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至內容

説苑 (四部叢刊本)/卷第六

維基文庫,自由的圖書館
卷第五 説苑 卷第六
漢 劉向 撰 景平湖葛氏傳樸堂藏明鈔本
卷第七

說苑卷第六

  復恩

孔子曰徳不孤必有鄰夫施徳者貴不

徳受恩者尚必報是故臣勞勤以為君

而不求其賞君持施以牧下而無所徳

故易曰勞而不怨有功而不徳厚之至也

君臣相與以市道接君懸祿以待之臣

竭力以報之逮臣有不測之功則主加

之以重賞如主有超異之恩則臣必死

以復之孔子曰北方有獸其名曰蟨前

足鼠後足兔是獸也甚矣其愛蛩蛩巨

虛也食得甘草必齧以遺蛩蛩巨虛蛩

蛩巨虛見人將來必負蟨以走蟨非性

之愛蛩蛩巨虛也為其假足之故也二

獸者亦非性之愛蟨也為其得甘草而

遺之故也夫禽獸昆蟲猶知比假而相

有報也況於士君子之欲興名利於天

下者乎夫臣不復君之恩而苟營其私

門禍之原也君不能報臣之功而憚行

賞者亦亂之 也夫禍亂之源 由不

報恩生矣

趙襄子見圍於晉陽罷圍賞有功之臣

五人髙赫無功而受上賞五人皆怒張

孟談謂襄子曰晉陽之中赫無大功今

與之上賞何也襄子曰吾在拘尼之中

不失臣主之禮唯赫也子雖有功皆驕

寡人與赫上賞不亦可乎仲尼聞之曰

趙襄子可謂善賞士乎賞一人而天下

之人臣莫敢失君臣之禮矣

晉文公亡時陶叔狐從文公反國行三

賞而不及陶叔狐陶叔狐見咎犯曰吾

從君而亡十有三年顔色黧黒手足胼

胝今君反國行三賞而不及我也意者

君忘我與我有大故與子試為我言之

君咎犯言之文公文公曰嘻我豈忘是

子哉夫髙明至賢徳行全誠耽我以道

説我以仁暴浣我行昭明我名使我爲

成人者吾以爲上賞防我以禮諫我以

義蕃援我使我不得爲非數引我而請

於賢人之門吾以爲次賞夫勇壯強禦

難在前則居前難在後則居後免我於

患難之中者吾又以爲之次且子獨不

聞乎死人者不如存人之身亡人者不

如存人之國三行賞之後而勞苦之士

次之夫勞苦之士是子固爲首矣豈敢

忘子哉周內史叔輿聞之曰文公其覇

乎昔聖王先徳而後力文公其當之矣

詩云率禮不越此之謂也

晉文公入國至於河令棄籩豆茵席顔色

黧黒手足胼胝者在後咎犯聞之中夜

而哭文公曰吾亡也十有九年矣今將

反國夫子不喜而哭何也其不欲吾反

國乎對曰籩豆茵席所以官者也而棄

之顔色黧黒手足胼胝所以執勞苦而

皆後之臣聞國君蔽士無所取忠臣大

夫蔽遊無所取忠友今至於國臣在所

蔽之中矣不勝其哀故哭也文公曰禍

福利害不與咎氏同之者有如白水祝

之乃沉璧而盟介子推曰獻公之子九

人唯君在耳天未絶晉必將有主主晉

祀者非君而何唯二三子者以為已力

不亦誣乎文公即位賞不及推推母曰

盍亦求之推曰尤而効之罪又甚焉且

出怨言不食其食其母曰亦使知之推

曰言身之文也身將隠安用文其母曰

能如是與若俱隠至死不復見推從者

憐之乃懸書宮門曰有龍矯矯頃失其

所五虵從之周徧天下龍饑無食一虵

割股龍反其淵安其壤土四虵入穴皆

有處所一虵無穴號於中野文公出見

書曰嗟此介子推也吾方憂王室未圖

其功使人召之則亡遂求其所在聞其

入緜上山中於是文公表緜上山中而

封之以為介推田號曰介山

晉文公出亡周流天下舟之僑去虞而

從焉文公反國擇可爵而爵之擇可祿

而祿之舟之僑獨不與焉文公酌諸大

夫酒酒酣文公曰二三子盍為寡人賦

乎舟之僑進曰君子為賦小人請陳其

辭辭曰有龍矯矯頃失其所一虵從之

周流天下龍反其淵安寧其處一虵𦒿

乾獨不得其所文公瞿然曰子欲爵邪

請待旦日之期子欲祿邪請今命廩人

舟之僑曰請而得其賞亷者不受也言

盡而名至仁者不為也今天油然作雲

沛然下雨則苗草興起莫之能禦今為

一人言施一人猶為一塊土下雨也土

亦不生之矣遂厯階而去文公求之不

得終身誦甫田之詩

邴吉有隂徳於孝宣皇帝微時孝宣皇

帝即位衆莫知吉亦不言吉從大將軍

長史轉遷至御史大夫宣帝聞之將封

之㑹吉病甚將使人加紳而封之及其

生也太子太傅夏侯勝曰此未死也臣

聞之有隂徳者必饗其樂以及其子孫

今此未獲其樂而病甚非其死病也後

病果愈封為博陽侯終饗其樂

魏文侯攻中山樂羊將已得中山還反

報文侯有喜功之色文侯命主書曰羣

臣賓客所獻書操以進主書者舉兩篋

以進令將軍視之盡難攻中山之事也

將軍還走北面而再拜曰中山之舉也

非臣之力君之功也

平原君既歸趙楚使春申君將兵救趙

魏信陵君亦矯奪晉鄙軍往救趙未至

秦急圍邯鄲邯鄲急且降平原君患之

邯鄲傳舍吏子李談謂平原君曰君不

憂趙亡乎平原君曰趙亡即勝虜何為

不憂李談曰邯鄲之民炊骨易子而食

之可謂至困而君之後宮百數婦妾荷

綺縠廚餘粱肉士民兵盡或剡木為矛

㦸而君之器物鐘磬自恣若使秦破趙

君安得有此使趙而全君何患無有君

誠能令夫人以下編於士卒間分功而

作之家所有盡散以饗食士方其危苦

時易為惠耳於是平原君如其計而勇

敢之士三千人皆出死因従李談赴秦

軍秦軍為卻三十里亦㑹楚魏救至秦

軍遂罷李談死封其父為孝侯

秦繆公嘗出而亡其駿馬自往求之見

人已殺其馬方共食其肉繆公謂曰是

吾駿馬也諸人皆懼而起繆公曰吾聞

食駿馬肉不飲酒者殺人即以次飲之

酒殺馬者皆慙而去居三年晉攻秦繆

公圍之往時食馬肉者相謂曰可以出

死報食馬得酒之恩矣遂潰圍繆公卒

得以解難勝晉獲惠公以歸此徳出而

福反也

楚莊王賜羣臣酒日暮酒酣燈燭滅乃

有人引美人之衣者美人援絶其冠纓

告王曰今者燭滅有引妾衣者妾援得

其冠纓持之趣火來上視絶纓者王曰

賜人酒使醉失禮奈何欲顯婦人之節

而辱士乎乃命左右曰今日與寡人飲

不絶冠纓者不懽羣臣百有餘人皆絶

去其冠纓而上火卒盡懽而罷居二年

晉與楚戰有一臣常在前五合五𫉬首

卻敵卒得勝之荘王恠而問曰寡人徳

薄又未甞異子子何故出死不疑如是

對曰臣當死徃者醉失禮王隠忍不暴

而誅也臣終不敢以䕃蔽之徳而不顯

報王也常願肝腦塗地用頸血湔敵久

矣臣乃夜絶纓者也遂斥晉軍楚得以

強此有隂徳者必有陽報也

趙宣孟將上之絳見翳桑下有臥餓人

不能動宣孟止車為之下飱自含而餔

之餓人再咽而能視宣孟問爾何為饑

若此對曰臣宦於絳歸而糧絶羞行乞

而憎自取以故至若此宣孟與之壺飱

脯二朐再拜頓首受之不敢食問其故

對曰向者食之而美臣有老母將以貢

之宣孟曰子斯食之吾更與汝乃復為

之簞食以脯二束與錢百去之絳居三

年晉靈公欲殺宣孟置伏士於房中召

宣孟而飲之酒宣孟知之中飲而出靈

公令房中士疾追殺之一人追疾先及

宣孟見宣孟之面曰吁固是君耶請為

君反死宣孟曰子名為誰反走且對曰

何以名為臣是夫桑下之餓人也還鬬

而死宣孟得以活此所謂徳惠也故惠

君子君子得其福惠小人小人盡其力

夫徳一人活其身而況置惠於萬人乎

故曰徳無細怨無小豈可無樹徳而除

怨務利於人哉利出者福反怨往者禍

來刑於內者應於外不可不慎也此書

之所謂徳無小者也詩云赳赳武夫公

侯干城濟濟多士文王以寧人君胡可

不務愛士乎

孝景時吳楚反袁盎以太常使吳吳王

欲使將不肯欲殺之使一都尉以五百

人圍守盎盎為吳相時從史與盎侍兒

私通盎知之不泄遇之如故人有告從

史從史懼亡歸盎自追遂以侍兒賄之

復為從史及盎使吳見圍守從史適為

守盎校司馬夜引盎起曰君可以去矣

吳王期旦日斬君盎不信曰公何為者

也司馬曰臣故為君從史盜侍兒者也

盎乃敬謝曰公見親吾不足以累公司

馬曰君去臣亦且亡避吾親君何患乃

以刀決帳醉從卒道出分背去盎遂歸

智伯與趙襄子戰於晉陽下而死智伯

之臣豫讓者怒以其精氣能使襄子動

心乃漆身變形吞炭更聲襄子將出豫

讓偽為死人處於梁下駟馬驚不進襄

子動心使使視梁下得豫讓襄子重其

義不殺也又盜為抵罪被刑人赭衣入

繕宮襄子動心則曰必豫讓也襄子執

而問之曰子始事中行君智伯殺中行

君子不能死還反事之今吾殺智伯乃

漆身為厲吞炭為啞欲殺寡人何與先

行異也豫讓曰中行君衆人畜臣臣亦

衆人事之智伯朝士待臣臣亦朝士為

之用襄子曰非義也子壯士也乃自置

車庫中水漿母入口者三日以禮豫讓

讓自知遂自殺也

晉逐欒盈之族命其家臣有敢從者死

其臣曰辛俞從之吏得而將殺之君曰

命女無得従敢従何也辛俞對曰臣聞

三世仕於家者君之二世者主之事君

以死事主以勤為其賜之多也今臣三

世於欒氏受其賜多矣臣敢畏死而忘

三世之恩哉晉君釋之

留侯張良之大父開地相韓昭侯宣惠

王襄哀王父平相釐王悼惠王悼惠王

二十三年平卒二十嵗秦滅韓良年少

未宦事韓韓破良家童三百人弟死不

𦵏良悉以家財求刺客刺秦王為韓報

仇以大父父五世相韓故遂學禮淮陽

東見滄海君得力士為鐵椎重百二十

斤秦皇帝東游良與客狙擊秦皇帝於

博浪沙誤中副車秦皇帝大怒大索天

下求購購甚急良更易姓名深亡匿後

卒隨漢報秦

鮑叔死管仲舉上衽而哭之泣下如雨

從者曰非君父子也此亦有説乎管仲

曰非夫子所知也吾嘗與鮑子負販於

南陽吾三辱於市鮑子不以我為怯知

我之欲有所明也鮑子嘗與我有所説

王者而三不見聴鮑子不以我為不肖

知我之不遇明君也鮑子嘗與我臨財

分貨吾自取多者三鮑子不以我為貪

知我之不足於財也生我者父母知我

者鮑子也士為知己者死而況為之哀

晉趙盾舉韓厥晉君以為中軍尉趙盾

死子朔嗣為卿至景公三年趙朔為晉

將朔取成公姊為夫人大夫屠岸賈欲

誅趙氏初趙盾在時夢見叔帶持龜要

而哭甚悲已而笑拊手且歌盾卜之占

兆絶而後好趙史援占曰此甚惡非君

之身及君之子然亦君之咎也至子趙

朔世益衰屠岸賈者始有寵於靈公及

至於晉景公而賈為司㓂將作難乃治

靈公之賊以𦤺趙盾徧告諸將曰趙穿

弒靈公盾雖不知猶為首賊臣殺君子

孫在朝何以懲罪請誅之韓厥曰靈公

遇賊趙盾在外吾先君以為無罪故不

誅今諸君將誅其後是非先君之意而

後妄誅妄誅謂之亂臣有大事而君不

聞是無君也屠岸賈不聴厥告趙朔趨

亡趙朔不肯曰子必不絶趙祀朔死且

不恨韓厥許諾稱疾不出賈不請而擅

與諸將攻趙氏於下宮殺趙朔趙括趙

嬰齊皆滅其族朔妻成公姊有遺腹走

公宮匿後生男乳朔客程嬰持亡匿山

中居十五年晉景公疾卜之曰大業之

後不遂者為祟景公疾問韓厥韓厥知

趙孤在乃曰大業之後在晉絶祀者其

趙氏乎夫自中衍皆嬴姓也中衍人面

鳥喙降佐殷帝大戊及周天子皆有明

徳下及幽厲無道而叔帶去周適晉事

先君文侯至於成公世有立功未嘗有

絶祀今及吾君獨滅之趙宗國人哀之

故見龜䇿唯君圖之景公問雲趙尚有

後子孫乎韓厥具以實對於是景公乃

與韓厥謀立趙孤兒召而匿之宮中諸

將入問疾景公因韓厥之衆以脅諸將

而見趙孤孤名曰武諸將不得已乃曰

昔下宮之難屠岸賈為之矯以君令並

命羣臣非然孰敢作難微君之疾羣臣

固且請立趙後今君有令羣臣之願也

於是召趙武程嬰徧拜諸將軍將軍遂

返與程嬰趙武攻屠岸賈滅其族復與

趙武田邑如故故人安可以無恩夫有

恩於此攻復於彼非程嬰則趙孤不全

非韓厥則趙後不復韓厥可謂不忘恩

蘧伯玉得罪於衞君走而之晉晉大夫

有木門子髙者蘧伯玉舍其家居二年

衞君赦其罪而反之木門子髙使其子

送之至於境蘧伯玉曰鄙夫之子反矣

木門子髙後得罪於晉君歸蘧伯玉伯

玉言之衞君曰晉之賢大夫木門子髙

得罪於晉君願君禮之於是衞君郊迎

之竟以為卿

北郭騷踵見晏子曰𥨸恱先生之義願

乞所以養母者晏子使人分倉粟府金

而遺之辭金而受粟有間晏子見疑於

景公出犇北郭子召其友而告之曰吾

悅晏子之義而甞乞所以養母者吾聞

之曰養及親者身更其難今晏子見疑

吾將以身白之遂造公庭求復者曰晏

子天下之賢者也今去齊國齊國必侵

矣方必見國之侵也不若先死請絶頸

以白晏子逡巡而退因自殺也公聞之

大駭乘馳而自追晏子及之國郊請而

反之晏子不得已而反之聞北郭子之

以死白已也太息而歎曰嬰不肖罪過

固其所也而士以身明之哀哉

吳赤市使於智氏假道於衛𡩋文子具

紵絺三百製將以送之大夫豹曰吳雖

大國也不壤交假之道則亦敬矣又何

禮焉𡩋文子不聴遂致之吳赤市至於

智氏既得事將歸吳知伯命造舟為梁

吳赤市曰吾聞之天子濟於水造舟為

梁諸侯維舟為梁大夫方舟方舟臣之

職也且敬大甚必有故使人視之視則

用兵在後矣將以襲衛吳赤市曰衛假

吾道而厚贈我我見難而不告是與為

謀也稱疾而留使人告衛衛人警戒智

伯聞之乃止

楚魏㑹於晉陽將以伐齊齊王患之使

人召淳于髠曰楚魏謀欲伐齊願先生

與寡人共憂之淳于髠大笑而不應王

復問之又復大笑而不應三問而不應

王怫然作色曰先生以寡人國為戲乎


淳于髠對曰臣不敢以王國為戲也臣


笑臣隣之祠田也以奩飯與一鮒魚其


祝曰下田洿邪得穀百車蟹堁者宜禾


臣笑其所以祠者少而所求者多王曰

善賜之千金革車百乘立為上卿


陽虎得罪於衛北見簡子曰自今以來

不復樹人矣簡子曰何哉陽虎對曰夫


堂上之人臣所樹者過半朝廷之吏臣

所立者亦過半矣邊境之士臣所立者

亦過半矣今夫堂上之人親卻臣於君

朝廷之吏親危臣於法邊境之士親劫

臣於兵簡子曰唯賢者為能報恩不肖

者不能夫樹桃李者夏得休息秋得食

焉樹蒺䔧者夏不得休息秋得其刺焉

今子之所樹者蒺䔧也非桃李也自今

以來擇人而樹毋已樹而擇之

東閭子甞富貴而後乞人問之曰公何

為如是曰吾自知吾嘗相六七年未嘗


貴一人也吾嘗富三千萬者再未嘗富

一人也不知士出身之咎然也孔子曰

物之難矣小大多少各有怨惡數之理


也人而得之在於外假之也

魏文侯與田子方語有兩僮子衣青白

衣而侍於君前子方曰此君之寵子乎

文侯曰非也其父死於戰此其幼孤也


寡人収之子方曰臣以君之賊心為足

矣今滋甚君之寵此子也又且以誰之

父殺之乎文侯愍然曰寡人受令矣自

是以後兵革不用

吳起為魏將攻中山軍人有病疽者吳

子自吮其膿其母泣之旁人曰將軍於

而子如是尚何為泣對曰吳子吮此子

父之創而殺之於注水之戰戰不旋踵

而死今又吮之安知是子何戰而死是

以哭之矣

齊懿公之為公子也與邴歜之父爭田


不勝及即位乃掘而刖之而使歜為僕


奪庸織之妻而使織為參乘公游於申

池二人浴於池歜以鞭抶織織恕歜曰


人奪女妻而不敢怒一抶女庸何傷織


曰孰與刖其父而不病奚若乃謀殺公

納之竹中


楚人獻黿於鄭靈公公子家見公子宋


之食指動謂子家曰我如是必嘗異味

及食大夫黿召公子宋而不與公子宋

怒染指於鼎嘗之而出公怒欲殺之公

子宋與公子家謀先遂弒靈公

子夏曰春秋者記君不君臣不臣父不

父子不子者也此非一日之事也有漸

以至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