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誠意伯文集 (四庫全書本)/卷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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巻七 誠意伯文集 巻八 巻九

  欽定四庫全書
  誠意伯文集巻八
  明 劉基 撰
  覆瓿集八
  説
  天説上
  或曰天之降禍福於人也有諸曰否天烏能降禍福於人哉好善而惡惡天之心也福善而禍惡天之道也為善者不必福為惡者不必禍天之心違矣使天而能降禍福於人也而豈自戾其心以窮其道哉天之不能降禍福於人亦明矣曰然則禍福誰所為與曰氣也曰氣也者孜孜焉為之與曰否氣有隂陽邪正分焉隂陽交錯邪正互勝其行無方其至無常物之遭之禍福形焉非氣有心於為之也是故朝菌得濕而生晞陽而死蘼草得寒而生見暑而死非氣有心於生死之也生於其所相得而死於其所不相得也是故正氣福善而禍惡邪氣禍善而福惡善惡成於人而禍福従其所遇氣有所偏勝人不能禦也曰然則天聴於氣乎曰否天之質芒芒然氣也而理為其心渾渾乎惟善也善不能自行載於氣以行氣生物而淫於物於是乎有邪焉非天之所欲也人也者天之子也假於氣以生之則亦以理為其心氣之邪也而理為其所勝於是乎有惡人焉非天之欲生之也朱均之不肖而以為子非堯舜之所欲也蟯蛔生於人腹而人受其害豈人之欲生此物哉曰然則天果聴於氣矣曰否天之氣本正邪氣雖行於一時必有復焉故氣之正者謂之元氣元氣未甞有息也故其復也可期則生於邪者亦不能以自容焉秦始皇王莽是已曰跖之夀操懿之得其志而子孫享之豈天之有所私耶曰氣之復也有遲有速而人之生也不乆故為惡之人或當其身而受罰或卒享福祿而無害當其身而受罰者先逢其復者也享福祿而無害者始終乎其氣者也以懿繼操以裕繼懿不於其身而於其後昆謂天之有所私不可也故見禍福而謂之天降於人者非也氣未復而以禍福責於天亦非也不怨天不尤人殀夀不貳脩身以俟惟知天者能之
  天説下
  或曰天災流行隂陽舛訛天以之警於人與曰否天以氣為質氣失其平則變是故風雨雷電晦明寒暑者天之喘汗呼噓動息啟閉收發也氣行而通則隂陽和律呂正萬物並育五位時若天之得其常也氣行而壅壅則激激則變變而後病生焉故吼而為暴風鬱而為虹蜺不平之氣見也抑拗憤結迴薄切錯暴怒溢發冬雷夏霜驟雨疾風折木漂山三光盪摩五精亂行晝昏夜明瘴疫流行水旱愆殃天之病也霧濁星妖暈背祲氛病將至而色先知也天病矣物受天之氣以生者也能無病乎是故瘥癘夭札人之病也狂亂反常顛蹶披掲中天之病氣而不知其所為也雖天亦無如之何也惟
<集部,別集類,明洪武至崇禎,誠意伯文集,卷八>






  古帝制刑以為天下均故執刑如執權因罪之輕重而前知之又不敢専而聴於天曰天討也夫是之謂賛天地之化育今曰天又自以震戮人罪吾不知天之所自戮者以何等罪乎謂其積之極人不能勝而戮之耶則天下之為人子而不孝為人臣而不忠為人長而不慈為人幼而不孫為人友而不義為人妻而不順賊義而戕仁縱私而滅公倚勢而行姦乗約而肆淫人言而獸心隂懆而陽和磨牙吮血朘膏刮骨擅威作福殘害正直而逭於司寇之誅者不為不多矣豈司雷者有所畏乎乃不一有戮而庸天乎戮焉使彼有以覘天之意而謂天之所怒在彼而所容在此也則恃以不忌是天以震勸逆而濟禍也豈天道哉必不然矣曰然則雷何物也曰雷者天氣之鬱而激而發也陽氣團於隂必迫迫極而迸迸而聲為雷光為電猶火之出礮也而物之當之者柔必穿剛必碎非天之主以此物擊人而人之死者適逢之也不然雷所震者大率多於木石豈木石亦有罪而震以威之耶
  雷説下
  或曰雷有神焉有諸曰人曰有之曰然則雷神所為而非氣矣曰否雷與神皆氣之所為也氣也者無所不能為也忽而形倐而聲為雷為神或有或無不可測知人見其忽而形也而謂之神夫神也者妙萬物而無形形則物矣是故有形而有質者有形而無質者有暫者有乆者莫非氣所為也氣形而神寓焉形滅而神復於氣人物鬼神或常或變其歸一也曰既為神也而曰不能戮人罪何耶曰神形而暫者也彼且不能以其形惡能求罪人而戮之
  醫説贈馬復初
  或稱醫藥出於上古聖人神農黃帝皆身為之其果然乎儒者疑之懼世之以是小聖人也孟子稱堯舜憂民而不暇耕夫耕后稷實親為之豈以是為非聖人之所事哉天下之事不止於耕教之者有其官業之者有其人則堯舜之憂不在耕而有大焉者此孟子之意也天地闢而人生蠢蠢焉聖人出而後異於物於是埀衣裳造書契作為舟車網罟弧矢杵臼之器載在易經不可誣也凡可以前民用者聖人無不為之而況於醫乎辨隂陽於毫毛決死生於分寸其用心之難又豈直舟車網罟弧矢杵臼而已哉吾固有以知其作於神農黃帝無疑也聖人之道包天地括萬物一體而毫分焉莫非道也故天之大也分而為日月為星為雲為雨為雪為霜為露莫非天也而後各形其形焉地之廣也結而為山融而為川生而為草為木為石為玉為金銀銅鐵為五穀莫非地也而後各形其形焉故見其形而不知其出之原非知道者也是故知醫之不為以盡聖而不知其為聖之事非知聖者也今有酌海於盃曰海也人皆知其不可也而謂之非海出也可乎哉天下之術多矣惟醫以救死扶生為功效故志之者可以存其不忍人之心而於道為有益至於節嗜欲調隂陽時寒暑去邪養正流通血脈其為道也引而伸之治天下不能外致逺而不泥其斯而已矣紹興馬復初以醫藥従左丞特哩特穆爾公招輯海㓂其為人也粹而溫其於術也精以造其劑之所投無宿疾也子甚敬之懼其日用而不知也作醫説以贈之
  師子圖説
  狻猊天下之猛獸也而人能擾之人亦靈矣哉世有人而為獸所食者是不能靈其靈者也人不能靈其靈不惟不能以擾獸而反食於獸雖為人不如獸矣吁靈不如獸而欲以制獸則不為獸所食鮮矣哉
  
  拙逸解
  建業冷繼先以拙逸自名徴予言作拙逸解以遺之其詞曰
  濩落先生蓬廬蓽門徑不通人庭不容車與人言如不能發口食已則臥衣敝而不能補帶結而不能解人皆笑之以為拙莫之與往來耀華公子過而問焉朱輪五十乗驪駵騏駱困於枳枸之根登丘而呼先生方熟寐矍然而起無能取於其塗窺垝墻而見客公子曰噫悲哉拙乎夫人之生參天與地抱智含仁挺為物先出類超羣厥維上聖飛龍九五為民立命大賢以下徳各有倫乃棐乃翼以臣以鄰公侯伯子岳牧師長下逮百工農商藝術巫師馬醫莫不有能以用於時吁嗟先生獨何為乎齒髪其生而土石其歸乎先生不答公子趨翼而前揖而言曰楚國有鳥三年不蜚蜚則沖天三年不鳴鳴則驚人僕聞大巧若拙今夫先生無乃是耶僕也不才五嵗誦詩七嵗誦書上貫三墳下通百家晨興習禮宵坐肄樂射御星厯𨽻首所作方程勾股卜筮農圃孫吳申韓扁鵲俞跗九流六藝靡不究極緫角而成弱冠而升為公為卿躋於王庭是故出則駟馬髙車前後塞途入則大屋華堂陳鼎擊鐘銀鞍金絡執鞭以𠉀僕者數百騎通門列肆待僕而食者數百家政令非僕不行法度非僕不立禮樂非僕不作訟獄非僕不決軍旅非僕不治庶民非僕不親賔客非僕不悅賢不肖非僕不能進退君王之心非僕不能一日安於巖廊之上吾願與先生言之先生俯而咍仰而歎睢盱卻立而謝客曰公子過矣吾聞鉛刀不可以割羊朽籜不可以樹墻王良不強駑駘以驂服而匠石不責樸𣙙以棟梁公子過矣萬物並育巧拙參焉巧者為之拙者隨之天之道也故諺有之巧者拙之奴也是故乾鵲拮据鳲鳩養雛倉鷹搏鹿螻螘食血由此言之豈不信哉是故仲尼多能坐不煖席墨卻雲梯走不黔突豈有他哉巧害之也是故神龜焦於先知渾沌死於鑿竅原伯魯不獲承祀而沈竈産鼃之難亦不與焉巧之與拙何得而何失哉故大禹治水手胼足胝而虞甸之氓皥皥熙熙文王即功日不暇食而周野之䝉不知帝力亦獨何哉巧與拙也今予無所知也而天下之慮無役於予心無所能也而天下之務無加於予身起而食偃而臥順天之生而無所矯揉焉予之逸也予之拙也予又何所求哉已矣公子君子巧之小人拙之君子勞之小人逸之彼巧而勞此拙而逸再拜謝客塞門不出
  
  送窮文
  余夢有物兮龍首人身蓬頭䑕目兮其音若呻跳踉睒冶兮若逺而親歘往砉來兮忽笑以顰覺而異之乃具糗芳潔豆觴過老郭而問之曰是何祥也郭子褎然啟櫝拂蓍宻沕而筮之遇困之兌其繇曰困於堬穴中有狐舉趾躡胡毀踵及顱其泣嬰如恣睢䑏𦝢孔隙以窺如垢如脂彳亍追隨求速得遲郭子釋䇿而笑曰是窮鬼也其為物也入山山空入澤澤荒人而遭之窮不可當載祓載禳遣之他方可以無殃余曰茍然矣遣之何居郭子曰子第為之所我請為子逐之餘曰唯唯乃致詞曰嗟爾窮鬼兮無處我廬八牎洞朗睿以虛陟釐兔頴有圖書虀葅糲食菽與蔬守分自足不求餘汝不可留阻歩趨左有鬱壘右有荼葦索縛汝飼老烏嗟爾窮鬼兮無泊我市九衢四達平若砥髙樓大屋鬱雲起冠裳濟濟集俊士謀謨折衝格遐邇汝不可往耗儲偫山川靈神歆穆祀孟徐司刑伐爾死嗟爾窮鬼兮無依我城垣墉睥睨髙不可陵溝湟深浚栫以荊重門擊柝鐘皷訇斥堠謹肅列旗旌汝不可往構妖獰健兒披甲眼若星長戈勁箭穿爾形嗟爾窮鬼兮無適我野田疇井井治而不苴禾蔴豆麥梧梓檟菶菶蔚蓊被窿䵦嵗時禋祀達方社汝不可往原隰赭朱衣赤郭騎駮馬執汝臠肉燔其躶嗟爾窮鬼兮無上天髙明行健覆八埏轉旋日月照幽𤣥溫涼噓吹寒暑煎陶冶萬物成嵗年汝不可往亂星躔黔羸憑怒施椎鞭破骸碎骨喪爾元嗟爾窮鬼兮無下地博厚載物生育庶類江河順流山嶽峙融結蓄洩百寳出洪纎蠢頑各奠位汝不可往坤軸臲黃示土伯咸震恚艾殄爾種灰厥骴嗟爾窮鬼兮無潛於山巖嶅石核立鍵闗丘林陵麓産植蕃閡隔風氣限夷蠻頷雲腹雨濡旱乾汝不可往鼓神姦渉⿱泰逢毛虎斑噬膚嚼肉流血殷嗟爾窮鬼兮無入於水大瀛包納川瀆委䟽煩洩穢通脈理魚鹽蟹鰕奏鮮㫖蛟鼉龜黿藏譎詭汝不可往陵谷圮天吳九頭挿九尾磨牙吮血糜爛爾已大泊蕩蕩無涯垠青㝠杳茫不見人瞢瞢漠漠混昏晨瀉之不虛壅之不堙不甘不苦淡以淳汝往居之寂無鄰乗騎光景入絪緼保全爾軀絶詬嗔汝不寤兮滅為塵急急如律令
  言語對問
  賣柑者言
  杭有賣果者善藏柑渉寒暑不潰出之煜然玉質而金色置於市賈十倍人爭鬻之予貿得其一剖之如有煙撲口鼻視其中則乾若敗絮予怪而問之曰若所市於人者將以實籩豆奉祭祀供賔客乎將衒外以惑愚瞽也甚矣哉為欺也賣者笑曰吾業是有年矣吾頼是以食吾軀吾售之人取之未嘗有言而獨不足子所乎世之為欺者不寡矣而獨我也乎吾子未之思也今夫佩虎符坐臯比者洸洸乎干城之具也果能授孫吳之略耶峩大冠拖長紳者昂昻乎廟堂之器也果能建伊臯之業耶盜起而不知禦民困而不知救吏姦而不知禁法斁而不知理坐縻廩粟而不知恥觀其坐髙堂騎大馬醉醇醲而飫肥鮮者孰不巍巍乎可畏赫赫乎可象也又何往而不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也哉今子是之不察而以察吾柑予黙然無以應退而思其言類東方生滑稽之流豈其憤世疾邪者耶而托於柑以諷耶
  樵漁子對
  樵漁之為業賤而且勞有嗜之若將終身者察其私非頼是以生蓋隠者也人有問之曰夫嵩岱之木不朽心而液節者固將應棟梁之需也幽冀之馬不曳蹄而蹶膝者固將駕瑤象之車也天地之間莫大乎人觀子之容坦坦施施神氣盈宇又偉且竒方今聖明在上旁搜俊賢纎芥之善畢舉寸尺之長不捐是故懐徳抱材之士莫不龍躍九淵鳯翥髙雲傅巖無版築之老磻溪起埀釣之民藏器待用者維其時矣方當豹變風雲接武龍䕫施澤於民以措時宜不此之圖顧守汚卑翳薈山澤沒齒何為赬肩汗體跋履崖谷銛觚覃刺鑚膚如鏃蹈蛇觸虎動貽荼毒清泠之川大魚不處鰌鱔瑣瑣雜以蝦蜅窮日之力所獲幾許朱門晨啟歌鐘聒天先生之竈冷而無煙銀鞍駿馬照映狐貉先生之袍長不蔽足徒懷荃而佩茝長蕪沒於丘壑甚無謂也隠者笑曰子不見夫炎洲之翡翠乎巢居絶島之中棲息乎陵苕之上飲石底之流泉食葭下之纎鱗蔚羅不能加弓弩不能及也一旦乗風逺逝汜濫乎江湖之間飽魚蝦而飫稻粱洋洋焉不知其所歸虞人罔而撤其毛羽焉向使守分而居孰得而致之哉故曰貴賤命也窮通時也是以鷃雀不思霄漢之翔麋鹿不羨攀縁之能故能全其身今子之雲是欲剡蒿以射犀札植菰蔣於千仭之崖而兾其實也且今之遇於世者何如耶附勢趨權病於深谷之頳肩憂讒畏讟過於蛇虺之螫毒學古入官試用有司責任何𢎞俸祿何㣲茍虛名之日著亦奚救於寒飢若夫髙屋大廈百鬼所闞妖服賈禍先哲時鍳是豈野人之所願欲哉來山林以食力釣清泠以自適日髙而起日入而臥目不接市肆之塵耳不受長官之罵俯石泉以瑩心搴芳蘭以為藉榮與辱其兩忘世與身而相謝若是者吾庸多矣吾又何所求哉問者退而言於予予惟其言近乎道故志之隠者居桐江不知其名人謂之樵漁子云
  答鄭子享問齒
  單閼之嵗招揺指於乾維鄭子與客過予速酒登肴踐豆揚巵載爵載呞齦齶輷輘有聲砉然上通崑崙天旋霧濛倐爍晝昏顛倒室廬衆賔愕眙憯不知其由有神羅呑跼跳而前曰予神也實司子牙今予之居泐矣龜兆拆矣予無所宅矣吁予厄矣子且何以處我予未及應而鄭子代予為文浩浩湯湯噴雲披風予憊弗能答也酒盡客去予呼老羅而誚之曰子為神乎含靈有牙將子是司子擇予居予弗子辭相彼牧夫牛羊是守虎狼搏噬伊誰之咎大木將顛本必先撥寤而築之庶其不㪍子實司齒而不我扶不我夙告以俾我瘏鍵腐樞摧閽何為乎子名為神而不保乃宅以亢乃身弗攘垢以自訟而語余以云云子去矣子之醜莫大矣夜分就寢老羅左執鞭右引葦索縛一小鬼其狀蝡蝡蜎蜎赤首虺身頭若枳傷曰是所謂蟯蚑者也實蝕子牙請戮之以釋我尤於是斧鑚既陳且訊以言曰來女蟯蚑人齒女居弗齒曷依齒固女活齒潰女絶曷其弗察列鼎之家熊蹯豹胹梅酢姜辛青蚨味醎桂蠧米蛆蜜唧蜂蚳滲液腥涎蒼橘黃橙木𤓰作酸鑚堅磷剛砭剝女膚知女所在桃女剔女鈎女摘女蜀椒鶴蝨浸漬攻刺索女於室縻潰女質拔其枵殻投之瓦礫植以駞骨女悔曷及今我之牙䟽芳潄清吐辭蘭馨乾胏弗噬臘肉弗甞白鹽赤米虀汁泔淡含咀天和康女以居女實予依予不女虞胡弗臧乃心以作慆淫用䃣析女家以離予之輔車今當艾爾元殘爾軀劓殄滅爾種爾罪有餘蟯蚑聞言蒲服頓伏脞首觸地仰而噓天唹咿而言曰㣲生罔知寄命先生匪牙曷居豈其弗思而自絶於居停主人主人戮我以罪我弗敢避雖然願得一言而死死且不朽先生獨不聞夫穆天子乎天子驂盜騮之駟服翠黃之乗造父為御西遊瑤池觴王母於帝䑓靡靡娭娭窮年嵗而忘歸天下睢睢如鳥失棲造父大諌天子弗聴造父乃埋其輪而朽之以示天子天子始寤疾馳而還則半四海之諸侯已委贄於鵠倉氏之庭矣是謂僨車之轍故其知者以造父為忠不知者以為不恭由今觀之是耶非耶今先生之生四十有一年矣心隨物遷志與景赴日復日暮復暮泯泯然與草梗同腐而不知隙駒之度朝華迎霜以為㝠靈蟪蛄吟秋以為神龜外彊中乾奄為枯椔而猶不覺為我聞孔子大聖四十不惑聲律身度永世作則孟子四十而不動心知言養氣埀名至今今夫先生之心憒憒忳忳飄若浮煙言交於前躁吉罔甄氣憑於中蓬勃熛夭激物動懷以滑而魂者日不知其幾矣且夫四十無聞君子恥之先生閉門而坐冊不離目筆不離手日著千言而不章於人口傳之身後以覆醬瓿徒何為乎𤣥華衒容藻襮以夸丹元㝠迷偷以為安羅公知之而不辰告㣲生獨不能忍且恚且悼竊願有陳而閉錮堅確牢不可發乃鑚乃齧掘坼以出不然其得見於先生耶且先生之齒三十有四而未嘗以之嚌大肉截大胾芹藻葑菲柔脆輭美餂之以舌可使成膏又惡用是三十二齒為哉吾今逺慕造父近效史魚使先生因齒脫而知邁感齒剛而知戒日乾乾乎彌厥愆乎以踵屬於聖賢乎則走也有功於先生多矣乃不䝉賞而以為戮言未既劉子惕然大寤酹而醮之書其言以自警
  愁鬼言
  嵗次𤣥枵律中林鍾北山起雲南溟來風土潤溽暑蒸靉靆而為虹岑峯先生獨處不懌筋嬾肉緩體倦志𤭏形神枯瘁精氣消鑠頹乎岸塌湱爾氷泐口不能言心意迷惑盿盿泯泯若有求而不得龍門子使賈生診之賈生曰異哉乎先生之疾病也若陽非陽若隂非隂沒沒淫淫倐浮忽況其來無蹤其去無跡吐之不出下之不泄汗之不液針不能刺艾不能灼其在丹元之宮爽靈之室乎龍門子怪而伺於其寢是夕也𤣥雲往來月色黯□淒風吹衣隂氣肅穆颯颯率率恍若有物入自壁隙閃閃魘魘唏唏㛍㛍肸肸歘歘若滅而沒如有形質龍門子使保兒招而問之曰女何祥也昊蒼賦形至靈維人遊魂為變歸鬼伸神女其神耶將徳是憑廟貌血食福善禍淫正直聰明享於克誠胡不召而自至蹈穢䙝而爽徳馨其鬼也耶形氣殊途幽顯異致女身安屬女神曷寄㝠乎漠乎非我族類胡為來哉吁可畏乎憎於人也於是其物⿰⿰而前跮跮而卻睢盱舔舕載踸載蹻咿唹嚄唶而致詞曰我愁鬼也生於昧瞶之野而長於鬱厄之鄉其出無朋其動無常其去無方飢無以為食渇無以為漿風雨颯灑無以為居廬霜雪凌冽無以為衣裳恆曀曀以儽儽忳愲愲其如傷或乃噫氣成城噓憂為陣當之者䝉䝉中之者暈暈巫陽見而哀之為我請於上帝上帝惻然乃詔咎繇審厥愆申命巫陽賜我六窮之符使遊人間帝命若曰惟鬼無依將人是依王公大人積徳為基運亨福宏女不可窺猗頓陶朱大屋髙垣徐儀守門女不可干逹人大觀知命不憂與女異志女不可投赳赳武夫無所畏懼大膽如𤓰見女必怒㿕㿕痁痁載柔載纎旖旎沾黏則不女嫌低首下氣如膏如膩喑嗚涕泗則不女忌女往自擇無有差迕既得女所順與之處我乃再拜稽首受命以還聿求同志以為依歸乆矣未能得也聞嘗乘子之虛入子之廬歴相羣公下逮僕夫莫不笑語嬉嬉歩履舒舒喜色著於眉宇精神滿於身軀諦所尚之鑿䄲知不可以與俱於是逡巡卻立曳足欲逝㣲風入耳忽聞罄欬委靃呷喢嘆緩憊帶迫而視之得一人焉華髪半禿發言遲滯舉趾侷促頹乎若將覆之墻瘨乎若不食之鵠面蹙薫瓠膚凋槁木憂容不霽痗氣可掬伺而知其岑峯先生也於是因彭矯以見先生於宵寐先生果憐而收我舍我於靈府之中食我以丹田之瓊糜飲我以華池之芳泉方期與我出處以終其天年龍門子大驚亟呼左右挺劍擊之其鬼黯然而消乃命賈生發囊傾瓢作大齊以投之岑峯先生汁然汗出妯然而知詰旦魂返魄定歸神聚氣筋骨植立不知沉疴之去體也
  
  杭州富陽縣重修文廟學宮記
  至正九年永嘉洪元誠典教富陽縣明年冬泰興丁君良卿受命來尹茲土廟謁之明日集諸儒於講堂命之曰學校以敷教化作興賢良必宏其䂓非欲以為夸也譬之於人必正其衣冠端其容貌不如是不足以攝惰慢敦鄙薄矣今者殿宇雖設棟楹欲傾櫩不蔽影戶不留風雀鼠穿突絃歌無聲此士氣之所以不振而教鐸之所以不鳴也吾將為子新之何如衆喜曰諾而學田嵗入鮮不足以具瓦木君遂及監縣各以其俸先之於是邑士之好義者咸願致助明年六月百廢備舉廟有新室學有新舍教官有㕔文昌有祠垣廊蕪門靡不中度奕奕如也廼以狀達於劉基俾為之記夫教政之本也知本斯知政矣可無述乎按富陽為杭屬縣縣學剏始於唐歴宋三百有餘年興廢莫能悉國家混一海宇二十有八年而學圮縣尹李君質作而新之歴十有九年復圮而夏君賜繼作之又十有六年而圮至於今歴年十有二其間凡五修卒大壞不可支君既新其廬遂返故豪民所奪江隂里田一百有六畝及望仙里田八十畝又益以新漲田百畝有竒由是嵗有恆産而學事可無墮矣惟國家以武定九有而守以文故京有胄監郡縣皆有學至於海隅日月之所出入罔不知尊孔子之道皇皇剡剡照映天地亙古所未有也慎擇守令非名實素加才徳兼美者不與在列學校興替居考績之一為守令者可不夙夜欽承之哉夫為其事者必有其功華其外者必實其中是故籩豆既具禮以將之鐘鼓既備律以諧之必有事焉非徒設也詩曰豈弟君子令徳來教言必有其實也是以率之以身教之道也人之責也典教者之所職也今之食其食而能盡其職者天下幾人哉吾聞富春之山嚴子所耕其髙風勁節播為元氣東都節義之士莫非其餘波也必有能繼之者抑豈隠而未光耶振而出之其在諸君子矣大學曰一家仁一國興仁使教化之行由一邑而達於逺上以副朝廷之委任而下以發髙賢之潛徳不亦偉哉
  杭州路重修府治記
  國家撫有四海輿圖廣斥民物蕃廡猶慮政教有所未被乃大選守令舉重臣之有才徳聞望者居其職以杭為東南大郡故以中憲大夫福建憲副寳珂公為其總管公受命來杭未及朞月威恵大行百廢咸舉吏民順令如臂使指遂作新三皇孔子廟以尊聖道明教化既底厥成乃集僚佐吏而謂之曰大江之南郡莫大於杭行省所在他郡於是乎取則而郡治仍宋故物以至於今榱桷朽腐瓦木將壓今因陋就簡以至頹仆而後役民為之工用必倍是養患以貽民戚也吾欲理而新之若何衆皆應曰諾惟公命於是出俸錢之餘以先之僚佐以下皆致俸焉乃命知事丁鉞董其役曰堅者仍之蠧者易之傾者植之頗者直之缺者完之隘者寛之卑者塏之實其基址鮮其塗塈華勿過侈儉勿致陋工用之需一自有司無以煩於民工興民亦相謂曰我公以徳懷我滋我息我恐勞我力趨事赴功我之職也我乃弗為而以憂我公他邦之人其謂我何皆踴躍請自効不數月而工畢其視事之堂即其舊名曰宣化其偃息之樓名之曰明新宣化者宣明天子之化布政之謂也明新者明徳以新其民脩教之謂也政教並舉治民之道備矣明年公以除去而府判劉克忠以其事言於基請記焉夫頌前人之美將以為後人之式非徒作也公之政不赫赫而使人有去後之思有古循吏之風焉來者尚踵其發而思其意出則思善其政入則思善其教使斯民觀感而化以不負斯堂而無忝乎名樓之義則公之心益逺而無遺矣公字惟賢髙昌人至正壬辰春正月日記
  尚友齋記
  尚友齋者趙郡吳以時之所居室也尚友之雲出自孟子其義則習章句者能言之矣而以時之取以名其室抑必有其故哉曽子曰君子以友輔仁天下之大倫五友居其一人不可以無友也孔子曰毋友不如己者以時抱英俊之才勤學而好問直諒而多聞天下之士如以時者不多矣而又求友以自益其不如以時者以時弗與友也則必求勝以時者而友之則不尚論古人而徒求於今取諸我則善柔便佞可以甘人心而蠱予智取諸人或得鄉原焉其為損也不少夫何為而不懼哉凡物之相従必以類氣之所感不召而集故豐山之鐘得霜而鳴陽燧之火見日而烜是故文王作而伯夷太公歸闔閭起而子胥孫武至魏文侯為君而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之徒出焉人而尚友天下之友以類來矣猶以為未足則必尚論古之人古之人有顔淵者得一善則服膺而弗失我則以之修吾徳有季路者人告之以過則喜我則以之去吾慝有成湯者與人不求備檢身若不及我則以之處已而接物也夫如是其庻幾哉嗚呼天下未嘗無善士也孔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而況於天下也哉一人之身未嘗無一善也屈子曰尺有所短寸有所長而況於一鄉一國也哉詩曰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朂哉以時無徒嘐嘐然曰古之人古之人也
  友梅軒記
  星亭之山有隠者焉以友梅字其軒環其居皆梅也或曰友者人倫之名也君子以友輔仁人求其友必於人焉可也梅卉木也人得而友之乎生於世為人焉舍斯人弗友而卉木乎取之斯人也不既怪矣乎劉子曰否彼固有所激而雲也夫彼所謂隠者也不周乎人而隠彼固自絶於世之人而卉木之為徒也彼固以斯世為不足乎已而隠以為髙彼固謂人不足與友而卉木良我友也彼誠有所激哉世之如管鮑者希矣刺於谷風嗟於桑柔臏於㳙賣於寄累於灌夫蠅營狗茍於拜塵之人友之而不為損者鮮矣哉人不可以無友彼將何所取哉梅卉木也有嵗寒之操焉取諸人弗得矣舍卉木何取哉且此物非徒取也凌霜雪而獨秀守潔白而不汚人而象之亦可以為人矣昔人有揖怒蛙而勇士至氣類以感之直諒多聞之友不逺千里來矣然則斯人也弗怪矣隠者聞之曰子知予請書之遂書以記於軒隠者王其姓昶其名記之者栝蒼劉基也
  海寧應氏墓菴記
  至正辛夘冬十有一月予既銘應君和卿之墓矣其子元亨又以賈希賢之書來請曰元亨之先人隠居於鄉不求聞於公卿先生不遺草萊而賜之銘今死者已即安於土中謹築於其傍為間十有二買田以供祭祀為畝十有九懼來者之弗獲承也心竊悼焉先生幸不遺予願卒記之惟古建國民以族塟其域中之室墓大夫守之自周為秦法廢乆矣室其墓而置守焉孝子之良心也斯可以記遂為之詞曰維海寧以州𨽻杭面山負山厥土廣斥塗泥民質以良有鄉長平里曰皇岡應氏居之世載徳以昌弗競弗求惟田惟桑教子弟以書炳炳琅琅肅肅蹌蹌以不愆於義方不詭其逢而守其常乃耆乃康戴𤣥履黃七十有八年皥皥洋洋遊葛天而泳陶唐有子克承既妥厥靈以固乃蔵繼斯述斯有躋勿顛以䓇以揚其墓伊何樹之以楊其室伊何𤣥楹堊墻象設有嚴訶禁不祥伐石鐫辭以識嵗年子子孫孫以永不忘
  杭州實菴和尚福嚴寺記
  杭州屬縣曰仁和縣北三十里有溪焉曰義谿故宋嘉定中有姓陳氏名逈者廬於溪上好清浄不偶於流俗遂捨身為浮屠名其廬曰福嚴有弟子二人曰如春明皓江南既平之明年始賜院額既而逈與春俱卒卒後皓為僧司都綱領教門事乃以其衣食之餘貿民田廣其院皇慶二年冬朝廷賜額為福嚴寺命其徒以甲乙相授受泰定乙丑皓始建佛閣閣成而皓卒皓有弟子三人曰崇實崇志崇行實繼皓卒崇志始刻優曇花於閣志卒崇行始新僧堂後至元庚辰乃建大雄寳殿壬午構圓通殿甲申作庫院丙戌新作山門廊廡鐘樓軒㕔丈室塔院期堂以及庖湢圊溷無不備具於是舡有坊工有室松門石徑繚繞紆鬱丹堊金碧日閃月映朗朗如也奕奕如也蓋自逈師至行積勤纍勞五六傳而始就可謂難矣非繼志者之得其人能如是乎至正辛夘寺成將樹碑求文以誌其所自介杭人之識予者以請予時臥病江滸介以逺弗逹而倩於人為文假予名歸於師師覽其言詞太鄙陋弗稱心甚不懌而不知其果為予作與否業已請不欲易也將勒石命褚奐書之奐嘗從予校文棘闈中頗知予力辨其妄乃與師偕詣予求真文予時已具舟將歸倉卒不克就㑹饒信告急聲洶洶予狼狽上道遂不能記明年予以事至杭師聞即來猶礲石待予言嗚呼予之言何足為世重輕至有偽為之者而師之求必於予曠嵗月以俟之愈乆而志愈固使余不幸死於道路又未知斯石樹耶否耶浮屠氏之學予不及知而師之堅忍不二則於是乎見矣師號實菴皓師號東巖記之者括蒼劉基而書之者武林褚奐也
  飲泉亭記
  昔司馬氏有亷臣焉曰吳君隠之出刺廣州過貪泉而飲之賦詩曰古人云此水一㰱懷千金試使夷齊飲終當不易心其後隠之卒以亷終其身而後世之稱亷者亦必曰吳刺史焉有元憲副吳君為廣西時名其亭曰飲泉慕刺史也而憲副之亷卒與刺史相先後至正十四年憲副之孫以時以故徴士京兆杜君伯原所書飲泉亭三字徴予言予舊見昔人論刺史飲泉事或病其為矯心甚不以為然夫君子以身立教有可以植正道遏邪説正人心揚公論皆當見而為之又何可病而譏之哉人命之脩短繫乎天不可以力爭也而行事之否臧由乎已人心之貪與亷自我作之豈外物所能易哉向使有泉焉曰飲之者死我乃奮其不畏之氣冒而飲之死非我能奪也而容有死之理而彊飲焉是矯也是無益而沽名也則君子病而不為之矣大丈夫之心仁以充之禮以立之驅之以刀劍而不為不義屈臨之以湯火而不為不義動夫豈一勺之水所能幻而移哉人之好利與好名皆蠱於物者也有一焉則其守不固而物得以移之矣若刺史吾知其決非矯以沽名者也惟其知道明而自信篤也故飲之以示人使人知貪亷之由乎內而不假乎外使外好名而內貪濁者不得以藉口而分其罪夫是之謂植正道遏邪説正人心揚公論真足以啟愚而立懦其功不在伯夷叔齊下矣番禺在嶺嶠外去天子最逺故吏於其地者得以逞其貪貪貪相承習為故實民無所歸咎而以泉當之怨而激者之雲也刺史此行非惟嶠外之民始獲沾天子之恵而泉亦得以雪其寃夫民天民也泉天物也一刺史得其人而民與物皆受其賜嗚呼偉哉以時尚氣節敢直言見貪夫疾之如讎故凡有祿位者多不與相得予甚敬其有祖風也是為記
  遊雲門記
  語東南山水之美者莫不曰㑹稽豈其他無山水哉多於山則深沉杳絶使人憯悽而寂寥多於水則曠漾浩汗使人望洋而靡漫獨㑹稽為得其中雖有層巒複岡而無梯磴攀陟之勞大湖長谿而無激衝漂覆之虞於是適意遊賞者莫不樂往而忘疲焉曩余行江浙間聞㑹稽有雲門若耶之勝思一遊不可得甲午之嵗始至越以事弗克遊明年春天台朱伯言自浙西來乃與東平李子庚㑹稽富好禮開元寺僧𤣥中皆往遊則知所謂雲門若耶果不謬於所聞於是慨然有留連徘徊之意而人事不偶不能如其願遂自廣孝寺度嶺至法華山而歸至於普濟明覺諸寺名山古跡多不得一寓目而余之興終未已也其年六月乃復與靈峰奎上人往頗得觀所未歴而向時同遊之人俱不在焉予每怪古人於歡㑹之際輙興悲感於此觀之良非過矣昔唐栁先生謫居嶺外日與賔客為山水之遊凡其所至一丘一壑莫不有記夫嶺外黃茆苦竹之地有一可取猶必表而出之而況於雲門若耶以山水名於天下者哉惜余之荒陋不足以發揚之也雖然嶺外之地各擅一竒而不能皆譬之於人取其長不求其全故陳文子取其清令尹子文取其忠臧武仲取其智尾生取其信務光卞隨取其亷孟賁夏育取其力慶忌専諸北宮黝之徒取其勇如斯而已矣若夫雲門若耶則又不可以與此同條而共貫也故但記其足之所至目之所及聊以志嵗月雲若其昔遊之地則伯言已記之不重述也
  出越城至平水記
  舟出越城東南入鏡湖四里許為賀監宅宅為今景福寺又東南行二里許為夏後陵陵旁為南鎮祠又東可二里入樵風徑東漢鄭巨君採薪之所也徑上有石㠶山狀如張㠶又折而西南行二里為陽明洞天其中有峯狀如傘名曰石傘之峯其東為石旗秦皇酒甕在焉又南入若耶之溪循宛委玉笥泝流三里至昌源有故宋廢陵蓋理宗上皇之所塟也其上有山狀如香爐名曰香爐之峯入南可四里曰鑄浦是為赤堇之山其東山曰日鑄有鉛錫多美茶又南行六七里泊於雲峯之下曰平水市即唐元㣲之所謂草市也其地居鏡湖上游羣小水至此入湖於是始通舟檝故竹木薪炭凡貨物之産於山者皆於是乎㑹以輸於城府故其市為甚盛開元寺僧有菴在市中是為機上人祖故上人邀宿其所菴側有小軒俯耶溪而上自秦望之陽分趨雲門北下者至此而止其南自舜田陶山刺浮若耶東下者則皆在其外歴歴可數諸簷楹間故雖居市中而不黷首春水涸舟不得深入登岸行一里餘乃至坐乆覺清爽機上人因請名其軒莫能定比至法華山伯言好禮乃議其名曰溪麓以其在溪之上山之足也且俾予為記乃明日入城府俗事又至思遂遏至於今今予來時機上人為育王書記適自四明歸復送予至菴所時雨新霽舟直抵橋下予出城前一日友人招飲大醉明日入舟比登岸且醉不能醒乃臥溪麓軒中明日機上人辭還育王予獨至靈峰尋奎上人時至正十五年六月二十二日也機上人即開元寺僧圓中也
  活水源記
  靈峰之山其上曰金雞之峰其草多竹其木多楓櫧多松其烏多竹雞其狀如雞而小有文采善鳴寺居山中山四面環之其前山曰陶山華陽外史𢎞景之所隠居其東南山曰日鑄之峰歐冶子之所鑄劍也寺之後薄崕石有閣曰松風閣奎上人居之有泉焉其始出石罅涓涓然冬溫而夏寒浸為小渠冬夏不枯乃溢而西南流乃伏行沙土中旁出為四小池東至山麓瀦為大地又東注於若耶之谿又東北入於湖其初為渠時深不踰尺而澄澈可鍳俯視則崕上松竹華木皆在水底故秘書卿白野公恆來游終日坐水傍名之曰活水源其中有石蠏大如錢有小鰿魚色正黒居石空中有水䑕常米食之其草多水松菖蒲有鳥大如鸜鵒黒色而赤觜恆鳴其上其音如竹雞而滑有二脊令恆從竹中下立石上浴飲畢鳴而去予早春來時方甚寒諸水族皆隠不出至是悉出又有蟲四五枚皆大如小指狀如半蓮子終日旋轉行水面日照其背色若紫水晶不知其何蟲也予既愛茲水之清又愛其出之不窮而能使羣動咸來依有君子之徳焉上人又曰屬嵗旱時水所出能溉田數十畝則其澤又能及物宜乎白野公之深愛者也
  自靈峰適深居過普濟寺清逺樓記
  出靈峰徇溪而上至雲門近十里取道禾黍中二三界為普濟寺外視甚峻絶若無所容陟石徑數十步忽平廣而寺始見入其中則松柏幽茂徑路窈窅似不在人間世問之則晉時鴻明禪師講經之所將軍何充常詣聴講有何𦙍讀書之室故又謂之何山寺寺西廡有樓焉其扁曰清逺昔剏之者雲峰和尚而今居之者砥上人也客至上人邀客坐樓上日色方甚熾上人出茶𤓰酒食延客開戶左右眺則陶山刺浮柯公秦望紫霞諸山皆在眼底有泉出竹根流入於樓下其聲琅琅然又有白石岡在樓外其石色皆白如玉上人見客喜因請為詩詩成又求敘清逺之義予笑曰樓之名予與之也我安能知子意哉且盈目前皆山水也我不知其孰為清孰為逺也今夫天清而望逺無逺之弗見也及其雲雨晦㝠則所謂逺者安在哉請無求諸目而求諸心上人不應既而躍然曰命之矣
  發普濟過明覺寺至深居記
  是日未午已大熱砥上人固欲留客宿有來告曰浮休公待於其深居且甚乆予曰浮休公老人也不可使乆待雖熱必速往遂亟辭出上人持其酒追至寺門外亭上臨池水坐更盡四五盃忽有雲自西方飛來翳日奎上人拊掌曰可行矣乃登輿度何山嶺上刺浮至明覺寺雲去因相視大笑時日方懸天中氣如爐炭乃皆坐松下石上俯視澗水風出松水間淅淅作涼意少頃有僧出揖客乃偕上後山麓謁千嵗和尚塔觀洗骨池於東廡下蓋當山之巔而有水能為池雖大旱不乾謂之靈跡或可信也而予特愛其前三澗自三方來皆㑹石壁下正與寺門對鹿頭龜鶴之山隔澗水若拜其下而柯公陶山木禾鵞鼻諸峯咸外列如屏障故寺雖髙不露人言天下名山水多為浮屠所佔豈虛語哉觀覧乆之乃降自前嶺絶磵少憩道側雲復自巖中上冉冉欲作雨趣行至深居道上凡三憩每行皆適當雲起時以語浮休公浮休公亦大笑歴觀古人未有觸熱㳺者蓋自奎上人與予始雲
  深居精舍記
  深居精舍者雲門廣孝寺上人浮休公退居室也上人名允若字季蘅以文行聞於時賢士大夫無不與交號之曰若耶谿因其名而配以地也深居去雲門十里而贏初入谿口有竒石拔起沙水中狀如折桂其下者如伏獸其名曰釣䑓其石罅皆有樹自釣䑓泝谿入谿色湛碧兩㟁皆秔稻風過之其香菲菲然有三山鼎足列狀如三獅子九墩錯其間為九毬深居在三獅子中其背山曰柯公之山山上有潭潭中雲有白龜有龍恆出作雲雨嵗旱禱輙應其右山曰化鹿之山亦曰鹿頭相傳葛稚川既化為仙有木幾亦化為鹿在此山其外山曰秦望其左山曰木禾木禾視羣山為最髙其前山曰鵞鼻之峰其髙與木禾等峰頂大石突起望之如鵞鼻大海在鵞鼻東北其上雲有秦時碑今亡之矣鵞鼻北下小山曰望秦秦望在望秦北又北曰天柱曰玉笥又東北為陽明之山是為禹宂其下維湖予既至深居與浮休公語極相得又愛其有美木佳水石花竹且靜僻無妄人跡雖隆暑不汗因留八日出既出而心恆思之
  松風閣記
  松風閣在金雞峰下活水源上予今春始至留再宿皆值雨但聞波濤聲徹晝夜未盡閲其妙也至是往來止閣上凡十餘日因得備悉其變態蓋閣後之峰獨髙於羣峰而松又在峰頂仰視如幢葆臨頭上當日正中時有風拂其枝如龍鳯翔舞離褷蜿蜒轇轕徘徊影落簷瓦間金碧相組繡觀之者目為之明有聲如吹塤篪如過雨又如水激崕石或如鐵馬馳驟劍槊相磨戛忽又作草蟲鳴切切乍大乍小若逺若近莫可名狀聴之者耳為之聰予以問上人上人曰不知也我佛以清浄六塵為明心之本凡耳目之入皆虛妄耳予曰然則上人以是而名其閣何也上人笑曰偶然耳留閣上又三日乃歸至正十五年七月二十三日記
  橫碧樓記
  天下之佳山水所在有之自有天地以迄於今地不改作也或乆晦而始彰其有數乎抑亦繫於人也故蘭亭顕於晉盤谷顯於唐乃與右軍之記昌黎之序相為不朽物之遇也果有待於人哉㑹稽山隂之柯橋即古之柯亭也有寺曰靈秘有上人曰守基愛其山水之佳無讓於人所稱者而惜其不能與東山雲門並揚於時也乃相其南偏作樓焉出羣室之上憑之而覿山之峙者蒼然俯之而矚水之流者淵然或挺而隆或靡而馳如龍如虎如蛟如蛇如煙如雲如藍如苔如帶如屏逺近髙低縈紆蔽虧舉不逃於一覧於是其地遂為甲觀恨未有髙世之人為發之也至正甲午用章師自浙西來過而竒之以其兼山水之美也山與水皆以碧為色故命其名曰橫碧而俾予為之記師今世之髙人也予於是乎喜斯樓之遇自此始也予又聞柯亭有美竹可為笛風清月明登樓一吹可以來鳯凰驚蟄龍真竒事也上人能之乎吾將往觀焉
  孝友堂記
  堂曰孝友敦人倫也善父母為孝善兄弟曰友陶君忱仲及其子凱俱有孝友之行於是臨川葛元哲請以孝友名其堂按書言君陳惟孝友於兄弟詩言張仲孝友是皆天子之大臣則不舉其事業而以孝友稱之蓋以脩身齊家為治國平天下之大本也故曰其為父子兄弟足法而後民法之孝友也者所謂懿徳之首陶君者台之臨海人也舊為巨室生八年而母卒繼母弗能愛及長娶吳氏相與謹事母母終不能容君乃與妻出居於外力勤苦織績以為食晨夕入定省弗曠而父與繼母自治其産業不使君與聞乆之家日匱父又且老繼母所生弟妹皆無以具婚嫁君乃迎父及繼母於己養以其資為弟娶婦嫁其妹鹹得所由是繼母大感悔君益䖍門庭之內穆穆如也吳氏早䘮父其母沈無以養君亦迎養之以夀終於陶氏凱讀書有文行為貧故恆出外以經學教授弟子弟子自四方來從者甚衆故得以其束脩之入佐父治䘮塟供祭祀悉如禮上世墓域有奪於勢家者咸贖而表之凱無他兄弟惟一妹適顧氏早卒凱為育其子及女以成人如己子故鄉黨之稱孝友莫不曰陶氏父子而士大夫又皆為詩以歌詠之於是括蒼劉基既敘其事復為之言曰詩不云乎天生烝民有物有則民之秉彛好是懿徳夫孝友之在人心不求諸外而民鮮能者欲昏之也世教既衰彛倫攸斁於是有借耰鋤而徳色取箕帚而誶語如賈子之雲者況敢望其能奉不愛己之繼母於艱苦之餘哉又敢望其施及於異産之弟妹哉若陶君者真可以當孝友之名矣乎方其家之富也見棄於親甘逺身而不失於禮及其貧也弟妹無所託又竭力自任而不貽父母憂鳴呼難哉若陶君可謂能盡孝友之道矣抑亦可謂能處人倫之變矣君陳張仲皆以孝友施於政而逹於天下陶君無其位不得流其澤於民而獨行於家至其子又克類大將昌陶氏乎子類父孫類子繩繩焉而不絶能無昌乎善之有後天之道也凱字中立今之鄉貢乙科為永豐縣教諭與余善是為記
  白雲山舍記
  物之出於山惟雲為神靈而士有類焉其發也如縷浩浩然盈天下士之達而用於世者類之歛其色宻其跡忽然而生泯然而潛其形士之隠而不用於世者類之是故悠然而風行滃然而晦㝠砉然而震霆蛟龍乗焉鬼神憑焉人皆駭之洩洩潏潏清涼炎熱容容汁汁沛為膏澤人皆仰之神矣哉人莫得而窺也或冒於石或棲於木或起或伏揚蕤擢葉靡漫巖谷或隆或窪或舒或葩布濩交加旖旎紛拏拂水浮沙上騰為赮㸌乎成光蔚乎為章合散五色變化無極而士之文者類之夫既類於人矣則人之好之宜也大章上人居天台之五峰命其室曰白雲僧舎求予記夫天台南紀之名山也山以出雲為神靈南紀之山以神靈稱者莫天台若也雲之所發所聚千態萬狀無不備有則不取夫青黃赤黒而獨取其白者何耶山之阿澗之濵洋洋漠漠惟意之適雲之處而未出者也上人方外之士無役世之志則惟澹而不華素而不雜者可以適吾情也今夫雲人莫不見而鮮能知之惟日夕與處而於其動靜有黙契者斯知之矣故觸石而出膚寸而合不終朝而雨天下者雲也其始也白而已矣然則上人其知雲哉不可以不記也於是乎記
  怡怡山堂記
  怡怡山堂者任君伯大兄弟別業之所也任君居越之蕭山家世讀書父母具慶年過七十而伯大亦年五十有餘矣乃以其二親之命預卜塟地於北幹山之陽去郭四五里室其旁以為逰息之地所謂怡怡山堂是也其為堂也背負崇岡左廻右環衆木扶疎脩篁來風前迤平疇夏麥秋禾芁芁離離遙望越山矯若㳺龍帶以長渠舟楫通焉滙以清池石泉洩焉聴之泠泠如築如琴赤鱗之魚氾濫藻荇憩之沉沉泳之熙熙景與心融莫知其疲於是天清日明二老乃泛輕舟乗板輿從以諸孫斑裳綵衣徜徉乎其中不知其忘昏晨而樂以終永年也雖然此特其娛乎外者也人徒見伯大之以是奉其親而親誠悅之謂悅親之道惟在是矣而不知伯大之兄弟交愛篤於心無間於家人之言以能稱父母之所願欲而父母無不悅矣又何俟於此哉伯大之子元與予善邀予㳺而請以名其堂吾故究其本而以怡怡山堂名之孔子曰兄弟怡怡詩曰兄弟既翕和樂且湛宜爾室家樂爾妻孥孔子舉而賛之曰父母其順矣乎宜兄宜弟事親之本也請以是而掲諸堂以示任氏之子孫俾知其祖父家法之所自而則之效之以世其徳於無窮庻其不為無益而有助矣
  棣萼軒記
  至正十四年春二月予以事至蕭山過故人包與善留舍於其棣萼之軒明日予還居越無何與善以書來言曰大同之先舊為山隂人今徙家蕭山三世矣先人孑身無兄弟而大同之兄弟五人先人因以棣萼名其軒且卒遺命無負吾所以命名之意願先生為我記之按棣萼之義出自小雅周公不幸遭管蔡之變故作棠棣之詩極天下之人情以致儆於世之為兄弟者今包君之命其軒不亦逺哉夫兄弟一氣之分也兄弟不親亂之本也雖有家室將焉保之先王之教不行此義不明於人心乆矣血氣之欲流為忿爭簞食豆羮不能相讓由是干戈尋於門庭鬪䦧作於戶牖然後手足化為豺狼而人道絶矣夫父母之生子無不願其人人昌且熾也父母沒而兄與弟不相容死者之目其不瞑於地下矣包氏兄弟能無忘其先人取詩人之㫖而服膺焉去其所戒而敦其所勸使祖考慰於上而子孫法於下吾見其世澤之未艾而方隆也昔者湯以日新銘其盤武王以敬義書其几杖器用朝夕見之以啟其心迪其徳學聖人者師焉然則茲軒之扁當無愧於古人矣吾子朂哉
  魚樂軒記
  至正癸巳番陽程邦民以進士授官判紹興之餘姚州明年春奉府檄至郡理鈔法及賑濟事寓永福寺之東軒東軒者上人善啟之所居也其廣不盈丈而清明不煩有榻可息有花木竹石可翫軒之前甃瓦石為小池有魚六七十頭皆長五六寸赤鱗錦章出入薀藻中悠悠焉或泳或翔或吹而漚或施而漣與與焉不啻如處江湖而乗秋濤也程君觀而悅之命其軒曰魚樂之軒或難之曰詩不云乎魚在於沼亦匪克樂今此無乃又迫於沼而非魚之所樂乎程君曰吁果然哉子見其一而未見其二也夫惡憂患而樂無害凡物之同情也是故性遷於習習貫而樂生焉豈惟魚哉野鳥之處籠中其始至也憧憧焉聞聲而躍見動而惕如不能須㬰生也及其乆而馴也則雖舉而之野縱之而不逸驅之而不去徘徊盤旋恐違其所離之則悲以鳴狂頋而疾赴焉於是籠其家而樂在是矣夫山野之優㳺豈不勝樊籠之侷促哉彼既習而躭之矣我侷促而彼優㳺之矣又烏得不樂哉今夫洿澤之間數罟不禁繒罔如雲鮫人蜑夫鼓檝生風獱獺鶖鶬鶩鷺成羣利觜長骹沒淵泉撇波濤無隠弗屆鯤鮞登於庖廚鯫鱻殈於胎卵患害日至而無所避優㳺云乎哉則又曷若處此之為樂也難者無以應遂書以為記吾聞釋氏好生而戒殺雖蚤蝨蚊蠍必思所以完之然則是魚之得上人以為依宜其有樂而無憂矣
  養志齋記
  事親莫大於養志孟子之言至矣華亭唐伯讓書而扁諸室蓋將以朝夕觀省而致孝於其父母屬予言以記之夫孝百行之首也為人子而志於孝夫奚為而不淑哉孔門弟子以孝稱於聖人而揚於天下後世者閔子曽子而已㳺夏之徒則各有所虧缺而曽子亦不能以是傳於子何耶甚哉孝之難也今世之養親者以飲食供奉為至足而不知戚其戚欣其欣至於違其情而不顧又烏知所謂養志之云乎唐氏東吳之巨室也華亭在松江之濵勝地冠於浙右烏程之釀巨口細鱗之魚秋菘春韭之菜芳菰精稻晨鳬露雞之臛所以適口充腹者無不有矣其為室也東望三泖九峰之山西望具區山光水色逺近輝映翠霞晨飛𤣥鶴宵警松篁衆本花鳥靡曼所以娛耳悅目者無不備矣白髪坐於堂上綵衣戲於庭下欲有與隨所命欲有適僕夫版輿觀望頥指不呼而集其斯所以稱夫養志之名矣雖然予之所求於唐君則有大於此者夫父母之愛其子心無窮也痛癢疾疢如己受之否泰榮辱憂喜鍾焉可不念哉人知愛其身不愛其親為不孝而不知愛其親不愛其身亦為不孝世固有盡心力以奉父母而不謹其身以陷於刑辟者其於道又何如耶是故時言慎行由義履禮使父母之心不以我而勞尊賢友仁脩慝辯惑使父母之名不以我而汚和其兄弟親其姻族睦其隣里鄉黨使父母之澤流於子孫而不墜所謂養志其庶幾乎唐君勉之閔子曽子亦人也
  裕軒記
  㑹稽王元實於其居之傍作小室名之曰裕軒予既為銘之矣而元實復請記焉夫裕者寛廣之謂也今元實之室大不盈丈髙不踰仭庭不容拱把之木徑不通一馬之足櫛櫛宻宻藩籬逼塞不見孔隙而謂之裕可乎蓋人之裕在物而王子之裕在我人以物裕我也王子知我裕而不知物之裕不裕於是我裕而物從以裕其斯所以為裕乎今夫人憂思鍾乎情好樂牽乎心我欲富也金谷珊瑚不為多西蜀銅山不為饒陶朱倚頓之積不為豐我欲貴也通侯牧守不為尊大車駟馬不為榮萬鍾五鼎不為屬厭我欲娛樂也食前方丈不為奢歌舞靡曼不為淫弋獵馳騁不為荒珍禽竒獸充斥亭館不為侈麗則必竭力以求之有所不獲則食不甘寢不安若是雖履汗漫之野登穹窿之丘將無所容其身而可謂之裕乎而王子則不然飯一盂而飽酒一升而醉無求多於口腹而吾之心裕如也夏一絺而涼冬一裘而溫無求多於衣服而吾之心裕如也誦吾詩讀吾書適吾情則㳺足則息倦則臥無求多於盤樂玩好而吾之心裕如也足不踐訟獄之庭耳不接市肆之言目不耽佳冶之容口不談官政之是非無求欲尚人而吾之心裕如也一榻之小容身之外非吾庸一室之卑蔽風雨之外非吾憂僮僕之愚子弟之癡任使令之外非吾誅然則何往而不裕哉故軒之不裕而得裕名焉以王子為之主也甲午之嵗予闢地於越主王氏知王子之為人與之交而善於是乎為之記
  尚節亭記
  古人植卉木而有取義焉者豈徒為玩好而已故蘭取其芳諼草取其忘憂蓮取其出汚而不染不特卉木也佩以玉環以象坐右之器以欹或以之比徳而自勵或以之懲志而自警進徳脩業於是乎有裨焉㑹稽黃中立好植竹取其節也故為亭竹間而名之曰尚節之亭以為讀書游藝之所澹乎無營乎外之心也予觀而喜之夫竹之為物柔體而虛中婉婉焉而不為風雨摧折者以其有節也至於涉寒暑䝉霜雪而柯不改葉不易色蒼蒼而不變有似乎臨大節而不可奪之君子信乎有諸中形於外為能踐其形也然則以節言竹復何以尚之哉世衰道㣲能以節立身者鮮矣中立抱材未用而早以節立志是誠有大過人者吾又安得不喜之哉夫節之時義大易備矣無庸外而求也草木之節實枝葉之所生氣之所聚筋脈所湊故得其中和則暢茂條達而為美植反之則為樠為液為癭腫為樛屈而以害其生矣是故春夏秋冬之分至謂之節節者隂陽寒暑轉移之機也人道有變其節乃見節也者人之所難處也於是乎有中焉故讓國大節也在泰伯則是在季子則非守死大節也在子思則宜在曽子則過必有義焉不可膠也擇之不精處之不當則不為暢茂條達而為滿液癭腫樛屈矣不亦逺哉傳曰事前定則不困平居講之他日處之裕如也然則中立之取諸竹以名其亭而又與吾徒游豈茍然哉
  前江淮都轉運鹽使宋公政績記
  人有守正議而不阿䝉排斥而不撓知為國而不顧其身者真可謂大丈夫哉故石可轉也而吾之志不可回水可遏也而吾之氣不可沮蓋其所見素明而所立素定非若庸人匹夫偶有所知而發於一時之暫夫是之謂不餒若前兩淮都轉運鹽使宋公是已謹按公名文瓉字子璋其先彰徳人唐開元賢相廣平公之後也家世業醫為金國御診號曰金紫醫官金亡竄處南陽有諱全者贅壻於葉縣楊氏遂改籍裕州公之祖也生子曰欽字敬之讀書遊京師受知於中書左丞崔公崔公舉以為南陽府營田司提控按牘未幾崔公遷江淮行省左丞道過南陽君往見焉時執政者與崔公有隙構崔公隂事遂誣崔公過南陽時取君金逮捕君送刑部搒掠殆死君終不屈乃以他事致崔公罪於是湖廣行省阿爾哈雅平章髙君節義辟為掾從鎮南王伐交趾君還自文趾又以事忤用事者遂遣君之廣西造海舶石康還至靜江中瘴毒疾作卒於驛舍後以子恩追贈嘉議大夫禮部尚書兼輕車都尉南陽郡侯子即運使公也公少失父母稍長能讀書以儒生舉為吏轉湖北道肅政亷訪司遷江南行御史䑓察院陞內䑓察院書吏考滿授將仕郎池州路總管府知事未任改授宣政院㫁事官知事甫三日御史䑓辟為掾轉中書省掾考滿授從事郎浙西道肅政亷訪司經歴至治中民有吳機孫者以賄交權貴謂故宋髙宗吳皇后為其族祖姑有舊賜湯沐田在浙西願以獻於朝執政者為奏官幣十二萬五千錠償其直而實分取之以所獻田付普慶僧寺命宣政院官奉㫖馳驛至浙西疆其田則皆編戶恆産連數十萬戶戶有田皆當奪入官浙西大駭而使者甚威猛上下畏讋奉命莫敢忤公奮白亷使多爾濟班公收所獻田民按問得實狀追所誑取官幣一萬錠付庫同僚皆愕不敢署公力賛亷使獨署名以達於御史䑓官以聞而使者亦言公沮㫖執政大怒奏收公按問內外驚駭公恬不為意㑹內御史䑓奏緩其事改調公江浙行省都事後朝廷亦知其誑獻田者皆抵罪十有二月除兵部貟外郎至京師未上除右司都事至治四年従幸上都六月湖廣行省平章呼喇台咨言廣西岑世雄及黃聖許之子謀叛據城邑諜知將以二月十九日襲邕州請調兵四萬討之時中書參政馬來呼喇台之姪也與參議王某同主允其請集議於中書政事堂右丞相拜珠公曰是事屬右司宋都事首署案牘其先言公即前曰某嘗為書吏湖北憲司與湖廣行省同建衙武昌廣西為湖廣屬地故得悉知廣西事今忝與計事列固當為竭愚言矧丞相有命某敢不言廣西蠻夷之地自古王化所不及其地多蠱毒瘴癘不可觸其俗尚狠鬪動輙相讎殺不可以禮義訓至元中朝廷嘗命湖廣左丞劉二巴圖往征之則散入山谷敗而復集迄無成功故因其還業授以名爵岑世雄土軍萬戶黃聖許祿州知州亦聊以羈縻之耳蓋得其地無所益得其人無所用故也然自是邉鄙賴以無事大徳中廣西帥臣建言置征討樞宻院奏准發湖廣四川雲南兵四萬𨽻院官進討時廣西亷訪僉事鄂通呼都克婁上言請以家屬保其不叛朝廷從之即命鄂通呼都克婁行招諭事至今又二十餘年不聞有變也今曰諜知將以二月十九日襲邕州今已六月而邉報不至非虛言乎徼功生事非國家之利也王某等猶爭之公曰昔旺札勒達爾罕丞相皆賢宰輔於廣西未嘗主征討之議豈務為姑息哉防黷武也劉二巴圖先朝名將進討無功無地利也今之為將者何人調兵四萬糧運之費不下數十百萬騷動三省幸而有功得不償失不幸失利不得中止兵連禍結塗炭平民耗損國用悔之何及丞相曰善乃復以鄂通呼都克婁為同知副都元帥宣慰廣西廣西果不反七月改左司都事八月英宗皇帝崩晉王即位除監察御史未幾除左司員外郎出為江浙行省郎中又入為大宗正府左右司郎中轉禮部侍郎天厯二年以母老辭歸杭州覲省除儲政院同僉不赴遂改除杭州路總管仁宗皇帝時西䑓御史中丞托歡以罪廢延祐末皇太后有㫖命中書省復與除授時公為省掾白參議閲舊案寢不除托歡由是大恨公為御史時又嘗劾奏前太師右丞相特們徳爾擅權亂政及御史大夫特克實殺逆其黨與皆不宜任用坐黜免者甚衆咸相與構害公㑹托歡復為南䑓大夫其黨華善為亷訪使將之官囑之曰宋總管吾讎也必為我報之華善許諾至則召吏卒悉諭之意先是杭州養濟院凡十有六所孤老為數萬五千有竒其實不滿六千人餘皆假名姓冒請人甲首而府縣及大府官吏卒咸有恆餽遺以故互為容匿不舉嵗冒破米二萬五十石鈔二萬餘錠公至擿取冒籍者悉削去之由是上下多怨慍有富民沈氏兄與弟爭財母右其弟公曰兄不憐弟幼而爭財是不友也且有母在皆子也母所右官亦右之遂直其弟至是華善令人脅其弟使誣公贓弗肯命羣卒拘繋之榜箠鍜錬俾為之詞詞成召公以屬吏公被召不平即悶絶吏懼獄不就罪且及已乃妄為公誣服詞取公座署以為式代公署華善大喜竟繫公獄㑹母夫人以憂恚卒公乃以例出持服乆之御史為辨其寃除紹興路總管未及考除山東都轉運鹽使召為刑部尚書先是汴梁盜殺省臣矯制除官發府兵多所詿誤盜敗有詔止坐首惡脅従勿論至是復議治連三百餘人族斬刑竄有差公不従曰已有詔而違之不可丞相髙昌王以罪死又以他事論其弟棄市送刑部議公不肯曰獄情未具於是復大忤用事者意改除大路都總管䑓官希意以大興縣尹盜鹽草事連公劾奏坐免無何御史鄭彥章等辨其誣除兩淮都轉運鹽使時海上冦起江淮間遊民羣聚販鹽因而刼商旅為盜公至督有司掩捕獲其渠魁鞠問盡得其黨與㑹有為風憲官者被劾居無錫與其徒相交結甚厚及是起為淮東亷訪副使至即為番案悉出其囚按鹽司枉勘召吏抵罪公遂以老疾謝事居紹興時年七十矣公為浙西經歴時嘗出遇卒牽一囚見公至伏地呼枉公駐馬問囚囚曰我湖州農民姓名為楊信方家居力農忽有卒雲自浙東來以強賊見捕遂受執不知其由公呼卒出所持牒察之疑有詐召有司付之訊果得詐狀案上公曰此必有故命再讞乃得豪僧沈明仁與楊信爭田故構詐擒信轉致死地使死狀流其僧於海南公為紹興有恵愛於民嘉禾生於郡郡人歌之故以老處紹興而民愛敬之如慈父母焉基年少時聞長老論説郡守政績必以宋總管為首稱及來越始獲見公因訪于越士得公所行之大槩錄以為後進式往年陳萬戶逐鹽賊被殺海上其賊即公所督捕而淮東亷訪司所反案出者今皆為大盜在江隂莫能制雲








  誠意伯文集巻八
<集部,別集類,明洪武至崇禎,誠意伯文集>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並且於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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