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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神報施各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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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神報施各別
作者:宣鼎 
本作品收錄於《夜雨秋燈錄

  浙之某村,有富室端木伯仁者,善營運,籲陌之廣,樓閣之麗,黃白之夥,為一鄉冠。門下尤多食客,皆代司會稽者也。村西為祠山大帝廟,向著靈顯。本奉泥像,里人媚之,更於殿後築作寢宮,倩良工雕木,肖大帝暨夫人行像,以俾賽會時彩輿巡隴畝,香火若雲。

  由廟達端木所居皆水田,其路則羊腸一線,曲徑甚幽。端木每於日下舂時,短衣芒屨,經行田陌間,觀稼穡之盛以為樂。往往見一異人,方頤廣顙,衣冠甚都,亦復負手眺望,聽蛙鼓喤聒,輒撫掌稱快。見其行徑,知非村中人,欲趨與語,則倏忽不見。間見其詣廟中去,詢廟祝,亦罔知伊誰,心異之,未言也。

  一日,自他村飲社酒回,欹斜行陌上,突與異人覿面,兩肩相摩。端木富奴,體本黃胖,腰如五石瓠,略摒以臂,則骨冬一聲,異人已失足插田水中,吉莫靴同為泥涴。心方惶恐,意彼必施惡聲,而異人竟含笑不言,自躍上岸,帶水拖泥,仍詣廟中去。端木歸與食客、兒孫語,深以酒眚自咎。是夜,廟祝夢大帝宣召,舉泥靴示之,水漿涔涔,亂滴未已。問僧曰:「爾知吾靴何若是歟?」曰:「不知。」曰:「吾每晚貪眺野色,突於窄路上,遇東村大財星端木官人,兩面皆汪洋,無畔可讓,正欲反奔,詎渠乘醉與吾作惡戲,乃擠墮至此,霑濡兩足,實屬難堪。汝當傳語渠,但為我換靴,除不降殃,反錫以福。區區一靴,本不當較,惟既血食一方,著此太不雅相耳。」僧在夢中問:「渠既慢侮大帝,靈異何難治服一守財虜?」曰:「是何言與!凡大富大貴者,運熾氣壯時,頭上有丈許紅光,神人避道。是本我之懵懂,與渠何尤焉?」僧尚欲有言,聞夫人在幔內有聲,罵端木無禮,帝急禁止,遂互相交謫,幾揮老拳。

  僧一驚而寤,耳際猶若聞殿上有垢誶聲,篝燈視之,則神靴邋遢,果如神言。晨鐘甫動,即趨叩端木之門,問曰:「公昨夕曾擠一人墮水,有之乎?」曰:「是誠有之,豈上剎寓公遣汝來責償耶?」曰:「非人,乃大帝也。」縷告夢中所見。挈僧趨廟探視,果然,乃驚駭,急購新靴,為大帝更新,焚香叩禱,歉仄悚惶。

  後誠無恙,然每與門下客譚宴,輒述此事,助談鋒,以富炫奇。其客有江姓者豔羨之,且自入翁門,已侵蝕漸飽私橐,潛以陶朱自期,亦時行村落,冀有所遇。

  一日,夕照墮崦嵫,新月甫上,江猶隴畔行,其岸為狹道,道左為極大深塘,道右為極凹溝渠,蒲葦叢茂。適欲如廁,而臌脹殊甚,即循坡下草中私焉。忽聞遠遠有呵導聲,心訝此際何能有官長?潛視之,呵聲漸近,前驅二人長二尺餘,後有官人繡花紅袍,圓翅烏紗帽,坐顯轎,兩小人舁之行。官人拈須微笑,顧盼自雄。江審其為鬼,大可效顰,自下狂呼,突起顛僕,官人大眾全行墮入道左深塘,啾啾浮沉,哀呼救命,須臾,濡首且沒頂矣。

  江癡顧多時,懼而潛返,緘口不言,即妻子前亦從未洩漏。然由是每晚通村聞婦人哀哭聲,且泣且訴曰:「槁砧命薄,甫差竣,得大帝歡心,銓授社公,乃正履新,竟遭水厄耶!郎為社公死,儂不得為社母生,煢煢孤孀,恨不殉藳砧也。」又聞數人若公役持徽纏,沿村偵捕狀,且行且語曰:「冤哉!若社役有一人活,尚可知正犯,茫茫海捕,從何處尋耶?」夜夜如是,滔滔不絕者月餘始寂。

  村人素敬畏大帝,雖知有異,而不敢言,恐其株連也。時里有阮秀才字咸叔者,館端木家訓子,平生讀關閩濂洛之書,矩步方行,不信詭譎,每聞翁言及其事,輒白眼爭,挑燈作續無鬼論,雒誦聲琅琅。琯律載更,倐又三載,端木偶與先生晚眺話桑麻,江亦趨蹌陪侍其側,翁偶憶前事,不覺笑出於口曰:「此即當日不才擠神落水處也。」阮大怒曰:「翁休矣,若再嘵嘵,僕寧作閉戶先生,不願聽齊東野語。即如大帝名載野史,亦復學窮二酉,力邁五丁,化豕開山,感鵲墮鼓,始得成神,幾與夏禹熊力開轘轅二千餘里同一神跡。翁區區田畯,不過銅臭薰天,但傲措大,豈尚欲傲神祇耶?」江聞之,急趨進曰:「先生可謂少所見,而多所怪矣。翁固從不虛言,即如僕亦曾親於東陌見神見鬼來。」遂縷述官人含笑拈髭狀,兩鬼喝道狀,被顛入水唧唧求援狀。翁方解頤,阮方氣結,忽路旁草內有聲大呼曰:「咄,三年前淹斃社公,乃爾所為耶!我輩累敲撲久矣,且同去吃官司。」翁與阮只聞其聲,而不見其形,視江突變色,目瞪口流沫矣。扶歸,則手足拘攣,呼號終夜死。

  懊儂氏曰:阮秀才續乃祖無鬼之論,逮至報應昭昭,始啞然而退,固孰甚哉!至汙靴者償靴,斃命者抵命,本無區別。惟大帝之責富兒也,語婉且平,社公之追食客也,律嚴而迫,吾願世之鄉里小兒,不自樹立、依人為命者,切不可妄自效顰,為阮秀才所笑耳。噫,可懼哉!

本清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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