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椒邱文集 (四庫全書本)/卷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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巻六 椒邱文集 巻七 巻八

  欽定四庫全書
  椒邱文集巻七
  明 何喬新 撰
  史論
  宋
  婺州處士呂祖泰上書乞斬韓侂胄詔配祖泰於欽州牢城
  孔子曰天下有道則庶人不議國政夫有道之世君明臣良政恬俗康茍有缺政則卿大夫言之矣庶人何自而議哉世之無道也紀綱陵夷用舍顛倒庸者不能言懦者不敢言懷奸者又不肯言於是布衣之士不勝忿懣乃叩帝閽而言之故武三思潛通宮掖舉朝不言而韋月將言之黃潛善奸邪悞國舉朝不言而歐陽澈言之韓侂胄竄逐忠賢崇植私黨舉朝不言而呂祖泰言之三子者世之介士也而祖泰之書詞氣憤激尤足以動人為其君者盍思之朝有闕政卿大夫無言者而庶人言之斯果何時乎又盍思之彼布衣也朝不坐燕不與昧死獻言非為私也召見而慰諭之用其言而顯其身則中宗豈有韋後之禍髙宗豈有航海之危寧宗又安用玉津園之殛以啟彌逺之専哉顧乃保養奸囘憎嫉忠直月將與澈不免於死祖泰逺竄窮荒彼固安其危而利其菑也嗚呼不仁之君惡可與言哉
  金主永濟殺章宗元妃李氏承御賈氏
  甚矣章宗付託非人永濟殘忍無義也章宗無子兄弟甚多所以承大統而纂宸極者葢不在永濟而章宗念宮人將有就館者萬一生男使兄弟立不能保全而永濟柔弱無識庶幾得為儲貳故越次立之此章宗為己之私謀也豈知永濟能負之哉然永濟亦可謂不義之甚矣夫永濟負黼扆而服龍袞誰之力耶遺詔丁寧言猶在耳何忍背之耶宮姫懷孕男女不可知何必豫為之計耶顧乃聴邪臣之謀為子孫之計者戮孕婦幾於刳胎違天理滅彜倫何其忍哉然永濟為此者葢以為章宗之遺腹既除則吾之子孫世有天下矣抑豈知呼沙呼之亂身弒於逆臣汴都之破子死於元天道信哉史彌逺矯詔立沂王子貴誠更名昀封皇子竑為濟王出居湖州
  竑為皇子已歴四年宗社人心屬之矣史彌逺承國大喪廢竑立昀若更戍長內而宰執臺諌外而方伯戎帥拱手聴其所為無敢一啟齒問之是何也曰史氏自浩以來世濟其奸威福之漸有自來矣彌逺初順人心誅侂胄遂専國柄端人君子貶斥殆盡援引憸壬布列庶位當是時鈞軸如薛極曽從龍其心膂也臺諌如李知孝梁成大其鷹犬也將帥如夏震趙方之屬其爪牙也凡貴官要職無非史氏之人者天子徒擁虛器而已則其廢竑立昀又何憚而不為哉易曰臣弒其君子弒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來者漸矣史氏隂凝冰堅夫豈一日寧宗不能辨之於早嗣子能無及乎或曰竑與昀皆非寧宗親子竑之浮躁不若昀之凝重廢昏立明古有之矣彌逺請於太后而行之未可深罪也曰所謂廢昏立明者罪惡已著社稷將傾如霍光之廢昌邑是也竑在春宮不聞顯過彌逺恐其不利於己媒糵其失而揚之耳觀其霅川之變號泣不從且首約無犯太后官家豈浮躁者能之耶廢立之請太后不可曰先帝所立豈敢擅變所遣者一夜七往返至以危言脅之然後從之斯豈太后之得已哉嗚呼彌逺不臣之罪大矣湖州潘壬起兵立濟王竑為皇帝竑討平之
  史彌逺廢黜皇儲援立宗室潘壬起兵立竑其名甚正其事甚偉然迄以無成何也輕舉而寡謀也夫舉大事者固當本之於義亦必濟之以謀彌逺秉政十有餘年宰執皆其腹心臺諌皆其鷹犬列閫皆其爪牙人心服之久矣壬以霅川布衣無令長之權無一旅之衆無興衰拯𡚁之畧無撥亂反正之才在朝無內主在外無同謀不度徳不量力不相時而欲以區區漁人徼倖於萬一惡得不敗哉壬既自赤其族竑亦不得其死葢有由然矣易曰力小而任重智小而謀大鮮不及矣其壬之謂歟或曰壬之輕舉寡謀固有罪矣然則材薄力弱者將坐視亂臣賊子而不討歟曰為臣者居其位享其祿國家有難死之可也偷生以茍全非義也為民者耕於野食於家國家有難相時而動可也觸禍以亡族亦非義也知此者可謂權矣
  贈全州教授陸九齡直秘閣諡文達舒州通判沈煥直華文閣諡端憲
  理宗潛心道學追崇先儒贈之清秩錫之美諡葢漢唐諸君所僅有者也然理宗亦慕儒之名耳曷嘗真知實踐以行儒之道哉當是時真徳秀魏了翁皆世之大儒也徳秀著大學衍義具載修齊治平之實有資治道大矣了翁著九經要義訂定精宻先儒所未有也考其學行豈在九齡與煥之下哉理宗置諸經筵資其啟沃之益登諸百揆藉其匡翊之功則其治效庶幾隆古之盛矣顧乃聴憸壬之言削其秩罷其祿置之遐僻未嘗一用其言所以待儒者如此就令與陸沈二子並世亦惡能行其道哉嗚呼死者則追崇之生者則擯斥之慕其名而遺其實境土日蹙紀綱日頽亦何怪其然哉朝延以淮亂相仍遣使必斃始欲輕淮而重江楚州不復建閫以其帥楊紹雲兼制置改楚州為淮安軍視之若羈縻州然
  宋室南渡奠都於杭葢恃長江之險以為固也然淮者江之障蔽守淮而後能保江使敵得淮西而由烏江以渡則江東震恐矣敵得淮東而由𤓰歩以渡則京口動搖矣故六朝建都江左常以合肥彭城為重鎮葢以此也二鎮失其一則長江之險與敵共之豈能自固哉自金有蒙古之難中原豪傑並起而爭請命於宋李全張林以山東來歸嚴實彭義斌以河北來歸計其將卒不啻百餘萬使宋得壯猷宿望如崔與之魏了翁者建閫淮甸撫之以恩威馭之以紀律畫疆理以處之擇將帥以統之豈惟可以保淮而固江耶復汴洛之舊都弔祖宗之遺民葢可坐致矣而寧宗非撥亂之材史彌逺又無逺畧顧使賈渉許國劉璋徐暉稷姚翀節制之何異使羊而將狼邪數年之間叛亂相仍兵民之骼胔相望帑庾之資儲無遺尚不悟致亂之由而思禦亂之䇿乃欲輕淮而重江嗚呼淮既失矣江豈能固耶當時李全乘此遂移舟師遵海道以窺杭都向非趙范趙葵聲罪致討翦滅逆雛宋室危亡之禍豈待巴延駐師皋亭而後見哉
  金主如蔡州
  國之興亡天也人力不與焉金源氏起自黑水鼓行而前兵威之盛有如雷電拒之者敗攖之者碎不數年北滅遼南蹙宋西破夏強兵健馬蹂躪吳粵荊揚之區遂有天下三分之二是豈金人之能哉天方相之故也傳之子孫百餘年敵國已服境內已寧文恬武嬉將驕卒惰䝉古氏起而乘之弓勁馬肥橫行河朔猶走韓盧以逐狐兔而金人逡巡卻避以四十萬衆而不能守居庸之闗以二十萬衆而不能固龍岡之壘以五萬衆而不能破五十之遊騎於是奔竄不暇自燕而避於汴自汴而避於蔡以至於亡回視昔日之強盛果安在哉葢天命已去故也嗚呼天方相之則舉天下莫能與之爭天命去之則合天下之師而不能抗北荒歘起之部長有國家者如之何亦惟修徳以凝天命而已矣
  李知孝貪狡與梁成大共為史彌逺羽翼然知孝鄙其為人曰所不堪者他日與成大同傳耳
  羞惡之心人皆有之小人為不善私慾梏其心也然夜氣靜虛之時旦氣清明之際未嘗不發見焉在識其端而擴充之耳李知孝與梁成大共為史彌逺羽翼惡直醜正侵欲崇侈毀信廢忠其良心之梏久矣然視成大暴狠貪婪恥與同傳是其羞惡之本心猶有未泯者使知孝因是心之發體驗而擴充之痛自洗濯以葢往愆變憸佞為忠直改貪黷為清介則義不可勝用矣君子與人為善豈使之與成大同傳哉周處暴如蛟虎能折節勵行而君子稱其賢豫讓行若犬彘能伏節死義而君子予其忠易善補過葢以此也奈何知孝蔽固已深不能自改此所以蹈迷復之凶而終為小人之歸歟
  趙范趙葵請復三京詔全子才㑹師趨汴
  宋之亡也議者皆歸咎入洛之師以為平蔡之後各保我疆堅守盟誓金繒羊馬南北交歡敵人雖欲渝盟其何辭以啟釁哉奈何用范葵之謀以挑元人也子以為不然䝉古起自北荒猶豺狼然肥羊腯豕在側豈能效騶虞之不殺哉必將咆哮噬囓饜其欲而後已彼其躪階成而擾興沔穿金房以瞰襄樊斯皆未平蔡之先也孰啟其釁哉故宋之於元守盟亦來渝盟亦來不係於入洛之役其亡也則以內治不修外閫非人耳自寧宗以來小人相繼執政而君子如趙周真魏之屬未嘗得一行其道也紀綱日隳公私日困根本已不固矣況國於東南以淮為前門以蜀為後戶李全舉七十城之全齊來降使得大臣如魏了翁者撫而用之可以保淮而衞江矣乃用輕儇之許國橫挑禍機淮楚騷然則前門之藩籬已撤敵可掉臂而入矣蜀地殘破之後幸而得一餘玠因山築壘訓兵積糧屹如長城敵人不敢犯顧聴讒説罷之使玠憂憤而卒戎馬長驅邊事孔棘則後戶之扃鑰已啟敵可順流而下矣吁內之根本已揺外之門戶不守雖欲不亡其可得乎
  召魏了翁還以為僉書樞宻院事固辭不拜
  衰季之世未甞無賢才特扼於權奸而不得展其志耳宋自理宗嗣位以來國勢不競隣敵方張幸而有一二君子焉如真徳秀魏了翁皆有輔世長民之徳而負天下之望者也使理宗舉國鈞而付之則衰可興亂可撥而徽欽之讎恥可雪矣奈何彌逺専政忠賢是媢憸壬是親於是真魏二公相繼貶斥當時附彌逺者乃雲真徳秀乃真小人魏了翁乃偽君子嗚呼小人之無忌憚一至此哉彌逺既死理宗收召羣賢亦可以深自悔悟矣徳秀方用而遽不祿是則天也了翁在朝羣邪側目妬忌其共政謀假出督以外之未幾復以建督為非而召之方遣之而遽召之如豪家指麾小兒此了翁所以力辭而去也噫有賢而不能用國惡得不亡乎史謂帝將引以共政而忌者合謀排擯之當是時首相則鄭清之樞密則曽從龍也清之從龍彌逺之黨也忌者為誰舍二人吾無所歸罪矣
  詔經筵進講朱熹通鑑綱目
  經以載道史以紀事經之所載精以深譬之吐納以養生不可責旦夕之效也史之所紀詳而切譬之藥餌以療疾可以收方匕之功焉故帝王之學六經固所當先而諸史尤不可緩也世之諛佞者或謂史載篡弒之跡不可講於經筵或曰史載牀第之醜不可以瀆天聽嗚呼以簒弒之跡不可講春秋何以書商臣之事以牀笫之醜不可訓國風何以録牆茨之詩為是説者不過欲塗其君之耳目使前有讒而不見後有賊而不知馴至亂亡而不可救是乃祖仇士良之故智耳理宗詔經筵進講通鑑綱目亦可謂知帝王為學之要矣使凡為君者廣廈之下細旃之上日取朱子通鑑綱目而閱之覽古昔興衰之跡推國家敗亂之繇吾知其惕然若履危亡之境不遑暇食矣豈直明師在前勸誦在後之益哉䝉古楊維中建太極書院於燕京延趙復為師
  濂洛闗閩之學粹矣然宋之君相未有知其學之粹者程子倡道於中原而當時詆之為奸朱子講道於南渡而當時目之為偽孰知其得孔孟之正傳哉擯之排之貶之竄之若火與草然惟恐沃之不滅芟之不絶之也況能崇尚其道乎䝉古氏起自北荒其所知者馳馬試劒投石超距之事耳惟中生於其間乃能卓然有見收集伊洛遺書載送燕京既建太極書院以居其徒又延明經守節者以為之模範江左君相有愧於惟中多矣終元之世名儒繼作許衡劉因吳澄以道學鳴姚燧虞集歐陽𤣥以文章顯雖出於宗族如富珠哩翀馬祖常庫庫余闕者亦以文章節義著稱而一代典章文物嫓美漢唐葢兆於此矣春秋之法夷而進於中國則中國之䝉古氏夷也而其崇尚道學則中國所不及也君子得不深嘉而樂予之哉
  䝉古前中書耶律楚材卒
  楚材文武兼資興國之良佐也觀其經制財賦葢劉晏韓滉之流推歩占𠉀則崔浩裴行儉未能逺過為相二十年家之所藏惟琴書金石遺文而已楊綰趙抃之清儉葢庶幾焉至於汴京之破極諌力爭活生靈百四十萬戶則漢唐宋之賢相其功未有加於此者惜夫䝉古氏起自荒裔楚材以一書生日與豺狼為伍言之見用者十無一二故其功業所就者止於此使其生於華夏而遇漢光武唐太宗為之宣力則其嘉猷偉績垂於竹帛者豈在㓂鄧房杜之下哉嗚呼抱佐王之器而不遇興王之君豈非命耶
  資政殿學士余玠卒
  宋自奎騰入蜀雄據上流國勢葢岌岌乎不可為矣幸而得一餘玠招英賢之士而用之擇要害之地而城之撫凋瘵訓兵戎興學以養士薄斂以通商財賦既充守禦益固京湖省轉餉之勞東南免更戍之役使敵人逡巡卻避而宋祚得以少延者繄誰之力耶雖其専制西蜀要亦不過如韋皋之在唐耳非若劉闢吳曦有不軌之謀也謝方叔為相乃聽偏禆之譖罷玠而用余晦使之抱憤以死是何謀國之不臧耶夫世安敢以偏禆抗王帥葢以方叔為內主也玠固有不平者矣況玠披荊棘立城郭而以輕儇浮薄如晦者雍容來代之玠安能不怏怏耶嗚呼隣敵方張而遽黜折衝之臣是猶疾勢已亟而逐巫咸戮和扁欲延畧刻之命得乎方叔謀國如此他日扼於賈似道未為不幸也
  丁大全逐右丞相董槐於城外詔罷槐為提舉洞霄宮
  宰相位乎天子之下百官之上其職為至重也人君之於宰相進之以禮退之以義所以重宗社所以重朝廷豈可使庶寮迫脅而逐之哉宋之諸帝待遇相臣最為有禮雷徳驤一劾趙普太祖即逐之唐介一劾文彥博仁宗即貶之歴世相承以為家法傳至理宗乃縱丁大全以逐董槐而祖宗典禮隳壞盡矣且董槐言事無隱能格君心受知理宗馴至右丞在位數年不聞其過大全夤緣戚里叨厠臺臣柔佞善逢潛移主意槐以進賢黜邪為職惡之不為避也理宗惑於大全之佞而不諒槐之忠故使大全無復忌憚不待上命擅調隅兵露刃圍其第驅迫而逐之視石顯之於蕭望之得請而後圍其第者殆有甚焉使槐果有罪耶宣制而罷之可也如其無罪則大全迫逐相臣之誅其可逭乎今也置大全不問而加槐以秘殿之名紀綱紊亂如此亡徵見矣緜緜延延垂二十年而後亡蓋亦幸哉
  帝年髙內侍董宋臣盧允昇為之聚斂以媚悅帝意引薦奔競之士寘諸通顯進倡優傀儡以奉帝為游燕
  古之聖帝明王勤勵之心老而愈篤大舜年垂耄期而猶以昌言之戒望其臣武王年踰九十而猶以丹書之戒銘諸幾是以年彌髙而徳彌劭治益隆而民益安也理宗自中年以還怠於政事艷色如閻妃蠱惑心志於內奸閹如盧董竊弄威權於外讒諛日進忠賢日疏敵國憑陵而不憂疆圉侵削而不顧方且肆情於倡優傀儡之娛享國愈久秕政益多葢素無禮義以養其心故也彼其初學於鄭清之所從事者文翰耳於誠意正心修身之道固未之講即位之後雖知崇尚理學然亦慕其名耳名世大儒若真徳秀魏了翁者未嘗置諸左右以資其啟沃焉故年愈髙而徳愈退治癒荒也國勢寖微外患益盛他日登芙蓉閣見黑祲翳乃始泫然泣下嗟何及矣嗚呼人君於養心之學其可不講哉
  䝉古建元中統
  䝉古氏起自鄂嫩河傳至憲宗歴四世雖東征西伐所向無敵然不過強悍之大邦耳其於立國之規模蔑如也世祖以英武寛厚之資而輔以姚樞劉秉忠識治體之臣慨然有用夏變夷之志收召英賢恢宏治具建中統以表年而易紅羊白馬之紀體乾元以立號而革蒙古韃靼之稱建宗廟於燕京而得萃渙之義立宮闕於開平而宏都邑之規以王恂為贊善而輔翼太子得其人矣以許衡為祭酒而教育英才有其道矣命郭守敬制渾天儀是先王欽若昊天之道也命張文謙定官制是先王董正治官之意也王磐王構為學士而詔令煥然可述矣廉希憲史天澤為丞相而紀綱秩然可憑矣其庵有四海垂祚百年夫豈偶然哉惜夫烝報諸母而未革冒頓之俗尊崇蕃僧而未純周孔之教官制雖定而猶循達魯之名章服雖頒而雜用只孫之服豈姚劉諸公念不及此耶抑世祖安於故俗其臣諱而不敢言耶以賈似道為太師平章軍國重事三日一朝治事都堂
  宋自理宗中年紀綱日隳疆圉孔棘傳至度宗國勢蓋岌岌矣使得命世之才佐之猶恐不克振今也舉師相之位而委諸貪庸之似道優之以殊禮假之以重權是猶久病之人厭厭垂絶而使庸醫治之徒速其死而已或曰宋至度宗有必亡之勢雖得賢相亦何能為未可専責似道也曰不然枹罕一州耳得一謝艾而石虎不敢加兵晉處江左㣲弱甚耳得一謝安而苻堅卒以敗北當是時閩廣全城江浙安堵淮海雖殘而合夔廬揚諸州猶為宋死守也文天祥李庭芝可相張世傑姜才可將它若李芾汪立信苖再成之屬皆可用之才為似道計者明揚俊賢授之以政引身而退䇿之上也不然收召羣賢與之協力悉更前轍以迓續天命繼之以死䇿之次也行此之䇿雖中興不可必豈遽至於亡哉計不出此顧乃嘯傲湖山沉溺酒色而日與愛妾鬬蟋蟀以自娛其愚也如是木緜菴之死葢已晚矣
  蒙古建國號曰元
  古先哲王建國立號或以氏或以都或用始封之邑凡以易天下之視聽而已非有所取義也䝉古氏起自北裔雄據中原已歴四君而猶以部落之號稱於四方一何陋哉世祖用儒臣之言取乾元之義為建國之鴻名推體仁之要道示為治之大本一洗累世之陋亦可謂賢矣然謂唐虞夏殷之號皆有所取義則未必然也堯初封唐侯故號曰唐虞舜氏故以為有天下之號夏則禹之所都殷則盤庚所遷曷嘗有所取義哉今其詔乃曰唐之為言蕩也堯以之而著稱虞之為言樂也舜以之而作號馴至禹興而湯造互名夏大以殷中其詞雖美其實則非此代言者之鑿也然是詔也雄渾典雅有興王之氣象焉求之唐宋葢陸䞇蘇軾之亞也視末世詔令萎弱不足以動人者奚啻倍蓰與什百哉
  知襄陽府呂文煥以城降於元
  呂文煥獨守孤城已逾五載外有虎狼之敵而無蚍蜉之援撤屋為薪緝銀闗為衣艱難忍死勢危援絶然後以城降元葢亦有不得已焉而文天祥以為叛臣㫁㫁不少恕何哉曰文煥誠所謂叛也夫羅開禮一教授耳舉兵勤王徐應𤣄一太學生耳闔門殉國文煥一家兄弟身佩虎符子壻位列通顯受恩深厚豈開禮應𤣄比哉況襄陽之禍實文徳啟之雖殺身沉族未足以謝天子也今也既以城降之又陳攻郢之䇿且請自為鄉𨗳非叛而何昔樂毅奔趙趙王與之謀伐燕毅辭曰臣昔事燕猶今事趙也異日得罪在它國不敢謀趙之奴𨽻況子孫乎君子以為義使文煥既降之後屏居田裡不受官爵終身不北面而坐君子將原其情而恕之顧乃引讎敵之兵招其部曲誘其子姪以覆其君之宗社雖欲辭叛臣之名惡得而辭哉
  呂文煥侵鄂州守將程鵬飛以城降幕僚張山翁不屈諸將請殺之巴延曰義士也釋之
  興王之佐必有異於人者䝉古氏建國以來為將者如穆呼哩蘇布特阿珠之屬非不健鬬然妻畧婦女斬刈齊民所過蕭然人惡之若梟獍然豈復知世有忠義之事哉巴延雖出於沙漠然師行有紀不妄殺戮固已賢於阿珠諸酋矣至其下鄂州也以張山翁守節不屈而釋之其破池州也以趙昴發夫婦死節而葬之其入建康也以汪立信能獻備邊之䇿求其家而厚䘏之是皆有古名將之風視彼斬馘屠戮畧無惻怛之容者一何逺哉卒能出入將相為國元勲而與唐之英衞宋之張韓相望於異世不亦宜乎
  元徇饒州故相江萬里死之
  自古有天下者用舍顛倒俾君子在野小人在位未有不亂且亡者也唐以李林甫為相貶逐忠良而在位皆諛佞之士故有天寶之亂宋以蔡京為相屏斥正直而庶寮皆茍合之人故有靖康之禍南渡以賈似道為相放棄黎老而布列通顯者皆爭獻寶玉之人故有徳祐之亡然天寶之亂張均陳希烈叛君降賊而效節者乃在張睢陽顔平原靖康之禍吳幵莫儔賣國偷生而死義者乃在舍人吳革知州霍安國徳祐之亡趙溍陳奕章鑑陳宜中或以城降敵或棄位而逃而忘家殉國者乃在罷相閒居之江萬里擯棄不用之文天祥嗟夫讒邪何益於國而忠直何負於國哉有天下者胡為乎保養讒邪疏斥忠直而樂其所以亂且亡也哀哉
  有二星鬬於中天一星隕
  𤣥象之變昆蟲草木之妖天所以警戒人君也天道幽逺固未易窺測然觀其禍敗之應莫不各象其類焉仆栁復生而漢宣受命黃龍墮死而新莽敗亡三台星坼而張華以忠受禍牛繼馬後而晉元以偽亂真狐升御榻非女真竊據中原之兆乎大星南行非髙宗避狄南渡之徵乎二星鬬於中天而一星隕宋元交兵而徳祐失國之象也大星墜於海中而衆星從帝昺蹈海而羣臣從死之驗也天之示戒豈不昭昭明著矣乎為人君者遇災變之來推類以求之因象以察之慎其身修其政則可以消祲而致祥矣奈何昏君奸相委諸適然覩災而不知警卒至國亂身危而不可救也哀哉
  謝枋得自以與呂師夔善上書以一族保師夔可信乞以師夔為鎮撫使之行成且乞身至江州見文煥與議朝廷以枋得為沿江察訪使
  謝枋得忠矣然知人不明料事不審其智不足稱也師夔何人哉彼其父子兄弟受國厚恩或擁麾節或典方州不知感恩圖報視去故國若棄敝屣於君且然況於友乎枋得乃以一族保其可信不可謂知人矣文煥北面臣元身為鄉𨗳招其部曲誘其子壻以降將與阿珠諸酋覆我家國傾我宗社以為有元開國之勲臣是豈可以忠義説哉使枋得獲見文煥彼不殺之以自明則將執之以送元耳枋得乃得欲身至江州與之面議何其愚也它日信州之戰師夔親在行間彎弓相向曾無赧容及枋得敗而逃竄既鏤榜以捕之又執其妻子送獄至枋得被執北上師夔方位通顯曾無一言以解紛所以報知己者葢如此其人可知矣雖然枋得智雖不足然毀家殉國其忠可嘉也師䕫既叛其君又負其友使死者有知亦何顔以見枋得於黃泉哉
  元克潭州知州李芾死之
  李芾之死一何烈哉自古人臣以身死國者蓋多有之闔門死國如芾者代不多見焉芾為湖南提刑未獲顯用也一旦敵人南侵起兵入衞賞典未加遽出守潭使李懷光處此必將怏怏而去矣而芾無幾微不滿之意繕器械峙芻糧日以忠義勉其將士敵攻益急芾志益堅及其不可為也乃曰吾力竭分當死吾家亦不可辱於俘使帳下卒先殺其家而後引頸受刃潭民聞之多舉家自盡嗚呼芾為國死而潭民亦為芾死何其烈也當是時以文學位丞相如留夢炎者棄位而逃秉節鉞典方鎮如夏貴者召之不至世受國恩如呂文煥者以城降敵芾以疏逺之臣闔門效死而不貳彼偷生茍免者聞芾之風愧死矣予嘗至潭親謁其祠而觀其戰守之處江流有聲煙中草木彷彿殘兵之遺斾為之低徊悲憤而不能去嗚呼烈哉
  陳宜中棄位而逃
  士君子砥節礪行而不克有終者無他氣失其養故耳孟子曰我善養吾浩然之氣是氣也人皆有之善養之雖歴萬變而不挫不善養之一罹憂患則薾然不自振矣陳宜中在穆陵之時與同捨生黃鏞等上書論丁大全之罪其氣凜凜天下號稱六君子介然有節行者也乃竄斥逺州悲傷沮喪而其氣日餒矣於是阿附似道驟登政府不知似道為人視大全果相逺耶至其為相也王爚之清介而不能容文天祥之忠義而不能用張世傑請背城借一之策反假詔命而沮之其為國謀者請稱姪納幣而已耳請求封小國而已耳請奉璽以降而已耳事既危亟則奉頭鼠竄而已耳向之浩然者今則薾然矣跡其始終所為葢若二人者豈非氣失其養而然耶故君子之學以養氣為本能養其氣則當大任決大事臨大難毅然而不動心矣
  錢塘江潮三日不至
  國之興亡果天命耶抑人事耶彭城之敗大風揚沙滹沱之窘河冰忽合混同浩渺不測而阿固達輕騎徑渡元兵分駐而潮汐三日不至是葢有天命焉非人力所能為也嗚呼為是説者不為無據然而未盡也興亡之端未有不始於人而成於天者非秦政之殘暴則髙帝之劒無自而奮非王莽之簒弒則光武之兵無自而興非天祚之荒淫不道則女真豈敢遽蹂遼境非似道之貪淫専怨則巴延豈得遽覆宋都縣是觀之天乎人乎古之賢君有懼災修徳而桑榖自萎者矣有出郊親迎而禾偃自起者矣豈可盡委之於天耶包胥曰人衆者勝天陸䞇曰君相不可以言命有國家者綢繆牖戶於天未隂雨之時修徳任賢於天方降瘥之日如是而猶不濟則可歸之天命矣
  帝及皇太后全氏北去太學生徐應𤣄死之
  宋之諸帝稽古崇儒興學養士葢漢唐之君所鮮者重以周程張朱游楊黃蔡相與講明道學而典教者如胡瑗孫復石介之屬亦皆一時之名賢故三百餘年士風丕變知窮理盡性之學知尊君親上之義亦漢唐之士所不及也花石之病民宰相不敢諌而鄧肅獻詩以諷之王蔡之悞國臺諌不敢言而陳東等伏闕請誅之趙汝愚之貶竄忠邪亂矣而楊宏中等上書辨之史嵩之之起復倫紀斁矣而黃愷伯等上書論之其所以翊皇極扶人紀有益於國家豈淺淺哉至徳祐之際宗社已覆帝后已遷徐應𤣄以一書生未沾一命之榮未食升斗之祿使其相隨而北與葉李留夢炎之徒比肩而事敵髙可以鈞臺省之位下猶不失郡縣之職而應𤣄不忍北面事仇從容賦詩與一男二女赴井以死嗚呼漢唐之季亦有一士如應𤣄者耶彼葉李留夢炎之徒聞應𤣄之風其顙有泚矣
  元董文炳徇處州秀王與睪迎戰於瑞安敗績死之
  先王封建宗室非徒崇寵之也亦其子孫之覆墜是為故有茅土之封焉有彛器之分焉有朝覲聘問之典焉而兄弟之邦能宣力王室者亦多有之犬戎之禍文侯有扞艱之績子頽之難鄭伯有反正之功其紏逖王慝豈異姓比哉宋有天下封植同姓典禮優隆大者為王為公小者為團練為刺史王子皇孫散處四方信厚如麟趾蕃衍如椒聊雖非邗晉應韓之盛然視漢唐之季有間矣是以國勢危疑之際汝愚著定策之功天步艱難之時與睪效徇國之節亦何負於宗邦哉世之庸君疏忌骨肉輕則貶之竄之重則殄之戮之彼曷不思哉分晉者韓趙非姬姓之雲仍也取齊者田宗非呂氏之胄𦙍也曹魏禁錮宗室而不悟司馬懿將盜其國劉宋誅除兄弟而不知蕭道成將移其鼎奈何翦棄本支而顧使它姓得之也嗚呼有天下者尚鑒茲哉
  陳宜中欲奉帝走占城乃先徃諭意度事不可為遂不還後死於暹羅
  人臣之義主亡與亡主存與存況宰相秉國之鈞天子之所倚重庶寮之所具瞻又非它為臣者比其君在難委而去之夫豈義哉王允當漢獻之時李傕作亂呂布招允與俱去允曰朝廷㓜小恃我而已遂不去以死君子謂允死得其所矣景炎之初端宗㓜沖㷀㷀在疚所恃者二三大臣而已自浙遷閩而蒲夀庚叛之自閩入廣而劉深襲之危機交至視獻帝之時殆有甚焉為宜中計者竭股肱之力効忠貞之節與陸秀夫張世傑同死社稷可也顧乃欲奉帝走占城先徃諭意嗚呼占城豈興王之地海澳豈帝王之都宜中不過欲奉頭鼠竄假使命以徃耳人固有一死太史公有言非死之難而處死為難使宜中與秀夫世傑蹈海以死豈不光明俊偉照映簡編乎不死於海而死於荒遐瘴癘之鄉與自經於溝瀆等耳豈得與死節死事者比哉嗚呼宜中可謂不善處矣
  元張𢎞範遣人語厓山士民曰汝陳丞相已去文丞相已執汝復欲何為士民亦無叛者
  三代而下以仁為國者惟宋為然宋視成周雖君徳有優劣恵澤有淺深然仁厚之意大約相似非漢唐所及也夷考其實為君者恭儉而好學為相者寛厚而有恥大臣有罪不過貶竄而無屠戮之刑兵民犯法雖或誅戮而無參夷之法兵用於不獲已未甞窮兵以黷武賦取於不可蠲未嘗厚斂以殘民興學校崇禮讓不崇土木不務游畋其仁厚之澤漸涵於民者深矣故三百餘年民之戴上有死無貳而其國祚絶而復續僨而復興繇其家法相傳有以培植基本也靖康之際太子如金而吏民奔隨哭聲震天祥興之末張𢎞範兵逼厓山誘其士民終無叛者彼漢唐之末人心愛戴之誠曷嘗有是哉嗚呼有天下者欲為子孫長逺之計亦惟以仁義而已矣
  元張𢎞範襲厓山丞相陸秀夫驅其妻子入海即負帝同溺諸臣從死者甚衆楊太后聞帝崩赴海死張世傑欲求趙氏後立之大風覆舟世傑溺焉
  宋之亡也忠義之士一何多乎張順張貴牛富邊居誼陳炤則死於戰陳者也張漢范天順李芾趙昴發唐震姚霅姜才苗再成則死於封疆者也居閒而死則有若江萬里尹榖布衣而死則有若熊飛陳瓉以將相死則有太傅張世傑丞相陸秀夫李庭芝以宗室死則有秀王與睪知縣與䅯刺史孟錦以小官死則有知縣王汝翼監鎮司馬夢求教授羅開禮它若幕僚禆將史不及載者尤多及宋社已屋文天祥寧伏屍燕市謝枋得寧絶粒而死終不肯臣於元嗟夫漢之亡死節者耿紀韋晃而已唐之亡節義之士無聞焉而宋之忠臣義士若此其多何也宋之諸君待臣以禮養士以氣節其風俗既成爭自濯磨如王炎午祭天祥之詞張子恵贈枋得之詩皆以忠義相勉雖有無節行如留夢炎呂文煥者出於其間然亦寡矣賈生有言上以廉恥勵其臣而下不以節義報其君者非人也豈不信哉














  椒邱文集巻七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並且於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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