築愛景臺,植寥花,日至其處,吟詩數十首刻石,人以謂「何六宅愛寥花」,不知經始塘泊也。

自五代來,契丹歲壓境,及中國徵發即引去,遣問之,曰:「自校獵爾。」以是困中國。

予為汝陰學官,學者多言萬壽之西、潁水之上有材號「稅子步」,步之西有異木,人莫能名,相傳數百歲,榮落不時,舊有碑云:「粉黛塗容,金碧之樹。」余過之,往觀焉,木身纔十數年爾。是時歲暮,羣木皆落,從者以謂枯也。木下有剎石,石有像文,有銘云:「曹公有悟,怖心未已。敬造浮圖,式崇妙理。文詞闡相,粉黛塗容。金剎一樹,永出煩籠。開元十六年,歲在執徐首旬五日建。」地故佛氏道場,石乃剎下銘也。「粉黛塗容」,謂建像也;「金剎一樹」,謂建剎也。讀者寡陋,傳者喜為緣飾,苟無此石,亦足惑世也。

蔡州壺公觀有大木,世亦莫能名也,高數十尺,其枝垂入地,有枝復出為木,枝復下垂,如是三四,重圍環列,如子孫然。世傳漢費長房遇仙者處,木即縣壺者。沈丘令張戣,閩人,嘗至蔡,為余言:「乃榕木也,嶺外多有之,其四垂旁出,無足怪者。柳子厚《柳州》詩云『榕葉滿庭鸎亂飛』者是也。」

卷五

余讀《魏氏雜編》,見真宗時公卿大夫慰國哀、登極往還書,蓋大臣同憂戚,宜有慶弔。往在南都,奉神宗諱,見蘇尚書作路發運帖,莫知當慰與否也,相與商論,竟復中輟。乃知前輩禮法猶在,而近世士大夫之寡聞也,因錄之。寇侍郎《慰書》曰:「伏以大行皇帝,奄棄萬邦,天下臣子,畢同號慕。昔同華綴,俱受異恩。攀靈馭以無由,望天顏而永訣。方纏悲緒,遽捧臺函。摧咽之誠,倍萬常品。」《賀書》曰:「伏以聖人出震,大明初耀於四方;王澤如春,普慶載頒於九有。凡在照臨之下,畢同歡抃之心。侍郎久滯外藩,已成美政。廊廟佇徵於舊德,雲雷始洽於新恩。未果馳誠,先蒙飛翰。感銘欣慰,無以喻名。」

夏英公家中風方,父子屢中輒愈。

鱁魚,大魚白也,今謂之魶子。

王學士逵妻某氏,妾常辱之,愬於逵,不受,亦不校也。或問之,曰:「彼將去矣,不必校也。」已而逵怒,逐之,某盡歸其裝,一家皆諫止之,曰:「此自彼有,吾何與焉?然亦非彼所有也。」妾遇盜,盡亡其資。嘗語家人:「今夕甘露下,使以器取之。」又謂逵曰:「新婦妾某日當死,以後事屬公。」皆然。

仁宗四時衣夾,冬不御鑪,夏不御扇。

太祖為太原鎮將,舍縣人李媼家,媼事之謹。他日訪其家,媼則死矣,得其子,以為御廚使,久之不遷,求去。太祖曰:「以爾才地,御廚使其可得邪?爵祿以待賢能,而私故人,使我媿見士大夫,而爾意猶不滿邪?」

太祖閱蜀宮畫圖,問其所用,曰:「以奉人主爾。」太祖曰:「獨覽孰若使眾觀邪!」於是以賜東華門外茶肆。

太祖不以法吏為獄官,畏其遷情而就法也。

王荊公嫁女蔡氏,慈壽宮賜珠褥,直數十萬。

前世陋儒,謂秦璽所在為正統,故契丹自謂得傳國璽,欲以歸太祖,太祖不受,曰:「吾無秦璽,不害為國。且亡國之餘,又何足貴乎!」契丹畏服。

嘉祐之末,宴二府、兩制、三館於羣玉殿,御書飛白以徧賜之。蔡襄、王珪同為學士,襄有書名,而仁宗使珪題所賜,兩人各自得也。

大宗不豫,呂正惠公宿西省,內侍都知王某夜叩省門,以喪訃告,且問所立。於時長子楚王以疾廢,真宗次為太子,諸子王者五人。公曰:「此何語?內侍欲斬邪?預立太子,正為此爾,且吾奉手詔,可取視也。」王既入,公遽闔戶鏁之而去。真宗既立,還而出之。

大宗數私謂正惠公:「日與太子問起居。」既崩,奉太子至福寧庭中,而先登御榻,解衣視之而降,揖太子以登,遂即位。

張忠定公令崇陽,民以茶為業,公曰:「茶利厚,官將取之,不若早自異也。」命拔茶而植桑,民以為苦。其後榷茶,他縣皆失業,而崇陽之桑皆已成,其為絹而北者歲百萬匹,其富至今。始,令下,惟通樂一鄉不變,其後別自為縣,民亦貧至今也。

韓魏公屢薦歐陽公,而仁宗不用。他日復薦之曰:「韓愈,唐之名士,天下望以為相,而竟不用。使愈為之,未必有補於唐,而談者至今以為謗。歐陽修,今之韓愈也,而陛下不用,臣恐後人如唐,謗必及國,不特臣輩而已,陛下何惜不一試之以曉天下後世也?」上從之。

葉表為句容令,縣有盜,改置社稷而盜止。下邳故多盜,近歲遷社稷於南山之上,盜亦衰息。

司馬溫公云:仁宗崩,有司用乾興故事,羣臣布四脚加冠,於是時莫識其制,以幅巾幕首,破其後為四脚。其後鄭毅夫讀《續事始》云:「三代黔首,以皂絹裹髮,周武帝裁為四脚,名以幞頭,馬周請重繫前脚。蓋布四脚脚皆後垂如周制,遇暑則繫其前脚如唐制。」英宗崩,宋次道誤為布幞頭,有司遂用民間幕喪之服,以今漆紗幞頭去其鐵脚而布裹之,前繫後垂而不可加冠,壞之而冠。幞頭之失,自次道始也。余謂四脚加冠,今士大夫喪冠是也,大布之冠古也,四脚今也,於禮為繁矣。

蕭賈竇氏兄弟同利,伯治要,仲治繁,季為士,逸飲無度,伯薄之,給與有限,仲數私為償其費,季德之,相親睦。伯既卒,仲之子復為士,游學京師,季始疑之:「彼能欺其兄而私我也,惡知其不欺我而私其子!」數以詆仲,仲實不私也,而無以自明,季終疑之,相與如仇。嗟乎!不慎其始,卒以相詆。

《爾雅》:「哉,始也。」注云:「《尚書》曰:『三月哉生魄。』」《釋文》云:「亦作裁。」疏云:「古文作才,以聲近借為哉始之哉也。」余按《說文》:「才,草木之初生也。」「哉,言之間也。」當作才,非借也。又按《集韻》云:「繒一入色曰纔。」借作才非是。

無為軍巢縣拓皋鎮永寧院,有雀棲於庭松,累日不去,遣取視之,已立化矣。盛夏極暑,經涉月餘,形質不壞,軒喙鼓翼,有騰翥之狀。

阿井在陽穀縣故東阿城中,惟二井甘水也,相傳秤之比他水重爾。

廣濟衙門之上有石榴木,相傳久矣。元豐末枯死,既而軍廢為縣;元祐初復生,而軍復。

教坊之樂以不齊,凡樂作不偕作,止不偕止,以先後次第而起止,故婉而長,然亦未始不齊也。余於此得為政之法焉。

蜀中有小車,獨推,載八石,前如牛頭;又有大車,用四人推,載十石。蓋木牛流馬也。

中秋陰暗,天下如一,中秋無月,則兔不孕,蚌不胎,蕎麥不實。兔望月而孕,蚌望月而胎,蕎麥得月而秀。世兔皆雌,惟月兔雄爾,故望月而孕。

蜀稻先蒸而後炒,謂之「火米」,可以久積,以地潤故也。蒸用大木,空中為甑,盛數石,炒用石板為釜,凡數十石。

油、絹、紙、石灰、麥糠、馬矢糞草皆能出火。

廬州有坐化猫,峽中有坐化胡孫,李公擇家有坐化蛇,唐有鸚鵡舍利。

鄭州陽穀,自國初已來,不訴災傷。

漢州德陽及峽中定軍山皆有八陣圖,定軍山下土堆也。

王師初伐蜀,李昊、范仁恕勸後主不拒而降,不聽。雍則仁恕之後也。

某官杜子民言:「大陸,今黎陽是也;自此而西北降水,疑安陽河是也。」大陸,邢州鉅鹿泊也,過此為九河。父老言,九河者正流分為支流,同為逆河者,為潮水所逆,行十餘里,邊海又有潮河,自西山來,經塘泊。

李相昉在周朝知開封府,人望已歸太祖,而昉獨不附。王師入京,昉又獨不朝,貶道州司馬。昉步行日十數里,監者中人問其故,曰:「須後命爾。」上聞之,詔乘馬,乃買驢而去。三歲,徙延州別駕。在延州為生業以老,三歲當徙,昉不願內徙。後二年,宰相薦其可大用,召判兵部。昉五辭,行至長安,移疾六十日,中使促之行,至洛陽,又移疾三十口而後行。既至,上勞之,昉曰:「臣前日知事周而已,今以事周之心事陛下。」上大喜,曰:「宰相不謬薦人。」

《詩》云:「惟寡婦之笱。」寡婦乃用笱爾,古之漁笱,亦有制也。

陳恕領春官,以王文正為舉首,歲中,拔劉子儀於常選,自云:「吾得二俊,名世才世。」是不媿於知人。楊文公以為然,謂王揚休山立,宗廟器也。

嘉州舊產紫竹、楠、榴、櫻木等,仕於蜀者,競釆之以為器,人甚苦之,吳中復作《嘉陽四詠》詩以悼之。

章氏之先起家為將,為王氏守北邊,號太傅,其妻連氏,封郡君。太傅嘗因事欲斬兩卒,郡君苦救之不得,乃陰縱之。兩卒奔江南,皆為將。閩之亂也,李氏使兩卒將而攻之,太傅已卒,其子守之,兩卒使人諭郡君言「城旦暮當破,郡君無憂也」。郡君報曰:「爾全我一家何濟?不若完此一城。」兩將許之,諭使降,卒完一城。此其所以有後也。

世以癩疾鼻陷為死證,劉貢父晚有此疾,又嘗坐和蘇子瞻詩罰金。元祐中,同為從官,貢父曰:「前於曹州,有盜夜入人家,室無物,但有書數卷爾。盜忌空還,取一卷而去,乃舉子所著五七言也。就庫家質之,主人喜事,好其詩不舍手。明日盜敗,吏取其書,主人賂吏而私錄之,吏督之急,且問其故,曰:『吾愛其語,將和之也。』吏曰:「賊詩不中和他。』」子瞻亦曰:「少壯讀書,頗知故事。孔子嘗出,顏、仲二子行而過市,而卒遇其師,子路趫捷,躍而升木,顏淵懦緩,顧無所之,就市中刑人所經幢避之,所謂『石幢子』者。既去,市人以賢者所至,不可復以故名,遂共謂『避孔塔』。」坐者絕倒。

魯直為禮部試官,或以柳枝來,有法官曰:「漏泄春光有柳條。」魯直曰:「榆條準此。」蓋律語有「餘條準此」也。一坐大哄,而文吏共深恨之。

閩中諸縣,多至十萬戶,堅忍喜訟,號難治,邵武其尤者。自國初迄今,有四令:張鄧公、杜宗會,其二人則忘之矣。宗會澶人。

趙普請繕都城,太祖不可,曰:「使寇至此,其誰駐足乎?」

王師既平蜀,詔昶赴闕,曹武肅王密奏曰:「孟昶王蜀三十年,而蜀道千餘里,請族孟氏而赦其臣,以防變。」太祖批其後曰:「你好雀兒腸肚。」

蜀平,二曹、潘美自蜀還,既對,太祖為內燕,惟三將與秦、晉兩王爾。既入,乃福寧殿,席地而坐,陳彘肉、白熟,情意款狎,酒終設飯。三將皆曰:「朝廷事力寡薄,致陛下燕設不豐。」上曰:「豈止寡薄,此飯乃乞來。」三將莫測,曰:「近從江南乞此米也。」

秘閣畫有梁文瓚《五星二十八宿圖》,李公麟謂不減吳生婦女,疑蜀手也。

諺曰:「黃口噤,蕎麥斗金。」夏中候黃不鳴,則蕎麥可廣種也;八月一日雨,則角田不熟。角田,豆也。角者,莢之訛也。

卷六

婺州李翁與鄉人如五臺山,眾少皆騎,翁老且躄,獨徒行。既至,眾所見瑞相如常,翁與山東老人所見寶閣千疊,山東老人,持菩薩戒四十年矣。

釋氏之願,儒者所謂志也。志則欲遠大,遠大則所成就者不小矣;若其所志近,則其所成就何足道哉!如志在萬里,則行不千里而已也。

近年華山毛女峰,有隸字曰「茯苓」,下云:「諸山皆假,惟此者真。一旦一丸,三斗三斤。」疑為服茯苓法也。今山下人用三斗水煮藥三斤,水盡為度,蜜和而蒸服,而不丸。道者趙翁云:「蓋茯苓不蒸煮,不能去陰氣也。」余謂不煮不能去皮梗也。

古者諸侯,取材於國,不取於諸侯,豈特國,民亦然也。「維桑與梓」,「樹之榛栗,椅桐梓漆」,梓漆以為棺,榛栗以為贄,椅桐以為器。

馬、騾、驢陽類,起則先前,治用陽藥;羊、牛、駞陰類,起則先後,治用陰藥。故獸醫有二種。

三稅法,皇祐初為李諮所壞,及韓魏公用茶小引,益壞。京師市井,自三稅法改後,日漸蕭條。酒肆自包孝肅知府日重定麴錢壞。

三司故吏高成端,襄邑人,明習吏事,自五代以來三司條貫,無不有也。嘉祐中嘗言事,不用。

契丹使至德清軍,會仁宗崩,議欲卻之;又欲使至國門而去。邵安簡欲使奉國書置柩前見天子,以安遠人。

張貴妃受冊,詔問冊畢受賀儀,其為修媛,已自尊大,邵必以三公事儀比命婦一品上之。

張詠守蜀,仲春官糶米,仲夏糶鹽,以惠民。

乾德四年,詔諸道受納稅賦,不得稱分毫合勺銖釐絲忽。景德四年,三司使丁謂復行稽括,比咸平六年稅額增三百四十六萬五千二百二十九貫石斤匹。

王旦為相十一年,王珪十年,趙普、沈倫、韓琦、曾公亮九年,薛居正、向敏中八年,王曾、章得象七年,盧多遜、李沆、富弼六年,李昉五年。

趙普、呂蒙正、張士遜、呂夷簡皆三入。

顏長道曰:「某年河水圍濮州,城竇失戒,夜發聲如雷,須臾巷水沒骭。士有獻衣袽之法,其要取綿絮貼縛作卷,大小不一,使善泅卒役城中捫漏穴,用隨水勢畜入孔道即弭,眾工隨興,城堞無虞。」

二廣居山谷間不隸州縣,謂之瑤人,舟居謂之蜑人,島上謂之黎人。

仁宗用兵無敵,雖不服而心服,使人數世服,非無敵而何?

仰山元老既北歸青州,山間有唐福院之故處,深密巖險,久無人迹,元與其徒往焉,舍於石室,夜則小參。一夕,聞疾風甚雨聲,出視,星月粲然。久之,有大蛇行來,蟠於室前,仰首以聽,既罷,伸其下體如拜伏狀而後去,從者震恐,元自如也。自是每夕必至。

太祖嘗幸祕書省,召管軍官使觀書焉。

太祖置竹木務於汴上,市竹木於秦晉,由河入汴,有卒千五百人。出材於汴,納材於場,置事材場於務之側,有二三千人。凡興造者受成材焉。其法曰:「有敢請生材者徒二年。」今啟聖院乃其材也,今百年矣,梁栱之際,尚不容髮。自置八作司以具雜物,而領以三司修造矣。

巖頭、雪峰、欽山同行,至湖外,詣村舍求水,舍中獨一女子,見山愛之,為具熟水,而山盞中有同心結,山諭意而藏之,遂稱疾而留。巖、峰既行,復還訪之,則已與女納昏,是夕成禮。乃誘出之,投之棘叢,展轉鉤挂,而不能自出,忽大呼曰:「我悟矣!」遂棄去。既出世,每升座即曰:「錦帳繡香囊,風吹滿路香,大眾還知落處麼?」眾莫能對。久之,傳至巖頭,巖教之曰:「汝往,但道『傳語十八子,好好事潘郎。』」僧既對,山曰:「此是巖頭道底。」僧又無語,余為代曰:「熟處難忘。」

徐之南山崇勝院主崇璟,故王姓也,熙寧中修殿大像,腹中得畫像,男女相向,衣冠皆唐人也,而題曰「施主王崇璟」,豈其前身也耶?

北里張生,家世奉道,自謂當為左玄真人,遂以為稱。為《朝元圖》,繪其像於位。後夢為城隍神所逮,詰而杖之,既覺,臀流血如當杖云。

古鏡縣而旋,入之四平,叩之玉聲。

錢氏甓城,前後相押凡四重,號押塼,故久而不壞。司業黃君守徐新彭祖樓,砌用再重,使草不生。

道者呂翁某,初遇鍾離先生權,授以乾汞為白金法,翁曰:「後復變否?」曰:「五百歲後藥力盡,則復故。」曰:「五百歲後當復誤人!」謝不受。先生驚歎,謂有受道之質,遂授出世法。

蘇公自黃移汝,過金陵見王荊公,公曰:「好箇翰林學士,某久以此奉待。」公曰:「撫州出杖鼓鞚,淮南豪子以厚價購之,而撫人有之保之已數世矣,不遠千里,登門求售。豪子擊之,曰:『無聲!』遂不售。撫人恨怒,至河上,投之水中,吞吐有聲,熟視而歎曰:『你早作聲,我不至此!』」

圓通行脚至浮山,遠錄公深愛之,欲收為嗣,通遂去,復以偈留之,欲共評量古今公案,通答曰:「究竟還他。」

邑子寇定,疽發於腦,每呼其母,自敍平生不孝與悌,則痛可忍,若有使之者,又召其弟,教以「毋效我也」。

中州松子,雖秕小不可食,然可種,惟不可近手,以杖擊蓬,使子墮地,用探錐刺地,深五寸許,以帚掃入之,無不生者。東坡居士種松法。

晁無咎移樹法,其大根不可斷,雖旁出遠引,亦當盡取,如其橫出,遠近掘地而埋之,切須帶土,雖大木亦可活也,大木仍去其枝。

丁謂當國,竄逐李、寇二公,欲殺不可。既南貶而文定復相。相傳忠愍為閻羅王,世謂「死活不得」。

洞下太陽和尚,久而無嗣,晚得遠公,欲得為嗣,遠曰:「弟子自有師承,恐誤和尚。」太陽出淚,遠曰:「請受記。」乃授鞋,他日為和尚接法嗣。遠既住浮山,愛青老明惠,接以洞教,後遂嗣太陽云。

刁學士約喜交結,請謁常至夜半,號「刁半夜」。杜祁公為相,蘇學士舜欽,其壻也,歲暮,以故事奏用賣故紙錢祠神以會賓客,皆一時知名士也。王宣徽拱辰丞御史,呂申公之黨也,欲舉其事以動丞相,曰:「可一舉網而盡也。」有曰:「刁亦與召,知其謀而不以告。」詰朝,送客城東,於是蘇坐自盜除名,客皆逐,丞相亦去,而刁獨逸。其後坐客皆至從官,而刁獨終於館職。

呂申公曰:「惟人主之眷不可恃。」

參寥如洛,游獨樂園,有地高亢,不因枯枿生芝二十餘本。寥謂老圃:「盍潤澤之使長茂?」圃曰:「天生靈物,不假人力。」寥歎曰:「真溫公之役也。」

仁宗時,契丹獻八尺字圖,而侍書待詔皆未能也,詔求善大書者。有僧請為方丈字,以沙布地為國字,張圖於上,束氈為筆,漬墨倚肩,循沙而行,成脫袈裟,投墨甕中,擲以為點。遂賜紫衣。

里人某,贓吏也。既死,請僧對靈追福,夜中,有驢伸首出于帷,久之而沒。

西都崇德寺僧善端,酒色自恣,既病,度必死,念地獄果有無耶?若有,不亦危乎,乃然香祝之曰:「地獄若無,煙當上,有則當下。」既然,煙下而地裂受之,端大驚失色而逝。

仁宗每私宴,十閤分獻熟食。是歲秋初,蛤蜊初至都,或以為獻,仁宗問曰:「安得已有此邪!其價幾何?」曰:「每枚千錢,一獻凡二十八枚。」上不樂,曰:「我常戒爾輩勿為侈靡,今一下箸費二十八千,吾不堪也。」遂不食。

華陰呂君舉進士,聘里中女,未行,既中第,婦家言曰:「吾女故無疾,既聘而後盲,敢辭。」呂君曰:「既聘而後盲,君不為欺,又何辭!」遂娶之。生五男子,皆中進士第,其一人丞相汲公是也。

苗綏,武人,常謂:「平生無大過,惟於熙河多得官為恨。」蓋邊徼例以虛功而受厚賞爾。又謂:「議者重燕而輕夏,燕人衣服飲食,以中國為法;夏人不慕中國,習俗自如,不可輕也。」又言:「為涇原總管,嘗夜雪臨邊,顧有馬迹,使逐得之,乃夏之邏人當四更者。夏人逐更而巡,中國之備不及也。以渠自巡其境,乃舍之。」

乖崖為令,嘗坐城門下,見里人有負菜而歸者,問何從得之,曰:「買之市。」公怒曰:「汝居田里,不自種而食,何惰邪!」笞而遣之。

眉山公卒,太學生侯泰、武學生楊選素不識公,率眾舉哀,從者二百餘人,欲飯僧於法雲,主者惟白下聽,慧林佛陀禪師聞而招致之。

參寥徙兖,布衣李南式,家甚貧,供蔬菽洗補,恩意甚篤。他日為曾子開言之,子開曰:「吾輩當為公報之,使知為善之效。」

蘇長公以詩得罪,劉攽貢父以繼和罰金,既而坐事貶官湖外,過黃而見蘇,寒溫外問有新諢否,貢父曰:「有二屠父,至其子而易業為儒、賈,二父每相見,必以為患。甲曰:『賢郎何為?』曰:『檢典與解爾。』乙復問,曰:『與舉子唱和詩爾。』他日,乙曰:『兒子竟不免解著賊贓,縣已逮捕矣。』甲曰:『兒子其何免邪?』乙曰:『賢郎何虞?』曰:『若和著賊詩,亦不穩便。』」公應之曰:「賢尊得似憂裏。」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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