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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疆繹史/摭遺/卷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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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南疆繹史摭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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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郡李瑤子玉纂

  目錄

  南都遺臣、閩疆閣部從難諸臣列傳

  曾櫻、路振飛何楷徐人龍楊文驄孫臨錢敬忠姜一洪熊緯郭符甲徐復儀周之藩傅冠、曹學佺、馬思理、蔣德璟、顧錫疇、黃大鵬、葉翼雲、傅啟耀、元綸、趙卯等附

  前史本恉殉國是重;《摭遺》則盡臣職者,同列傳也。閩疆諸臣,前史已概見;而閣輔曾、路兩公、尚書何元子、徐亮生、侍郎楊龍友、太僕姜開初及給諫熊文江輩皆南都所遺,而畢於唐王之事、之時而未臣永明者。錢玉塵三疏,足以補南渡之闕文也。龍友以士英故,屏於清議;究其末得一死自贖,後世當亦恕之矣。至於閩事敗而諸臣之有聞信自盡者,或因徵實不詳、或因僅以死見,並於「書後」附列其名。

  列傳二

  曾櫻、路振飛

  曾櫻字仲含,峽江人。萬曆丙辰進士,授工部主事,歷郎中。天啟二年,出為常州知府。時諸御史巡視監倉、江漕及提學、屯田者皆操舉劾權,文牒日至。櫻具狀南京都察院曰:『他方守令奔命一巡按,獨南畿者奔命數巡按;請一切飭罷。』比屯田御史索屬吏應劾姓名,櫻不應。索者慍,危言恐之;答曰:『僚屬無可劾,止知府無狀。』因自署「下考」,杜門待罪;撫按亟為慰留,始起視事。織造中官李實劾罷周起元,迫知府行屬禮;櫻獨如故。既而檄至,侮以「爾汝」;櫻亦以「爾汝」報,卒不屈。魏忠賢禍起,無錫高攀龍、江陰繆昌期、李應升俱被逮;乃為之助貲。攀龍死,復經紀其喪,出其子、僮僕於獄,為文祭之。宜興毛士龍、武進孫慎行並以忤奄遣戍,櫻諷士龍逃去,而緩慎行之行;忠賢敗,事遂解。尋遷浙江右參政;士民請留,詔以新秩還任。

  崇禎初,以參政分守漳南;擒斬九蓮山土賊至盡,士民為建祠。母憂歸。服闋,進按察司,分巡福寧。先是,紅夷為寇,副總兵鄭芝龍平之。及廣東賊劉香作難,總督熊文燦欲得芝龍為援,微聞香與芝龍有舊,疑不遣;櫻以百口保之,遂討滅。芝龍,憾櫻次骨。逾年,東廠獲一男子,言為櫻行賄謀遷秩。帝怒,命逮治。御史葉先春曾為屬吏,知其賢;於他疏附白之。詔詰問;因具陳櫻賢。然不知賄所從來,乃命閩撫沉猶龍、巡按張肯堂案覆。案廠檄有奸人黃四臣名;芝龍前曰:『四臣我所遣。我感櫻恩,恐遷去。命從都下探之,不意妄言之此。』猶龍、肯堂遂據以入告,力訟櫻冤;芝龍亦上疏請罪。士民為之醵金辦裝,耆老數千人詣闕擊登聞鼓聲其冤。得旨免入獄,俟命都中;削芝龍都督銜,仍令櫻以故官巡視海道。未行,改湖廣按察使兼右參政,賜敕分守湖南。故事,分守無敕;帝為特賜之也。衡、永故多寇,數殘州縣,守令咸不稱職。櫻至,疏薦蘇州同知晏日曙、歸德推官萬元吉才。兩人方坐事罷,以薦,俱赴官。乃調芝龍剿賊,賊多降,一方以安。

  遷山東右布政使,分守登萊。旋擢南京工部右侍郎,乞假歸。初山東被兵,巡撫王永吉所部濟、兗、東三郡盡失,匿不聞;兵退,以恢復報。登萊所失無幾,以實奏。及論罪,永吉翻擢兵部侍郎,總督遼冀;櫻竟奪職,下刑部獄。不十日而京師陷,賊盡釋諸囚;櫻乃微服遁,自詣南京刑部。會福王立,法司當以贖徒。

  及唐王稱號福州,鄭芝龍專柄;因薦櫻,起工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時張肯堂為吏部,王移肯堂於都察院,令櫻專掌吏部事。櫻處躬廉謹,不畏強禦;其當詮政,持法不撓,數有所執爭。丙戌春,邵武訛傳寇至,知府吳士煒、推官朱健並出奔;建陽知縣施㷾坐貪墨:俱逮問論闢。櫻力爭之,以為罪不至死;王雖不能用其言而心嘉其忠直。尋薦揭重熙、傅鼎銓等,擢用之;後皆以節著,人謂其知賢。以覃恩,晉太子太保、吏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

  比王幸建寧、駐延平,命與定遠侯鄧文昌留守福京。大清兵入景寧關,勢不支;文昌死之。櫻乃挈家避海外,依鄭成功於中左所。越五年,其地被兵;嘆曰:『吾之不即死者,死有待也。今而已矣!』遂自縊。

  路振飛字見白,曲周人。天啟乙丑進士,除涇陽知縣。大吏諂魏忠賢,將建祠涇陽,執不從。邑人張問達忤奄,坐追贓十萬,故為遷延;奄敗,乃解。流寇入境,擊卻之。

  崇禎初,徵授御史。疏劾首輔周延儒『卑洿奸險、黨邪醜正,啟宵小奔競之門、短豪傑敢言之氣。祈立斥,以清揆路!』被旨切責。復陳時事十大弊,進退黜陟間,多所論列,侃侃不阿。尋出按福建,會海賊劉香老數勾紅夷入犯,乃懸千金激勵將士;於是鄭芝龍等破之,詔賜銀幣。俸滿,以京秩錄用。疏請暫止錢穀、刑名之奏,深思安危治亂之幾。比將簡用輔臣,上言:『枚卜盛典使夤綠者竊附,則不光如何者周延儒、溫體仁等公論俱棄,宅揆以後,民窮盜興。辱已者,必不能正天下。』時延儒己斥而體仁方居首揆,大恨。已而巡按蘇松,清除積弊,民困以蘇。常熟奸民張漢儒訐鄉官錢謙益、瞿式耜貪狀,體仁主之,坐振飛以失糾;擬旨:令自陳。乃白謙益、式耜無罪,而語刺體仁。體仁益恚,激帝怒,謫河南按察司檢校;入為上林丞,屢遷光祿少卿。已擢右僉都御史,總督漕運,巡撫淮、揚。

  甲申,流賊陷山西,遣將金聲桓等分道防河;團練鄉兵,犒以牛酒,得兩淮間勁卒數萬人。福、周、潞、崇四王避賊同日抵淮,大將劉澤清、高傑等亦棄汛地南下,振飛悉接延之。北都陷,福王新立,故河南副使呂弼周受賊命,以節度使來代振飛任;進士武愫以偽防禦使招撫徐、沛,賊將董學禮據宿遷。振飛率兵出擊,學禮逃去。擒弼周系於竿,置法場,命軍士射三矢,乃磔之。縛愫徇諸市,鞭八十,檻車獻於朝;後伏誅:時論快之。五月,馬士英用所親田仰來代。適振飛亦遭母喪,家無可歸,流寓蘇州。錄功,即旅次加右都御史。

  初,督漕時謁鳳陽皇陵,望氣者言高墻中有天子氣。唐王聿鍵方以罪錮,守陵中官虐之;輒捕治其尤者。上疏乞概寬罪宗,竟得請。楊維垣謫戍淮安,振飛待之薄;及是,起用事,嗾撫寧侯朱國弼劾其私語鳳陽王氣者,時不迎駕入淮城,心懷異圖。行人朱統𨰥復詆之,遂以免官。

  南都失守,閩中唐王立,進左都御史。戎車塞途,音耗隔截,募能致振飛者,官五品、金三千。振飛乃赴召,中道,拜太子太保、吏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至則王大喜,與燕抵夜分,撤燭送歸,解玉帶以賜。官其子職方員外郎;又錄守淮功,蔭錦衣世襲千戶。王每責廷臣怠玩,因進言曰:『上謂臣僚不改因循,必致敗亡;臣謂上不改操切,亦未必能中興也。上有愛民之心而未見愛民之政,有聽言之明而未收聽言之效。喜怒輕發,號令屢更,群臣庸下而過於督責。因博覽書史,而務求明備。凡上所長者,皆臣所甚憂也!』其言曲中王短云。

  丙戌秋,我大清兵進仙霞關,王走汀州,追赴不及。汀州破,走居海島。明年,永明王召之,卒於途。

  《摭遺》曰:曾、路兩閣輔剛正廉明,知賢善諷,朝事可冀改觀。惜乎!唐王之制於強帥,徒負虛名而不能實收成效。二公雖非殉國,而於閩政之興敗有關,因並補傳列首。

  何楷

  何楷字符子,漳州鎮海衛人。生有異質,讀書過目不忘。舉天啟乙丑進士;值魏奄亂政,不謁選。歸建紫芝書院,講學其中。

  崇禎時授戶部主事,進員外郎,改刑科給事中。賊毀皇陵,疏劾巡撫楊一鵬、巡按吳振纓罪;言「振纓為溫體仁私人,一鵬為王應熊座主。逆賊犯皇陵,神人共憤;陛下輟講避殿,感動臣民。而二輔臣漫然視之,欲令一鵬、振纓戴罪自贖,情面重、皇陵輕、朋比深,而天下譏刺且不恤,臣所以憤發於中,言不能已。』忤旨,鐫一秩視事。已應熊疏辨;楷復言:『臣疏未奉旨,應熊先一日摭引臣詞,必有漏洩禁中語者。』帝意動,應熊竟以是罷。屢遷工科給事中。後火星逆行,帝減膳修省;尚書楊嗣昌方主款議,歷引前史以進。楷乃案條駁奏。比嗣昌奪情柄政,楷又劾其『入閣視事,吉服爛然。臣恐天下士民有以窺輔臣深淺也!』復忤旨,貶二秩,為南京國子監丞,就遷禮部郎中。母憂歸。

  福王立,擢戶部右侍郎,督理錢法;命兼工部右侍郎。連疏請告,不許。

  南都破,走杭州;從唐王入閩,進戶部尚書。時鄭芝龍、鴻逵兄弟橫甚,王行郊天禮,稱疾不出。楷言:『禮莫大於郊。二勛臣不陪祀,無人臣禮,宜正其罪!』王獎其風節,命掌都察院事。已而鴻逵揮扇殿上,楷呵止之。二鄭交惡,知不為所容,連請告去。中途遇盜,截去一耳;芝龍使部將楊耿為之也。

  後漳州破,抑鬱而卒。

  《摭遺》曰:何元子博綜群書,寒暑勿輟;尤邃於經學。與黃幼平道周、劉晉卿同昇、林石士蘭友、趙景之士春,稱長安五諫;搏擊豪強,權黨側目。奈何用不竟其才,而卒為鄭氏殘賊以死;惜哉!

  徐人龍

  徐人龍字亮生,上虞人。萬曆丙辰進士,授工部主事,出為湖廣荊襄道僉事兼筦榷務。時蜀寇樊龍等殺撫據蜀,江漢震動;人龍與楚撫日議戰守事甚具。尋遷湖南提學副使。故事,使車按止義陵;凡義陵而南辰、沅、郴、靖官師子弟皆就試。以自桃源南入,接嶺連山,爭高競險,而輿挽不得前,故卻;人龍乃獨往。每度一關,必詢視形勢。及抵辰龍關,徒行盡得其要害。後剿臨藍大盜,輒用有功其地。辰郡稍稍能文,漵、沅歌謠雜出。至靖川,與峒彞相半;有通「論語」一章者,即舉茂才。人龍乘傳所至,人多化之;且驚喜以為開國來無此事。已擢湖南道參議;璫難起,即乞終養歸。以前發策試士題多侵,為璫所銜。家居凡十又二年。

  崇禎乙亥,服未闋,即起為嶺北道。多善政,增拓城垣十數處,以能聞於朝。調蘇松兵備道按察司副使,虔民留之。會郴、桂賊起,圍長沙、攻衡州;詔命兩廣江虔會楚合剿,檄人龍為監軍。累戰奏功,破諸寨,斬級萬餘,擒賊渠十有八。捷聞,遷武昌道,晉參政。特召賜對;道臣向無特召,召自人龍始。時楊嗣昌以奪情起官入閣,兼本兵;因人龍曾任楚官,載拜執手指所坐曰:『以此待公!』人龍初應召,疏論時政與嗣昌忤;至是見其墨絰在坐,連矚之,且言已終養歷十二年,慷慨激切。嗣昌𥈭眙不知所對,遽引退。先是虔饑,人龍輸粟為賑,民賴以蘇。召對時,上問所全活者幾何?曰:『以十萬計。』上喜。及退,上猶顧左右曰:『活人至十萬,亦幾矣!』嗣昌遽曰:『虔戶版幾何?而動言十萬,此岡上也。』上默然。然嘉其能,諭吏部遇督、撫缺推用。遂超拜右僉都御史,巡撫山東登萊等處;疊陳防海、通運、糧儲各事宜。而嗣昌銜怨,謂漕非所職,嚴敕之;且中以他事奪俸。人龍知事不可為,乞放歸田。無何,嗣昌死。會兵部增設右侍郎,備邊關制督之選,廷推起用;疏辭,不允。

  甲申,晉戶部尚書。以倪元璐薦,特旨兵部馬上催赴。比至淮,聞國變,慟哭草檄討賊。南都立,馬士英兼本兵,仍為副。每堂同坐,機事一決於士英;人龍心不平,求去。且每在堂,正色危坐,士英踧踖不自安。遂分部事判兩堂,命人龍督理駕庫、漕運。既而人龍多所諫諍,語侵士英。復極言『安置四鎮不宜。以廬、鳳、淮、揚祖宗湯沐重地,而遽予擁兵自衛之人。夫帶礪之盟,俟有成績。即事在急,遽爭先歆賞,亦必策以自效。使恢一城,即予以是城;復一地,即授以是地。當前激勵未為不是,乃兵未動而遽刳內地畀之,則江南尺寸土可勝刳哉?』土英惡其言,諷臺臣劾之;無可劾,乃使御史何綸糾其年耄拜舞失儀,勒致仕。時人龍年六十有九,進止矍鑠,實無少誤。

  浙東魯王監國,起工部尚書。閩中唐王立,以武英殿大學士、兵部尚書召,命人龍門下士閩撫吳春枝齎詔諭促行。比入閩,力辭不受事,杜門卻掃者又七年而卒。卒之日,流涕曰:『吾頗知兵事,且官兵當國家需兵時,乃竟不得為國家用兵以死!』

  《摭遺》曰:徐公奉敕巡撫山東,陛辭日,賜銀幣,遣中官四人扶肩轝出都,道路榮之。上事後,治行一如其守贛時。既而孔有德之亂,引朝鮮船至,軍吏告急。公治事不輟,密檄津門、山海為犄角,遣標將焚其船,奪其大銅炮三十餘架,賊氛頓息。因是慮阻漕,欲疏膠河故道傍入於海,以通運。親視有成畫,疏告;乃受嗣昌之扼。江東之役,公提一旅與王之仁分屯江口,名西陵軍。既潰,乃遯入海。西河毛氏曰:『公既優文事,又擅武備。方其虔之事兵,一切皆聽命聯絡,如出一人;故一往有功。後四鎮之出,人自為政;即同堂決機者尚齟齬不合,欲其命將出師、制勝廟堂,是亦難矣!』

  公子咸清,有神童之譽;一歲識字,五歲通經。甫蓄發,既應鄉舉入場。後被徵歸,與其妻商偕隱以終。商與祁忠敏配景蘭,兄弟也;世稱仲商夫人云。

  楊文驄孫臨

  楊文驄字龍友,貴陽人。萬曆末,舉於鄉。與馬士英為淵聯,故人多詆謀之。崇禎時,官江寧知縣。御史詹兆恆劾其貪,奪職。

  福王立,士英當國,起兵部主事,歷員外郎中,監軍京口。以金山踞大江中。控制南北,請築城以資守御;從之。善書,有文藻。好交游,干士英者多緣以進;氣焰赫然。為人豪邁自憙,頗推獎士類,士亦以此附之。明年,遷兵備副使,分巡常、鎮二府,監大將鄭鴻逵、鄭彩軍。及大清兵臨江,文驄駐金山,扼大江而守。五月初,擢右僉都御史,巡撫其地,兼督沿海諸軍。乃還京口,合鴻逵等軍札南岸,與大兵隔一江相持。大兵編巨筏,夜置鐙火,放之中流;南岸軍虛發炮石以為克敵也,日以捷聞。九日,大兵乘霧潛濟;迫岸,諸軍始知,倉皇列陣於甘露寺。大兵以鐵騎沖之,悉潰,文驄走蘇州。十三日,南京破,百官盡降,命鴻臚丞黃家鼒往蘇州安撫,文驄襲殺之,遂走處州。

  時福州唐王立,乃遣使奉表稱賀。鴻逵已由海道赴閩,數薦其才;旋拜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提督軍務,令圖南京。初,王在鎮江,與文驄交好。其子鼎卿為士英甥,士英遣迎福王,與王遇於淮安;王貧窶甚,鼎卿賙給之,王與定布衣交。及鼎卿上謁,以故人子待之,寵甚。特授左都督、太子太保獎其父子,擬以漢朝大、小耿。

  明年,衢州告急;誠意侯劉孔昭亦駐處州,王令文驄與共為援。七月,大兵至;文驄不能御,退至浦城,與監紀孫臨並為追騎所獲。說之降,不從,同被殺。

  臨,字武公,桐城人;官職方主事。龍友招之入幕,前兵部侍郎晉之弟也。

  《摭遺》曰:龍友顧曲秦淮,一時名下士翕然和之。觀其設守金山,胸中非漫無計畫者。累於附熱,損厥清名,遂至淪入奸黨。幸而死之,猶得其所耳。嗟哉!吾特因其盡節也,拔諸。

  錢敬忠

  錢敬忠字孝直,號玉塵;鄞縣人。萬曆己未進士,臨江知府若賡子。若賡初官儀部,論選妃事得罪神廟,幾不免。既出守,以會勘江陵所陷故御史狀,江撫因之遣戍。諸權貴銜之,誣為酷吏。神宗以夙怒,詔置之死。諸法司申救不得,臨江士民千數人連年赴闕,亦不得。閣臣申儒行冤之而不敢請,乃與理臣議請緩決;遂長系於獄者三十又七年。若賡三子皆授經於獄,其塚孫肅樂亦時寄所業就獄教之。下獄時,敬忠祗一歲;至是成進士,不赴大對。為文誓墓,省其父。還詣京,具疏籲冤至千萬言。會熹宗新即位,匭臣尼之;乃自囚服泣血跪午門前,丐閣部諸臣轉請。凡江右人之在官者徐良彥、姜曰廣、吳士元輩為出公揭,同榜生如姚希孟、孔開運、陳子壯等亦力與當道謀。時鄒元標筦刑部,促議以入。得旨:『錢敬忠為父呼冤,請以身代,其情可哀!汝不負父,將來必不負朕。準將錢若賡免死,放還鄉里。』遂馳赴江西,奉父歸浙。當其伏闕也,別作誓天文,以必死要之;而卒遂其志。

  壬戌,補奉大對謁選,授刑部主事。尋以憂歸。璫禍熾,服闋不起。時涿鹿馮銓嫟於璫,呼吸通天;以敬忠出其門,招之,絕不往。後南京御史沈希韶疏言:『敬忠泣血長安道上三年而出父於獄,精誠上通帝座。馮銓炙手可熱,而獨不肯一為俯首,如水不波。宜亟加擢用,以重學使銓衡之選。』詔起原官。會以母氏田病,自念兄伯仲咸在舍,不得援終養例,竟乞休。奉母幾二十年,再補原官,出知寧國府;已罷還。

  甲申之難,重趼奔赴。南都立,敬忠以六月朔上疏,凡千數百言。略曰:『皇上所親遘之難與三月十九日,為開闢未有之變。纔一念及,則蹐地局天,行尸走肉,不覺魄已離魂,生不如死。獨念國破君亡,雖陵寢震驚、鐘簴非故,猶賴東南半壁,何止一成一旅!而皇上淵躍天飛,依然有君。則自監國以來、登基以後,皇上一大事因緣、朝野一正經題目,除卻討賊復仇外,更無與為第二義者。今觀舉朝諸臣,似以三月十九事亦未為地覆天翻、千古非常之奇變也。如以為奇變,當必有洗胃刮腸一番痛心之設施。乃兩月來,立綱陳紀、張官置吏,亦既濟濟彬彬章滿公車、言滿朝聽,而討賊復仇一事未聞有痛哭流涕為皇上一贊決者,亦未見有單肩赤脊為皇上一亟圖者。臣不敢深言,亦不忍深言。百年以來,功利之毒淪入骨髓,已成膏肓;乃有書破萬卷、官躋一品,未識「君父」二字者,致有今日!以今日世道人心,恢復大事,諸臣已不足恃;獨有皇上不共戴天一念,果可徹地通天、反風卻日,決不愁神靈不護呵、群力不輻輳也!臣昧死請我皇上無煩再計、不俟終朝,推瞿然失席之情,挺身蹶起;效素服哭郊之事,灑淚誓師。懸詔國門、布告天下,親率敢死之士一往無前,滅此朝食。四海之內,義稱臣子者,各各蠲貲賈勇以佐軍;現有職司者,在在煉兵轉餉而接濟。萬事不理,單刀直入。即有謂萬乘之孝,與匹夫不同;孤注之危,非萬全良策者。彼雖陳議甚高,吾思吾父不能顧矣。即今殘破地方姑置弗論,其未經兵火者南直十數郡外,江、浙、閩、廣皆雄藩也。誠早以訓練轉輸專責之師帥之,任十數萬子弟兵、數百萬糧草,何慮不首尾接應。只須掀翻格套,使■〈飠匊〉鬱盡舒;寬假便宜,令膽智畢吐:庶幾真才為我作使。若復一瓢眾舉、十羊九牧,徒相與蒿目而憂;無兵無餉,真是向飯籮邊愁餓死耳。在事諸臣必詆臣腐儒不暗時務,不曰祖宗社稷為重,必曰輕舉躁動為殃;臣亦敢不謂然。獨恨功利之毒自錮錮人,聽其所言洋洋至理,捫心自揣,或非本懷。從來誤人家國、貽羞千載,何嘗不據一面之理。唯願皇上存敝屣草芥之心,不綏被發纓冠之舉;思伍員夜泣之悲,早決枕戈待旦之計。除兇雪恥,遠跡康、宣;抑亦懼亂賊、扶綱常、正人心,息邪說。否則,無父無君,不知其所終矣!』得旨:『錢敬忠有何異謀可足兵食,以便恢剿?著再奏。』敬忠溯典引經,復得千數百言,再上之;報聞。已又陳第三疏,備論齊、魯重輕之勢;且云:『廟堂諸老,非有張良之智、裴度之忠、李德裕之才與識,不過以定策而枋國耳。昔者楚、漢之爭,勢重在楚不在漢;比三老董公遮說義帝之喪發,而天下大勢盡歸重於劉。楚、漢輕重之勢,亦即今日我與賊及廷臣諸鎮輕重之勢。漢高能早握其機以成帝業,此我今日君臣所當共念者也。晉欒卻殺厲公,立十四齡之悼公,勢在欒卻;已悼公召群大夫誓之,稽首唯命,而晉勢得盡歸於公。夫悼公能早握其機以致中興,此又我皇上今日所當獨念者也。舍此一著,何言宗佑百年,即欲為皇上圖一身亦無計矣;何言恢復一統,即欲為皇上保半壁亦無計矣。蓋皇上一失此機,則浸假而移於柄臣、落於雄鎮,且浸假而倒授於賊。今登萊等處未睹詔書,猶為我大明堅守;民之思漢可知。乃當事諸臣四顧躊躇,動憂兵食;且鰓鰓乎奇謀異計,借此箸籌。此機一失、此勢不回,天下事未知稅駕;偏安且不可得,臣從此不復敢言矣。』敬忠連上三疏,待命逾月,廟堂充耳;而馬士英輩以其累瀆,終不上。遂怏怏失志歸,自稱「崇禎遺臣」,臥病不出。

  次年,大兵渡江。敬忠病甚,每索邸抄讀之,撫膺慟哭,自嘆其不幸多言而應也。乃戒勿藥,以六月望後一日卒。生平喜聚書,終日丹黃不倦;手批書至數千卷。子二:光繡、昭繡,並能詩。光繡字蟄庵,尤有名。

  《摭遺》曰:錢公血疏救父,痛累萬餘言。神宗之於此獄,實傷天地之和。節其詞云:『臣父下獄,年未四十,臣甫一歲無所知。祖父母俱六十,相繼斷腸死。嫡母張,憂怖死。臣父有子之妾,一時改嫁,子母生離;兩弟以憶母而殤。兩姊未嫁,嫡母既喪,別無親人;日夜號咷,以成疾而殀。止餘臣兄弟三人俱斷乳,依圜土中。臣父刀俎殘喘,實兼母、師;抱哺煦濡,含酸授簡。臣自一歲至三十八歲,桁㭱楊櫃之間、沮洳臭穢之地,履影吊心,酸鼻痛胃。』又云:『臣自童時不忍見父受苦,今何能兩眼看父斷送圜中。且何能手持父尸,獨生出獄門,爾時必無逃一死。臣不揣昧死僥幸,願以餘年代父伏法;使臣兩兄裹父殘軀至祖墓,灑血長號,一寫終天之痛,而得免拖尸之惡名。臣雖身首異處,死有餘榮矣!』嗟乎!此文百世而下,猶惻惻不忍踵讀也。《摭遺》之所以補列斯傳者,以赧王時三疏為剴切之文,而藉以見忠介公忠孝一門之盛云。

  姜一洪

  姜一洪字開初,號光陽;餘姚人。萬曆丙辰進士。歷職禮、戶二部員外郎,轉郎中;出守江西。遷河南兵備,分巡汴梁。時流寇分犯河北,一洪設法防禦;葉縣、鄢陵、彰德、懷慶千里之內,賴之以安。敘功,擢福建按察使,轉廣東布政使左參議。累著政績,遷太僕卿。

  甲申之變,與左都御史劉宗周議振義旗,不果。唐王立,大學士黃道周薦之,晉吏部侍郎。旋升戶部尚書,奉命赴贛,會仙霞嶺兵潰。丙戌秋八月二十一日,唐王出奔,一洪徒步追從之。及抵贛之木榔庵,力竭慟哭,赴江死。

  子二:長曰天植、次曰廷梧;偕走四千餘里,負楬櫝以還。中塗屢遘官軍,械天植為逃丁;而廷梧方總角少年也,輒膝行馬前,求為兄代。一時以孝友稱。

  《摭遺》曰:案姜司農盡節時,有陳若水者,同赴江右;竭蹶道路,同以力盡死。爵里不可考。

  熊緯郭符甲

  熊緯字文江,南昌人。崇禎癸酉進士,官行人。兩都既覆,家居。每飲酒,輒涕泗橫流。其友或語之曰:『昔狼䐺有言:「吾未獲死所」。子既有志,盍求其所!』緯因馳詣延平謁唐王,擢兵科給事中。尋扈行至汀洲遘變,從官迸散,緯獨奔赴於王。大兵遂之,號哭入行宮;說之降,不屈,乃被殺。

  泉州破,故南京戶部主事郭符甲舉兵謀恢復,戰歿。尸暴七日如生,鄉人義而葬之。符甲,晉江人;崇禎癸未進士。

  徐復儀

  徐復儀字漢宮,上虞人;崇禎癸未進士,為兵部尚書人龍族子。北都變,家居慟哭,誓討賊。南都立,授刑部員外郎;按治逆臣罪,有能聲。出典云南鄉試,未至,南都破;人心洶洶,而復儀講賓興禮如故。夜謁黔國公沐天波,使陳兵衛鎮撫之;土夷遂不敢肆。

  乙酉閏六月,閩中唐王立,起翰林院編修。丙戌八月大兵下,復儀乃幅巾草履走千里歸;辭父母、妻妾,獨居山中,日誦「離騷」。或從危崖攛身而下,累不得死。一日,風雨晝晦;慟哭,急投谷中死,目猶張。其父承寵趨視,持其首哭之,乃瞑。

  周之藩

  周之藩字長屏,籍貫弗詳。崇禎中,曾為福建參將。乙酉,進前軍都督府總兵官。唐王大舉出師,詔之藩以所部由汀州出,直抵南昌;遙授御營右先鋒,屬永勝伯鄭彩節度。已而不果行,封福清伯。

  延平失守,乃踉蹌趨扈。追兵急,輒大聲呼曰:『吾大明皇帝也!』亂兵爭前執之,知其非是;群矢集如蝟,遂死。時方大暑,群尸蟲腐,之藩攤尸五日而玉色瑩然。

  《摭遺》曰:閩事既敗,東閣大學士傅冠不屈死。冠,進賢人,崇禎時入閣。性簡易,罷職歸。唐王起故官,命督師江右;後致仕。大兵被執,不屈死。禮部尚書曹學佺投繯死。學佺,侯官人;學問淹貫,立朝有風節。通政使馬思理亦死之。前大學士蔣德璟卒於泉州。東閣大學士兼禮部尚書顧錫疇,字瑞屏,昆山人。寓居溫州江心寺,唐王命以故官督師;為降將總兵賀君堯所殺。浦城破,協守仙霞關兵科給事中建陽黃大鵬闔門死之。吏部稽勛司員外郎泉州葉翼雲,為令有聲。兵破同安,被獲不屈死。都督同知義烏傅啟耀,亦以不順命死;全家俱殉。侯官貢生元綸絕粒死。閩縣民趙卯,哭辭所親,雉經死。黃鳴俊既投款,授五品官。已而自羞,以疾辭;未幾卒。

  《摭遺》補曰:當時遺臣若曾、若路、若何,名猶在史冊間,人得知之。若徐、若錢、若姜而下諸公,皆能盡誠、盡節於一時者也,而可失諸記載乎?外此而猶有所遺者,則於閩、粵諸臣之下分附其名;得有事實,則續稿疏列以載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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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疆繹史/摭遺

本清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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