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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衍義補/卷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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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一百〇二 大學衍義補
卷一百〇三
卷一百〇四 

○定律令之制(下)

景帝中六年,詔曰:「加笞者或至死而笞未畢,朕甚憐之,其減笞三百曰二百、笞二百曰一百,又笞者所以教之也,其定棰令。」

孝武即位,征發頻數,百姓貧耗,窮民犯法,酷吏擊斷,奸軌不勝,於是進張湯、趙禹之屬條定法令,作見知故縱、監臨部主之法(見知人犯法不舉為故縱而所監臨部主有罪並連坐),緩深故之罪,急縱出之誅。其後奸猾巧法,轉相比況,禁罔浸密,律令凡三百五十九章,大辟四百九條、千八百八十二事,決事比(比,以例相比況也)」萬三千四百七十二事。

臣按:漢祖入關約法三章,後蕭何廣為九篇,叔孫通又增為十八篇。自高帝世至武帝時僅五六十年間爾,乃增至三百五十九章,其大辟乃有四百九條、千八百八十二事,其決事比乃至萬三千四百七十二事,何禁網之密一至此哉?觀呂步舒治一淮南獄,死者數萬人,由是推之,則當時死者不知凡幾千百萬也。意其當世之民舉手動足即陷刑辟,大者可誅,小者可論,其不聊生也甚矣,國之不亡蓋亦幸爾。我朝自聖祖定律之後百有餘年,條律之中存而不用者亦或有之,未嘗敢有擅增一條者,《詩》雲「不愆不忘,率由舊章」,我列聖有焉。

宣帝時,涿郡太守鄭昌上疏言:「聖王立法明刑者,非以為治,救衰亂之起也。今明王躬垂明聽,雖不置廷平,獄將自正,若開後嗣,不若刪定律令。律令一定,愚民知所避,奸吏無所弄矣。今不正其本而置廷平以理其末也,政衰聽怠,則廷平將招權而為亂首矣。」

臣按:聖人制刑以弼教輔治,而使之不至於衰亂。有虞之刑必得皋陶以為士,有周之刑必得蘇公以敬獄,蓋為政在人,人必與法而兼用也。鄭昌乃謂刑法非以為治,救衰亂之起;明王垂聽,不必置廷平;無律令而有廷平,政衰聽怠,廷平將招權而為亂首。是乃一偏之見也。夫治國而無律令固不可,有律令而無掌用之人亦不可,人君雖有聰明之資,亦無不用人用法而自垂聽之理。

元帝初,下詔曰:「夫律令者,所以抑暴扶弱,欲其難犯而易避也。今律煩多而不約,自典文者不能分明,而欲羅元元之不逮,斯豈刑中之意哉?其議律令可蠲除輕減者條奏,惟是使安百姓而已。」

臣按:律令之設蓋懸法以示人,使人知所避而不犯,非故欲為是以待天下之罪人,如人設網羅以待禽獸也。後世之律往往文深而義晦,比擬之際彼此可以旁通,下人不知所守而舞智之吏得以輕重其罪,誠有如此詔所謂「今律煩多而不約,自典文者不能分明,而欲羅元元之不逮」者。所謂不逮者,解者謂不逮言意識所不及也。噫,蚩蚩之民不能皆讀律令,及其讀之又有所不逮者,則其不幸而陷於罪者,豈非上之人之過哉?然則後世有制律者當何如?亦曰淺易其語,顯明其義,使人易曉,知所避而不犯可也。今之律文蒙唐之舊文,以時異,讀者容或有所不逮者,伏乞聖明簡命儒臣之通法意者為之解釋,必使人人易曉,不待思索考究而自有以得於言意之表,則愚民知所守而法吏不得以容情賣法矣,斯世斯民不勝大幸。

成帝河平中,詔曰:「《甫刑》雲『五刑之屬三千,大辟之罰其屬二百』,今大辟之刑千有餘條,律令煩多,百餘萬言,奇請它比,日以益滋。其令中二千石、二千石、博士及明習律令者議減死刑及可蠲除約省者,令較然易知條奏。《書》不云乎,『惟刑之恤哉』,其審核之,務準古法,朕將盡心覽焉。」

臣按:漢之律百有餘萬言,可謂煩多矣,而大辟之刑至千有餘條,視成周時蓋數倍焉,元成之世奇請它比又日益滋多,成帝下詔,令中二千石、二千石、博士及明習律令者議減死刑及可蠲除省約者,可謂知所先務矣。所謂奇請它比者,奇請謂常文之外別有所謂以定罪也,它比謂引它類以比附之,不主正律也。分破律條,妄生端緒,舞弄文法,巧詆文致,意所欲生即援輕比,意欲其死即引重例,上不知其奸,下莫明其故,此民所以無所措手足,網密而奸不塞,刑繁而犯愈多也。我朝律文比前代為省約,其條止四百六十,其死罪止二百二十,用之餘百年於茲,其中固有不用者矣,未聞有所加增也。特所謂例者出於一時之建請、權宜以救時弊者也,歲月既久,積累日多,朝廷未聞公有折衷,是以刑官猶得以意為去取,伏乞特下明詔如漢人所云者,命在廷大臣及翰林儒臣會三法司官,將洪武元年以來至於成化丁未以前事例通行稽考,會官集議,取其可為萬世通行者,節其繁文,載其要語,分類條列,以為一書頒布中外,與《大明律》並行。其成化丁未以後有建請者,或救時弊或達民情,則別為一書,以俟他日之裁擇。如此,則民知所遵守、吏不能為奸矣。

光武時,桓譚上疏曰:「今法令、決事輕重不齊,或一事殊法同罪異論,奸吏得因緣為市,所欲活則出生議,所欲陷則予死比,是為刑開二門也。今可令通義理明、習法律者校定科比,一其法度,班下郡國,蠲除故條,如此,天下知方而獄無冤濫矣。」

臣按:成帝之詔令博士及明律令者議,桓譚之請亦欲令通義理、明法律者校定,蓋博士,明經者也,經者禮義之所自出,人必違於禮義然後入於刑法,律令者刑法之所在也,議而校定,必禮義、法律兩無歉焉,本是以立天下之法,用是以酌生民之情,無間然矣。後世乃謂儒生迂拘,止通經術而不知法意,應有刑獄之事止任柱後惠文冠而冠章甫衣縫掖者無與焉。斯人也非獨不知經意,而其所謂律意者蓋有非先王之所謂者矣。漢世去古未遠,猶有古意,此後世所當取法者也。

和帝時,廷尉陳寵汋校律令條法,溢於《甫刑》(即《呂刑》)者除之,曰:「臣聞禮儀三百、威儀三千,故《甫刑》大辟二百,五刑之屬三千。禮之所去,刑之所取,失禮則入刑,相為表裏者也。今律令死刑六百一十,罰罪千六百九十八,贖罪以下二千六百八十一,溢於《甫刑》者千九百八十九,其四百一十大辟、千五百耐罪、七十九贖罪。宜令三公、廷尉平定律令,應經合義者,可使大辟二百而耐罪、贖罪二千八百並為三千,悉刪除其餘令,與禮相應,以易萬人視聽,以致刑措之美,傳之無窮。」未及施行,及寵免,其子忠略依寵意,奏上二十三條為決事比,以省請讞之弊。又上除蠶室刑,解贓吏三世禁錮,狂易殺人得減重論,母子、兄弟相代聽,赦所代者,事皆施行。

臣按:漢去古未遠,論事往往主於經義,而言刑者必與禮並,其原蓋出於《呂刑》「伯夷降典,折民惟刑」。陳寵論刑必欲大辟二百、耐罪以下二千八百,並為三千以合於禮,固似乎泥,然其所平定惟取其應經合義者,則百世定律之至言要道也。至其子忠為決事比,請除蠶室刑、解贓吏三世禁錮、狂易殺人得減死論、母子兄弟相代聽赦所代者,蓋有補於世教,可謂克肖其父矣。

晉武帝時,有邵廣者坐盜官物當棄市,其二幼子宗、雲撾登聞鼓乞恩,求自沒為奚官奴以贖父命,議者欲特聽減廣死罪為五歲刑,宗等付奚官為奴,而不為永製。尚書右丞範堅駁之曰:「自淳樸既散,刑辟乃加,刑之所以止刑,殺之所以止殺,雖時有赦過宥罪、議獄緩死,未有行不忍而輕易典刑者也。且既許宗等宥廣罪,若復有宗比而不求贖父者,豈不擯絕人倫,同之禽獸耶?今聽宗等而不為永製,臣以為王者之作,動關盛衰,顰笑之間尚慎所加,今之所以宥廣正以宗等爾,人之愛父誰不如宗?今既許之,將來訴者何獨匪人。特聽之意未見其益,不以為例交興怨讟,此為施一恩於今而開萬怨於後也。」從之。

臣按:人君所舉即以為例,故凡事謀始,事苟不可繼於後,即必不可創於前也。

元康中,朝臣務以苛察相高,每有疑議,群下各立私意,刑法不一,獄訟繁滋,裴頠表言:「先王刑賞相稱,輕重無二,故下聽有常,群吏安業。先因風落廟闕屋瓦數枚,免太常荀寓事輕責重,有違常典。其後主者懲懼前事,雖知小事而按劾難測,搔擾驅馳,各競免負。夫刑書之文有限而舛違之故無方,故有臨時議處之制,不能皆得循常也。至於此等,皆為過當,恐奸吏因緣得為深淺。」劉頌上疏言:「近世法多門,令不一,吏不知所守,下不知所避,奸偽者因以售其情,居上者難以檢其下,事同議異,犴獄不平。夫君臣之分各有所司,法欲必奉,故令主者守文;理有窮塞,故使大臣釋滯;事有時宜,故人主權斷。主者守文,若釋之執犯蹕之平也;大臣釋滯,若公孫弘斷郭解之獄也;人主權斷,若漢祖戮丁公之為也。天下萬事,非此類不得出意妄議,皆以律令從事,然後法信於下,人聽不惑,吏不容奸,可以言政矣。」

臣按:裴珣謂「刑書之文有限,舛違之故無方,故有臨時議處之制」,劉頌謂「法欲必奉,令主者守文;理有窮塞,使大臣釋滯;事有時宜,請人主權斷,非此類不得出意妄議,皆以法令從事」,二臣之言可以為後世議處刑獄之法。

隋定律令,置十惡之條,多采齊之制而頗有損益,一曰謀反,二曰謀大逆,三曰謀叛,四曰惡逆,五曰不道,六曰大不敬,七曰不孝,八曰不睦,九曰不義,十曰內亂。十惡及故殺人,獄成者雖會赦猶除名。

臣按:十惡之名非古也,起於齊而著於隋,唐因之。所謂謀反、大逆及叛、大不敬,此四者有犯於君臣之大義;所謂惡逆、不孝、不睦、內亂四者,有犯於人道之大倫;所謂不道、不義二者,有犯於生人之大義,是皆天理之所不容、人道之所不齒、王法之所必誅者也,故常赦在所不原。

自隋以前死刑有五,曰磬、絞、斬、梟、裂,而流徒之刑鞭笞兼用,數皆逾百。至隋始定為笞刑五,自十至於五十;杖刑五,自六十至於百;徒刑五,自一年至於三年;流刑三,自千里至於三千里;死刑二,絞、斬,除其鞭刑及梟首、丱裂之酷。

臣按:笞、杖、徒、流、死,此後世之五刑也,始於隋而用於唐以至於今日,萬世之下不可易也。

唐之刑書有四,曰律、令、格、式。令者,尊卑、貴賤之等,治國家之制度也;格者,百官有司之所常行之事也;式者,其所常守之法也凡邦國之政必從事於此三者,其有所違及人之為惡而入於罪戾者,一斷以律。律之為書,因隋之舊為十有二篇,一曰《名例》、二曰《衛禁》、三曰《職製》、四曰《戶昏》、五曰《廄庫》、六曰《擅興》、七曰《盜賊》、八曰《鬥訟》、九曰《詐偽》、十曰《雜律》、十一曰《捕亡》、十二曰《斷獄》。其用刑有五,一曰笞,笞之為言恥也,凡過之小者棰撻以恥之,漢用竹,後世更以楚,《書》曰撲作教刑是也;二曰杖,杖者持也,可持以擊也,《書》曰「鞭作官刑」是也;三曰徒,徒者奴也,蓋奴辱之,《周禮》曰「其奴,男子入於罪隸,任之以事,置之圜土而教之,量其罪之輕重,有年數而舍」;四曰流,《書》曰「流宥五刑」,謂不忍刑殺,宥之於遠也;五曰死,乃古大辟之刑也。唐因隋制,高祖入京師,約法十二條,後詔裴寂等更撰律令,凡律五百,麗以五十三條,流罪三皆加千里、居作三歲至二歲半者悉為一歲,餘無改焉。太宗即位,詔長孫無忌、房玄齡等復定舊令,玄齡等與法司增損隋律,降大辟為流者九十二、流為徒者七十一以為律,定令一千五百四十六條以為令,又刪武德以來敕三千餘條為七百條以為格,又取尚書省列曹及諸等監十六衛計帳以為式。

臣按:自魏李悝作《法經》六篇,蕭何加以三篇為九章,後世作律者本以為宗。劉劭衍漢律為魏,賈充參魏律為晉,唐長孫無忌等聚漢、魏、晉三家,擇可行者定為十二篇,自《名例》至《斷獄》是也。本朝洪武六年,命刑部尚書劉惟謙等重定諸律以協厥中,而近代比例之繁、奸吏可資以出入者鹹痛革之,每一篇成輒繕寫上奏,揭於西廡之壁,聖祖親禦翰墨為之裁定。明年書成,篇目一準於唐之舊,採用已頒舊律二百八十八條,讀律百二十八條,舊令改律三十六條,因事製律三十一條,掇唐律以補遺一百二十三條,合六百有六,分為十三卷,其間或損或益、或仍其舊,務合輕重之宜。其後,以其比類成篇,分合無統,復為釐正,定為吏、戶、禮、兵、刑、工六類,析十八篇以為二十九,約六百六條以為四百六十,析《戶昏》以為《戶役》《昏姻》,分《鬥訟》以為《鬥毆》《訴訟》,《廄庫》一也則分廄牧於兵、倉庫於戶焉,《職製》一也則分公式於吏、受贓於刑焉,《名例》舊五十七條今止存其十有五,《賊盜》舊五十三條今止存其二十八,名雖沿於唐而實皆因時以定製、緣情以制刑,上稽天理、中順時宜、下合人情,立百世之準繩,為百王之憲度,自有法律以來所未有也。且又分為六部,各有攸司,備天下之事情,該朝廷之治典,統宗有綱,支節不紊,無比附之勞,有歸一之體,吏知所守而不眩於煩文,民知所避而不犯於罪戾,誠一代之良法,聖子神孫所當遵守者也。然臣於此竊有見焉,蓋刑法雖有一定不易之常而事情則有世輕世重之異,方天下初定之時,人稀事簡,因襲前代之後政亂人煩,今則承平日久,生齒日繁,事久則弊生,世變則俗改,是以周人象魏之法每歲改懸,三典之建隨世輕重,蓋前日之要策乃今日之芻狗,此必然之勢,亦自然之理也。今法司於律文之中往往有不盡用者,律文如此而所以斷罪者如彼,罪無定科,民心疑惑,請下明詔會官計議,本之經典,酌諸事情,揆之時宜,凡律文於今有窒礙者明白詳著於本文之下,若本無窒礙而所司偶因一事有所規避遂為故事者則改正之,仍敕法司,自時厥後,內外法司斷獄一遵夫成憲,若事有窒礙,明白具奏集議,不許輒引前比,違者治以專擅之罪。如此,則法令畫一,情罪相當而民誌不惑矣。

唐自房玄齡等更定律、令、格、式,訖太宗世用之無所變改。高宗時,又詔長孫無忌等增損格敕,其曹司常務曰《留司格》,頒之天下曰《散分格》。其後武後時有《垂拱格》,玄宗時有《開元格》,憲宗有《開元格後敕》,文宗有《太和格》,又有《開成詳定格》,宣宗又以刑律分類為門而附以格敕,為《大中刑律統類》。

歐陽修曰:「《書》曰『慎乃出令』,令在簡,簡則明,行之在久,久則信,而中材之主、庸愚之吏常莫克守之,而喜為變革,至其繁積,雖有精明之士不能遍習,而吏得上下以為奸,此刑書之弊也。」

臣按:我朝之律僅四百六十條,頒行中外,用之餘百年於茲,列聖相承,未嘗有所增損,而於律之外未嘗他有所編類如唐宋格敕者,所謂簡而明、久而信,真誠有如歐陽氏所云者,萬世所當遵守者也。

高帝時,趙冬曦言隋著律曰:「犯罪而律無正條者,應出罪則舉重以明輕,應入罪則舉輕以明重,立夫一言而廢其數百條,自是迄今竟無刊革,遂使死生罔由乎法律,輕重必因夫愛憎。蓋立法貴乎下人盡知則天下不敢犯耳,何必飾其文義簡其科條哉?夫科條省則下人難知,文義深則法吏得便。下人難知則暗陷機阱矣,安得無犯法之人;法吏得便則比附而用之矣,安得無弄法之臣。請律、令、格、式直書其事,無假文飾,其以準加減、比附、量情及舉輕以明重、不應為而為之之類皆勿用之,使愚夫愚婦聞知必悟,則相率而遠之矣,亦安肯知而故犯哉?故曰法明則人信,法一則主尊。」

臣按:冬曦之言謂立法貴乎下人盡知,何必飾其文義、簡其科條,請更定科條,直書其事,毋假文飾,其以準加減、比附、量情皆勿用之,使愚夫愚婦聞之必悟,切中後世律文之弊。臣愚以為,今之律文多蒙於唐,唐之律則蒙隋也,冬曦所論者雖曰隋唐之失,然自隋以至於今,古今一律。切考今律為卷三十、為條四百六十,必欲不簡其科條、不飾其文義,惟直書其事,顯明其義,用世俗淺近之言,備委曲詳盡之義,所謂以準加減等文皆即實以書,明白著其文曰該得某罪、該杖幾十,所加者何罪、所減者幾何,使天下有目者所共見,有耳者所共聞,粗知文義者開卷即了其義,不待思索議擬而皆瞭然於心目之間,昭然於見聞之頃,則民知所趨避,不陷於機阱矣。說者若謂祖宗成憲不敢有所更變,臣非敢欲有所更變也,特欲於本文之下分書其所犯之罪、所當用之刑,或輕或重、或多或少、或加或減皆定正名,皆著實數,所讀律者不用講解、用律者不致差誤爾。儻以臣言為可采,乞命法官集會儒臣同加解釋,標注其於四百六十之條,不敢一毫有所加減,惟於卷帙稍加增耳。夫制為一代之律,以司萬人之命、垂萬世之憲,非他書比,今天下書籍支辭蔓語,費楮何啻千萬,顧於律書簡約如此,無乃詳於古而略於今、重乎詞而輕乎法哉,迂儒過慮。死罪死罪,伏惟聖明矜察。

宋法制因唐律、令、格、式而隨時損益則有編敕,一司、一路、一州、一縣又別有敕,神宗以律不足以周事情,凡律所不載一斷以敕,乃更其目曰敕、令、格、式,而律恆存乎敕之外,曰禁於未然之謂敕,禁於已然之謂令,設於此以待彼之謂格,使彼效之之謂式。凡入笞、杖、徒、流、死,自《名例》以下至《斷獄》十有二門,麗刑名輕重皆為敕;自《品官》以下至《斷獄》三十五門,約束禁止者皆為令;命官之等十有七,吏、庶人之賞等七十有七,又有倍全分厘之級凡五等,有等級高下者皆為格,表奏、帳籍、關諜、符檄之類,有體製模楷者為式。

臣按:唐有律,律之外又有令、格、式,宋初因之,至神宗更其目曰敕、令、格、式,所謂敕者兼唐之律也。我聖祖於登極之初洪武元年,即為《大明令》一百四十五條,頒行天下,製曰:「惟律令者治天下之法也,令以教之於先,律以齊之於後。古者律令至簡,後世漸以煩多,甚至有不能通其義者,何以使人知法意而不犯哉?民既難知,是啟吏之奸而陷民於法,朕甚閔之。今所定律令芟繁就簡,使之歸一直言其事,庶幾人人易知而難犯。《書》曰:『刑期於無刑』。天下果能遵令而不蹈於律,刑措之效亦不難致。茲命頒行四方,惟爾臣庶體予至意。」斯令也蓋與漢高祖初入關約法三章、唐高祖入京師約法十二條同一意也。至六年,始命刑部尚書劉惟謙等造律文,又有《洪武禮制》《諸司職掌》之作,與夫《大誥》三編及《大誥武臣》等書,凡唐宋所謂律、令、格、式與其編敕皆在是也,但不用唐宋之舊名爾。夫律者刑之法也,令者法之意也,法具則意寓乎其中,方草創之初未暇詳其曲折,故明示以其意之所在,令是也;平定之後,既已備其制度,故詳載其法之所存,律是也。伏讀《祖訓》訓告之辭,有曰「子孫做皇帝時止守律與《大誥》」而不及令,而《諸司職掌》於刑部都官科下具載,死罪止載律與《大誥》中,所條者可見也。是《誥》與律乃朝廷所當世守、法司所當遵行者也。事有律不載而具於令者,據其文而援以為證,用以請之於上可也,此又明法者之所當知。

徽宗崇寧元年,臣僚言:「三省六曹所守者法,法所不載然後用例,今類引例而破法,此何理哉?請取前後所用例以類編修,與法妨者去之。」

臣按:法者祖宗所製百世之典,例者臣僚所建一時之宜,法所不載而後用例可也,既有法矣,何用例為?若夫其間世異勢殊,人情所宜、土俗所異,因時救弊,不得不然,有不得盡如法者,則引法與例取裁於上可也。宋之臣僚請取前後所用例以類編修,與法有妨者去之,在今日亦宜然。

以上論定律令之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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