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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論 (四庫全書本)/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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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上 中論 卷下

  欽定四庫全書
  中論卷下
  漢 徐幹 撰
  考偽第十一
  仲尼之沒於今數百年矣其間聖人不作唐虞之法微三代之教息大道陵遲人倫之中不定於是惑世盜名之徒因夫民之離聖教日乆也生邪端造異術假先王之遺訓以緣飾之文同而實違貌合而情逺自謂得聖人之真也各兼説特論誣謠一世之人誘以偽成之名懼以虛至之謗使人憧憧乎得亡惙惙而不定喪其故性而不自知其迷也咸相與祖述其業而寵狎之斯術之於斯民也猶內關之疾也非有痛癢煩苛於身情志慧然不覺疾之已深也然而期日既至則血氣暴竭故內闗之疾疾之中夭而扁鵲之所甚惡也以盧醫不能別而遘之者不能攻也昔楊朱墨翟申不害韓非田駢公孫龍汩亂乎先王之道譸張乎戰國之世然非人倫之大患也何者術異乎聖人者易辨而從之者不多也今為名者之異乎聖人也微視之難見世莫之非也聴之難聞世莫之舉也何則勤逺以自旌託之乎疾固廣求以合衆託之乎仁愛枉直以取舉託之乎隨時屈道以弭謗託之乎畏愛多識流俗之故麤誦詩書之文託之乎博文飾非而言好無倫而辭察託之乎通理居必人才遊必帝都託之乎觀風然而好變易姓名求之難獲託之乎能靜卑屈其體輯柔其顔託之乎溫恭然而時有距絕擊斷嚴厲託之乎獨立奬育童䝉訓之以已術託之乎勤誨金玉自待以神其言託之乎説道其大抵也苟可以収名而不必獲實則不去也可以獲實而不必收名則不居也汲汲乎常懼當時之不我尊也皇皇爾又懼來世之不我尚也心疾乎內形勞於外然其智調足以將之便巧足以莊之稱託比類足以充之文辭聲氣足以飾之是以欲而如讓躁而如靜幽而如眀跛而如正考其所由來則非堯舜之律也核其所自出又非仲尼之門也其回遹而不度窮涸而無源不可經方致逺甄物成化斯乃巧人之雄也而偽夫之傑也然中才之徒咸拜手而賛之揚聲以和之被死而後論其遺烈被害而猶恨已不逮悲夫人之陷溺蓋如此乎孔子曰不患人之不已知者雖語我曰吾為善吾不信之矣何者以其泉不自中涌而注之者從外來也苟如此則處道之心不明而執義之意不著雖依先王稱詩書將何益哉以此毒天下之民莫不離本趣末事以偽成紛紛擾擾馳騖不已其流於世也至於父盜子名兄竊弟譽骨肉相紿朋友相詐此大亂之道也故求名者聖人至禁也昔衛公孟多行無禮取憎於國人齊豹殺之以為名春秋書之曰盜其𫝊曰是故君子動則思禮行則思義不為利回不為義疚或求名而不得或欲蓋而名章懲不義也齊豹為衛司宼守嗣大夫作而不義其書為盜邾庶其莒牟夷邾黒肱以土地出求食而已不求其名賤而必書此二物者所以懲肆而去貪也若艱難其身以險危大人而有名章徹攻難之士將奔走之若竊邑叛君以徼大利而無名貪冒之民將寘力焉是以春秋書齊豹曰盜三叛人名以懲不義數惡無禮其善志也問者曰齊豹之殺人以為已名故仲尼惡而盜之今為名者豈有殺之罪耶曰春秋之中其殺人者不為少然而不盜不已聖人之善惡也必權輕重數衆寡以定之夫為名者使真偽相冒是非易位而民有所化此邦家之大災也殺人者一人之害也安可相比也然則何取於殺人者以書盜乎荀卿亦曰盜名不如盜貨鄉愿亦無殺人之罪也而仲尼惡之何也以其亂徳也今偽名者之亂徳也豈徒鄉愿之謂乎萬事雜錯變數滋生亂徳之道固非一端而已書曰靜言庸違象恭滔天皆亂徳之類也春秋外傳曰姦仁為佻姦禮為羞姦勇為賊夫仁禮勇道之美者也然行之不以其正則不免乎大惡故君子之於道也審其所以守之慎其所以行之問者曰仲尼惡沒世而名不稱又疾偽名然則將何執曰是安足怪哉名者所以名實也實立而名從之非名立而實從之也故長形立而名之曰長短形立而名之曰短非長短之名先立而長短之形從之也仲尼之所貴者名實之名也貴名乃所以貴實也夫名之繫於實也猶物之繫於時也物者春也吐華夏也布葉秋也凋零冬也成實斯無為而自成者也若強為之則傷其性矣名亦如之故偽名者皆欲傷之者也人徒知名之為善不知偽善者為不善也惑甚矣求名有三少而求多遲而求速無而求有此三者不僻為幽昧離乎正道則不獲也固非君子之所能也君子者能成其心心成則內定內定則物不能亂物不能亂則獨樂其道獨樂其道則不聞為聞不顯為顯故禮稱君子之道闇然而日彰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君子之道淡而不厭簡而文溫而理知逺之近知風之自知㣲之顯可與入徳矣君子之不可及者其惟人之所不見乎夫如是者豈將反側於亂世而化庸人之末稱哉
  譴交第十二
  民之好交遊也不及聖王之世乎古之不交遊也將以自求乎昔聖王之治其民也任之以九職糾之以八刑導之以五禮訓之以六樂教之以三物習之以六容使民勞而不至於困逸而不至於荒當此之時四海之內進徳修業勤事而不暇詎敢淫心舍力作為非務以害休功者乎自王公至於列士莫不成正畏相厥職有恭不敢自暇自逸故春秋外傳曰天子大采朝日與三公九卿祖識地徳日中考政與百官之政事師尹惟旅牧相宣序民事少採夕月與太史司載糾䖍天刑日入監九御㓗奉禘郊之粢盛而後即安諸侯朝修天子之業命晝考其國職夕省其典刑夜警其百工使無慆淫而後即安卿大夫朝考其職晝講其庶政夕序其業夜庀其家事而後即安士朝而受業晝而講貫夕而習復夜而計過無憾而後即安正嵗使有司令於官府曰各修乃職考乃法備乃事以聴王命其有不恭則邦有大刑由此觀之不務交遊者非政之惡也心存於職業而不遑也且先王之教官既不以交遊導民而鄉之考徳又不以交遊舉賢是以不禁其民而民自舍之及周之衰而交遊興矣問者曰吾子著書稱君子之有交求賢交也今稱交非古也然則古之君子無賢交歟曰異哉子之不通於大倫也若夫不出戶庭坐於空室之中雖魑魅魍魎將不吾覿而況乎賢人乎今子不察吾所謂交遊之實而難其名名有同而實異者矣名有異而實同者矣故君子於是倫也務於其實而無譏其名吾稱古之不交遊者不謂嚮屋漏而居也今之好交遊者非謂長沐雨乎中路者也古之君子因王事之閒則奉贄以見其同僚及國中之賢者其於宴樂也言仁義而不及名利君子未命者亦因農事之隙奉贄以見其鄉黨同志及夫古之賢者亦然則何為其不獲賢交哉非有釋王事廢交業遊逺邦曠年嵗者也故古之交也近今之交也逺古之交也寡今之交也衆古之交也為求賢今之交也為名利而已矣古之立國也有四民焉執契修版圖奉聖王之法治禮義之中謂之士竭力以盡地利謂之農夫審曲直形勢飭五材以別民器謂之百工通四方之珍異以資之謂之商旅各世其事毋遷其業少而習之其心安之則若性然而功不休也故其處之也各從其族不使相奪所以一其耳目也不勤乎四職者謂之窮民役諸圜土凡民出入行止㑹聚飲食皆有其節不得怠荒以妨生務以麗罪罰然則安有羣行方外而専治交遊者乎是故五家為比使之相保比有長五比為閭使之相憂閭有胥四閭為族使之相葬族有師五族為黨使之相救黨有正五黨為州使之相賙州有長五州為鄉使之相賓鄉有大夫必有聰明慈恵之人使各掌其鄉之政教禁令正月之吉受法於司徒退而頒之於其州黨族閭比之羣吏使各以教其所治之民以考其徳行察其道藝以嵗時登其大夫察其衆寡凡民之有徳行道藝者比以告閭閭以告族族以告黨黨以告州州以告鄉鄉以告民有罪竒衺者比以告亦如之有善而不以告謂之蔽賢蔽賢有罰有惡而不以告謂之黨逆黨逆亦有罰故民不得有遺善亦不得有隠惡鄉大夫三年則大比而興賢能者鄉老及鄉大夫羣吏獻賢能之書於王王拜受之登於天府其爵之命也各隨其才之所宜不以大司小不以輕任重故書曰百僚師師百工惟時此先王取士官人之法也故其民莫不反本而自求慎徳而積小知福祚之來不由於人也故無交遊之事無請託之端心澄體靜恬然自得咸相率以正道相厲以誠慤姦説不興邪陂自息矣世之衰矣上無明天子下無賢諸侯君不識是非臣不辨黒白取士不由於鄉黨考行不本於閥閲多助者為賢才寡助者為不肖序爵聴無證之論班祿采方國之謠民見其如此者知富貴可以從衆為也知名譽可以虛譁獲也乃離其父兄去其邑里不修道藝不治徳行講偶時之説結比周之黨汲汲皇皇無日以處更相歎揚迭為表裏檮杌生華憔悴布衣以欺人主惑宰相竊選舉盜榮寵者不可勝數也既獲者賢已而遂往羨慕者並驅而追之悠悠皆是孰能不然者乎桓靈之世其甚者也自公卿大夫州牧郡守王事不恤賔客為務冠蓋填門儒服塞道饑不暇餐倦不獲已殷殷沄沄俾夜作晝下及小司列城墨綬莫不相商以得人自矜以下士星言夙駕送往迎來亭傳常滿吏卒傳問炬火夜行閽寺不閉把臂捩腕扣天矢誓推託恩好不較輕重文書委於官曺(「由」換為「田」,上有點)繫囚積於囹圄而不遑省也詳察其為也非欲憂國恤民謀道講徳也徒營已治私求勢逐利而已有䇿名於朝而稱門生於富貴之家者比屋有之為之師而無以教弟子亦不受業然其於事也至乎懐丈夫之容而襲婢妾之態或奉貨而行賂以自固結求志屬託規圖仕進然擲目指掌髙談大語若此之類言之猶可羞而行之者不知恥嗟乎王教之敗乃至於斯乎且夫交遊者出也或身歿於他邦或長幼而不歸父母懐㷀獨之思室人抱東山之哀親戚隔絕閨門分離無罪無辜而亡命是效古者行役過時不反猶作詩刺怨故四月之篇稱先祖匪人胡寧忍予又況無君命而自為之者乎以此論之則交遊乎外乆而不歸者非仁人之情也
  厯數第十三
  昔者聖王之造厯數也察紀律之行觀運機之動原星辰之迭中寤晷景之長短於是營儀以准之立表以測之下漏以考之布筭以追之然後元首齊乎上中朔正乎下寒暑順序四時不忒夫厯數者先王以憲殺生之期而詔作事之節也使萬國之民不失其業者也昔少皥氏之衰也九黎亂徳民神雜揉不可方物顓頊受之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屬神北正黎司地以屬民使復舊常毋相侵黷其後三苗復九黎之徳堯復育重黎之後不忘舊者使復典教之故書曰乃命羲和欽若昊天厯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時於是隂陽調和災厲不作休徵時至嘉生蕃育民人樂康鬼神降福舜禹受之循而勿失也及夏徳之衰而羲和湎淫廢時亂日湯武革命始作厯明時敬順天數故周禮太史之職正嵗年以序事頒之於官府及都鄙頒告朔於邦國於是分至啟閉之日人君親登觀臺以望氣而書雲物為備者也故周徳既衰百度墮替而厯數失紀故魯文公元年閏三月春秋譏之其傳曰非禮也先王之正時也履端於始舉正於中歸餘於終履端於始序則不愆舉正於中民則不惑歸餘於終事則不悖又哀公十二年十二月螽季孫問諸仲尼仲尼曰丘聞之也火復而後蟄者畢今火猶西流司厯過也言火未伏明非立冬之日自是之後戰國搆兵更相吞滅専以爭強攻取為務是以厯數廢而莫修浸用乖繆大漢之興海內新定先王之禮法尚多有所缺故因秦之制以十月為嵗首厯用顓頊孝武皇帝恢復王度率由舊章招五經之儒徵術數之士使議定漢厯及更用鄧平所治元起太初然後分至啓閉不失其節弦望晦朔可得而騐成哀之間劉歆用平術而廣之以為三統厯比之衆家最為備悉至孝章皇帝年厯疎濶不及天時及更用四分厯舊法元起庚辰至靈帝四分厯猶復後天 半日於是㑹稽都尉劉洪更造乾象厯以追日月星辰之行考之天文於今為宻㑹宮車晏駕京師大亂事不施行惜哉上觀前化下迄於今帝王興作未有奉賛天時以經人事者也故孔子制春秋書人事而因以天時以明二物相須而成也故人君不在分至啟閉則不書其時月蓋刺怠慢也夫厯數者聖人之所以測靈耀之賾而窮𤣥妙之情也非天下之至精孰能致思焉今麤論數家舊法綴之於篇庶為後之達者存損益之數雲耳
  夭壽第十四
  或問孔子稱仁者壽而顔淵早夭積善之家必有餘慶而比乾子胥身陷大禍豈聖人之言不信而欺後人耶故司空潁川荀爽論之以為古人有言死而不朽謂太上有立徳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其身歿矣其道猶存故謂之不朽夫形體者人之精魄也徳義令聞者精魄之榮華也君子愛其形體故以成其徳義也夫形體固自朽弊消亡之物壽與不壽不過數十嵗徳義立與不立差數千嵗豈可同日言也哉顔淵時有百年之人今寧復知其姓名耶詩云萬有千嵗眉壽無有害人豈有萬壽千嵗者皆令徳之謂也由此觀之仁者壽豈不信哉傳曰所好有甚於生者所惡有甚於死者比乾子胥皆重義輕死者也以其所輕獲其所重求仁得仁可謂慶矣槌鐘擊磬所以發其聲也煑鬯燒薫所以揚其芬也賢者之窮厄戮辱此搥擊之意也其死亡陷溺此燒煑之類也北海孫翺以為死生有命非他人之所致也若積善有慶行仁得壽乃教化之義誘人而納於善之理也若曰積善不得報行仁者凶則愚惑之民將走千惡一作移其性以反天常故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身體髪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至也若夫求名之徒殘疾厥體冒厄危戮以徇其名則曾參不為也子胥違君而適讐國以雪其恥與父報讐悖人臣之禮長畔弒之原又不深見二主之異量至於懸首不化斯乃凶之大者何慶之為幹以為二論皆非其理也故作辨夭壽雲幹聞先民稱所惡於知者為鑿也不其然乎是以君子之為論也必原事類之宜而循理焉故曰説成而不可間也義立而不可亂也若無二難者苟既違本而死又不以其實夫聖人之言廣矣大矣變化云為固不可以一槩齊也今將妄舉其目以明其非夫壽有三有王澤之壽有聲聞之壽有行仁之壽書曰五福一曰壽此王澤之壽也詩云其徳不爽壽考不忘此聲聞之壽也孔子曰仁者壽此行仁之壽也孔子云爾者以仁者壽利養萬物萬物亦受利矣故必壽也荀氏以死而不朽為壽則書何故曰在昔殷王中宗嚴恭寅畏天命自度治民祗懼不敢荒寧肆中宗之享國七十有五年其在髙宗實舊勞於外爰暨小人作其即位乃或亮隂三年不言惟言乃雍不敢荒寧嘉靖殷國至於小大無時或怨肆髙宗之享國五十有九年其在祖甲不義惟王舊為小人作其即位爰知小人之依能保恵庶民不侮鰥寡肆祖甲之享國三十有三年自時厥後立王生則逸不知稼穡之艱難不知小人之勞苦惟躭樂是從自時厥後亦罔或克壽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四三年者周公不知夭壽之意乎故言聲聞之壽者不可同於聲聞是以達人必參之也孫氏専以王教之義也惡愚惑之民將反天常孔子何故曰有殺身以成仁無求生以害仁又曰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欲使知去食而必死也昔者仲尼乃欲民不仁不信乎夫聖人之教乃為明允君子豈徒為愚惑之民哉愚惑之民威以斧鉞之戮懲以刀墨之刑遷之他邑而流於裔土猶或不悛況以言乎故曰惟上智與下愚不移然則荀孫之義皆失其情亦可知也昔者帝嚳以前尚矣唐虞三代厥事可得略乎聞自堯至於武王自稷至於周召皆仁人也君臣之數不為少矣考其年壽不為夭矣斯非仁者壽之騐耶又七十子豈殘酷者哉顧其仁有優劣耳其夭者惟顔回據一顔回而多疑其餘無異以一鈎之金權於一車之羽雲金輕於羽也天道迂闊闇昧難明聖人取大畧以為成法亦安能委曲不失毫芒無差跌乎且夫信無過於四時而春或不華夏或隕霜秋或雨雪冬或無氷豈復以為難哉所謂禍者已欲違之而反觸之者也比乾子胥已知其必然而樂為焉天何罪焉天雖欲福仁一作人亦不能以手臂引人而亡之非所謂無慶也苟令以此設難而解以槌擊燒薫於事無施孫氏譏比乾子胥亦非其理也殷有三仁比干居一何必啟手然後為徳子胥雖有讐君之過猶有觀心知仁懸首不化固臣之節也且夫賢人之道者同歸而殊途一致而百慮或見危而授命或望善而遐舉或被髪而狂歌或三黜而不去或辭聘而山棲或忍辱而俯就豈得責以聖人也哉於戱通節之士實闗斯事其審之雲耳
  務本第十五
  人君之大患也莫大於詳於小事而畧於大道察其近物而闇於逺圖故自古及今未有如此而不亂也未有如此而不亡也夫詳於小事而察於近物者謂耳聴乎絲竹歌謠之和目視乎琱琢采色之章口給乎辯慧切對之辭心通乎短言小説之文手習乎射御書數之巧體騖乎俯仰折旋之容凡此者觀之足以盡人之心學之足以動人之志且先王之末教也非有小才小智則亦不能為也是故能為之者莫不自悅乎其事而無取於人以人皆不能故也夫居南面之尊秉生殺之權者其勢固足以勝人也而加以勝人之能懐是已之心誰敢犯之者乎以匹夫行之猶莫之敢規也而況人君哉故罪惡若山而已不見也謗聲若雷而已不聞也豈不甚矣乎夫小事者味甘而大道者醇淡近物者易騐而逺數者難效非大明君子則不能兼通者也故皆惑於所甘而不能至乎所淡眩於所易而不能反於所難是以治君世寡而亂君世多也故人君之所務者其在大道逺數乎大道逺數者為仁足以覆幬羣生恵足以撫養百姓明足以照見四方智足以統理萬物權足以變應無端義足以阜生財用威足以禁遏姦非武足以平定禍亂詳於聴受而審於官人達於興廢之原通於安危之分如此則君道畢矣夫人君非無治為也失所先後故也道有本末事有輕重聖人之異乎人者無他焉蓋如此而已矣魯莊公容貌美麗且多技藝然而無君才大智不能以禮防正其母使與齊侯淫亂不絕驅馳道路故詩刺之曰猗嗟名兮美目清兮儀既成兮終日射侯不出正兮展我甥兮下及昭公亦善有容儀之習以亟其朝晉也自郊勞至於贈賄禮無違者然而不恤國政政在大夫弗能取也子家羈賢而不能用也奸大國之明禁凌虐小國利人之難而不知其私公室四分民食於他思莫在於公不圖其終卒有出奔之禍春秋書而絕之曰公孫於齊次於陽州故春秋外傳曰國君者服寵以為美安民以為樂聴徳以為聰致逺以為明又詩陳文王之徳曰惟此王季帝度其心貊其徳音其徳克明克明克類克長克君王此大邦克順克比比於文王其徳靡悔既受帝祉施於孫子心能制義曰度徳政應和曰貊照監四方曰明施勤無私曰類教誨不倦曰長賞慶刑威曰君慈和徧服曰順擇善而從曰比經緯天地曰文如此則為九徳之美何技藝之尚哉今使人君視如離婁聰如師曠御如王良射如夷羿書如史籕計如𨽻首走追駟馬力折門鍵有此六者可謂善於有司之職矣何益於治乎無此六者可謂乏於有司之職矣何増於亂乎必以廢仁義妨道徳何則小器弗能兼容治亂既不繫於此而中才之人好也昔潞酆舒晉知其亡也皆怙其三才恃其五賢而以不仁之故也故人君多技藝好小智而不通於大倫者適足以距諫者之説而鉗忠直之口也秪足以追亡國之跡而背安家之軌也不其然耶不其然耶
  審大臣第十六
  帝者昧旦而視朝廷南面而聴天下將與誰為之豈非羣公卿士歟故大臣不可以不得其人也大臣者君之股肱耳目也所以視聴也所以行事也先王知其如是也故博求聰明睿哲君子措諸上位執邦之政令焉執政則其事舉其事舉則百僚任其職百僚任其職則庶事莫不致其治庶事致其治則九牧之民莫不得其所故書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故大臣者治萬邦之重器也不可以衆譽著也人主所宜親察也衆譽者可以聞斯人而已故堯之聞舜也以衆譽及其任之者則以心之所自見又有不因衆譽而獲大賢其文王乎畋於渭水邉道遇姜太公皤然皓首方秉竿而釣文王石而與之言則帝王之佐也乃載之歸以為太師姜太公當此時貧且賤矣年又老矣非有貴顯之舉也其言誠當乎賢君之心其術誠合乎致平之道文王之識也灼然若披雲而見日霍然若開霧而觀天斯豈假之於衆人哉非惟聖然也霸者亦有之昔齊桓公夙出甯戚方為旅人宿乎大車之下擊牛角而歌歌聲悲激其辭有疾於世桓公知其非常人也召而與之言乃立功之士也於是舉而用之使知國政凡明君之用人也未有不悟乎已心而徒因衆譽也用人而因衆譽焉斯不欲為治也將以為名也然則見之不自知而以衆譽為騐也此所謂效衆譽也非所謂效得賢能也苟以衆譽為賢能則伯鯀無羽山之難而唐虞無九載之費矣聖人知衆譽之或是或非故其用人也則亦或因或獨不以一騐為也況乎舉非四嶽也世非有唐虞也大道寢矣邪説行矣臣已詐矣民已惑矣非有獨見之明専任衆人之譽不以已察不以事考亦何由獲大賢哉且大賢在陋巷也固非流俗之所識也何則大賢為行也裒然不自見儡然若無能不與時爭是非不與俗辯曲直不矜名不辭謗不求譽其味至淡其觀至拙夫如是則何以異乎人哉其異乎人者謂心統乎羣理而不繆智周乎萬物而不過變故暴至而不惑真偽叢萃而不迷故其得志則邦家治以和社禝安以固兆民受其慶羣生賴其澤八極之內同為一斯誠非流俗之所豫知也不然安得赫赫之譽哉其赫赫之譽者皆形乎流俗之觀而曲同乎流俗之聴也君子固不然矣昔管夷吾嘗三戰而皆北人皆謂之無勇與之分財取多人皆謂之不亷不死子糾之難人皆謂之背義若時無鮑叔之舉霸君之聴休功不立於世盛名不垂於後則長為賤丈夫矣魯人見仲尼之好讓而不爭也亦謂之無能為之謠曰素鞞羔裘求之無尤黑裘素鞞求之無戾夫以聖人之徳昭眀顯融髙宏博厚宜其易知也且猶若此而況賢者乎以斯論之則時俗之所不譽者未必為非也其所譽者未必為是也故詩曰山有扶蘇隰有荷華不見子都乃見狂且言所謂好者非好醜者非醜亦由亂之所致也治世則不然矣叔世之君生乎亂求大臣置宰相而信流俗之説故不免乎國風之譏也而欲與之興天和致時雍遏禍亂弭妖災無異䇿穿蹄之乗而登太行之險亦必顛躓矣故書曰股肱隋哉萬事墮哉此之謂也然則君子不為時俗之所稱曰孝悌忠信之稱也則有之矣治國致平之稱則未之有也其稱也無以加乎習訓詁之儒也夫治國致平之術不兩得其人則不能相通也其人又寡矣寡不稱衆將誰使辨之故君子不遇其時則不如流俗之士聲名章徹也非徒如此又為流俗之士所裁製焉髙下之分貴賤之賈一由彼口是以沒齒窮年不免於匹夫昔荀卿生乎戰國之際而有叡哲之才祖述堯舜憲章文武宗師仲尼明撥亂之道然而列國之君以為迂濶不達時變終莫之肯用也至於遊説之士謂其邪術一作講其邪僻率其徒黨而名震乎諸侯所如之國靡不盡禮郊迎擁篲先驅受賞爵為上客者不可勝數也故名實之不相當也其所從來尚一作乆矣何世無之天下有道然後斯物廢矣
  慎所從第十七
  夫人之所常稱曰眀君舍已而從人故其國治以安闇君違人而専已故其國亂以危乃一隅之偏説也非大道之至論也凡安危之勢治亂之分在乎知所從不在乎必從人也人君莫不有從人然或危而不安者失所從也莫不有違人然或治而不亂者得所違也若夫明君之所親任也皆貞良聰智其言也皆徳義忠信故從之則安不從則危闇君之所親任也皆佞邪愚惑其言也皆姦回諂諛從之安得治不從之安得亂乎昔齊桓公從管仲而安二世從趙髙而危帝舜違四凶而治殷紂違三仁而亂故不知所從而好從人不知所違而好違人其敗一也孔子曰知不可由斯知所由矣夫言或似是而非實或似美而敗事或似順而違道此三者非至明之君不能察也燕昭王使樂毅伐齊取七十餘城莒與即墨未拔昭王卒恵王為太子時與毅不平即墨守者田單縱反間於燕使宣言曰王已死城之不拔者二耳樂毅與新王有隙懼誅而不敢歸外以伐齊為名實欲因齊人未附故且緩即墨以待其事齊人所懼惟恐他將之來即墨殘矣恵王以為然使騎刼代之大為田單所破此則似是而非實者也燕相子之有寵於王欲專國政人為之言於燕王噲曰人謂堯賢者以其讓天下於許由也許由不受有讓天下之名而實不失天下今王以國讓於相子之子之必不敢受是堯與王同行也燕噲從之其國大亂此則似美而敗事者也齊景公欲廢太子陽生而立庶子荼謂大夫陳乞曰吾欲立荼如何乞曰所樂乎為君者欲立則立之不欲立則不立君欲立之則臣請立之於是立荼此則似順而違道者也且夫言畫施於當時事效在於後日後日遲至而當時速決也故今巧者常勝拙者常負其勢然也此謂中主之聴也至於闇君則不察辭之巧拙也二䇿並陳而從其順已之欲者眀君不察辭之巧拙也二䇿並陳而從其致已之福者故髙祖光武能收羣䇿之所長棄羣䇿之所短以得四海之內而立皇帝之號也呉王夫差楚懐王頃襄王棄伍員屈平之良謀收宰嚭上官之諛言以失江漢之地而喪宗廟之主此二帝三王者亦有從人亦有違人然而成敗殊馳興廢異門者見䇿與不見䇿耳不知從人甚易而見䇿甚難夷考其騐斯為甚矣問曰夫人莫不好生而惡死好樂而惡憂然觀其舉措也或去生而就死或去樂而就憂將好惡與人異乎曰非好惡與人異也乃所以求生與求樂者失其道也譬如迷者欲南而反北也今畧舉一騐以言之昔項羽既敗為漢兵所追乃謂其餘騎曰吾起兵至今八年身經七十餘戰所擊者服遂霸天下今而困於此此天亡我非戰之罪也斯皆存亡所由欲南反北者也夫攻戰王者之末事也非所以取天下也王者之取天下也有大本有仁智之謂也仁則萬國懐之智則英雄歸之御萬國總英雄以臨四海其誰與爭若夫攻城必拔野戰必克將帥之事也羽以小人之器闇於帝王之教謂取天下一由攻戰矜勇有力詐虐無親貪嗇専利功勤不賞有一范増既不能用又從而疑之至令憤氣傷心疽發而死豪傑背叛謀士違離以至困窮身為之虜然猶不知所以失之反嗔目潰圍斬將取旗以明非戰之罪何其謬之甚歟髙祖數其十罪蓋其大畧耳若夫纎介之失世所不聞其可數哉且亂君之未亡也人不敢諫及其亡也人莫能窮是以至死而不寤亦何足怪哉
  亡國第十八
  凡亡國之君其朝未嘗無致治之臣也其府未嘗無先王之書也然而不免乎亡者何也其賢不用其法不行也苟書法而不行其事爵賢而不用其道則法無異乎路説而賢無異乎木主也昔桀奔南巢紂踣於京厲流於彘幽滅於戱當是時也三後之典尚在良謀之臣猶存也下及春秋之世楚有伍舉左史倚相右尹子革白公子張而靈王喪師衛有太叔儀公子鱄蘧伯玉史鰌而獻公出奔晉有趙宣子范武子太史董狐而靈公被殺魯有子家羈叔孫婼而昭公野死齊有晏平仲南史氏而莊公不免虞虢有宮之竒舟之僑而二公絶祀由是觀之苟不用賢雖有無益也然此數國者皆先君舊臣世祿之士非逺求也乃有逺求而不用之者昔齊宣王立稷下之宮設大夫之號招致賢人而尊寵之自孟軻之徒皆遊於齊楚春申君亦好賔客敬待豪傑四方並集食客盈館且聘苟卿置諸蘭陵然齊不益強黃歇遇難不用故也夫逺求賢而不用之何哉賢者之為物也非若美嬪麗妾之可觀於目也非若端冕帶裳之可加於身也非若嘉肴庶羞之可實於口也將以言䇿䇿不用雖多亦奚以為若欲備百僚之名而不問道徳之實則莫若鑄金為人而列於朝也且無食祿之費矣然彼亦知有馬必待乗之而後致逺有醫必待行之而後愈疾至於有賢則不知必待用之而後興治者何哉賢者難知歟何以逺求之易知歟何以不能用也豈為寡不足用欲先益之歟此又惑之甚也賢者稱於人也非以力也力者必須多而知者不待衆也故王七萬而輔佐六卿也故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周有亂臣十人而四海服此非用寡之騐歟且六國之君雖不用賢及其致人也猶修禮盡意不敢侮慢也至於王莽既不能用及其致也尚不能言莽之為人也內實姦邪外慕古義亦聘求名儒徵命術士政煩教虐無以致之於是脅之以峻刑威之以重戮賢者恐懼莫敢不至徒張設虛名以夸海內莽亦卒以滅亡且莽之爵人其實囚之也囚人者非必著之桎梏而置之囹圄之謂也拘係之愁憂之之謂也使在朝之人慾進則不得陳其謀欲退則不得安其身是則以綸組為繩索以印佩為鉗鐵也一作以印綬為鉗鐵也小人雖樂之君子則以為辱故明王之得賢也得其心也非謂得其軀也苟得其軀而不論其心也斯與籠鳥檻獸無以異也則賢者之於我也亦猶怨讎也豈為我用哉雖曰班萬鍾之祿將何益歟故苟得其心萬里猶近苟失其心同衾為逺今不修所以得賢者之心而務循所以執賢者之身至於社稷顛覆宗廟廢絕豈不哀哉荀子曰人主之患不在乎言不用賢而在乎誠不用賢言賢者口也知賢者行也口行相反而欲賢者進不肖者退不亦難乎夫照蟬者務眀其火振其樹而已火不明雖振其樹無益也人主有能眀其徳者則天下其歸之若蟬之歸火也善哉言乎昔伊尹在田畝之中以樂堯舜之道聞成湯作興而自夏如商太公避紂之惡居於東海之濵聞文王作興亦自商如周其次則甯戚如齊百里奚入秦范蠡如越樂毅遊燕故人君苟修其道義昭其徳音慎其威儀審其教令刑無頗僻獄無放殘仁愛普殷恵澤流播百官樂職萬民得所則賢者仰之如天地愛之如親戚樂之如塤箎歆之如蘭芳故其歸我也猶決壅導滯水注之大壑何不至之有苟麤穢暴虐馨香不登䜛邪在側佞媚充朝殺戮不辜刑罰濫害宮室崇侈妻妾無度撞鐘舞女淫樂日縱賦稅繁多財力匱竭百姓凍餓死莩盈野矜已自得諫者被誅內外震駭逺近怨悲則賢者之視我容貌也如魍魎臺殿也如狴犴采服也如衰絰絃歌也如號哭酒醴也如滫滌肴饌也如糞土從事舉錯每無一善彼之惡我也如是其肎至哉今不務明其義而徒設其祿可以獲小人難以得君子君子者行不媮合立不易方不以天下枉道不以樂生害仁安可以祿誘哉雖強搏執之而不獲已亦杜口佯愚苟免不暇國之安危將何賴焉故詩曰威儀卒迷善人載屍此之謂也
  賞罰第十九
  政之大綱有二二者何也賞罰之謂也人君明乎賞罰之道則治不難矣夫賞罰者不在乎必重而在於必行必行則雖不重而民懼不行則雖重而民怠故先王務賞罰之必行書曰爾無不信朕不食言爾不從誓言予則孥戮汝罔有攸赦天生烝民其性一也刻肌虧體所同惡也被文垂藻所同好也此二者常存而民不治其身有由然也當賞者不賞當罰者不罰夫當賞者不賞則為善者失其本望而疑其所行當罰者不罰則為惡者輕其國法而怙其所守苟如是也雖日用斧鉞於市而民不去惡矣日錫爵祿於朝而民不興善矣是以聖人不敢以親戚之恩而廢刑罰不敢以怨讐之忿而廢慶賞夫何故哉將以有救也故司馬法曰賞罰不踰時欲使民速見善惡之報也踰時且猶不可而況廢之者乎賞罰不可以疎亦不可以數數則所及者多疎則所漏者多賞罰不可以重亦不可以輕賞輕則民不勸罰輕則民亡懼賞重則民徼倖罰重則民無聊一作不聊生故先生明庶以徳之思中以平之而不失其節故書曰罔非在中察辭於差夫賞罰之於萬民猶轡䇿之於駟馬也轡䇿不調非徒遲速之分也至於覆車而摧轅賞罰之不明也則非徒治亂之分也至於滅國而喪身可不慎乎可不慎乎故詩云執轡如組兩驂如舞言善御之可以為國也
  民數第二十
  治平在庶功興庶功興在事役均事役均在民數周民數周為國之本也故先王周知其萬民衆寡之數乃分九職焉九職既分則劬勞者可見怠惰者可聞也然而事役不均者未之有也事役既均故民盡其力而人竭其力然而庶功不興者未之有也庶功既興故國家殷富大小不匱百姓休和下無怨疚焉然而治不平者未之有也故曰水一作泉有源治有本道者審乎本而已矣周禮孟冬司寇獻民數於王王拜而受之登於天府內史司會冢宰貳之其重之如是也今之為政者未知恤已矣譬由無田而欲樹藝也雖有良農安所措其彊力乎是以先王制六鄉六遂之法所以維持其民而為之綱目也使其隣比相保相愛刑罰慶賞相延相及故出入存亡臧否順逆可得而知矣如是姦無所竄罪人斯得迨及亂君之為政也戸口漏於國版夫家脫於聮伍避役者有之一作逋逃者有之棄捐者有之浮食者有之於是姦心競生偽端並作矣小則盜竊大則攻刼嚴刑峻法不能救也故民數者庶事之所自出也莫不取正焉以分田裡以令貢賦以造器用以制祿食以起田役以作軍旅國以之建典家以之立度五禮用修九刑用措者其惟審民數乎













  中論卷下
  中論二卷漢司空軍謀祭酒掾屬五官將文學北海徐幹偉長譔有序而無名氏幹鄴下七子之一人也建安之間疾辭人美麗之文不能敷散道教故著中論辭義典雅當世嘉之按唐志六卷今本二卷二十篇宋大理正山隂石邦哲手校題識邦哲字熈明再世藏書至治二年得之錢塘仇逺氏明年夏五月已酉平原陸友友仁父記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並且於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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