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渦堤孩/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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渦堤孩/第五章 渦堤孩 Undine
第六章 結婚
穆特·福開(Friedrich de la Motte Fouqué)
譯者:徐志摩
渦堤孩/第七章

正在大家覺得尷尬,忽然一陣輕輕的扣(叩)門聲從靜空氣裡傳了過來,屋子裡人一齊駭然。這是我們都有經驗的,一樁很無足輕重的事實,因為他突然而來,往往引起絕大的恐慌,但是這一回我們應該記得那奧妙的森林就在他們附近,而且他們這塊地是人跡不到的地方。所以他們相顧惶惶,又聽見打了幾下,跟著一聲深深的嘆息,騎士就起來去拿刀。但是老人悄悄說道——「假使來的是我所慮的,有兵器也不中用。」

同時渦堤孩已經走近門邊,厲聲叫道:「你若來不懷好意,你地鬼,枯耳龐自會教訓你好樣子。」

其餘屋裡的人,聽見她古怪的話,更嚇了,他們都相著她,黑爾勃郎正要開口問她,門外有人說道——「我不是地鬼,我是好好的人。要是你們願意救我,要是你們怕上帝,你村舍裡面的人,趕快讓我進來!」

但是他話還沒有說完,渦堤孩早已呀的一聲把門開啟,手裡拿著燈望外面黑夜裡一照。他們看見一個老年的牧師,他無意見這樣神仙似一個少女,倒嚇得縮了回去。他心裡想這樣荒野地方,一間小茅屋發現瞭如此美麗的幻象,一定是什麼精怪在那裡作弄他,所以他就禱告:「一切善靈,頌揚上帝!」

渦堤孩笑起來了,說道,「我不是鬼,難道我長來醜得像鬼?無論如何,你明明看見你的聖咒沒有嚇我。我也知道上帝,知道讚美他。神父,進來吧:屋子裡都是多人。」

牧師戰兢兢鞠了一躬,走了進來,他神氣很和善可敬。但是他的長袍上,他的白鬍上,他的白髮上,處處都在那裡滴水。漁人同騎士立即引他到內房,拿衣服給他換,一面將他的溼衣交給老太太去烘乾。這老牧師至至誠的謝他們,但是不敢穿那騎士取給他底錦繡的披肩。他另外選了漁人一件舊灰色外套穿上。等他回到外房,主婦趕快將她自己的太師椅讓他坐,再也不許他客氣,「因為,」她說,「你年高又『累』了,而且是上帝的人。」渦堤孩老規矩將她平常坐在黑爾勃郎身旁的小凳子推到牧師的腳邊,並且很殷勤的招呼這老人。黑爾勃郎輕輕向她說了一句笑話,但是她正色答道——

「他是服侍創造我們一切的它。這並不是鬧著玩的事。」

於是騎士和漁人拿酒食給他,他吃過喝道,開頭講他昨天從大湖的對面的修道院動身,打算到僧正管區去告訴大水為災,修道院和鄰近村落都受損失。但是他走到傍晚辰光,有一處被水沖斷了,他只得僱了兩個船家渡他過去。

「但是」,他接著說,「我們的小船剛劃得不遠,大風雨忽然發作,水勢既狂,漩渦更凶。一不小心,船家的槳都叫浪頭打劫了去,轉瞬不知去向。我們只得聽天由命,幾陣浪頭將我們漂到湖的這邊。後來我神魂飄蕩,只覺得去死不遠,但是我知覺回覆的時候,我身子已被浪頭送到你們島上的樹下。

「你說我們島上!」漁人說道,「本來連著對面的。但是這幾天森林裡的急流同湖水發了瘋,我們連自己都不知道在哪裡了。」

牧師說:

「我在水邊黑暗裡爬著,滿耳荒野的聲音,看見一條走熟的路,領到那邊咆哮的水裡。後來我見到你們屋子裡的光,我就摸了過來,我不知道怎樣感謝天父,他從水裡救了我出來,又送我到你們這樣虔敬的人家;況且我不知道我這輩子除了你們四位以外,會不會再見人類呢?」

「你這話怎樣講?」漁人問道。

牧師說,「誰知道這水幾時才能退?我是老衰了。也許水還沒有靜下去,我的老命倒用到頭了。而況水勢要是盡漲,你這裡離陸地愈遠,你的小小漁舟又不能過湖,也許我們從此再不能與世人接觸,也未可知。」

老主婦聽了用手支著十字說道:「上帝不許!」但是漁人望她笑笑,答道——

「那也並沒有什麼稀奇,尤其於你不相干,老妻是不是?這幾年來你除了上森林到過哪?除了渦堤孩和我,你又見什麼人呢?騎士先生來了沒有幾時,神父剛剛到得。假使我們果真同世間隔絕了,他們兩位也和我們同住,那豈不是更好嗎?」

老太太說,「難說得很,同世界上隔絕,想想都可怕。」

「但是你要和我們住了,你要和我們住了,」渦堤孩捱到黑爾勃郎身邊輕輕的唱著。

但是他正在那裡出神。自從牧師講了最後一番話,那森林背後的世界,好像愈退愈遠。這花草遍地的島上愈覺得青青可愛,似乎對他笑得加倍的鮮甜。他的新娘在這大地一點上好比一朵最嬌豔的薔薇婷婷開著,並且如今牧師都在手頭。他一頭想,那老太太見渦堤孩在牧師面前和黑爾勃郎黏得如此緊,露出一臉怒氣,似乎一頓罵就要發作。騎士再也忍不住,轉過來對牧師說道——

「神父呀!你看在你的跟前一個新郎和新婦。如其這孩子和她父母不反對,請你今晚就替我們結婚。」

一對老夫婦嚇了一大跳。他們固然早已想到這件事體,但是他們都放在肚裡,就是老夫妻間彼此也沒有明講過,現在騎士忽然老老實實說了出來,他們倒覺得非常離奇。渦堤孩頓然正色不語,呆鈍鈍看著地上,一面牧師在那裡打聽仔細實際情形,又問老夫妻主意如何。講了好一陣子,一切都很滿意的決定。主婦就起身去替小夫妻鋪排新房,又尋出一對神燭來。同時騎士拿下他金鍊來,打算拗成兩個戒指,預備結婚時交換。但是她一看見忽然好像從她思想的底裡泅了上來,說道——

「不必!我的父母並沒有打發我到世上來要飯。他們的確想到遲早這麼一晚總要臨到我的。」

說著,她奔出門去,一會兒回來手裡拿著兩人寶貴的戒指,一個遞給新郎,一個自己戴上。老漁人很驚駭的注視她,老太太更覺稀奇,因為他們從來不知道小孩子有這對戒指。

渦堤孩說,「我的父母將這些小物事縫在我來時穿的衣服裡。但是他們不許我告訴隨便哪個,除非我結婚。所以我一聲不響將他們藏在門外,直到今晚。」

牧師已經將神燭點起,放在桌上,打斷他們問答,吩咐那兩口子站在他跟前。然後他替他們結婚,老夫妻祝福小夫妻,新娘倚在新郎身上微微動,在那裡想心事。突然牧師喊道:「你們這群人好古怪!為什麼你們告訴我這島上除了你們四人,再也沒有生靈?但是我行禮的時候我見對著我一個高大穿白袍的人一徑在窗外望。他這時候一定到了門口,或者他要這屋子裡什麼東西。」

老太太跳將起來叫道:「上帝禁止,」漁人一聲不發搖搖頭,黑爾勃郎跳到視窗。他似乎看見一道白光,突然遁入黑夜裡去了。但是他告訴牧師一定是他偶爾眼花,看錯了,於是大家歡歡喜喜圍著爐火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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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並且於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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