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至內容

王文成全書 (四庫全書本)/卷34

維基文庫,自由的圖書館
巻三十三 王文成全書 巻三十四 巻三十五

  欽定四庫全書
  王文成全書巻三十四 明 王守仁 撰
  附録三
  年譜三
  嘉靖元年壬午先生五十一嵗在越
  正月䟽辭封爵
  先是先生平賊擒濠俱瓊先事為謀假以便宜行事每䟽捷必先歸功本兵宰輔憾焉至是欲阻先生之進乃抑同事諸人將紀功冊改造務為刪削先生曰冊中所載可見之功耳若夫帳下之士或詐為兵檄以撓其進止或偽書反間以離其腹心或犯難走役而填於溝壑或以忠抱寃而搆死獄中有將士所不與知部領所未嘗歴幽魂所未及泄者非冊中所能盡載今於其可見之功而又裁削之何以勵效忠赴義之士耶乃上䟽乞辭封爵且謂殃莫大於叨天之功罪莫大於掩人之善惡莫深於襲下之能辱莫重於忘已之恥四者備而禍全此臣之不敢受爵者非以辭榮也避禍焉爾已䟽上不報
  二月龍山公卒
  二月十二日己丑海日翁年七十疾且革時朝廷推論征藩之功進封翁及竹軒槐里公俱為新建伯是日部咨適至翁聞使者已在門促先生及諸弟出迎曰雖倉遽烏可以廢禮問已成禮然後瞑目而逝先生戒家人勿哭加新冕服拖紳飭內外含禭諸具始舉哀一哭頓絶病不能勝門人子弟紀喪因才任使以仙居金克厚謹恪使監廚克厚出納品物惟謹有不慎者追還之內外井井室中齋食百日後令弟姪軰稍進乾肉曰諸子豢養習乆強其不能是恣其作偽也稍寛之使之各求自盡可也越俗宴弔客必列餅糖設文綺烹鮮割肥以競豐侈先生盡革之惟遇髙年逺客素食中間肉二器曰齋素行於幕內若使弔客同孝子食非所以安髙年而酬賔旅也後甘泉先生來弔見肉食不喜遺書致責先生引罪不辯是年克厚與洪同貢於鄉連舉進士謂洪曰吾學得司廚而大益且私之以取科第先生嘗謂學必操事而後實誠至教也 先生臥病逺方同志日至乃揭帖於壁曰某鄙劣無所知識且在憂病奄奄中故凡四方同志之辱臨者皆不敢相見或不得已而相見亦不敢有所論説各請歸而求諸孔孟之訓可矣夫孔孟之訓昭如日月凡支離決裂似是而非者皆異説也有志於聖人之學者外孔孟之訓而他求是舍日月之明而希光於螢爝之㣲也不亦繆乎
  七月再䟽辭封爵
  七月十九日准吏部咨欽奉聖㫖卿倡義督兵勦除大患盡忠報國勞績可嘉特加封爵以昭公義宜勉承恩命所辭不允先是先生上䟽辭爵乞普恩典葢以當國者不明軍旅之賞而隂行考察或賞或否或不行賞而並削其績或賞未及播而罰已先行或虛受陞職之名而因使退閒或冐䝉不忠之號而隨以廢斥乃嘆曰同事諸臣延頸而待且三年矣此而不言誰復有為之論列者均秉忠義之氣以赴國難而功成行賞惟吾一人當之人將不食其餘矣乃再上䟽曰日者宸濠之變其橫氣積威雖在千里之外無不震駭失措而況江西諸郡縣近切剝床者乎臣以逆旅孤身舉事其間然而未受巡撫之命則各官非統屬也未奉討賊之㫖其事乃義倡也若使其時郡縣各官果畏死偷生但以未有成命各保土地為辭則臣亦可如何哉然而聞臣之調即感激奮勵挺身而來是非真有捐軀赴難之義戮力報主之忠孰肯甘粉虀之禍從赤族之誅以希萬一難冀之功乎然則凡在與臣共事者皆有忠義之誠者也夫考課之典軍旅之政固並行而不相悖然亦不可混而施之今也將明軍旅之賞而隂以考課之意行於其間人但見其賞未施而罰已及功不録而罪有加不能創奸警惡而徒以阻忠義之氣快讒嫉之心譬之投杯醪於河水而求飲者之醉可得乎䟽上不報 時御史程啓充給事毛玉倡議論劾以遏正學承宰輔意也陸澄時為刑部主事上䟽為六辨以折之先生聞而止之曰無辨止謗嘗聞昔人之教矣況今何止於是四方英傑以講學異同議論紛紛吾儕可勝辯乎惟當反求諸己茍其言而是歟吾斯尚有未信與則當務求其非不得輙是已而非人也使其言而非與吾斯既已自信與則當益求於自慊所謂黙而成之不言而信者也然則今日之多口孰非吾儕動心忍性砥礪切磋之地乎且彼議論之興非必有所私怨於我亦將以為衛夫道也況其説本自出於先儒之緒論而吾儕之言驟異於昔反若鑿空杜撰者固宜其非笑而駭惑矣未可專以罪彼為也 是月徳洪赴省試辭先生請益先生曰胸中須常有舜禹有天下不與氣象徳洪請問先生曰舜禹有天下而身不與又何得喪介於其中
  九月𦵏龍山公於石泉山
  二年癸未先生五十二嵗在越
  二月
  南宮䇿士以心學為問隂以闢先生門人徐珊讀䇿問嘆曰吾惡能昧吾知以倖時好耶不答而出聞者難之曰尹彥明後一人也同門歐陽徳王臣魏良弼等直發師㫖不諱亦在取列識者以為進退有命徳洪下第歸深恨時事之乖見先生先生喜而相接曰聖學從茲大明矣徳洪曰時事如此何見大明先生曰吾學惡得遍語天下士今㑹試録雖窮鄉深谷無不到矣吾學既非天下必有起而求真是者 鄒守益薛侃黃宗明馬明衡王艮等侍因言謗議日熾先生曰諸君且言其故有言先生勢位隆盛是以忌嫉謗有言先生學日明為宋儒爭異同則以學術謗有言天下從逰者衆與其進不保其往又以身謗先生曰三言者誠皆有之特吾自知諸君論未及耳請問曰吾自南京以前尚有鄉愿意思在今只信良知真是真非處更無揜藏迴䕶纔做得狂者使天下盡説我行不揜言吾亦只依良知行請問鄉愿狂者之辨曰鄉愿以忠信亷潔見取於君子以同流合汚無忤於小人故非之無舉刺之無刺然究其心乃知忠信亷潔所以媚君子也同流合汚所以媚小人也其心已破壊矣故不可與入堯舜之道狂者志存古人一切紛囂俗染舉不足以累其心真有鳯凰翔於千仭之意一克念即聖人矣惟不克念故濶略事情而行常不揜惟其不揜故心尚未壊而庶可與裁曰鄉愿何以斷其媚世曰自其譏狂狷而知之狂狷不與俗諧而謂生斯世也為斯世也善斯可矣此鄉愿志也故其所為皆色取不疑所以謂之似三代以下士之取盛名於時者不過得鄉愿之似而已然究其忠信亷潔或未免致疑於妻子也雖欲純乎鄉愿亦未易得而況聖人之道乎曰狂狷為孔子所思然至於傳道終不及琴張軰而傳曾子豈曾子亦狷者之流乎先生曰不然琴張軰狂者之稟也雖有所得終止於狂曽子中行之稟也故能悟入聖人之道 先生與黃宗賢書曰近與尚謙子華宗明講孟子鄉愿狂狷一章頗覺有所警發相見時須更一論四方朋友來去無定中間不無切磋砥礪之益但真有力量能擔荷得者亦自少見大抵近世學者無有必為聖人之志胸中有物未得清脫耳聞引接同志孜孜不怠甚善但議論須謙虛簡明為佳若自處過任而詞意重復卻恐無益而有損 與尚謙書曰謂自咎罪疾只緣輕傲二字足知用力懇切但知輕傲處便是良知致此良知除卻輕傲便是格物得致知二字千古人品髙下真偽一齊覷破毫髮不容揜藏前所論鄉愿可熟味也二字在䖍時終日論此同志中尚多未徹近於古本序中改數語頗發此意然見者往往亦不能察今寄一紙幸更熟味此乃千古聖學之秘從前儒者多不曽悟到故其説入於支離外道而不覺也
  九月改𦵏龍山公於天柱峰鄭太夫人於徐山鄭太夫人嘗附𦵏餘姚穴湖既改殯郡南石泉山及合𦵏公開壙有水患先生夢寐不寜遂改𦵏
  十有一月至蕭山
  見素林公自都御史致政歸道錢塘渡江來訪先生趨迎於蕭山宿浮峰寺公相對感慨時事慰從行諸友及時勉學無負初志 張元沖在舟中問二氏與聖人之學所差毫釐謂其皆有得於性命也但二氏於性命中着些私利便謬千里矣今觀二氏作用亦有功於吾身者不知亦須兼取否先生曰説兼取便不是聖人盡性至命何物不具何待兼取二氏之用皆我之用即吾盡性至命中完養此身謂之仙即吾盡性至命中不染世累謂之佛但後世儒者不見聖學之全故與二氏成二見耳譬之㕔堂三間共為一㕔儒者不知皆吾所用見佛氏則割左邉一間與之見老氏則割右邉一間與之而已則自處中間皆舉一而廢百也聖人與天地民物同體儒佛老莊皆吾之用是之謂大道二氏自私其身是之謂小道
  三年甲申先生五十三嵗在越
  正月
  門人日進郡守南大吉以座主稱門生然性豪曠不拘小節先生與論學有悟乃告先生曰大吉臨政多過先生何無一言先生曰何過大吉歴數其事先生曰吾言之矣大吉曰何曰吾不言何以知之曰良知先生曰良知非我常言而何大吉笑謝而去居數日復自數過加密且曰與其過後悔改曷若預言不犯為佳也先生曰人言不如自悔之真大吉笑謝而去居數日復自數過益密且曰身過可勉心過奈何先生曰昔鏡未開可得藏垢今鏡明矣一塵之落自難住腳此正入聖之機也勉之於是闢稽山書院聚八邑彥士身率講習以督之於是蕭璆楊汝榮楊紹芳等來自湖廣楊仕鳴薛宗鎧黃夢星等來自廣東王艮孟源周衝等來自直𨽻何秦黃𢎞綱等來自南贛劉邦采劉文敏等來自安福魏良政魏良器等來自新建曾忭來自泰和宮剎卑隘至不能容葢環坐而聴者三百餘人先生臨之只發大學萬物同體之㫖使人各求本性致極良知以止於至善功夫有得則因方設教故人人悅其易從 海寜董澐號蘿石以能詩聞於江湖年六十八來逰㑹稽聞先生講學以杖肩其瓢笠詩巻來訪入門長揖上坐先生異其氣貌禮敬之與之語連日夜澐有悟因何秦強納拜先生與之徜徉山水間澐日有聞忻然樂而忘歸也其鄉子弟社友皆招之反且曰翁老矣何乃自苦若是澐曰吾方幸逃於苦海憫若之自苦也顧以吾為苦耶吾方揚鬐於渤澥而振羽於雲霄之上安能復投網罟而入樊籠乎去矣吾將從吾之所好遂自號曰從吾道人先生為之記
  八月宴門人於天泉橋
  中秋月白如晝先生命侍者設席於碧霞池上門人在侍者百餘人酒半酣歌聲漸動乆之或投壺聚筭或擊鼓或泛舟先生見諸生興劇退而作詩有鏗然舍瑟春風裏㸃也雖狂得我情之句明日諸生入謝先生曰昔者孔子在陳思魯之狂士世之學者沒溺於富貴聲利之塲如拘如囚而莫之省脫及聞孔子之教始知一切俗緣皆非性體乃割然脫落但見得此意不加實踐以入於精㣲則漸有輕滅世故濶略倫物之病雖此世之庸庸瑣瑣者不同其為未得於道一也故孔子在陳思歸以裁之使入於道耳諸君講學但患未得此意今幸見此正好精詣力造以求至於道無以一見自足而終止於狂也 是月舒栢有敬畏累灑落之問劉侯有入山養靜之問先生曰君子之所謂敬畏者非恐懼憂患之謂也戒慎不睹恐懼不聞之謂耳君子之所謂灑落者非曠蕩放逸之謂也乃其心體不累於欲無入而不自得之謂耳夫心之本體即天理也天理之昭明靈覺所謂良知也君子戒懼之功無時或間則天理常存而其昭明靈覺之本體自無所昏蔽自無所牽擾自無所歉餒愧怍動容周旋而中禮從心所欲而不踰斯乃所謂真灑落矣是灑落生於天理之常存天理常存生於戒慎恐懼之無間孰謂敬畏之心反為灑落累耶謂劉侯曰君子養心之學如良醫治病隨其虛實寒熱而斟酌補泄之要在去病而已初無一定之方必使人人服之也若專欲入坐窮山絶世故屏思慮則恐既已養成空寂之性雖欲勿流於空寂不可得矣 論聖學無妨於舉業徳洪攜二弟徳周仲實讀書城南洪父心漁翁徃視之魏良政魏良器軰與逰禹穴諸勝十日忘返問曰承諸君相擕日乆得毋妨課業乎答曰吾舉子業無時不習家君曰固知心學可以觸類而通然朱説亦須理㑹否二子曰以吾良知求晦翁之説譬之打蛇得七寸矣又何憂不得耶家君疑未釋進問先生先生曰豈特無妨乃大益耳學聖賢者譬之治家其産業第宅服食器物皆所自置欲請客出其所有以享之客去其物具在還以自享終身用之無窮也今之為舉業者譬之治家不務居積專以假貸為功欲請客自㕔事以至供具百物莫不遍借客幸而來則諸貸之物一時豐裕可觀客去則盡以還人一物非所有也若請客不至則時過氣衰借貸亦不備終身奔勞作一窶人而已是求無益於得求在外也明年乙酉大比稽山書院錢楩與魏良政並發解江浙家君聞之笑曰打蛇得七寸矣 是時大禮議起先生夜坐碧霞池有詩曰一雨秋涼入夜新池邉孤月倍精神潛魚水底傳心訣棲鳥枝頭説道真莫謂天機非嗜慾須知萬物是吾身無端禮樂紛紛議誰與青天掃舊塵又曰獨坐秋庭月色新乾坤何處更閒人髙歌度與清風去幽意自隨流水春千聖本無心外訣六經須拂鏡中塵卻憐擾擾周公夢未及惺惺陋巷貧蓋有感時事二詩已示其㣲矣四月服闋朝中屢疏引薦霍兀厓席元山黃宗賢黃宗明先後皆以大禮問竟不答
  十月門人南大吉續刻傳習録
  傳習録薛侃首刻於䖍凡三巻至是年大吉取先生論學書復増五巻續刻於越
  四年乙酉先生五十四嵗在越
  正月夫人諸氏卒四月祔𦵏於徐山
  是月作稽山書院尊經閣記畧曰聖人之扶人極憂後世而述六經也猶之富家者之父祖慮其産業庫藏之積其子孫者或至於遺亡失散卒困窮而無以自全也而記籍其家之所有以貽之使之世守其産業庫藏之積而享用焉以免於困窮之患故六經者吾心之記籍也而六經之實則具於吾心猶之産業庫藏之實種種色色具存於其家其記籍者特名狀數目而已而世之學者不知求六經之實於吾心而徒考索於影響之間牽制於文義之末硜硜然以為是六經矣是猶富家之子孫不務守成規享用其産業庫藏之實積日遺忘散失至於窶人丐夫而猶囂囂然指其記籍曰斯吾産業庫藏之積也何以異於是 按是年南大吉匾蒞政之堂曰親民堂山隂知縣呉嬴重修縣學提學僉事萬潮與監察御史潘倣拓新萬松書院於省城南取試士之未盡録者廩餼之咸以記請先生皆為作記
  六月禮部尚書席書薦
  先生服闋例應起復御史石金等交章論薦皆不報尚書席書為疏特薦曰生在臣前者見一人曰楊一清生在臣後者見一人曰王守仁且使親領誥券趨闕謝恩於是楊一清入閣辦事明年有領券謝恩之召尋不果
  九月歸姚省墓
  先生歸定㑹於龍泉寺之中天閣每月以朔望初八廿三為期書壁以勉諸生曰雖有天下易生之物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承諸君之不鄙每予來歸咸集於此以問學為事甚盛意也然不能旬日之留而旬日之間又不過三四㑹一別之後輒復離羣索居不相見者動經年嵗然則豈惟十日之寒而已乎若是而求萌櫱之暢茂條逹不可得矣故予切望諸君勿以予之去留為聚散或五六日八九日雖有俗事相妨亦須破冗一㑹於此務在誘掖奬勸砥礪切磋使道徳仁義之習日親日近則勢利紛華之染亦日逺日踈所謂相觀而善百工居肆以成其事者也相㑹之時尤須虛心遜志相親相敬大抵朋友之交以相下為益或議論未合要在從容涵育相感以成不得動氣求勝長傲遂非務在黙而成之不言而信其或矜己之長攻人之短麄心浮氣矯以沽名訐以為直挾勝心而行憤嫉以圮族敗羣為志則雖日講時習於此亦無益矣 答顧東橋璘書有曰朱子所謂格物雲者是以吾心而求理於事事物物之中如求孝子之理於其親之謂也求孝之理果在於吾之心耶抑果在於親之身耶假而果在於親之身而親沒之後吾心遂無孝之理與見孺子之入井必有惻隠之理是惻隠之理果在孺子之身與抑在於吾身之良知與以是例之萬事萬物之理莫不皆然是可以見析心與理為二之非矣若鄙人所謂致知格物者致吾心之良知於事事物物也吾心之良知即所謂天理也致吾心之天理於事事物物則事事物物皆得其理矣故曰致吾心之良知者致知也事事物物皆得其理者格物也是合心與理而為一者也合心與理而為一則凡區區前之所云與朱子晩年之論皆可不言而喻矣又曰心者身之主也而心之虛靈明覺即所謂本然良知也其虛靈明覺之良知應感而動者謂之意有知而後有意無知則無意矣知非意之體乎意之所用必有其物物即事也如意用於事親即事親為一物意用於治民則治民為一物意用於讀書即讀書為一物意用於聴訟即聴訟為一物凡意之所在無有無物者有是意即有是物無是意即無是物物非意之用乎格字之義有以至字訓者如格於文祖必純孝誠敬幽明之間無一不得其理而後謂之格有苖之頑實文徳誕敷而後格則亦兼有正字之義在其間未可專以至字盡之也如格其非心大臣格君心之非之類是則一皆正其不正以歸於正之義而不可以至字為訓矣且大學格物之訓又安知不以正字為義乎如以至字為義者必曰窮至事物之理而後其説始通是其用功之要全在一窮字用力之地全在一理字也若上去一窮字下去一理字而直曰致知在至物其可通乎夫窮理盡性聖人之成訓見於繫辭者也茍格物之説而果即窮理之義則聖人何不直曰致知在窮理而必為此轉折不完之語以啓後世之𡚁耶葢大學格物之説自與繫辭窮理大㫖雖同而㣲有分辨窮理者兼格致誠正而為功也故言窮理則格致誠正之功皆在其中言格物則必兼舉致知誠意正心而後其功始備而宻今偏舉格物而遂謂之窮理此非惟不得格物之㫖並窮理之義而失之矣其末繼以拔本塞源之論其畧曰聖人之心視天下之人無內外逺近凡有血氣皆其昆弟赤子之親莫不安全而教養之以遂其萬物一體之念天下之人心其始亦非有異於聖人也特其間於有我之私隔於物慾之蔽大者以小通者以塞甚有視其父子兄弟如仇讐者聖人有憂之是以推其天地萬物一體之仁以教天下使之皆有以克其私去其蔽以復其心體之同然其教之大端則堯舜禹之相授受所謂道心惟㣲惟精惟一允執厥中而其節目則舜之命契所謂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五者而已當是之時人無異見家無異習安此者謂之聖勉此者謂之賢而背此者雖啓明如朱亦謂之不肖下至閭井田野農工商賈之賤莫不皆有是學而惟以成其徳行為務何者無有聞見之雜記誦之煩辭章之靡濫功利之馳逐而但使之孝其親弟其長信其朋友以復其心體之同然則人亦孰不能之乎學校之中惟以成徳為事有長於禮樂長於政教長於水土播植者則就其成徳而因使益精其能迨夫舉徳而任則用之者惟知同心一徳以共安天下之民視才之稱否而不以崇卑為輕重效用者亦惟知同心一徳以共安天下之民茍當其能則終身安於卑瑣而不以為賤當是時才質之下者則安其農工商賈之分各勤其業以相生相養而無有乎希髙慕外之心才能之異若臯夔稷契者則出而各效其能或營衣食或通有無或備器用集謀併力以求遂其仰事俯育之願譬之一身目不恥其無聰而耳之所涉目必營焉足不恥其無執而手之所探足必前焉葢其元氣充周血脈條暢是以癢疴呼吸感觸神應有不言而喻之妙此聖人之學所以惟在復心體之同然而知識技能非所以與論也三代以降教者不復以此為教而學者不復以此為學覇者之徒竊取先生之近似者假之於外以內濟其私天下靡然宗之聖人之道遂以蕪塞世之儒者慨然悲傷蒐獵先聖王之典章法制而掇拾修補於煨燼之餘聖學之門墻遂不可復觀於是乎有訓詁之學而傳之以為名有記誦之學而言之以為博有詞章之學而侈之以為麗相矜以知相軋以勢相爭以利相髙以技能相取以聲譽其出而仕也理錢穀者則欲並夫兵刑典禮樂者又欲與於銓軸處郡縣則思藩臬之髙居䑓諫則望宰執之要故不能其事則不得以兼其官不通其説則不可以要其譽記誦之廣適以長其敖也知識之多適以行其惡也聞見之博適以肆其辯也辭章之富適以飾其偽也嗚呼以若是之積染以若是之心志而又講之以若是之學術宜其聞吾聖人之教而視之以為贅疣枘鑿矣非豪傑之士無所待而興者吾誰與望乎
  十月立陽明書院於越城
  門人為之也書院在越城西郭門內光相橋之東後十二年丁酉巡按御史門人周汝員建祠於樓前匾曰陽明先生祠
  五年丙戌先生五十五嵗在越
  三月與鄒守益書
  守益謫判廣徳州築復古書院以集生徒刻諭俗禮要以風民俗書至先生復書贊之曰古之禮存於世者老師宿儒當年不能窮其説世之人苦其煩且難遂皆廢置而不行故今之為人上而欲導民於禮者非詳且備之為難惟簡切明白而使人易行之為貴耳中間如四代位次及祔祭之類向時欲稍改以從俗者今皆斟酌為之於人情甚協葢天下古今之人其情一而已矣先王制禮皆因人情而為之節文是以行之萬世而皆凖其或反之吾心而有所未安者非其傳記之訛闕則必古今風氣習俗之異宜者矣此雖先王未之有亦可以義起三王之所以不相襲禮也後世心學不講人失其情難乎與之言禮然良知之在人心則萬古如一日茍順吾心之良知以致之則所謂不知足而為屨我知其不為蕢矣非天子不議禮制度今之為此非以義禮為也徒以末世廢禮之極聊為之兆以興起之故特為此簡易之説欲使之易知易從焉耳冠婚喪祭之外附以鄉約其於民俗亦甚有補至於射禮似宜別為一書以教學者而非所以求諭於俗今以附於其間卻恐民間以非所常行視為不切又見其説之難曉遂並其冠婚喪祭之易曉者而棄之也文公家禮所以不及於射或亦此意也與 按祠堂位祔之制或問文公家禮髙曾祖禰之位皆西上以次而東於心切有未安先生曰古者廟門皆南向主皆東向合祭之時昭之遷主列於北牖穆之遷主列於南牖皆統於太祖東向之尊是故西上以次而東今祠堂之制既異於古而又無太祖東向之統則西上之説誠有所未安曰然則今當何如曰禮以時為大若事死如事生則宜以髙祖南向而曾祖禰東西分列席皆稍降而弗正對似於人心為安曾見浦江之祭四代考妣皆異席髙考妣南向曾祖禰考皆西向妣皆東向各依世次稍退半席其於男女之別尊卑之等兩得其宜但恐民間㕔事多淺隘而器物亦有所未備則不能以通行耳又問無後者之祔於己之子姪固可下列矣若在髙曾之行宜何如袝先生曰古者大夫三廟不及其髙矣適士二廟不及其曾矣今民間得祀髙曽葢亦體順人情之至例以古制則既為僭況在行之無後者乎古者士大夫無子則為之置後無後者鮮矣後世人情偷薄始有棄貧賤而不嗣者古所謂無後皆殤子之類耳祭法王下祭殤五適子適孫適曾孫適𤣥孫適來孫諸侯下祭三大夫二適士及庶人祭子而止則無後之祔皆子孫屬也今民間既得假四代之祀以義起之雖及弟姪可矣徃年湖湘一士人家有曾伯祖與堂叔祖皆賢而無後者欲為立嗣則族衆不可欲弗祀則思其賢有所不忍以聞於某某曰不祀二三十年矣而追為之祀勢有所不行矣若在士大夫家自可依古族厲之義於春秋二社之次特設一祭凡族之無後而親者各以昭穆之次配祔之於義亦可也
  四月復南大吉書
  大吉入覲見黜於時致書先生千數百言勤勤懇懇惟以得聞道為喜急問學為事恐卒不得為聖人為憂畧無一字及於得喪榮辱之間先生讀之嘆曰此非真有朝聞夕死之志者未易以涉斯境也於是復書曰世之髙抗通脫之士捐富貴利害棄爵祿決然長往而不顧者亦皆有之彼其或從好於外道詭異之説投情於詩酒山水技藝之樂又或奮發於意氣牽溺於嗜好有待於物以相勝是以去彼取此而後能及其所之既倦意衡心鬱情隨事移則憂愁悲苦隨之而作果能捐富貴輕利害棄爵祿快然終身無入而不自得已乎夫惟有道之士真有以見其良知之昭明靈覺廓然與太虛而同體太虛之中何物不有而無一物能為太虛之障礙故凡慕富貴憂貧賤欣戚得喪愛憎取捨之類皆足以蔽吾聰明睿知之體窒吾淵泉時出之用如明目之中而翳之以塵沙聰耳之中而塞之以木楔也其疾痛鬱逆將必速去之為快而何能忍於時刻乎闗中自古多豪傑橫渠之後此學不講或亦與四方無異矣自此有所振發興起變氣節為聖賢之學將必自吾元善昆季始也今日之歸謂天為無意乎
  答歐陽徳書
  徳初見先生於䖍最年少時已領鄉薦先生恆以小秀才呼之故遣服役徳欣欣恭命雖勞不倦先生深器之嘉靖癸未第進士出守六安州數月奉書以為初政倥傯後稍次第始得與諸生講學先生曰吾所講學正在政務倥傯中豈必聚徒而後為講學耶又嘗與書曰良知不因見聞而有而見聞莫非良知之用故良知不滯於見聞而亦不離於見聞孔子云吾有知乎哉無知也良知之外則無知矣故致良知是聖門教人第一義今雲專求之見聞之末則落在第二義矣若曰致其良知而求之見聞則語意之間未免為二此與專求之見聞之末者雖稍不同其為未得精一之㫖則一也徳洪與王畿並舉南宮俱不廷對偕黃𢎞綱張
  元沖同舟歸越先生喜凡初及門者必令引導俟志定有入方請見每臨坐黙對焚香無語
  八月答聶豹書
  是年夏豹以御史巡按福建渡錢塘來見先生別後致書謂思孟周程無意相遭於千載之下與其盡信於天下不若真信於一人道固自在學亦自在先生答書畧曰讀來諭誠見君子不見是而無悶之心乃區區則有大不得已者存乎其間非以計人之信與不信也夫人者天地之心天地萬物本吾一體者也生民之困苦荼毒孰非疾痛之切於吾身者乎不知吾身之疾痛無是非之心者也是非之心不慮而知不學而能所謂良知也良知之在人心無間於聖愚天下古今之所同也世之君子惟務致其良知則自能公是非同好惡視人猶己視國猶家而以天地萬物為一體求天下無治不可得矣古之人所以能見善不啻若己出見惡不啻若己入視民之饑溺猶己之饑溺而一夫不獲若己推而納諸溝中者非故為是而蘄天下之信己也務致其良知求其自慊而已矣後世良知之學不明天下之人外假仁義之名而內以行私利之實詭詞以阿俗矯行以千譽掩人之善而襲以為己長許人之私而竊以為己直忿以相勝而猶謂之狥義險以相傾而猶謂之疾惡妬賢嫉能而猶自以為公是非恣情縱慾而猶自以為同好惡相凌相賊自其一家骨肉之親已不能無彼此藩籬之隔而況於天下之大民物之衆又何能一體而視之乎僕誠頼天之靈偶有見於良知之學以為必由此而後天下可得而治是以每念斯民之陷溺則為之戚然痛心忘其身之不肖而思以此救之亦不自知其量者天下之人見其若是遂相與非笑而詆斥以為是病狂喪心之人耳嗚呼吾方疾痛之切體而暇計人之非笑乎昔者孔子之在當時有議其為諂者有譏其為佞者有毀其未賢詆其為不知禮而侮之以為東家丘者有嫉而阻之者有惡而欲殺之者晨門荷蕢之徒皆當時之賢士且曰是知其不可而為之者與鄙哉硜硜乎莫己知也斯已而已矣雖子路在升堂之列尚不能無疑於其所見不悅於其所欲往而且以之為迂則當時之不信夫子者豈特十之一二而己乎然而夫子汲汲遑遑若求亡子於道路而不暇於暖席者寜以蘄人之信我知我而已哉僕之不肖何敢以夫子之道為己任顧其心亦已稍知疾痛之在身是以徬徨四顧相求其有助於我者相與講去其病耳今誠得豪傑同志之士共明良知之學於天下使天下之人皆知自致其良知一洗讒妬勝忿之習以躋於大同則僕之狂病固將脫然以愈而終免於喪心之患矣豈不快哉㑹稽素號山水之區深林長谷信步皆是寒暑晦明無時不宜良朋四集道義日新天地之間寜復有樂於是者孔子云不怨天不尤人下學而上逹僕與二三同志方將請事斯語奚暇外慕獨其切膚之痛乃有未能恝然者輙復雲爾 按豹初見稱晩生後六年出守蘓州先生已違世四年矣見徳洪王畿曰吾學誠得諸先生尚冀再見稱贄今不及矣茲以二君為證具香案拜先生遂稱門人
  十一月庚申子正億生
  繼室張氏出先生初得子鄉先逹有靜齋六有者皆踰九十聞而喜以二詩為賀先生次韻謝答之有曰何物敢雲繩祖武他年只好共爺長之句葢是月十有七日也 先生初命名正聰後七年壬辰外舅黃綰因時相避諱更今名
  十二月作惜隂説
  劉邦采合安福同志為㑹名曰惜隂請先生書㑹籍先生為之説曰同志之在安成者間月為㑹五日謂之惜隂其志篤矣然五日之外孰非惜隂時乎離羣而索居志不能無少懈故五日之㑹所以相稽切焉耳鳴呼天道之運無一息之或停吾心良知之運亦無一息之或停良知即天道謂之一則猶二之矣知良知之運無一息之或停者則知惜隂矣知惜隂者則知致其良知矣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此其所以學如不及至於發憤忘食也堯舜兢兢業業成湯日新又新文王純亦不已周公坐以待旦惜隂之功寜獨大禹為然子思曰戒慎乎其所不覩恐懼乎其所不聞知㣲之顯可以入徳矣或曰鷄鳴而起孳孶為利凶人為不善亦惟日不足然則小人亦可謂之惜隂乎 按先生明年丁亥過吉安寄安福諸同志書曰諸友始為惜隂之㑹當時惟恐只成虛語邇來乃聞逺近豪傑聞風而至者以百數此可以見良知之同然而斯道大明之幾於此亦可以卜之矣明道有雲寜學聖人而不至不以一善而成名此為有志聖人而未能真得聖人之學者則可如此説若今日所講良知之説乃真是聖學之的傳但從此學聖人卻無不至者惟恐吾儕尚有一善成名之意未肯專心致志於此耳
  六年丁亥先生五十六嵗在越
  正月
  先生與宗賢書曰人在仕途比之退處山林時工夫難十倍非得良友時時警發砥礪平日誌向鮮有不潛移黙奪弛然日就頽靡者近與誠甫言京師相與者少二君必須彼此約定但見㣲有動氣處即須提起致良知話頭互相規切凡人言語正到快意時便截然能忍黙得意氣正到發揚時便翕然能收歛得憤怒嗜慾正到騰沸時便廓然能消化得此非天下之大勇不能也然見得良知親切時其功夫又自不難緣此數病良知之所本無只因良知昏昧蔽塞而後有若良知一提醒時即如白日一出魍魎自消矣中庸謂知恥近乎勇只是恥其不能致得自己良知耳今人多以言語不能屈服得人意氣不能陵軋得人憤怒嗜慾不能直意任情為恥殊不知此數病者皆是蔽塞自已良知之事正君子之所宜深恥者古之大臣更不稱他知謀才畧只是一箇斷斷無他技休休如有容而已諸君知謀才畧自是超然出於衆人之上所未能自信者只是未能致得自已良知未全得斷斷休休體段耳須是克去己私真能以天地萬物為一體實康濟得天下挽回三代之治方是不負如此聖明之君方能不枉此出世一遭也
  四月鄒守益刻文録於廣徳州
  守益録先生文字請刻先生自標年月命徳洪類次且遺書曰所録以年月為次不復分別體類葢專以講學明道為事不在文辭體製間也明日徳洪掇拾所遺請刻先生曰此便非孔子刪述六經手段三代之教不明葢因後世學者繁文盛而實意衰故所學忘其本耳比如孔子刪詩若以其辭豈止三百篇惟其一以明道為志故所取止此例六經皆然若以愛惜文辭便非孔子垂範後世之心矣徳洪曰先生文字雖一時應酬不同亦莫不本於性情況學者傳誦日乆恐後為好事者攙拾反失今日裁定之意矣先生許刻附録一巻以遺守益凡四冊
  五月命兼都察院左都御史征思田
  六月疏辭不允
  先是廣西田州岑猛為亂提督都御史姚鏌征之奏稱猛父子悉擒已降勅論功行賞訖遺目盧蘇王受搆衆煽亂攻陷思恩鏌復合四省兵征之乆弗克為巡按御史石金所論朝議用侍郎張璁桂蕚薦特起先生總督兩廣及江西湖廣軍務度量事勢隨宜撫勦設土官流官孰便並覈當事諸臣功過以聞且責以體國為心毋或循例辭避先生聞命上䟽言臣伏念君命之召當不俟駕而行矧茲軍旅何敢言辭顧臣患痰疾増劇若冐疾輕出至於僨事死無及矣臣又復思思田之役起於土官讐殺比之冦賊之攻刼郡縣荼毒生靈者勢尚差緩若處置得宜事亦可集鏌素老成一時利鈍亦兵家之常御史石金據事論奏所以激勵鏌等使之善後收之桑榆也臣以為今日之事宜專責鏌等隆其委任重其威權畧其小過假以嵗月而要其成功至於終無底績然後別選才能兼諳民情土俗如尚書胡世寜李承勛者往代其任事必有濟䟽入詔鏌致仕遣使敦促上道
  八月
  先生將入廣嘗為客坐私囑曰但願溫恭直諒之友來此講學論道示以孝友謙和之行徳業相勸過失相規以教訓我子弟使無陷於非僻不願狂躁惰慢之徒來此博奕飲酒長傲飾非導以驕奢淫蕩之事誘以貪財黷貨之謀㝠頑無恥扇惑鼔動以益我子弟之不肖嗚呼由前之説是謂良士由後之説是為凶人我子弟茍逺良士而近凶人是謂逆子戒之戒之嘉靖丁亥八月將有兩廣之行書此以戒我子弟並以告夫士友之辱臨於斯者請一覽教之
  九月壬午發越中
  是月初八日徳洪與畿訪張元沖舟中因論為學宗㫖畿曰先生説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此恐未是究竟話頭徳洪曰何如畿曰心體既是無善無惡意亦是無善無惡知亦是無善無惡物亦是無善無惡若説意有善有惡畢竟心亦未是無善無惡徳洪曰心體原來無善無惡今習染既乆覺心體上見有善惡在為善去惡正是復那本體功夫若見得本體如此只説無功夫可用恐只是見耳畿曰明日先生啓行晩可同進請問是日夜分客始散先生將入內聞洪與畿候立庭下先生復出使移席天泉橋上徳洪舉與畿論辯請問先生喜曰正要二君有此一問我今將行朋友中更無有論證及此者二君之見正好相取不可相病汝中須用徳洪功夫徳洪須透汝中本體二君相取為益吾學更無遺念矣徳洪請問先生曰有只是你自有良知本體原來無有本體只是太虛太虛之中日月星辰風雨露雷隂霾曀氣何物不有而又何一物得為太虛之障人心本體亦復如是太虛無形一過而化亦何費纖毫氣力徳洪功夫須要如此便是合得本體功夫畿請問先生曰汝中見得此意只好黙黙自修不可執以接人上根之人世亦難遇一悟本體即見功夫物我內外一齊盡透此顔子明道不敢承當豈可輕易望人二君已後與學者言務要依我四句宗㫖無善無惡是心之體有善有惡是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以此自修直躋聖位以此接人更無差失畿曰本體透後於此四句宗㫖何如先生曰此是徹上徹下語自初學以至聖人只此功夫初學用此循循有入雖至聖人窮究無盡堯舜精一功夫亦只如此先生又重囑付曰二君以後再不可更此四句宗㫖此四句中人上下無不接着我年來立教亦更幾畨今始立此四句人心自有知識以來已為習俗所染今不教他在良知上實用為善去惡功夫只去懸空想箇本體一切事為俱不着實此病痛不是小小不可不早説破是日洪畿俱有省
  甲申渡錢塘
  先生逰呉山月巖嚴灘俱有詩過釣䑓曰憶昔過釣臺驅馳正軍旅十年今始來復以兵戈起空山煙霧深往跡如夢裏㣲雨林徑滑肺病雙足胝仰瞻臺上雲俯濯臺下水人生何碌碌髙尚乃如此瘡痍念同胞至人匪為己過門不遑入憂勞豈得己滔滔良自傷果哉末難已跋曰右正徳己卯獻俘行在過釣臺而弗及登今茲復來又以兵革之役兼肺病足瘡徒顧瞻悵望而已書此付桐廬尹沈元材刻置亭壁聊以紀經行嵗月雲耳時從行進士錢徳洪王汝中建徳尹楊思臣及元材凡四人
  丙申至衢
  西安雨中諸生出候因寄徳洪汝中並示書院諸生幾度西安道江聲暮雨時機闗鷗鳥破蹤跡水雲疑仗鉞非吾事傳經媿爾師天真泉石秀新有鹿門期徳洪汝中方卜築書院盛稱天真之竒並寄及之不踏天真路依稀二十年石門深竹徑蒼峽㵼雲泉泮璧環胥海龜疇見宋田文明原有象卜築豈無縁今祠有仰止祠環海樓太極雲泉㵼雲諸亭
  戊戌過常山
  詩曰長生徒有慕苦乏大藥資名山遍深歴悠悠鬢生絲㣲軀一繫念去道日逺而中嵗忽有覺九還乃在茲非爐亦非鼎何坎復何離本無終始究寜有死生期彼哉遊方士詭辭反増疑紛然諸老翁自傳困多岐乾坤由我在安用他求為千聖皆過影良知乃吾師
  十月至南昌
  先生發舟廣信沿途諸生徐樾張士賢桂軏等請見先生俱謝以兵事未暇許回途相見徐樾自貴溪追至餘干先生令登舟樾方自白鹿洞打坐有禪定意先生目而得之令舉似曰不是已而稍變前語又曰不是已而更端先生曰近之矣此體豈有方所譬之此燭光無不在不可以燭上為光因指舟中曰此亦是光此亦是光直指出舟外水面曰此亦是光樾領謝而別明日至南浦父老軍民俱頂香林立填途塞巷至不能行父老頂輿傳逓入都司先生命父老軍民就謁東入西出有不舍者出且復入自辰至未而散始舉有司常儀明日謁文廟講大學於明倫堂諸生屏擁多不得聞唐堯臣獻茶得上堂旁聴初堯臣不信學聞先生至自鄉出迎心已內動比見擁謁驚曰三代後安得有此氣象耶及聞講沛然無疑同門有黃文明魏良器軰笑曰逋逃主亦來投降乎堯臣曰須得如此大捕人方能降我爾軰安能
  至吉安大㑹士友螺川
  諸生彭簮王釗劉陽歐陽瑜等偕舊遊三百餘迎入螺川驛中先生立談不倦曰堯舜生知安行的聖人猶兢兢業業用困勉的工夫吾儕以困勉的資質而悠悠蕩蕩坐享生知安行的成功豈不誤已誤人又曰良知之妙真是周流六虛變動不居若假以文過飾非為害大矣臨別囑曰工夫只是簡易真切愈真切愈簡易愈簡易愈真切
  十一月至肇慶
  是月十八日抵肇慶先生寄書徳洪畿曰家事賴廷豹紏正而徳洪汝中又相與薰陶切劘於其間吾可以無內顧矣紹興書院中同志不審近來意向如何徳洪汝中既任其責當能振作接引有所興起㑹講之約但得不廢其間縱有一二懈弛亦可因此夾持不致遂有傾倒餘姚又得應元諸友作興鼓舞想益日異而月不同老夫雖出山林亦每以自慰諸賢皆一日千里之足豈俟區區有所警䇿聊亦以此視鞭影耳即日已抵肇慶去梧不三四日可到方入宂塲紹興書院及餘姚各㑹同志諸賢不能一一列名字
  乙未至梧州上謝恩䟽
  二十日梧州開府十二月朔上䟽曰田州之事尚未及㑹議審處然臣沿途諮訪頗有所聞不敢不為陛下言其畧臣惟岑猛父子固有可誅之罪然所以致彼若是者則前此當事諸人亦宜分受其責葢兩廣軍門專為諸猺獞及諸流賊而設事權實專且重若使振其兵威自足以制服諸蠻夫何軍政日壊上無可任之將下無可用之兵有警必須倚調土官狼兵若猛之屬者而後行事故此軰得以慿恃兵力日増桀驁及事之平則又功歸於上而彼無所與固不能以無怨憤始而徴發愆期既而調遣不至上嫉下憤日深月積刼之以勢而威益褻籠之以詐而術愈窮由是諭之而益梗撫之而益疑遂至於有今日今山猺海賊乘釁搖動窮迫必死之冦既從而煽誘之貧苦流亡之民又從而逃歸之其可憂危奚啻十百於二酋者之為患其事已兆而變己形顧猶不此之慮而汲汲於二酋則當事者之過計矣臣又聞諸兩廣士民之言皆謂流官乆設亦徒有虛名而受實禍詰其所以皆云未設流官之前土人嵗出土兵三千以聴官府之調遣既設流官之後官府嵗發民兵數千以防土人之反覆即此一事利害可知且思恩自設流官十八九年之間反者數起征𠞰日無休息朘良民之膏血而塗諸無用之地此流官之無益亦斷可識矣論者以為既設流官而復去之則有更改之嫌恐招物議是以寜使一方之民乆罹塗炭而不敢明為朝廷一言寜負朝廷而不敢犯衆議甚哉人臣之不忠也茍利於國而庇於民死且為之而何物議之足計乎臣始至雖未能周知備歴然形勢亦可概見矣田州切近交趾其間深山絶谷猺獞盤據動以千百必須存土官藉其兵力以為中土屏蔽若盡殺其人改土為流則邉鄙之患我自當之自撤藩籬後必有悔奏下尚書王時中持之得㫖守仁才畧素優所議必自有見事難遙度俟其㑹議熟處要須情法得中經乆無患事有宜亟行者聴其便宜勿懐顧忌以貽後患 初總督命下具䟽辭免及豫言處分思田機宜凡當路相知者皆寓書致意與楊少師曰惟大臣報國之忠莫大於進賢去讒自信山林之志已堅而又素受知己之愛不復嫌避故輒言之乃今適為己地也昔有以邉警薦用彭司馬者公獨不可曰彭始成功今或少挫非所以完之矣公之愛惜人才而欲成全之也如此獨不能以此意推之某乎果不忍終棄病痊或使得備散局如南北太常國子之任則圗報當有日也與黃綰書曰往年江西赴義將士功乆未上人無所勸再出何面目見之且東南小醜特瘡疥之疾百辟讒嫉朋比此則腹心之禍大為可憂者諸公任事之勇不思何以善後大都君子道長小人道消疾病既除元氣自復但去病太亟亦耗元氣藥石固當以漸也又曰思田之事本無𦂳要只為從前張皇太過後難收拾所謂生事事生是己今必得如奏中所請庶圗乆安否則反覆未可知也與方獻夫書曰聖主聰明不世出今日所急惟在培養君徳端其志向於此有立是謂一正君而國定然非真有體國之誠其心斷斷休休者亦徒事其名而已又曰諸公皆有薦賢之䟽此誠君子立朝盛節但與名其間卻有所未喻者此天下治亂盛衰所繫君子小人進退存亡之機不可以不慎也譬諸養蠶但雜一爛蠶其中則一筐好蠶盡為所壊矣凡薦賢於朝與自己用人不同自已用人權度在我若薦賢於朝則評品宜定小人之才豈無可用如砒硫芒硝皆有攻毒破癰之功但混於參苓蓍術之間而進之鮮不誤矣又曰思田之事已壊欲以無事處之要己不能只求減省一分則地方亦可減省一分之勞擾耳此議深知大拂喜事者之心然欲殺數千無罪之人以求成一將之功仁者之所不忍也
  十有二月命暫兼理巡撫兩廣疏辭不允
  七年戊子先生五十七嵗在梧
  二月思田平
  先生疏畧曰臣奉有成命與巡按紀功御史石金布政使林富等副使祝品林文輅等叅將李璋沈希儀等㑹議思田之役兵連禍結兩省荼毒已踰二年兵力盡於哨守民脂竭於轉輸官吏罷於奔走今日之事己如破壊之舟漂泊於顛風巨浪覆溺之患洶洶在目不待知者而知之矣因詳其十患十善二幸四毀反覆言之且曰臣至南寧乃下令盡撤調集防守之兵數日之內解散而歸者數萬惟湖兵數千道阻且逺不易即歸仍使分留賔寧解甲休養待間而發初蘇受等聞臣奉命處勘始知朝廷無必殺之意皆有投生之念日夜懸望惟恐臣至之不速已而聞太監總兵相繼召還至是又見守兵盡撒其投生之念益堅乃遣其頭目黃富等先赴軍門訴告願得掃境投生惟乞宥免一死臣等諭以朝廷之意正恐爾等有所虧枉故特遣大臣處勘開爾等更生之路爾等果能誠心投順決當貸爾之死因復露布朝廷威徳使各持歸省諭刻期聴降蘇受等得牌皆羅拜踴躍歡聲雷動率衆掃境歸命南寧城下分屯四營蘇受等囚首自縛與其頭目數百人赴軍門請命臣等諭以朝廷既赦爾等之罪豈復虧失信義但爾等擁衆負固雖由畏死然騷動一方上煩九重之慮下疲三省之民若不示罰何以泄軍民之憤於是下蘇受於軍門各杖之一百乃解其縛諭於今日宥爾一死者朝廷天地好生之仁必杖爾示罰者我等人臣執法之義於是衆皆叩首悅服臣亦隨至其營撫定其衆凡一萬七千濈濈道路踴躍歡聞皆謂朝廷如此再生之恩我等誓以死報且乞即願殺賊立功贖罪臣因諭以朝廷之意惟欲生全爾等今爾等方來投生豈忍又驅之兵刅之下爾等逃竄日乆且宜速歸完爾家室修復生理至於諸路羣盜軍門自有區處徐當調發爾等於是又皆感泣歡呼皆謂朝廷如此再生之恩我等誓以死報臣於是遂委布政使林富前副總張祐督令復業方隅平定是皆皇上神武不殺之威風行於廟堂之上而草偃於百蠻之表是以班師不待七旬而頑夷即爾來格不折一矢不戮一卒而全活數萬生靈是所謂綏之斯來動之斯和者也疏入勑遣行人奬勵賞銀五十兩紵絲四襲所司備辦羊酒其餘各給賞有差 先生為文勒石曰嘉靖丙戌夏官兵伐田隨與思恩之人相比相煽集軍四省洶洶連年於時皇帝憂憫元元容有無辜而死者乎迺令新建伯王守仁曷往視師其以徳綏勿以兵䖍班師撤旅信義大宣諸夷感慕旬日之間自縛來歸者一萬七千悉放之還農兩省以安昔有苗徂征七旬來格今未期月而蠻夷率服綏之斯來速於郵傳舞干之化何以加焉爰告思田毋忘帝徳爰勒山石昭此赫赫文武聖神率土之濵凡有血氣莫不尊親
  四月議遷都臺于田州不果
  先是有制王守仁暫令兼理巡撫兩廣既受命先生乃疏言臣以迂疎多病之軀謬承總制四省軍務之命方懐不勝其任之憂今又加以巡撫之責豈其所能堪乎且兩廣之事實重且難巡撫之任非得才力精強者重其事權進其官階而乆其職任殆未可求效於嵗月之間也致仕副都御史伍文定往嵗寧藩之變常從臣起兵具見經畧侍郎梁材南贛副都御史汪鋐亦皆才能素著足堪此任願選擇而使之㑹侍郎方獻夫建白宜於田州特設都御史一人撫綏諸夷下議先生復疏言布政使林富可用或量改憲職仍聴臣等節制暫於思田住劄撫綏其衆然而要之蠻夷之區不可治以漢法雖流官之設尚且弗便而又可益之以都臺乎今且暫設凡一切廩餼輿馬悉取辦於南寧府衛取給于軍餉不以干思田之人俟年餘經畧有次思田止責知府理治或設兵備憲臣一人於賔州或以南寜兵備兼理如此則目前既得輯寧之效而日後又可免煩勞之擾矣又以栁慶缺叅將特薦用沈希儀且請起用前副總兵張祐俾與富協心共事未幾陞富副都御史撫治鄖陽以去先生再薦布政使王大用按察使周期雍又以邉方缺官且言副使陳槐施儒楊必進知府朱袞皆堪右江兵備之任知州林寛可為田州知府推官李喬木可為同知且言任賢圗治得人實難其在邉方反覆多事之地其難尤甚葢非得忠實勇果通逹坦易之才未易以定其亂有其才矣使不諳其土俗則亦未易以得其本心得其心矣使不耐其水土亦不能以乆居其地以成其功故用人於邉方必兼是三者而後可如前四人者固皆可用之才今乃皆為時例所拘棄置不用而更勞心逺索則亦過矣疏上俱未及行
  興思田學校
  先生以田州新服用夏變夷宜有學校但瘡痍逃竄尚無受𢋨之民即欲建學亦為徒勞然風化之原又不可緩也乃案行提學道著屬儒學但有生員無拘廩増願改田州府學及各處儒生願附籍入學者本道選委教官暫領學事相與講肄游息興起孝弟或倡行鄉約隨事開引漸為之兆俟建有學校然後將各生徒通發該學肄業照例充補廩増起貢
  五月撫新民
  先生因左江道叅議等官汪必東等稱古陶白竹石馬等賊近雖誅𠞰然尚有流出府江諸處者誠恐日後為患乞調歸順土官岑瓛兵一千名萬承龍英共五百名或韋貴兵一千名住劄平南桂平衝要地方及該府知府程雲鵬等亦申量留湖兵及調武靖州狼兵防守乃諭之曰始觀論議似亦區畫經乆之計徐考成功終亦支吾目前之計葢用兵之法伐謀為先處夷之道攻心為上今各猺征𠞰之後有司即宜誠心撫恤以安其心若不服其心而徒欲乆留湖兵多調狼卒慿藉兵力以威刼把持謂為可乆之計則亦末矣殊不知逺來客兵怨憤不肯為用一也供饋之需稍不滿意求索訾詈將無底極二也就居民間騷擾濁亂易生讐隙三也困頓日乆資財耗竭適以自敝四也欲藉此以衛民而反為民増一苦欲藉此以防賊而反為吾招一冦其可行乎合行知府程雲鵬公同指揮周𦙍宗及各縣知縣等官親至已破賊巢各鄰近良善村寨以次加厚撫恤給以告示犒以魚鹽待以誠信敷以徳恩諭以朝廷所以誅𠞰各賊者為其稔惡不悛若爾等良善守分村寨我官府何嘗輕動爾等一草一木爾等各宜益堅向善之心毋為彼所扇惑搖動從而為之推選衆所信服立為酋長以連屬之若各賊果能改惡遷善實心向化今日來投今日即待以良善決不追既往之惡爾等即可以此意傳告開諭之我官府亦就實心撫安招來量給鹽米為之經紀生業亦就為之選立酋長使有統率毋令渙散一面清查侵占田土開立里甲以息日後之爭禁約良民母使乘機報復以激其變如農夫之植嘉禾以去稂莠深耕易耨芸菑灌溉專心一事勤誠無惰必有秋獲夫善者益知所勸則助惡者日衰惡者益知所懲則向善者益衆此撫柔之道而非專有恃於甲兵者也又曰該府議欲散撤顧倩機快等項調取武靖州土兵使之就近防守一節區畫頗當然以三千之衆而常在一處屯頓坐食亦未得宜必須分作六班每五百名為一班每兩箇月日而更一次若有鵰𠞰等項然後通行起調然必須於城市別立營房毋使與民雜處然後可免於騷擾嫌隙葢以十家牌門之兵而為守土安民之本以武靖起調之兵而備追捕𠞰截之用此亦經權交濟相須之意也自今以後免其秋調各處哨守等役專在潯州地方聴慿守備叅將調用凡遇𦂳急調取即要星馳赴信地不得遲違時刻守巡各官仍要時加戒諭撫輯毋令日乆玩弛又成虛應故事
  六月興南寜學校
  先生謂理學不明人心陷溺是以士習日偷風教不振日與各學師生朝夕開講已覺漸有奮發之志又恐窮鄉僻邑不能身至其地委原任監察御史降合浦縣丞陳逅主教靈山諸縣原任監察御史降揭陽縣主簿季本主教敷文書院仍行牌諭曰仰本官每日拘集該府縣學諸生為之勤勤開誨務在興起聖賢之學一洗習染之陋其諸生該赴考試者臨期起送不該赴試者如常朝夕聚㑹考徳問業之外或時出與經書論䇿題目量作課程就與講析文義以無妨其舉業之功大抵學絶道喪之餘未易解脫舊聞舊見必須包蒙俯就涵育薰陶庶可望其漸次改化諒本官平素最能孜孜汲引則今日必能循循善誘諸生之中有不率教者時行檟楚以警其惰本院回軍之日將該府官員師生查訪勤惰以示勸懲 又牌諭曰照得安上治民莫善於禮冠婚喪祭固宜家喻而戶曉者今皆廢而不講欲求風俗之美其可得乎況茲邉方逺郡土夷錯雜頑梗成風有司徒具刑驅勢迫是謂以火濟火何益於治若教之以禮庶幾所謂小人學道則易使矣福建莆田生員陳大章前來南寜遊學扣以冠婚鄉射諸儀頗能通曉近來各學諸生類多束書髙閣飽食嬉遊散漫度日豈若使與此生朝夕講習於儀文節度之間亦足以收其放心固其肌膚之㑹筋骸之束不猶愈於博奕之為賢乎仰南寧府官吏即便館穀陳生於學舍於各學諸生之中選取有志習禮及年少質美者相與講解演習自此諸生得於觀感興起砥礪切磋修之於其家而被於里巷逹於鄉村則邉徼之地遂化為鄒魯之鄉亦不難矣
  七月襲八寨斷藤峽破之kao
  八寨斷藤峽諸蠻賊有衆數萬負固稔惡南通交趾諸夷西接雲貴諸蠻東北與牛塲仙臺花相風門佛子及栁慶府江古田諸猺迴旋連絡延袤二千餘里流刼出沒為害嵗乆比因有事思田勢不暇及至是先生以思田既平蘇受新附乃因湖廣保靖歸師之便令布政使林富副總兵張祐等出其不意分道征之富祐率右江及思田兵進𠞰八寨諸賊參議汪必東副使翁素僉事汪溱率左江及永保土兵進𠞰斷藤峽諸賊令該道分巡兵備收解紀功御史冊報及行太監張賜並各鎮巡知㑹一月之內大破其衆斬獲三千有竒先生見諸賊巢穴既已掃蕩而我兵疾疫遂班師奏捷 按疏言斷藤峽諸賊掎角屯聚自國初以來屢征不服至天順間都御史韓雍統兵二十萬然後破其巢穴撤兵無何賊復攻陷潯州據城大亂後復合兵量從𠞰撫自後竊發無時兇惡成性不可改化至於八寨諸賊尤為兇猛利鏢毒弩莫當其鋒且其寨壁天險進兵無路自國初都督韓觀嘗以數萬之衆圍困其地亦不能破竟從招撫而罷報後興師合𠞰一無所獲反多撓喪惟成化間土官岑瑛嘗合狼兵深入斬獲二百己而賊勢大湧力不能支亦從撫罷今因湖廣之回兵而利導其順便之勢作思田之新附而善用其報效之機兩地進兵各不滿八千之衆而三月報捷共已踰三千之功兩廣父老皆以為數十年來未有此舉也
  䟽請經畧思田及八寨斷藤峽
  初先生既平思田乃上䟽曰臣以迂庸繆當兵事於茲土承制假以撫𠞰便宜是陛下之心惟在於除患安民未嘗有所意必也又諭令賊平之後議設土流孰便是陛下之心惟在於安民息亂未嘗有所意必也始者思田梗化既舉兵而加誅矣因其悔罪投降遂復宥而釋之固亦莫非仰承陛下不嗜殺人之心惓惓憂憫赤子之無辜也凡為經畧事宜有三特設流官知府以制土官之勢仍立土官知府以順土夷之情分設土官巡檢以散各夷之黨擬府名為田寧以應讖謠而定人心設州治於府之西北立猛第三子邦相為吏目待其有功漸陞為知州分設思恩土巡檢司九田州土巡檢司十有八以蘇受並土目之為衆所服者世守之既而復破八寨斷藤峽又上疏曰臣因督兵親歴諸巢見其形勢要害各有宜改立衛所開設縣治以斷其脈絡而扼其咽喉者若失今不為則數年之間賊復漸來必歸聚生息不過十年又有地方之患矣臣以遵制便宜相度舉行凡為經畧事宜有六移南丹衛城於八寨改築思恩府治於荒田改鳯化縣治於三里增設隆安縣治置流官於思龍以屬田寧増築守鎮城堡於五屯事下本兵持之戶部復請覆勘學士霍韜等上疏曰臣等廣人也是役也臣等嘗為守仁計曰前當事者凡用三省兵若干萬梧州軍門費用軍儲若干萬復從廣東布政司支用銀米若干萬殺死疫死官兵土兵若干萬僅得田州小寧五十日而思恩叛矣今守仁不殺一卒不費斗米直宣揚威徳遂使思田頑叛稽首來服雖舜格有苖何以過此乃若八寨賊斷藤峽賊又非思田之比八寨為諸賊淵藪而斷藤峽為八寨羽翼也廣西有八寨諸賊猶人有心腹病也八寨不平則兩廣無安枕期也今守仁沉機不露一舉平之百數十年豺虎窟穴掃而清之如拂塵然臣等是以歎服守仁能體陛下之仁以懐綏思田向化之民又能體陛下之義以討服八寨斷藤梗化之賊仁義兩得之也夫守仁之成功有八善焉乘湖兵歸路之便兵不調而自集一也因思田效命之助勞而不怨二也機出意外賊不能遁所誅者渠惡非濫殺報功者比三也因歸師無糧運費四也一舉成功民不知擾五也平八寨平斷藤峽則極惡者先誅其細小巢穴可漸徳化得撫𠞰之宜六也八寨不平則西而栁慶東而羅旁淥水新寜思平之賊合數千里共為窟穴雖調兵數十萬未易平伏今八寨平定則諸賊可以漸次撫𠞰兩廣良民可以漸次安業紓聖明南顧之憂七也韓雍雖平斷藤峽賊矣旋復有倡亂者八寨乃百六十年所不能誅之劇賊今守仁既平其巢窟即徙建城邑以鎮定之則惡賊失險後日不能為變逋賊來歸且化為良民矣誅惡綏良得民父母之體八也或議守仁奉命有事思田遂𠞰八寨可乎臣則曰昔呉楚反攻梁景帝詔周亞夫救梁亞夫不奉詔而絶呉楚糧道遂破呉楚而平七國安漢社稷傳曰閫以外將軍制之又曰大夫出疆有可以安國家利社稷專之可也古之道也是故亞夫知制呉楚在絶其食道而不在於救梁是故雖有詔命有所不受今守仁知思田可以徳懐也遂納其降而安定之知八寨諸賊未易服也遂因時仗義而討平之雖無詔命先發後聞可也況有便宜從事之㫖乎或曰建置城邑大事也區處錢糧戶部職也不先奉聞而輒興工可乎臣則曰昔者范仲淹之守西邉也欲築大順城慮敵人爭之乃先具版築然後巡邉急速興工一月成城西夏覺而爭之已不及矣守仁於建置城邑之役不仰足戶部而後有處其以一肩而分聖明南顧之憂不以為功反以為過可乎臣等目擊八寨之賊為地方大患百數十年一旦仰賴聖明任用守仁以底平定不勝慶忭今兵部功賞未行戶部覆題再勘臣恐機㑹一失大功遂阻城堡不築逋賊復聚地方可慮是故冐昧建言惟聖明察焉
  九月疏謝奬勵賞賚
  賞思田功也九月初八日行人馮恩賫捧欽賜至鎮故有謝疏 與徳洪畿書地方事幸遂平息相見漸可期矣近年不審同志聚㑹如何得無法堂前今已草深一丈否想臥龍之㑹雖不能大有所益亦不宜遂爾荒落且存餼羊後或興起亦未可知餘姚得應元諸友相與倡率為益不小近有人自家鄉來聞龍山之講至今不廢亦殊可喜書到望遍寄聲益相與勉之九十弟與正憲輩不審早晩能來親近否誘掖接引之功與人為善之心當不俟多喋也魏廷豹決能不負所託兒輩或不能率教亦望相與夾持之
  十月疏請告
  先生以疾劇上疏請告具言臣自徃年承乏南贛為炎毒所中遂患咳痢之疾嵗益滋甚其後退休林野稍就醫藥而疾亦終不能止自去嵗入廣炎毒益甚力疾從事竣事而出遂爾不復能興今已輿至南寧移臥舟次將遂自梧道廣待命於韶雄之間夫竭忠以報國臣之素志也受陛下之深恩思得粉身虀骨以自效又臣之所日夜切心者也病日就危而尚求茍全以圗後報而為養病之舉此臣之所以大不得已也疏入未報
  謁伏波廟
  先生十五嵗時嘗夢謁伏波廟至是拜祠下宛然如夢中謂茲行殆非偶然因識二詩其一曰四十年前夢裏詩此行天定豈人為徂征敢倚風雲陣所過如同時雨師尚喜逺人知向望卻慚無術救瘡痍從來勝筭歸廊廟恥説兵戈定四夷其二詩曰樓船金鼓宿烏蠻魚麗羣舟夜上灘月遶旌旗千嶂靜風傳鈴木九溪寒荒夷未必先聲服神武由來不殺難想見虞廷新氣象兩階干羽五雲端是月與豹書近嵗山中講學者往往多説勿忘勿助工夫甚難問之則雲才著意便是助才不著意便是忘所以甚難區區因問之雲忘是忘箇甚麽助是助箇甚麽其人黙然無對始請問區區因與説我此間講學卻只説箇必有事焉不説勿忘勿助必有事焉者只是時時去集義若時時去用必有事的工夫而或有時間斷此便是忘了即須勿忘時時去用必有事的工夫而或有時欲速求效此便是助了即須勿助其工夫全在必有事焉上用勿忘勿助只就其間提撕警覺而已若是工夫原不間斷即不須更説勿忘原不欲速求效即不須更説勿助此其工夫何等明白簡易何等灑脫自在今卻不去必有事上用工而乃懸空守着一箇勿忘勿助漭漭蕩蕩只做得箇沉空守寂學成一箇痴騃漢事來即便牽滯紛擾不復能經綸宰制此皆由學術誤人之故甚可憫矣 又與鄒守益書曰隨處體認天理勿忘勿助之説大約未嘗不是只要根究下落即未免捕風捉影縱令鞭辟向裏亦與聖門致良知之功尚隔一塵若復失之毫釐便有千里之繆矣世間無志之人既已見驅於聲利辭章之習間有知得自已性分當求者又被一種似是而非之學兠絆羈縻終身不得出頭縁人未有真為聖人之志未免挾有見小欲速之私則此種學問極足支吾眼前得過是以雖在豪傑之士而任重道逺志稍不力即且安頓其中者多矣
  祀増城先廟
  先生五世祖諱綱者死苖難廟祀増城是月有司復新祠宇先生謁祠奉祀過甘泉先生廬題詩於壁曰我祖死國事肇禋在増城荒祠幸新復適來奉初蒸亦有兄弟好念言思一尋蒼蒼見葭色宛隔環瀛深入門散圗史想見抱膝吟賢郎敬父執童僕意相親病軀不遑宿留詩慰慇懃落落千百載人生幾知音道同著形跡期無負初心又題甘泉居曰我聞甘泉居近連菊坡麓十年勞夢思今來快心目徘徊欲移家山南尚堪屋渴飲甘泉泉饑食菊坡菊行㸔羅浮雲此心聊復足與徳洪畿書書來見近日工夫之有進足為喜慰而餘姚紹興諸同志又能相聚㑹講切奮發興起日勤不懈吾道之昌真有火然泉逹之機矣喜幸當何如哉此間地方悉已平靖只因二三大賊巢為兩省盜賊之根株淵藪積為民患者心亦不忍不為一除剪又復遲留二三月今亦了事矣旬月間便當就歸途也守儉守文二弟近承夾持啓迪想亦漸有所進正憲尤極懶惰若不痛加針砭其病未易能去父子兄弟之間情既迫切責善反難其任乃在師友之間想平日骨肉道義之愛當不俟於多囑也與何性之書區區病勢日狼狽自至廣城又増水㵼日夜數行不得止至今遂兩足不能坐立須稍定即踰嶺而東矣諸友皆不必相候果有山隂之興即須早鼓錢塘之舵得與徳洪汝中輩一㑹聚彼此當必有益區區養病本去已三月旬日後必得㫖亦遂發舟而東縱未能遂歸田之願亦必得一還陽明洞與諸友一面而別且後㑹又有可期也千萬勿復遲疑徒躭誤日月總及隨舟而行沿途官吏送迎請謁斷亦不能有須臾之暇宜悉此意書至即撥冗徳洪汝中輩亦可促之早為北上之圗伏枕潦草
  十一月乙夘先生卒於南安
  是月廿五日踰梅嶺至南安登舟時南安推官門人周積來見先生起坐咳喘不已徐言曰近來進學如何積以政對遂問道體無恙先生曰病勢危亟所未死者元氣耳積退而迎醫診藥廿八日晩泊問何地侍者曰青龍舖明日先生召積入乆之開目視曰吾去矣積泣下問何遺言先生㣲哂曰此心光明亦復何言頃之瞑目而逝二十九日辰時也贛州兵備門人張思聰追至南安迎入南埜驛就中堂沐浴衾歛如禮先是先生出廣布政門人王大用備美材隨舟思聰親敦匠事鋪裍設褥表裏裼襲門人劉邦采來奔喪事十二月三日思聰與官屬師生設祭入棺明日輿櫬登舟士民逺近遮道哭聲振地如喪考妣至贛提督都御史汪鋐迎祭於道士民沿途擁哭如南安至南昌巡按御史儲良材提學副使門人趙淵等請改嵗行士民昕夕哭奠
  八年巳丒正月喪發南昌
  是月連日逆風舟不能行趙淵祝於柩曰公豈為南昌士民留耶越中子弟門人來候乆矣忽變西風六日直至弋陽先是徳洪與畿西渡錢塘將入京殿試聞先生歸遂迎至嚴灘聞訃正月三日成喪於廣信訃告同門是日正憲至初六日㑹於弋陽初十日過玉山弟守儉守文門人欒惠黃洪李珙范引年柴鳯至
  二月庚午喪至越
  四日子弟門人奠柩中堂遂飾喪紀婦人哭門內孝子正憲擕弟正億與親族子弟哭門外門人哭幕外朝夕設奠如儀每日門人來弔者百餘人有自初喪至卒𦵏不歸者書院及諸寺院聚㑹如師存是時朝中有異議爵廕贈諡諸典不行且下詔禁偽學詹事黃綰上疏曰忠臣事君義不茍同君子立身道無阿比臣昔為都事今少保桂蕚時為舉人取其大節與之交友及臣為南京都察院經歴見大禮不明相與論列相知二十餘年始終無間昨臣薦新建伯王守仁堪以柄用蕚與守仁舊不相合因不謂然小人乘間搆隙然臣終不以此廢蕚平生也但臣於事君之義立身之道則有不得不明者臣所以深知守仁者蓋以其功與學耳然功髙而見忌學古而人不識此守仁之所以不容於世也葢其功之大者有四其一宸濠不軌謀非一日內而內臣如魏彬等嬖倖如錢寜江彬等文臣如陸完等為之內應外而鎮守如畢真劉朗等為之外應故當時中外諸臣多懐觀望若非守仁忠義自許身任討賊之事不顧赤族之禍倡義以勤王運籌以伐謀則天下安危未可知今乃皆以為伍文定之功是輕發縱而重走狗豈有兵無勝筭而濠可徒搏而擒者乎其二大㡌茶寮浰頭桶岡諸賊寨勢連四省兵連累嵗若非蚤平南方自此多事守仁臨鎮次第底定其三田州思恩搆釁有年事不得息民不得已故起守仁以往定以兵機感以誠信乃使盧王之徒崩角來降感泣受杖遂平一方之難其四自來八寨為兩廣腹心之疾其間守戍官軍與賊為黨莫可奈何守仁假永順狼兵盧王降卒並而襲之遂去兩廣無窮之巨害實得兵法便宜之筭夫兵凶戰危守仁所立戰功皆除大患卒之以死勤事夫兵政國之大事宜為後世法可以終冺其功乎其學之大要有三一曰致良知實本先民之言益致知出於孔氏而良知出於孟軻性善之論二曰親民亦本先民之言葢大學舊本所謂親民者即百姓不親之親凡親賢樂利與民同其好惡而為絜矩之道者是已此所據以從舊本之意非創為之説也三曰知行合一亦本先民之言葢知至至之知終終之只一事也守仁發此欲人言行相顧勿事空言以為學也是守仁之學弗詭於聖弗畔於道乃孔門之正傳也可以終廢其學乎然以蕚之非守仁遂致陛下失此良弼使守仁不獲致君堯舜誰之過與臣不敢以此為蕚是也況賞罰者御世之權以守仁之功徳勞於王事乃常典不及削罰有加廢褒忠之典倡黨錮之禁非所以輔明主也守仁客死妻子孱弱家童載骨藁埋空山鬼神有知當為惻然臣實不忍見聖明之世有此事也假使守仁生於異世猶當追崇況在今日哉且永順之衆盧王之徒素慕守仁威徳如此舉措恐失其望闗係夷情亦非細故臣昔與守仁為友幾二十年一日憤寡過之不能守仁從而覺之若有深省遂復師事之是臣於守仁實非茍然相信如世俗師友者也臣於君父之前處師友之間既有所懷不敢不盡昔蕚為小人所讒臣為之憤既而得白臣為之喜固非臣之私也今守仁之抱寃亦猶蕚之負屈伏願擴一視之仁特勑所司優以恤典贈諡仍與世襲並開學禁以昭聖政若此事不明則蕚之與臣終不能以自忘故臣敢言及於此所以盡事陛下之忠且以補蕚之過亦以盡臣之義也疏入不報於是給事中周延抗疏論列謫判官
  十一月𦵏先生於洪溪
  是月十一日發引門人㑹𦵏者千餘人麻衣衰屨扶柩而哭四方來觀者莫不交涕洪溪去越城三十里入蘭亭五里先生所親擇也先是前溪入懐與左溪㑹衝嚙右麓術者心嫌欲棄之有山翁夢神人緋袍玉帶立於溪上曰吾欲還溪故道明日雷雨大作溪泛忽從南㟁明堂周濶數百尺遂定穴門人李珙等築治更畨晝夜不息者月餘而墓成









  王文成全書巻三十四
<集部,別集類,明洪武至崇禎,王文成全書>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並且於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Public domainPublic domainfalsefal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