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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史紀事本末/卷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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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河北山東之沒 宋史紀事本末卷九十
蒙古取汴
會蒙古兵滅金 

理宗寶慶三年五月,蒙古遣使責歲幣於金。

六月,金使請和於蒙古。

是月,蒙古主滅夏,以夏主睍歸。

十二月,蒙古入京兆,關中大震,復以兵破關外諸隘。時金人盡棄河北、山東、關陝,惟倂力守河南,保潼關。自洛陽、三門、析津東至邳州之源雀鎭,東西二千餘里,立四行省,帥精兵二十萬以守禦之。

蒙古主鐵木眞殂於六盤山,(按︰鐵木眞卒於是年七月,本文爲追敍。)臨卒,謂左右曰:「金精兵在潼關,南據連山,北限大河,難以遽破。若假道於宋,宋、金世讎,必能許我,則下兵唐、鄧,直擣大梁。金急,必徵兵潼關。然以數萬之衆,千里赴援,人馬疲弊,雖至弗能戰,破之必矣。」言訖而卒。

紹定元年三月,蒙古兵入大昌原,金平章政事完顏合達以忠孝軍提控完顏陳和尚爲前鋒。陳和尚擐甲上馬,以四百騎大敗蒙古八千之衆,士氣皆倍。蓋自有蒙古之難,二十年間始有此捷,奏功第一,名震國中,授定遠大將軍、世襲謀克。忠孝一軍,皆囘鶻、乃蠻、羌渾及中原被俘避罪來歸者,鷙很難制,陳和尚馭之有方,坐作進退,皆中程式,所過州邑,秋毫無犯,每戰則先登陷陣,諸軍倚以爲重。

二年冬十月,蒙古兵圍金慶陽。

三年春正月,蒙古兵入金大昌原,金將移剌蒲阿敗之,慶陽圍解。

八月,蒙古史天澤攻金武仙於汲。先是,武仙旣降蒙古,復殺蒙古將史天倪以叛。天倪弟天澤屢擊敗之,復眞定。仙歸金,金復封爲恆山公,置府衞州。史天澤合諸軍圍之,金將完顏合達率衆來援,蒙古兵皆北,天澤獨以千人繞出仙後,仙走屯胡嶺關。

冬十月,蒙古窩闊台帥衆入陝西。初,蒙古使斡骨欒至陝西議和,金行省移剌蒲阿、紇石烈牙吾荅等懼其泄事機,留之。及蒲阿旣解慶陽之圍,志意驕滿,乃遣斡骨欒還,謂之曰:「我已準備軍馬,能戰則來!」斡骨欒還見蒙古主,白之。蒙古主怒,卽與其弟拖雷率衆入陝西,翱翔京兆、同、華之間,破諸山砦柵六十餘所,遂趨鳳翔。金以平原政事完顏合達及移剌蒲阿行省事於閿鄕,以備潼關。

四年夏四月,蒙古圍鳳翔府,金行省合達、蒲阿逗遛不進。金主遣樞密判官白華往諭之,合達、蒲阿言:「北兵勢盛,不可輕進。」白華還,金主復遣諭以鳳翔圍久,恐守者不能支,可領軍出關,略與渭北軍人交手,計北軍聞之,必當奔赴,少紓鳳翔之急。合達、蒲阿乃始出關。行至華陰界,與渭北軍交戰,比晚,收軍入關,不復顧鳳翔矣,蒙古遂取鳳翔。合達、蒲阿遷京兆民於河南,使完顏慶山奴戍之。

金完顏陳和尚敗蒙古將速不臺於倒囘谷。

五月,金降人李昌國言於蒙古拖雷曰:「金遷汴將二十年,其所恃以安者,潼關、黃河耳。若出寶鷄以侵漢中,不一月可達唐、鄧,大事集矣。」拖雷然之,白於蒙古主。蒙古主乃會諸將,期以明年正月,合南、北軍攻汴。遣拖雷先趨寶鷄;速不罕來假道淮東,以趨河南,且請以兵會之。

秋七月,速不罕至沔州青野原,統制張宣殺之。拖雷聞速不罕死,曰:「宋自食言,背盟棄好。今日之事,曲直有歸矣。」

八月,蒙古拖雷分騎兵三萬入大散關,攻破鳳州,徑趨華陽,屠洋州,攻武休,開生山,截焦崖,出武休東南,遂圍興元。軍民散走,死於沙窩者數十萬。分軍而西,西軍由別路入沔州,取大安軍路,開魚鼈山,撤屋爲筏,渡嘉陵江,入關堡,並江趨葭萌,略地至西水縣,破城寨百四十而還。東軍屯於興元、洋州之間,以趨饒風關。

九月,蒙古主將兵圍河中,急,金完顏慶山奴棄京兆東還。僉樞草火訛可、元帥板子訛可懼軍力不足,截故城之半以守。蒙古築松樓,高二百尺,下瞰城中,土山、地穴,百道並進。晝夜力戰,樓櫓俱盡,白戰又半月,力竭城陷。草火訛可猶親搏戰數十合,始被擒就死。板子訛可以敗卒三千奪船走閿鄕。初,板子訛可在鳳翔,爲監戰奉御六兒所制,有隙。及改河中總帥,同赴召,六兒遂譖訛克奉旨防秋,畏怯違避,金主信之。至是,怒其不能死節,因杖殺之。兩訛可皆內族,一得賊好以草火燒之,一嘗誤呼宮中牙牌爲板子,故時人因以別之。

十一月,蒙古拖雷攻饒風關,入之,由金州而東,將趨汴京,民皆入保城壁險阻以避之。金主召宰執臺諫入議,皆曰:「北軍冒萬里之險,歷二年之久,方入武休,其勞苦已極。爲吾計者,以兵屯睢、鄭、昌、武、歸德及京畿諸縣,以大將守洛陽、潼關、懷、孟等處,嚴兵備之,京師積糧數百萬斛,令河南州郡堅壁清野。彼欲攻不能,欲戰不得,師老食盡,不擊自歸矣。」金主太息曰:「南渡二十年,所在之民,破田宅,鬻妻子,以養軍士。今敵至不能迎戰,徒以自保,京城雖存,何以爲國!天下其謂我何?朕思之熟矣,存亡有天命,惟不負吾民可也。」乃詔諸將屯襄、鄧。

十二月,合達、蒲阿率諸軍入鄧州,楊沃衍、陳和尚、武仙兵皆會之,遂出屯順陽。拖雷將兵渡漢江,合達、蒲阿召諸將議:「由光化截江與戰,及放之渡而後戰,孰是?」張惠、按得木皆曰:「截江便。縱之渡則我腹內空虛,必爲所潰。」蒲阿曰:「使彼在沙磧,且當往求之,況自來乎?」未幾,蒙古兵畢渡,合達、蒲阿始進,至禹山,分據地勢,列步卒於山前,列騎士於山後。蒙古兵觀之,竟不前,陣散如雁翅,轉山麓,出金騎兵之後,分三隊而來。合達曰:「今日之勢,未可戰也。」俄而蒙古騎兵突前,金兵不得不戰。短兵接,三合,蒙古兵少卻。其在西者,望蒲阿親軍,環繞甲騎後而突之。金蒲察定住力戰,始退。合達曰:「彼衆號三萬,而輜重居其一。今相持二三日,彼不得食,若乘其卻而擁之,必勝矣。」蒲阿曰:「江路已絕,黃河不冰,彼入重地,將安歸乎?何以速爲?」遂不逐。明日,蒙古兵忽不見。邏騎還,始知在光化對岸棗林中,晝作食,夜不下馬,已而四日,林外不聞音響。合達、蒲阿議入鄧州就糧,辰、巳間到林後,蒙古忽至,合達、蒲阿迎戰。交接之際,蒙古以百騎邀兩行省輜重而去。金兵幾不成列,逮夜二鼓,合達、蒲阿乃入鄧州城;懼軍士迷路,鳴鐘招之。合達、蒲阿隱其敗,以大捷聞,百官表賀,諸相置酒。省中左丞李蹊且喜且泣曰:「非今日之捷,生靈之禍,其可勝言哉!」蓋以爲實然也。於是民保城堡者皆散還鄕社,不數日,蒙古遊騎突至,多被俘獲。

五年春正月,金主聞蒙古兵趨汴,召羣臣議。尚書令史楊居仁請乘其遠至擊之。平章白撒不從,而遣麻斤出等部民丁壯萬人,開短隄,決河水,以衞京城。命夾谷撒合將步騎三萬,巡河渡。起近京諸色軍家屬五十萬口,入京城。蒙古主用西夏人恤可計,自河中由河清縣白坡渡河,遣人馳報拖雷,以師來會。夾谷撒合行至封丘而還。蒙古兵奄至,麻斤出等皆死,丁壯得免者僅三百。蒙古主入鄭州,遣速不臺攻汴。金主召羣臣,議所守。有言朮虎高琪所築裏城決不可守,外城決不可棄。於是決計守外城,命修樓櫓、器具。時京城諸軍不滿四萬,而城周百二十里,不能徧守,故議以遷避之民充軍。又召在京軍官於上清宮,平日防城得功者,截長補短,假借而用,得百餘人。又集京東、西沿河舊屯兩都尉,及衞州義軍,凡四萬,倂丁壯二萬,分置四面,每面選千名飛虎軍,以專救應,然亦不能軍矣。金主命翰林學士趙秉文爲赦文,改元,布宣悔悟哀痛之意,指事陳義,詞情俱盡,聞者莫不感動,洛陽人至於痛哭。

蒙古兵自禹山之戰,散漫而北,所過州縣,無不降破,遂自唐州以趨汴京。金完顏合達、移剌蒲阿自鄧州率步騎十五萬赴援,蒙古以騎三千尾之。合達等謀曰:「敵兵三千,而我不戰,是弱也!」金軍至鈞州沙河,蒙古兵不戰而退。金軍方盤營,蒙古兵復來襲。金軍不得休息、食飲,且行且戰,至黃榆店,距鈞州二十五里,雨雪不能進。忽有旨云:「兩省軍(急)[悉]據《金史》一一二《移剌蒲阿傳》、《續綱目》、薛《鑑》改並補。赴京師。」合達等遂發。蒙古兵自北渡者畢集,前後以大樹塞道,金將楊沃衍奪路得之,金軍遂進,次於三峯山,軍士有不食至三日者。蒙古兵以河北兵合,四面圍之,熾薪燔肉,更迭休息,乘金困憊,乃開鈞州路,縱之走,而以生兵[夾]據同上書補。擊之。金軍遂潰,聲如崩山。武仙率三十騎入竹林中,遂走密縣。楊沃衍、樊澤、張惠步持大槍,奮戰而死。合達知大事已去,欲下馬戰,而蒲阿已失所在,合達遂與陳和尚等以數百騎走入鈞州。蒙古主在鄭州,聞拖雷與金相持,遣口溫不花、赤馬溫等赴之,至則金軍已潰,於是乃合攻鈞州,塹其城[外]。據《金史》一一二《完顏合達傳》、《續綱目》、薛《鑑》補。合達匿窟室中,城破,[蒙古兵]據《續綱目》、薛《鑑》補。發而殺之,因揚言曰:「汝家所恃,惟黃河與合達耳。今合達爲我殺,黃河爲我有,不降何待!」陳和尚趨避隱處,殺掠稍定乃出,自言曰:「我金國大將,欲見白事。」蒙古兵士以數騎夾之,詣拖雷。問其姓名,曰:「我忠孝軍總領陳和尚也,大昌原、衞州、倒囘谷之勝,皆我也。我死亂軍中,人將謂我負國家。今日明白死,天下必有知我者。」蒙古兵欲其降,不肯。乃斫足脛,折之,劃口吻至耳,噀血而呼,至死不屈。蒙古將有義之者,以馬湩酹而祝曰:「好男子,他日再生,當令我得之。」蒲阿走,蒙古兵追躡擒之,械至官山。拖雷欲降之,不從,曰:「我金國大臣,惟當金國境內死耳!」遂殺之。金之健將銳卒自是俱盡,不復可爲矣。

二月,金聞蒙古入饒風關,遣徒單兀曲行省閿鄕,以備潼關;徒單百家爲關陝總帥,便宜行事。百(官)[家]據《金史》一一六《徒單兀典傳》、《續綱目》改。馳入陝,榜縣鎭,遷入大城,糧斛輜重,聚之陝州,近山者入山寨避兵。會阿里合傳旨,召兀典援汴,兀典遂與潼關總帥納合合閏、秦藍總帥完顏重喜等帥軍十一萬,騎五千,盡撤秦、藍諸關之備,從虢入陝,同、華、閿鄕一帶,軍糧數十萬斛,備關船二百餘艘,皆順流東下。俄聞蒙古兵近,糧皆不及載,船悉空下,復盡起州民運靈寶、硤石倉粟。會蒙古遊騎至,殺掠不可勝計。金守將李平以潼關降於蒙古,蒙古兵遂長驅至陝。兀典發閿鄕軍士,各以老幼自隨,由西南徑入大山冰雪中,部將多叛去。蒙古聞之,自盧氏以數百騎追及之。山路積雪,晝日凍釋,泥淖及脛,隨軍婦女棄擲老幼,哀號盈路。行至鐵嶺,欲戰而飢憊,於是重喜先降,蒙古斬之於馬前,金兵遂大潰。兀典、合閏從數十騎走山谷間,追騎擒之,皆被殺。

蒙古取金睢州,圍歸德府。金行省石盞女魯歡命經歷冀禹錫守禦,禹錫竭其才智,故得不陷。

金復以完顏賽不爲左丞相。賽不先請致仕,至是,蒙古攻汴日急,財匱援絕,金主大懼,平章政事白撒以爲勢必講和,和議定則首相當往爲質,乃力請金主起復賽不。且括汴京民軍二十萬,分隸諸帥。

三月,蒙古立礮攻洛陽,洛陽城中惟三峯潰卒三四千及忠孝軍百餘守禦而已。留守撒合輦疽發於背,不能軍,遂投濠水死。已而元帥任守貞復立府事。及守貞援汴,河南人共推強伸爲府僉事,領所有軍二千五百人,甫三日,蒙古軍圍其三面。伸括衣帛爲幟,立之城上,率士卒赤身而戰。以壯士數百,往來救應大呼,以「憨子軍。」爲號,其聲勢與萬衆無異。兵器已盡,以錢爲鏃,得蒙古兵一箭,截而爲四,以筒鞭發之。又創遏敵礮,按︰《金史》一一一《強伸傳》、《續綱目》、薛《鑑》及原刻本、張刻本均作「遏砲」。用不過數人,能發大石於百步外,所擊無不中。伸奔走四應,所至必捷。蒙古益兵力攻,凡三月餘不能拔,乃退。

蒙古主將北還,遣使自鄭州至汴,諭金主降,且索翰林學士趙秉文、衍聖公孔元措等二十七家及歸順人家屬、移剌蒲阿妻子幷繡女、鷹人等。金主乃封荊王守純子訛可爲曹王,命尚書左丞李蹊送之蒙古爲質以請和,諫議大夫裴滿阿虎帶爲講和使。未行,蒙古速不臺聞之,曰:「我受命攻城,不知其他也。」乃立攻具,沿濠列木柵,驅漢俘及婦女老弱,負薪草塡濠,頃刻平十餘步。平章白撒以議和不敢與戰,城中喧鬨。金主聞之,從六七騎,出端門,至舟橋。時新雨淖,車駕忽出,都人驚愕失措,但跪於道旁,老幼遮擁,至有誤觸金主衣者。少頃,宰相、從官皆至。進笠,不受,曰:「軍中暴露,我何用此?」西南軍士五六十輩進曰:「北兵塡濠過半,平章傳令勿放一鏃,恐壞和事,豈有此計耶?」金主曰:「朕以生靈之故,稱臣進奉,無不順從,止有一子,養未長成,今往作質子矣。汝等略忍,待曹王出,韃靼不退,汝等死戰未晚。」是日,曹王行,蒙古兵倂力進攻。

金龍德宮造礮石,取艮嶽太湖、靈壁假山爲之,大小各有斤重,其圓如燈毬之狀。蒙古兵用礮則不然,破大磑或碌碡爲二三,皆用之,攢竹礮,有至十三(稍)[梢]《金史》一一三《赤盞合喜傳》、《續綱目》、薛《鑑》均作「稍」,應爲「梢」字之譌,畢《鑑》作「梢」,今據改。者,餘礮稱是。每城一角,置礮百餘枚,更迭上下,晝夜不息,數日,石幾與裏城平。而城上樓櫓,皆故宮及芳華、玉溪所(折)[拆]據《金史》一一三《赤盞合喜傳》改。大木爲之,合抱之木,隨擊而碎,以馬糞、麥秸布其上,綱索、旃褥固護之,其懸風板之外,皆以牛皮爲障。蒙古兵以火礮擊之,隨卽延爇,不可撲救。父老所傳周世宗築京城,取虎牢土爲之,堅密如鐵,受礮所擊,惟凹而已。蒙古兵濠外築城,圍百五十里,城有乳口樓櫓,壕深丈許,闊亦如之,約三四十步置一鋪,鋪置百許人守之。初,白撒命築門外短牆,委曲陿隘,容二三人得過,以防蒙古兵奪門。及被攻,諸將請乘夜斫營,軍乃不能猝出,比出,(又)[已]據《金史》一一三《赤盞合喜傳》、《續綱目》、薛《鑑》改。爲蒙古所覺。後又募死士千人,穴城,由濠徑渡,燒其礮座,城上懸紅紙燈爲應,約燈起渡濠,又爲蒙古所覺。又放紙鳶,置文書其上,至蒙古營則斷之,以誘被俘者。識者謂宰相欲以紙鳶、紙燈退敵,難矣。時有火礮名「震天雷。」者,用鐵鑵盛藥,以火點之,礮起火發,其聲如雷,聞百里外,所爇圍半畝以上,火點著鐵甲皆透。蒙古又爲牛皮洞,直至城下,掘城爲龕,間可容人,則城上不可奈何矣。人有獻策者,以鐵繩懸「震天雷」,順城而下,至掘處,火發,人與牛皮皆破迸無跡。又有「飛火槍」,注藥,以火發之,輒前燒十餘步,人亦不敢近。蒙古惟畏此二物。

蒙古攻城十六晝夜,內外死者以百萬計。於是金主母明惠皇后陵被發。速不臺知不可取,乃爲好語曰:「兩國已講和,更相攻耶?」金人因就應之,乃遣戶部侍郎楊居仁出宜秋門,以酒炙犒蒙古兵,且以金帛珍異賂之。速不臺乃許退兵,散屯河、洛之間。

參政赤盞合喜以守城爲己功,欲率百官入賀。參政內族思烈曰:「城下之盟,《春秋》以爲恥,況以罷攻爲可賀耶?」合喜怒曰:「社稷不亡,君後免難,汝等不以爲喜耶?」乃命趙秉文爲表,秉文曰:「《春秋》新宮災,三日哭。今園陵如此,酌之以禮,當慰不當賀。」乃已。

金主御端門,肆赦,改元天興。詔內外官民能完復州郡者,功賞有差。出金帛酒炙,犒飫軍士。減御膳,罷宂員,放宮女,上書不得稱聖,改聖旨爲制旨。釋衞紹王族禁錮。汴京解嚴,步兵始出封丘門外采蔬薪。

五月,金汴京大疫,凡五十日,諸門出柩九十餘萬,貧不能葬者不在是數。尋以疫後園戶、僧道、醫師、鬻棺者擅厚利,命有司倍征之以助國用。

秋七月,金飛虎卒申福等殺蒙古行人唐慶等三十餘人於館,金主不問,和議遂絕。

金恆山[公]{*|據《續綱目》、薛《鑑》補。}}武仙等會兵救汴。初,三峯之敗,仙走南陽,收潰軍得十萬人,屯留山。汴京被圍,金主詔仙與鄧州行省完顏思烈、鞏昌總帥完顏忽斜虎合兵入援。仙至密縣東,遇蒙古兵,卽按軍眉山店,報思烈曰:「阻澗結營,待仙至,俱進。」思烈急欲至汴,不聽。金主又命樞密使持赤盞合喜帥兵應仙,思烈等至京水,蒙古乘之,不戰而潰,仙衆亦散走,還留山。合喜屯中牟三日,聞思烈軍潰,卽夜棄輜重馳還。

八月,金主以和議旣絕,懼兵再至,乃復僉民兵爲守禦備,遂括汴京粟,以完顏珠顆等主之,置局,以推舉爲名。珠顆諭民曰:「汝等當從實推舉,果如一旦糧盡,令汝妻子作軍食,復能吝否!」旣而罷括粟,復以進奉取之,且賣官,及令民買進士第。前御史大夫內族合周復覬進用,建言京城括粟尚可得百萬石,金主乃命合周爲參知政事,與左丞李蹊復括之。合周先令各家自實,壯者存石有三斗,幼者半之,仍書其數門首,敢有匿者,以升斗論罪。京城三十六坊,各選深刻者主之。完顏久住尤酷暴,有寡婦二口,實豆六斗,內有蓬子約三升,久住笑曰:「吾得之矣。」執寡婦以令衆。婦泣訴曰:「妾夫死於兵,姑老不能爲養,故雜蓬粃以自食耳,非敢以爲軍儲也。且三升,六斗之餘也。」久住不聽,竟杖死。聞者股慄,盡棄其餘於糞溷中。或白於李蹊,蹊顰蹙曰:「白之參政。」及白合周,合周曰:「花不損,何由成蜜!且京城危急,今欲存社稷耶?存百姓耶?」衆莫敢言。所括不能三萬斛,而滿城蕭然,死者相枕,貧富束手待斃而已,遂至人相食。金主聞之,出太倉米作粥,以食餓者。翰林直學士斜卯愛實歎曰︰「與其食之,寧如勿奪!」爲奉御把奴所告,金主怒,送愛實有司,近侍李大節救免。

十二月,金汴京糧盡援絕,勢益危急,召諸臣入議。或言歸德四面皆水,可以自保,或言宜沿西山入鄧,或言設欲入鄧,蒙古速不臺在汝州,不如取陳、蔡路轉往鄧下。金主未決,乃起判院白華爲右司郎中,問之。華言:「歸德城雖堅,久而食盡,坐以待斃,決不可往。旣汝州有速不臺,則鄧下亦不可往。計今事勢,當直赴汝州,與之一決。汝州戰不如半途戰,半途戰不如出城戰,蓋我軍食力猶在也。若出京益遠,軍食益減,馬食野草,事益難矣。若我軍便得戰,存亡決此一舉,外則可激三軍之氣,內則可慰都人之心。或止爲避遷之計,人心顧戀家業,未必毅然從行。請詳審之!」金主不從,而集軍士於大慶殿,諭以京城食盡,今擬親出。諸將佐合辭奏曰:「聖主不可親出,止可命將。」金主以蒲察官奴爲馬軍帥,高顯爲步軍帥,劉益副之。三人者欲奉命,參政內族訛出曰:「汝輩把鋤,不知高下,國家大事,敢易承耶?」衆默然。官奴曰:「若將相可了,何至使我輩?」事亦中止。遂以右丞相賽不、平章白撒、右副元帥訛出、左丞相李蹊、元帥左監軍徒單百家等帥諸軍扈從,參政奴申、樞副兼知開封習揑阿不、裏城四面都總領珠顆、外城元帥東面把撒合、南面朮甲咬住、西面崔立、北面孛朮魯買奴等留汴。乃發府庫及內府器皿、宮人衣物賜將士。民間鬨傳︰「車駕往歸德,軍士家屬留汴,目今食盡,坐視城中俱餓死矣。縱能至歸德,軍馬所費,支吾復得幾許日?」金主使賽不宣言曰:「前日巡狩之議,爲白華改,今往汝州索戰矣。」

金主發汴京,與太后、皇后、妃、主別,大慟。至開陽門,詔諭留守兵士曰:「社稷、宗廟在此,汝等壯士,毋以不與進發之數,便謂無功。[若保守無虞,]{*|據《金史》一八《哀宗紀》、《續綱目》、薛《鑑》補。}}將來功賞,豈在戰士下!」聞者皆灑泣。是日,鞏昌元帥忽斜虎援兵至,言於金主曰:「京西三百里之間無井竈,不可往,不如幸秦、鞏。」金主決意東行,進次黃陵岡。白撒擊蒙古,降其兩寨,得河朔降將,金主赦之,授以印符。羣臣固請以河朔諸將前導,鼓行入開州,取大名、東平,豪傑當有響應者。溫敦昌孫曰:「太后、中宮皆在南京,北行萬一不如意,聖主孤身,欲何所爲?不如先取衞州,還京爲便。」白撒曰:「京師且不能守,就得衞州,欲何爲耶?」金主惑之,遂一意向河朔。蒙古速不臺聞金主棄汴,復進圍之。

六年春正月,金主遣使徵糧於歸德,總帥石盞女魯歡送糧千五百石至蒲城東。六軍給糧盡,因留船二百,張布爲幄,金主遂乘以濟河。會大風,後軍不克濟。蒙古囘古乃追擊於南岸,金元帥賀都喜力戰而死,金兵溺者近千人。金主次於北岸,望之震懼。次於漚麻岡,遣白撒帥師攻衞州,至城下,以御旗招之,城中不應。蒙古聞之,自河南渡河,白撒遂退師。蒙古史天澤以騎兵踵其後,戰於白公廟,金師敗績,白撒棄軍東遁,元帥劉益、上黨公張開皆爲民家所殺。金主進次魏樓村,猶欲俟蒙古兵至決戰。少頃,白撒至,倉皇言:「軍已潰,北兵近在隄外,請幸歸德。」金主遂與副元帥合里合等六七人夜登舟,潛渡河,走歸德。翌日,諸軍始聞金主棄師,遂大潰。金主入歸德,遣奉御朮甲塔失不往汴京,奉迎太后及后妃。諸軍怨憤,金主乃暴白撒罪,殺之。初,瀕河居民聞金主北渡,築垣塞戶,潛伏洞穴,見蒲察官奴一軍號令明肅,所過無絲毫犯,老幼婦女無復畏避。及白撒往衞州,縱軍四掠,哭聲滿野,所過丘墟,一飯之費至數十金,公私皇皇,人始思叛。故衞州堅守,而蒙古之追無來援者,以至於敗。

初,汴人以金主親出師,日聽捷報,及聞軍敗,始大懼。時速不臺攻城日急,內外不通,米升至銀二兩,殍死相望,搢紳士女多行乞於市,至有自食妻子者,諸皮器物皆煑充飢,貴家第宅、市樓肆館皆撤以爨。及金主遣使至汴奉迎兩宮,人情益不安。西面元帥崔立,性淫狡,因民洶洶,潛謀作亂。左司都事元好問謂習揑阿不曰:「自車駕出京,今二十日許,又遣使迎兩宮,民間皆謂國家欲棄京城,相公何以處之?」習揑阿不曰:「吾二人惟有一死耳!」好問曰:「死不難,誠能安社稷,救生靈,死可也。不然,徒欲以一身飽五十紅衲軍,亦謂之死耶?」習揑阿不不答。時兩宮已出,至陳留,見城外二三處火起,疑有兵,復馳還汴京。明日,崔立拔劍指完顏奴申及習揑阿不曰:「京城危困已極,二公坐視,何也?」二相曰:「有事當好議之,何遽如是?」立麾其黨,先殺習揑阿不,次殺奴申,及左司郎中納合德輝等十餘人。卽諭百姓曰:「吾爲二相閉門無謀,今殺之,爲汝一城生靈請命。」衆皆稱快。立遂勒兵入宮,集百官,議所立。立曰:「衞紹王太子從恪,其妹公主在北兵中,可立之。」乃遣其黨韓鐸以太后命往召從恪,至,以太后誥命爲梁王,監國。百官拜舞。立自爲太師、都元帥、尚書令、鄭王,弟倚爲平章政事,侃爲殿前都點檢,其黨皆拜官。元好問亦爲左右司員外郎。遂送款詣速不臺軍。速不臺至青城,立服御衣儀衞往見之。速不臺喜,飲之酒,立以父事之。還城,悉燒樓櫓,速不臺益喜,始信其實降也。立託以軍前索隨駕官吏家屬、軍民子女,聚之省中,親閱之,日亂數人;猶以爲不足,乃禁民間嫁娶,有以一女之故至數人死者。未幾,遷梁王及宗族近屬於宮中,以腹心守之,限其出入。以荊王府爲己私第,取內府珍玩充實之。羣小附和,請建功德碑,翟奕以尚書省命翰林[直]據《續綱目》、薛《鑑》補。學士王若虛爲文。若虛私謂好問曰:「今召我作碑,不從則死,作之則名節掃地,不若死之爲愈。然我姑以理諭之。」乃謂奕曰:「丞相功德碑當指何事爲言?」奕曰:「丞相以京城降,活生靈百萬,非功德乎?」若虛曰:「學士代王言,功德碑謂之代王言可乎?且丞相旣以城降,則朝官皆出其門,自古豈有門下人爲主帥頌功德,而可取信於後世者乎?」奕雖殘虐,聞之,不能對而去,事遂得已。

史臣曰:崔立乘時僭竊,大肆淫虐,其爲罪不容誅矣!金俘人之主,帝人之臣,百年之後,適啓崔立之狂謀,以成青城之烈禍。曾子曰:「戒之!戒之!出乎爾者,反乎爾者也。」豈不信哉!

四月,金崔立以天子袞冕、後服進於速不臺,又括在城金銀,搜索熏灌,訊掠慘酷。貴族富人不堪其毒,竊相語曰:「攻城之後七八日中,諸門出葬者凡百萬人。恨不早預其數,而值此也!」立時與其妻入宮,兩宮賜之,不可勝計。立因諷太后作書,陳天時人事,遣金主乳母入歸德招降。立遂以太后王氏、皇后徒單氏、梁王及荊王守純諸妃嬪,凡車三十七輛,宗室男女五百餘人,衍聖公孔元措,名儒梁陟及三敎、醫流、工匠、繡女赴青城。速不臺殺二王及宗屬,而送后妃等於和林,在道艱楚萬狀,尤甚於徽、欽之時。速不臺入汴城,立時在城外,兵先入其家,取其妻妾寶玉以出,立歸,大慟而已。

初,蒙古之制,凡攻城不降,矢石一發,則屠之。汴京旣陷,速不臺遣使言於蒙古主曰:「此城相抗日久,士卒多傷,請屠其城。」耶律楚材聞之,馳見蒙古主曰:「將士暴露數十年,所爭者土地人民耳。得地無民,將焉用之?」蒙古主未許,楚材又曰:「凡弓矢、甲仗、金玉等匠及官民富貴之家,皆聚此城,殺之則一無所得,是徒勞也。」乃詔除完顏氏一族外,餘皆原免。時避兵在汴者,尚百四十萬戶,皆得保全。遂爲定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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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明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遠遠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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