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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玉堂稿 (四庫全書本)/卷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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巻八 亦玉堂稿 巻九 巻十

  欽定四庫全書
  亦玉堂稿巻九
  明 沈鯉 撰
  與元輔議處楚宗書
  門下處楚宗罪稍為過嚴不肖以遠避嫌疑不敢開口今已畢矣惟敘功一事猶有可言者僕不敢不盡其愚竊聞記雲刑人於市與衆棄之法固然矣至於公族有死罪則雲磬於甸人解之者曰磬謂縊殺之如磬之懸於架上也甸人掌郊野之官不於市而於甸者隠之也故又曰刑於隠者不與國人慮兄弟也弗弔弗為服哭於異姓之廟為忝祖遠之也素服居外不聽樂私喪之也骨肉之親無絶也其解之者則又曰慮有斟酌審處之意法不得不行而不刑之於市必刑之於甸師隠僻之處終不使國人見之而談吾骨肉過惡者一何其情意藹然也若明彰其罪而布天下使人耳目之或論功行賞而凱歌盈道路彤弓示慈惠嘉異姓以薄同氣得無與記所云云者大相反乎曽子曰如得其情則哀矜而勿喜此猶自凡民言之也天潢一派孰非我太祖之親子親孫也當其行刑之時祖宗在天之靈豈獨無戚慘哀矜之意乎奈之何其以賞功行之也夫論功行賞者慶典也執訊獻馘敵王所愾以施於 則然也宗族信有罪而伏法矣可遽以 外之乎或曰宸濠不嘗有已事乎夫宸濠起兵以叛直指留都罪惡已著天討宜加及其就擒尚不使身首異處楚宗偽檄真否猶未可知安可與宸濠同論如曰不賞則無以勸方來而作人勇敢之氣則請為變體行之不以下兵部而下禮部議之其文臣有勞者行吏部紀録武臣有勞者行兵部紀録士卒有勞者行各該地方官優恤不以賞為言而賞在其中不以恩廢法而法常行於恩之內其視彼凱歌露布喜談樂道者雖同行而異情矣葢區區鄙見如此不識有當於門下採擇否敢以備一得之愚鯉頓首
  協恭約有引
  余濫竽密勿適首揆在告日久未出憂形於色或勞余曰何慮之深也曰以任重則又曰子惟不達於任之為義固宜其悄悄至此矣獨不聞烏獲之語其弟子乎烏獲以力聞天下一日而治任逺行其諸弟子後隨之行至乎中途欲息焉而命弟子代其任弟子居前者一人試以其任置肩上而背僂不能伸足前移後卻不能定齒齗齗外向上下相切若有所痛苦不堪者而蹙然向烏獲求免焉烏獲曰何為其然弟子居前者跪言曰吾師以力聞天下故能勝此任若折枝諸弟子孱然而任師之任不亦蚉負山蹇適遐嬰兒扛千鈞之鼎乎有僕而速斃耳烏獲曰不然吾以獨子以衆吾任以一人之力子任以衆人之力積少以為多合異以為同子之力亦吾之力也何重任之弗勝而道遠之不可致也諸弟子猶未喻烏獲乃為之署置之擔前後施兩翼翼各以一梃梃各置數十人若編磬若貫魚若雞之連棲者各受任已定烏獲一振䇿而鼓之諸弟子前者呼後者應上下山原如履康逵也不終日而遂達所適之域而解任以復於烏獲且跪而請益焉子亦有秘術乎烏獲曰吾何術可秘葢任之為義魯國之聖人言之矣人一能之已百之彼所謂百者百其力吾所謂百者百其身也鄉所云積少以為多合異以為同者此之謂也余因是有悟乃作協恭約以諗諸同為王臣者其辭曰世所稱同寅協恭者各以一寮宷為言此百司庶府之事非相臣之義也相臣以天下為已任將百寮俱爾瞻固宜以身為表儀而糾其師師濟濟者以羣効其力各輸其技而協贊乎一人此相臣之所同寅也詎以密勿外即非其同寅之地二三輔弼外即非其協恭之人乎今而後其同心戮力肩此重任如烏獲之勉其弟子者庶幾其可乎約大小凡十事
  一曰誠心為國夫既為王臣其所任之事亦誰非為國事也惟此心稍不盡則不能視國事如家事而苟且塞責天工弗亮與曠官等爾吾所謂誠心者其殫厥心力矢恭矢慎而可乎
  二曰誠心為民夫元後作民父母吾今為朝廷理國事無非為民者其尚思吾愛吾赤子若何所謂如保赤子者又若何而務使上徳宣下情達無一事不底績無一物不得所而後可稱民父母不然終虛文塞責而有愧代天理物之義矣
  三曰公好惡相臣以人事君則知人薦賢其急也而知人豈一耳一目之力吾君以四目四聰寄之我我亦以兼聴並觀寄之人故今茲有所諮訪者將為國進賢也而非以行一人之私也有如諸公以愛憎毀譽而誤我我亦以諸公之愛憎毀譽誤朝廷則賢才之不得進用雖吾有蔽賢之罪也而其端不自我始也不才不賢者之進用雖吾有誤國之罪也而其端亦不自我始也故約與諸公無隠無誤焉葢古之諸侯各貢士於天子適有賞不適有罰吾今亦惟恐不適也故日勤咨訪而欲以夾袋記之惟諸公贊我
  四曰集衆思宰臣之職秦誓一個臣栁子厚梓人傳較然矣然非予寡昧所能也今而後將耕以問農織以問婢其庶幾集衆思而廣忠益乎顧非講究於平時何能斟酌於臨事缾之罄矣惟罍之恥吾將以諸公為缾也而賴以擴視聴廣聞見以調適其酸鹹而不至有罍之恥者則諸公之以也其庶無我棄
  五曰省繁文年老精神如積貯斗粟百錢俱欲寘之於得力之處今既以一身酬庶務又復以繁文困衰年是為作無益以害有益也故今與諸公約凡稱以公事來辱者一入門便即述所欲言之事不必為寒暄套語其在外鎮巡諸公以下有緘言見詒講論公事者一開口便即陳所言之事不必為繁縟之文以費目力為駢偶之詞以煩思索即所上封事當發閤票擬者亦須念一日萬幾冗則有滯取達意而已
  六曰戒苞苴各官遷轉自有公道上焉者論材品次則以資序今後文武兩銓衡必求平鑑必求明務期抑躁競振淹滯以轉移世風使士知自重士亦須以義安命雖久次不遷不無鬱鬱亦恆以遲發晩茂強自寛解此士人之節也如必以資俸之久而哀籲於當途要津以筐篚之儀而望人舉手投足則既以自壊且壊士風所宜深戒
  七曰省燕㑹親戚朋舊偶一燕集亦自人情若流連光景卜夜為晝或食前方丈演劇狎優不但於體貌不雅抑且倡淫侈之風非憂國奉公之義也記有雲四郊多壘卿大夫之辱也地廣大荒而不治士之恥也今四郊雖幸未至多壘而人心離散閭里蕭條雈葦嘯聚固亦為壘之漸也燕薊以南長江以北鴻鴈哀鳴流離載道亦可謂荒而不治矣若猶復泄泄沓沓無改於舊士大夫以戲豫成風小民亦相效成俗視危為安以憂為樂又何以啟主上惕厲之心乎茲所闗非細故也自今後願諸公憫天命而悲人窮其情不容已者不妨以一飯敘濶一切張筵髙㑹則悉罷不舉以此格君以此悟主將禹湯罪已之詔其或有時而下聖明與民更始之治行且躬逢其盛乎
  八曰恤驛遞朝廷設驛傳以報軍情置遞運以供轉輸非以供宦遊私用也邇來非奉㫖馳驛奉勅公幹者亦擅用驛遞夫馬縣次續食已屬違禁乃又盛張鼓吹廣列前茅喧闐道路以為觀美而頓使民間疾苦徹於肌骨驛騎倒死接乎道路寧獨忍乎願諸公體之
  九曰真心修省往見天變民災奉㫖修省者不過以青衣角帶支吾了事而猶復治具相招式歌且舞如無事然此適足重天之怒耳其安可回天意耶獨不思省者省既往之過而痛自克責修者去其過以復無過舎其舊而新是圖也故必如大舜之號泣於旻天如人有疾病而設壇建醮以圖懴悔如獨行荒原曠野之中而適遇疾風暴雨震雷急電不敢有一毫邪心而後為真也葢天人之相去懸邈矣且適當震怒之時不哀懇則不足以動天心不協徳則不可以徹沖漠故桑林之禱雲漢之曕皆帝王修省之事也猶兢兢業業至此而況臣下乎此修省之所以貴真也
  十曰真心齋戒各衙門官員遇郊廟大祭雖齋宿公署卻都乘相聚之便治具為樂讙呼徹夜不但欺君且欺神且欺天矣天神可欺何不可為葢齋以言齊思慮之不齊而戒者匪但戒其不謹之事亦戒其不謹之心嬉戲肆慢無時其可也而況其上交天神乎
  右十事或有闗時務或指陳時弊非強以甚高難行之事也若輔臣倡之而身為表儀偕歸大道豈不亦師師濟濟之盛哉奈何獨以其二三輔弼自稱同儕而其餘寘之膈外也詩云藹藹王多吉士惟君子使媚於天子葢一人之下俱稱同寅所以尊君也合天下之力以為力合天下之明以為明而無一人不與者所以為相臣之協恭而不自狹小也其斯為同任烏獲之任與
  續協恭約
  一曰格君者以其象夫象非圖象之謂也以時事艱難之狀臣庶憂恐之情著而為象使人主見之而惕乎不敢自寧也此格君一大機竅也或曰心膂耳目之臣憂治危明之疏連篇累牘不能回天聴之一二區區跡象遽能悟主哉余謂不然葢論理則言精而象麤論事則象真而語晦如使為元臣者能身先庶位痛自克責如禍亂之在目前而露居野處惡衣糲食為不欲生之狀由是而百爾有位孰不象指都城小民孰不知戒如斯景象人主有不聞不見者乎既聞且見有不憂不懼者乎不言之言不諍之諍而有格心之益此象之所以為真也乃今大小臣工泄泄沓沓方日以宴樂為事都城小民相觀而化亦皆以奢侈成風人主尊居九重之上止見為豐亨豫大何從有憂勤惕厲之心哉余以時事艱難之狀臣庶憂恐之情著而為象而以為真境者謂此一曰進諌者求濟事近年國家多事臣子之憫時憂世者各欲攄其忠藎有所獻納而諌說始繁疏既繁矣而又復絢以文采増其枝葉飾以僻字人主一日萬幾御覽難遍遂不免多有留中此事之所以不濟也夫臣下每上一封事兢兢業業惟恐不行而乃務美觀不求濟事此誰之過與諸公誠以是兩端就中較量宜有盡忠不盡忠之別竭誠不竭誠之異勿徒曰吾謀適不用也一曰奮武者取其同葢自文武分為兩途章縫之士於武人多厭薄之以致其無所容身愈趨愈下其不然者則視為竒貨而資之以潤其囊槖或薦引山人術士接踵轅門多所需索彼不剝削軍士其將安所取給哉故武備之不修者非盡武人之罪而文吏亦預有責也自今宜剖破藩籬視為一體時常以古昔名將忠義勇敢燕然銅柱之勛與之相期而不與之私昵其為介冑者亦須自知矜重必以長鎗大劍為可以定亂除殘而不屑毛錐之無用且時將本等武藝相聚講求營壘有暇則縱擊狐兔共甘苦恤疾病弔死傷與同一體凡一切迎送之煩不急之務如近年元宵火礟時鮮果品間闗險阻遺當道者俱止不行猶有行者縉紳引大義以拒阻之如是而武弁猶不増氣武備猶不壯觀者未之有也一曰悟君者先反已每見都下縉紳言及皇上不納諌便道聖意為猜疑臣下沽名市恩故多以智術馭臣下而不思我為臣子原有不盡忠竭誠之處皇上聰明睿知如何不看得出既看得出如何不猜疑今若欲九重之上撤去此意肯聴納臣下之言必須為臣子者先聚精㑹神同心一徳感格聖心若山澤中發出雲霧滃然四溢直透於蒼蒼之表則天道自然下濟天澤自然及物而為天地交泰之時斯可見泰交之本起於臣下之盡忠而不可懸空以望於君上也
  戒私黨說
  甚矣相天下者之不可小用其心也夫六合之內四海之外吾不知幾千萬里中所生聚林林總總不知其幾億萬人人各有愉適痛癢從違好惡不知其幾億萬狀亦各有紛紜變化是非可否不知其幾億萬端而皆總之於吾君之一身吾君猶謙讓未遑而任一家相與之共理夫所謂家相者亦不過林總中一人豈能於六合之內四海之外足跡皆遍豈能於所謂林林總總者悉家喻而戶曉之哉總不過恃此一心可通乎億兆人之心而心所可通者不過此理理所可通者不過此情情所可通者不過一至公無私乃今先以一黨字橫隔其中則方寸已先有物矣心既有物則一腔之內六鑿相攘一室之中婦姑勃豀將一身一家且不治安能使天下之人上下四旁前後左右無不如一安能處天下事使輕重疾徐緩急變化無不中節安能以藐然一身仰格穹昊安能以自牖微明徹九重之𤣥䆳而動旒黈之聴覩哉非不能也黨之一字隔閡此心而失所以運量天下之具也故欲有其具在公此心欲公此心在袪其黨而不立畛域不設藩籬夫然後吾之一心可隨天左旋與日右轉不疾而速不行而至而浩然者可塞乎天地之間光明俊偉之業可垂之千萬世而不朽其視彼煦煦濡濡以相慕戀而區區以蝸角相較者殆不啻天壤之相懸也夫儒者謂天下一家中國一人其見博矣釋氏竊取其緒餘而用之為兼愛不知理一分殊之說吾儒猶以為異端而辭而闢之未已也乃今反黨同伐異豈不為釋氏所笑而謂為不祥乎葢昔東漢宋熈寧間以至南渡俱以朋黨為社稷之禍彼為人臣子者而監於往事安忍復蹈覆轍哉
  毛詩序折衷
  古人之書有出於千百載之上而泯無可據之跡者欲從而訂其是非明其疑信則安所取衷哉曰信之以理而已矣前乎此者有賢者之所見與之同焉則其説可信也後乎此者有賢者之所述與之同焉則其説可信也君子之聴訟於人也非家至而人覩之也而以吾心之見懸斷於茫昧不可知之鄉卒之而為直為曲且判然如蒼素之在目矣彼載籍之無據孰與夫人心之難測乎故曰信於理而已矣秦漢而後六經雜出於煨燼之餘其錯亂逸失啟人之疑而不能決者何啻一毛詩也然書之渾厚易之精微春秋之屬辭比事非聖人不能作雖無據曷疑而二戴之禮詞多繁複或足以漢儒之傅㑹雖有據吾不能無疑也執此義以折是非雖羣籍可知也獨一毛詩哉蓋詩之有序如今之詞賦先以名篇而後有其作未有其作傳而其序不與之俱傳者然則毛詩之序當亦並存無疑而或雲子夏或雲衛宏之作者皆非也方詩之未出也在左氏説春秋往往引詩如栢舟清人等篇雅與序合則前乎此者信之以左氏可也其後有齊魯毛韓四家詩又其後三家廢而毛詩獨傳當其時碩儒名彥具博古通經之識者豈其乏人而未聞有訾且議之者謂非人心之公是乎則後乎此者信之以當世之傳誦可也而奚其疑哉或曰朱子之註詩也深闢小序之説而去取其間則毛詩之序朱子亦既嘗折衷矣然則信毛氏而疑朱子也可乎愚曰不然朱子之説據經文而推之與諸經例同論也詩之為經多民間閭巷之辭含蓄諷詠之義非有所指授固不得以已意懸斷之如他經比耳且如聴人之言而知其曲直凡明者能之至其人之名氏非嘗有聞説於人必不可以想像測度而知也夫子嘗曰闗睢樂而不滛又曰放鄭聲是夫子刪取之意亦可於二説推之而淫奔諸詩毛詩以為刺淫朱子以為淫者之自作判之以夫子之㫖則得失將孰歸乎雖然詩之本然者在吾心善讀詩者取其可以為性情之助觀感之資而序非所泥也如其讀之而有得於心也雖微詩序而不以為畧循其章句而無益於身心序雖詳也奚裨焉孔子引詩皆斷章取義而其許商賜可與言詩亦未嘗拘拘小序之説也讀詩者又何必深辨焉
  義學詩訓
  古者有大學則有小學入以齒讓而教之四術周官大司樂以樂語教國子所謂歌九徳誦六詩是也葢發於思良於諷觸而易感引而易入莫善於詩先王以是為美教化移風俗之端本使人詠歌嗟嘆手舞足蹈而不自知也故曰小子何莫學夫詩自世教衰士稍知佔畢即競為剽竊鑿裂之辭以幸他日帖括之一擲而言志正思之義微矣余既為義學倣古庠塾乃為是編敘列古喆人文士之詩歌自䆳古以迄近代皆畧擷其槩既以取材亦以論世大抵近於風雅根於性情者則録簡而不必徴博正而不必盡變欲其童習之易也使若子弟者朝夕於斯因言以得意則渉之可以稽物繹之可以窮理詠之可以平情鼓之可以作氣由是而之焉大人之居仁由義安知非託始於此耶昔賢有雲仕焉而已者歸教於閭里朝夕坐於門予仕而無益於世庶幾歸而有以藉茲聲詩迪我子弟乎
  六忠祠引語
  張許死先後昌黎嘗辯之惜猶有未盡者葢睢陽之圍逺主守巡主戰且百戰百勝故賊之所甚忌者莫如巡其切齒而欲以一擊斃之者莫如巡巡一日不死賊未得安枕也故子竒欲緩巡之縛而其黨沮之曰彼得人善戰緩之慮生他虞此其欲巡之速死可知也子竒謂巡曰君每戰則目眥盡裂齒欲碎何也巡曰欲氣吞逆虜耳賊怒以刀抉其口齒存者三四如是而欲不速死得乎巡死矣若逺又死則俘無主帥俘無主帥則其功不就此遠所以有洛陽之檻後巡一死也而史未之及終不能使人無異議何怪乎兩家子弟之不能通知父志也
  鄉射約引語
  語雲天下雖安忘戰必危非獨國也家亦有然葢天有隂陽聖人則之為文為武其道不同必兩用之也是故人有家室設險自衛迨天之未雨可獨闕焉不講哉昔周之末諸侯力爭具下亦競趨於力以釀為春秋戰國之禍夫子憂之而曰射不主皮古之道也葢有為乎其言之也今海內承平日久學士大夫諱言兵革而或有倡言講武與聖訓反者夫豈亦有為言之乎世競力則矯之以文世崇嬉則振之以武亦各因其時焉而已予童子時見督學使者檄學宮博士弟子習古射儀不踰時而遂中輟乃至今六十餘年予已白首迄不見澤宮中復有設弧矢豐觶者亦何其復古之難也古射儀繁既不易行而世俗耳食復不知射禮中醖籍以為迂濶不適用乃遂令古道澌微可慨也已夫移風易俗因勢利導弗可強也俗尚簡則宜去其繁俗視為迂濶不適用何不曰是舉也為不虞之備也人得無欣然從之乎予用是雜采古儀縁飾武射使人不苦難而樂趨事焉雖不能盡襲其文於所謂直已陳徳溫文退讓者亦庶乎得其大指矣苟得其意何跡之泥乎昔者魏文侯聞古樂惟恐臥鄭人云從政者必有所反之以取媚也由古之道變今之俗不得不委曲焉予斯約也直以備不虞雲爾哉
  墓享儀引語
  吾沈氏先塋卜自吾始遷之祖迨今八世歴二百餘年俱以次祔葬不別卜也諸子孫展墓者履其域如睹吾累世祖父相共一堂無親疎遠近焉惟歲時備物以薦則不免各祖其祖各父其父而過其他壟有睨而去之者若謂其遠矣豈人情固然與抑勢有所不能徧與且其祭也亦僅以一榼觴轉移而獻而不能有專具又何其簡耶夫簡無惡於為禮也而貴不及於陋親無諱於各親也而須不忘乎遠且如吾祖父而在吾治具以享而所與同坐有行觴不及者吾親能下咽乎彼祭而各祖其祖各父其父者吾知其不享也其以一榼觴轉移而祭者則陋已余小子鯉誠用是懼乃聚族語曰祭以萃渙為義禮宜綂於所尊繼自今宜即吾始祖墓前設壇為位萃八世之神靈合享之而以大宗之子獻以行輩特尊者分獻獻畢而禮成而燎矣始各為私親一酹酒一稽首於墓勢不能格情有可通庶幾乎得萃之義與吾往侍親舎日承伺吾親之顔色惟骨肉相聚則歡然醉飽今處泉室情豈異是即諸祖諸父亦豈異是故吾欲事亡如存也而因萃知豫矣抑又有可以合族者吾族自八世以來散處四方厥指繁庶異時惟各自行禮故或先或後率不相值久之有終身不能識面者今較然齊一矣禮成而餕則各以倫序讌語秩如藹如焉其他以宦出者商出者貧不能備物者老者病者無後者亦各得申其孝享無若敖餒而之嘆葢幽而事神明而治人庶兩得之其孰與簡而陋遠而忘之者諸族囅然曰有是哉盍著為墓享儀以盟諸子姓俾相與守之餘乃演其儀為二十五條而申著其意指若此
  垂涕衷言
  吾家子弟二十年前尚不能皆有衣冠皆稱饒給而近年來乃人人有冠服榮身有良田美宅資財足用出門有車馬僕從從者至彼此不能相識可謂極盛雖諸子能自運用豈不亦祖宗積仁累善餘慶所貽乎顧極盛難繼持滿易傾天道乘除數有一定而作善降祥作惡降殃人事感召理尤不爽故善享福者不必更得隴望蜀營營無厭只宜效履薄臨深兢兢自保其尚須以手捫心黙自思念吾昔茅茨而今大廈吾昔僅一夫之田而今連數井之壤吾昔猶奔走衣食而今則安享富厚吾分已踰吾又何求吾自今惟知止知足守理守法以上培先徳下啟後人即神祐可延家聲不墜斯以退為進以少致多之妙術也若猶復貪得未己競進不休居已侈而猶恢田已多而務廣強之鬻不出其本心與之直不合乎公道或逼債以傾人之産或牽牛以蹊人之田或縱牙爪於通衢或逞報復於私忿我漁利下人亦乗機以窺利我行惡下人皆借勢以助惡乃遂使孤獨鰥寡飲恨吞聲道路里隣旁觀側目顧猶且揚揚得意見謂豪強兀兀勞心自矜謀畧夫豈知神鑒無爽法網不疎巷議在前吏議隨後惡名一漬欲洗難除衆指交加不摧自仆當斯之際悖入者不免悖出多藏者亦復厚亡室雖廣而不得寧居田雖多而不能安享身既窘迫尤累及妻孥名已僇辱復玷及祖父欲益反損欲進反卻得乎失乎利乎害乎覆轍在途殷鑒不遠雖至愚人知為左計矣獨奈何惡濕而居下安危而利災耶吾懐此數年久欲相告祇縁昔忝仕途竊意族衆妄相忖度必謂吾愛䕶功名恐貽連累故為此激切議論使自矜持且將不信不從徒以自嗟自歎今年已七旬更有何意老來一得豈是空談惟骨肉闗情宗枋繫念恐誤及於䧟穽因明示以周行而苦口發藥逆耳進規有如此者夫杞人即過計何妨越人相坐視則忍矣孟子曰其兄闗弓而射之則已垂涕泣而道之無他戚之也知我者惟斯過我者亦惟斯
  孝女傳
  孝女者余之長女也母周氏以嘉靖丙寅生京邸時余為翰林庶吉士女生五六歲即好陳織紡烹餁之具為戲衣獨喜故枲或與之新麗則不啻芒刺加身必釋去乃已余撫而笑曰本措大女固終宜披蒿簪荊耳年十八適睢州張方伯之長子徳新克執婦道婉娩聴從徳新雅好客與治具一呼可辦即米鹽細碎罔不井井徳新受成事而已然不知立業之艱難喜追隨里中諸貴介公子以輿馬僕從相尚女曰非保家之道也恆脫簪苦口鍼艾之徳新寤始折節為儉家以不頽顧猶多外嬖女又從容與言曰君之齒漸長矣猶未有一𦙍吾侍婢若而人惟君所擇如以君之靈有藐然一孤可永階阼吾與君實不朽乃虛費精神終當謂何徳新謂女言良是方將與共圖之忽瘡毒發遂以死其時葢辛丑七月十有三日也女年甫逾三十慨然欲以身殉而人言姑垂白在堂父老無嗣雖死固不得其所於心忍乎女仰天慟哭而誓以不二性喜幽僻及稱未亡人益裹足一室人罕得窺其面先是河以南婦女衣飾爭務竒巧日新月盛其式不卒嵗而一更余女獨尚朴質曽不少隨俗變化徳新誚其鄙女曰非不愛繁華誠為家道薄福量有限耳意葢有所諷也徳新雖不以為然而心實嚴重之女於歸時奩具有終身不發篋者孝友篤至其奉事庭闈與宗祊之薦必躬親爨事不假之人新味未廟薦與先奉翁姑不入口方伯公老無齒恆苦艱食女多方滫瀡務極柔脆方伯公每食既則手摩其腹曰吾非此孝婦不飽方伯公既謝世余亦去揆地還里中年且八十形影相弔其姑命女歸侍余不減於事方伯公也將臥則勸寡思慮慮多不成寐而傷神將食則以鳩杖置前而引食不語之訓將行則扶掖當筵而為主為客必丁寧左右防余沈湎皆以余所嘗不足者而致其諄諄也余有時牕下吾伊或有筆札之役女輒愀然不樂而謂年老人宜歡笑取適何苦自兀兀若此豈猶欲為博士弟子乎即余有門外酬酢非所能預亦必覘知吾意向而黙為儲偫之故余雖老且憊不失禮於人雖無子而不知其苦者咸吾女之以也鄉俗女已嫁而反者父母遇以客禮女曰人子有定分豈女獨非子耶吾晨起必肅拜朔望與歲時家慶必稽首再拜逡巡循少儀而行之不但於口體能養也女弟適同郡魯光祿伯玉生素薄多病女顧復憐愛無不至葢亦體余志而善養也好施獨不及僧道諸內屬有治具招邀為時節遊宴者俱謝辭不往以為此自男子事非婦人宜有也余曏典秩宗時曽著為女訓若干巻以明章內教而私歎女士難具人余女非敢曰能之惟當此崇奢競靡之時誠得有質任自然不隨俗雅化者以相與底柱於中流而使人觀感興起未必非移風易俗之一前茅也忽一旦奄然以逝所亡獨吾女也耶吾是以悲而為之傳雲







  亦玉堂稿巻九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並且於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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