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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岩集/卷三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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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三 农岩集
卷三十四
作者:金昌协
1928年
卷三十五

杂识[编辑]

外篇[编辑]

韩文。原道外。与孟简书及文畅序。论议正大。笔力宏肆。不减孟子文章。孟简书尤好。其论孟子处。抑扬反复。极好看。戊午所录

夜梦游一寺院。遇老僧名辨师者。与谈儒释之辨。余举喜怒哀乐云云。僧曰。此乃根尘妄想也。余曰。然则心是何物。僧曰。真如体也。余曰。喜怒哀乐。是心之用。即用即体。是独非真如乎。以下己未所录

自永平鹰岩。向铁原丰田驿。过狼逾岭。岭底水石颇佳。驻马少坐。激湍澄潭。苍崖老树。极有泓峥幽敻之趣。令人忘起。仍念深山绝谷中。其奇胜处。不止此比。而人自不识。又不能往。可慨也。崔孤云云。人间之要路通津。眼无开处。物外之青山绿水。梦有归时。三复此语。为之怅然。

余夜梦游山水极多。自游金刚还。八九年间。梦踏毗卢万瀑之间者不可记。往往遇奇异光景。殆不能名言。此岂亦好之笃故耶。昔朱子自言连夜梦中解书。以为虽事之善者。亦不合形于梦。梦山水。虽异于梦荣利。其为偏系之发。一也。此宜自警。聊书此以观之。

孔子曰。丧与其易也宁戚。后人作碑志文字。言人善居丧。类多云戚易咸备。其意。盖曰礼文与哀痛俱备也。然圣人之意。正以易为病。而宁有取于戚。故朱子训之曰。易。治也。节文习熟而无哀痛惨怛之实也。戚则一于哀而文不足耳。此二者。正自相反。岂容两兼耶。且如夫子云与其奢也宁俭。今若曰奢俭俱备。则成何义理文字耶。然先辈文字中。用此语甚多。恐一时偶然失误。而承袭用之。不复深察也。又意此语之误。恐始于明人。欧,王碑志中。无此语。以下。辛未壬申间所录。

又碑志文字袭谬可笑者。无如易箦二字。夫易箦。固圣贤正终之事。然曾子之箦。乃季孙之赐。非礼之物。故易之。所以为正终也。夫人安得皆有季孙之箦。而必于将死焉易之耶。文章家用事。固多此类。而至于碑志文字。其体本自谨严。凡叙履历生卒。惟当据实直书。不必引用古语。虽或用事。亦须详审的当。且如启体易箦。皆曾子事。然启体。人皆可用。而易箦则非人人所可用。朱子祭延平文。虽有举扶语。而亦与直说易箦者有间。且祭文。异于碑志。不可援例也。

王弇州自谓学班,马。其为碑志叙事。极力摹画。若将以追踵古人。而其实远不及宋之欧,王。今读欧公诸碑志。其提挈纲领。错综关节。种种有法。简而能该。详而不繁。意度闲暇而情事曲尽。风神生色处。又往往如画。茅鹿门以为得太史公之髓者此也。弇州不知古人提挈错综之妙。而只欲以句字。步趣摸拟。故其为碑志叙事。不问巨细轻重。悉书具载。烦冗猥琐。动盈篇牍。纲领眼目。未能挈出点注。首尾本末。全无伸缩变化。其所自以为风神景色者。不过用马字班句。缘饰傅会耳。此何足与议于古人之妙哉。

古人之简。简于篇法。明人之简。简于句字。古人之详。详于大体。明人之详。详于小事。故欧阳公作王,范二文正碑。其文不满二千言。而其作相事业与平生大节。摸写殆尽。弇州作商贩妇女志传。其人琐琐无足记。而其文动累百千言。此可见工拙之辨也。

马史。如信陵君传。叙迎侯生。及灌夫传。叙骂坐等处。曲折纤悉。毫发不遗。弇州,沧溟诸人作志传。大抵皆摹仿此等。而不知信陵君传。专以礼士下贤。临难得力为案。灌夫传。专以田窦两家恩怨倾夺为案。迎侯生及骂坐处。正其紧要关节。故叙得愈详愈妙。推此例之。史汉诸传。皆然。若事无巨细紧歇。皆欲纤悉叙次。则岂复有体要乎。弇州诸人。惟不识此意。故其为志传。举其人一生行事。以至日用细琐。一准史汉叙次之法而摸写之。其亦可笑也已。

碑志与史传。文体略同。而史传犹以该赡为主。至于碑志。则一主于简严。故韩碑叙事。与史汉大不同。不独文章自别。亦其体当然也。欧阳公虽学司马迁。而其为碑志。犹不尽用史传体。亦以此耳。至明人。始纯用史传体为碑志。而又不识古人叙事之法。故其文遂无体要。而碑志简严之法。扫地矣。

范文正公。宋朝第一人物也。其平生行事。可为后世法者极多。而欧阳公作神道碑。只叙其出处事业终始大节。而其馀嘉言善行。皆略之。如义田及麦舟事。尤古人所难能。而碑犹不载也。其叙事简严不苟如此矣。后来碑志。虽名贤伟人有大事业大名节。亦必俱载其细行。至于笔翰小事。亦皆不遗。不如此则得者不满。而作者亦不安。习俗之弊久矣。其难变也。

明人称诗。动言汉魏盛唐。汉魏固远矣。其所谓唐者。亦非唐也。余尝谓唐诗之难。不难于奇俊爽朗。而难于从容闲雅。不难于高华秀丽。而难于温厚渊澹。不难于铿锵响亮。而难于和平悠远。明人之学唐也。只学其奇俊爽朗。而不得其从容闲雅。只学其高华秀丽。而不得其温厚渊澹。只学其铿锵响亮。而不得其和平悠远。所以便成千里也。

诗者。性情之发而天机之动也。唐人诗。有得于此。故无论初盛中晩。大抵皆近自然。今不知此。而专欲摸象声色。黾勉气格。以追踵古人。则其声音面貌。虽或髣髴。而神情兴会。都不相似。此明人之失也。

宋人之诗。以故实议论为主。此诗家大病也。明人攻之是矣。然其自为也。未必胜之而或反不及焉。何也。宋人虽主故实议论。然其问学之所蓄积。志意之所蕴结。感激触发。喷薄输写。不为格调所拘。不为涂辙所窘。故其气象。豪荡淋漓。时有近于天机之发。而读之犹可见其性情之真也。明人太拘绳墨。动涉摸拟。效颦学步。无复天真。此其所以反出宋人下也欤。

诗固当学唐。亦不必似唐。唐人之诗。主于性情兴寄。而不事故实议论。此其可法也。然唐人自唐人。今人自今人。相去千百载之间。而欲其声音气调无一不同。此理势之所必无也。强而欲似之。则亦木偶泥塑之象人而已。其形虽俨然。其天者。固不在也。又何足贵哉。

宋诗。如山谷,后山。最为一时所宗尚。然黄之横拗生硬。陈之瘦劲严苦。既乖温厚之旨。又乏逸宕之致。于唐固远而于杜亦不善学。空同所讥。不色香流动者。诚确论也。简斋虽气稍诎。而得少陵之音节。放翁虽格稍卑而极诗人之风致。与其学山谷,后山。无宁取简斋,放翁。以其去诗道犹近尔。

苏,黄以前。如欧阳,荆公诸人。虽不纯乎唐。而其律绝诸体。犹未大变唐调。但欧公太流畅。荆公太精切。又有议论故实之累耳。自东坡出而始一变。至山谷,后山出。则又一大变矣。

茅鹿门作八大家文钞。盖以矫王,李诸人赝剿之习。其论古今文章偏正得失之际。亦多中窾。及观其所自为。则曼衍冗长。浮靡华艶。辞繁而意寡。文胜而质弱。其视弇州之体裁遒整。结构致密。反不及焉。盖慕欧公之风神纡馀。而不得矩矱理致尔。信乎文之难也。

明文如逊志,阳明,遵岩,荆川。皆是欧,苏流派。就中逊志。规模宏大。笔力滂沛。而少收敛裁翦之功。阳明。天才豪敏。有操纵有阖辟。而少深渟典厚之致。此所以不及欧,苏。遵岩,荆川。宏大不如逊志。豪敏不如阳明。而体裁则加密焉。然要不出方王度内耳。

明诗。如徐昌谷,高子业。虽与李何相和应。而其天才自近唐人。故所就高出一时。徐以神秀胜。高以幽澹胜。而子业于性情尤近。此外如唐应德,蔡子木诸人。皆学唐。而其诗冲和闲靘。无叫呼激诡之习。

高子业之诗。隐约幽古。冲深温雅。虽语气似简短。而旨味实隽永。其光黯然。其声漻然。使读者反复吟咀而不能已。使在唐时。亦当不失为名家。尝见其自序数篇。亦大类。其诗甚爱之。惜不多得耳。

弇州辈虽宗尚空同。而其论常若有所不满。盖以其淘洗刻削之功未尽也。然今观空同之长。在于莽苍劲浑。倔强疏卤。正以其淘洗刻削之功未尽。而真气犹有不丧耳。至弇州诸人。揣摩愈工。锻炼愈精。而真气则已丧。此所以反逊于空同也。

何大复天才温雅。故虽以学古自命。而不至如后来诸人之矫激。其诗虽少真至警绝。然宽平和雅。犹有诗人之度。

献吉劝人不读唐以后书。固甚狭陋。然此犹以师法言可也。至李于鳞辈。作诗使事。禁不用唐以后语。则此大可笑。夫诗之作。贵在抒写性情。牢笼事物。随所感触。无乎不可。事之精粗。言之雅俗。犹不当拣择。况于古今之别乎。于鳞辈。学古初无神解妙悟。而徒以言语摸拟。故欲学唐诗。须用唐人语。欲学汉文。须用汉人字。若用唐以后事。则疑其语之不似唐。故相与戒禁如此。此岂复有真文章哉。元美亦初守此戒。至续稿不尽然。盖由晩年识进。兼亦势不行耳。

近见壶谷所编箕雅目录。称李奎报文章为东国之冠。余意此论殊不然。奎报诗擅名东方久矣。前辈诸公。亦皆推为不可及。盖其材力捷敏。蓄积富博。争多斗速。一时莫及。又能自造言语。不蹈袭前人以为工。亦可谓有诗人之才矣。然其学识鄙陋。气象庸下。格卑而调杂。语琐而意浅。其古律绝数千百篇。无一语一句道得清明洒落高古宏阔意思。其所沾沾自喜。以为不经人道语者。大抵皆徐凝之恶诗。真严羽卿所谓下劣诗魔。入其肺腑者也。试拈其数句。如满院松篁僧富贵。一江烟月寺风流。竹根迸地龙腰曲。蕉叶当窗凤尾长。湖平巧印当心月。浦阔贪呑入口潮。此等皆人所脍炙。以为奇警者。而自今观之。殆同村学童所习百联钞句语耳。亦何足尚哉。当时之人。目见其赡敏擅场。固宜畏服。至于后来尚论。宜有不然。而至今三四百年。犹不敢置异议于其间。诚所未解。然此特以诗言耳。至他文。尤不足深论。虽词赋騈俪。颇有可取。而若以是压倒牧隐诸人而为东国之冠。则恐未为允也。论文章于东国。固难以一人断为冠首。然文则当推牧隐为大家。诗则当推挹翠为绝调。牧隐不独文为大家。诗亦宏肆豪放。气象可观。不似奎报龌龊。

挹翠轩虽学黄,陈。而天才绝高。不为所缚。故辞致清浑。格力纵逸。至其兴会所到。天真澜漫。气机洋溢。似不犯人力。此则恐非黄,陈所得囿也。

余尝谓挹翠之诗。正与安平书相似。安平书。虽规摹松雪。而其笔画则二王也。挹翠诗。虽师法黄,陈。而其神情兴象。犹唐人也。此皆天才高故尔。

挹翠诗。如风从木叶萧萧过。酒许山妻浅浅斟。春阴欲雨鸟相语。老树无情风自哀。怒瀑自成空外响。愁云欲结日边阴。夜深纤月初生影。山静寒松自作声。一年秋兴南山色。独夜悲怀缺月悬。故人自致青云上。老我孤吟黄菊边。雨后海山皆秀色。春还禽鸟自和声。风帆饱与潮俱上。渔户浑临岸欲倾等语。悲壮老健。清新警绝。如李奎报集中。那得有一语似此。

容斋诗。虽格力不及挹翠。而圆浑和雅。意致老成。足为一时对手。其五言古诗。往往有绝佳者。非东岳所及也。

世称本朝诗。莫盛于穆庙之世。余谓诗道之衰。实自此始。盖穆庙以前。为诗者。大抵皆学宋。故格调多不雅驯。音律或未谐适。而要亦疏卤质实。沈厚老健。不为涂泽艶冶。而各自成其为一家言。至穆庙之世。文士蔚兴。学唐者寝多。中朝王李之诗。又稍稍东来。人始希慕仿效。锻炼精工。自是以后。轨辙如一。音调相似。而天质不复存矣。是以读穆庙以前诗。则其人犹可见。而读穆庙以后诗。其人殆不可见。此诗道盛衰之辨也。

卢稣斋诗。在宣庙初。最为杰然。其沈郁老健。莽宕悲壮。深得老杜格力。后来学杜者莫能及。盖其功力深至。得于忧患者为多。余谓此老十九年在海中。只做得夙兴夜寐箴解。而亦未甚受用。后日出来。气节太半消沮。独学得杜诗。如此好耳。

世称湖,稣,芝。然三家诗实不同。湖阴。组织锻炼颇似西昆。而风格不如稣。芝川。矫健奇崛。出自黄,陈。而宏放。不及稣。稣斋其最优乎。

简易文章名世。人谓诗非本色。而要亦稣芝之流。其风格豪横。质致深厚。不及稣斋。而镵画矫健。过之。其警绝处。声响铿然。若出金石。要非后来诗人所能及也。尝闻权石洲见简易问曰。当今文笔。固有吾丈。在诗则当推何人擅场。盖意其必许己也。简易瞑目良久曰。不知老夫死后何人擅场耳。石洲怃然有惭色。其自负如此云。

明之文弊。始于李,何。深于王,李。转变于锺,谭而极矣。近看钱牧斋文字。论此最详。其推究源委。鍼砭膏肓。语多切核。诸人见之。亦当首肯。

近观牧斋有学集。亦明季一大家也。其取法不一。而大抵出于欧,苏。其信手写去。不窘边幅。颇类苏长公。俯仰感慨。风神生色。又似乎欧公。但豪逸骀宕之过。时有侠气。亦时有冶情。少典厚严重之致。又颇杂神怪不经之说。殊为大雅累。然余犹喜其超脱自在。无砌凑捆缚。不似弇州,太函辈一味剿袭耳。

牧斋碑志。不尽法韩欧。其大篇叙事议论。错综经纬。写得淋漓。要以究极事情。模写景色。又时有六朝句语。错以成文。自是一家体。如张益之墓表。陈愚母墓志等数篇。其风神感慨。绝似欧公。明文中所罕得也。

牧斋碑志中。说京师处。多云长安。此殊未当。长安。本关中一小县也。汉唐时都此。故遂为京师之称。明之京师。乃燕地也。何得复以关中一小县之名称之乎。凡诗文。用事有可假借者。而惟地名不可。诗犹可而文尤不可。他文犹可。而碑志叙事之文。尤不可。

朱子张魏公行状。王弇州徐阶行状。钱牧斋孙承宗行状。皆至二卷之多。古所未有也。前此。唯东坡司马公行状颇多。而尚未至此。张魏公行状。一百三十板。孙承宗行状。一百十一板。

茅鹿门于欧文,张应之墓表。批云宋制。以观察推官。徙参军而知阳武县。又以通判眉州。入为员外郞而复知阳武县。可见当时重令职如此。按宋之官制。有阶官。有职事官。今以应之所履者言之。始迁著作佐郞知阳武县。通判眉州。又累迁屯田员外郞。复知阳武县。其著作佐郞及员外郞。皆阶官也。通判知县。职事官也。方其为通判为知县。固带佐郞员外衔。非入为员外郞。而又自员外郞。出知阳武县也。鹿门所谓入为员外郞。恐未察。此凡看宋人碑志叙履历处。须分别阶官职官。不令混淆始得。

韩文孔司勋墓志云。前夫人从葬舅姑兆次。卜人曰。今玆岁。未可以祔。从卜人言不祔。茅鹿门批云。附志前夫人所以不及祔葬舅姑兆次之故。而不详与司勋合葬处。不可晓。今按本文之意。谓前夫人初没时。从葬舅姑兆次矣。今宜祔葬于司勋。而卜人云云。故不得祔云尔。鹿门误认卜人以下并为从葬舅姑时事。而反疑韩公之疏。殊可笑也。

鹿门八大家文钞论云。世之论韩文者。共首称碑志。予独以韩公碑志。多奇崛险谲。不得史汉序事法。故于风神或少遒逸。至于欧阳公碑志之文。可谓独得史迁之髓。鹿门此论。似然矣。然碑志史传。虽同属叙事之文。然其体实不同。况韩公文章命世。正不必摸拟史迁。其为碑志。一以严约深重。简古奇奥为主。大抵原本尚书左氏。千古金石文字。当以此为宗祖。何必以史迁风神求之耶。然其叙事处。往往自有一种生色。但不肯一向流宕以伤简严之体耳。若欧公则其文调本自太史公来。故其碑志叙事。多得其风神。然典刑则亦本韩公。不尽用史,汉体也。

韩碑体格。固极简严可法。而其句字。亦时有太生割奇僻处。如曹成王碑。通篇皆然。要非后人所当学。鹿门议之。亦不为无见。但不当专以史汉律之耳。吾东文人为碑志。类多袭用韩碑句字。如栉垢爬痒。胚胎前光之类。而通篇体段。实不似此。如疏布裙裳。缀锦绣片段。奚其称也。

韩文张中丞传后叙。叙事极错落。自南霁云乞救至所以志也此一段。乃老人所说。而其下插入贞元中一段。此又韩公自述其所尝目见以证之。其下又接以城陷一段。则亦老人语也。自巡长七尺馀至年四十九此一段。皆张籍所述于嵩语。而嵩贞元初以下。又张籍自言。故结之以张籍云三字。不然则或不知为何人语矣。凡此逐段叙述。错出互见。而皆有至法。正是史汉妙处。后人所当参究其中城陷一段。读者最易蹉过。曾见尤翁云此当为老人说。诚然。

韩文如孔左丞墓志叙。历官行事颇该。而顾不详其为人。似简略。然铭云。曰而长身寡笑与言。只此八字。孔公之容貌气象。宛在目中。又序中。载公请留疏云。守节清苦。论议正平。忧国忘家。用意至到。则其为人大体。尤可具见。固不待复烦叙述也。王弘中志文。亦于铭中。详其为人曰。气锐而方。又刚而严。爱人尽己。不倦而止。与其友处。顺若妇女。王之资禀性行。尽于此。皆可法也。

韩碑如曹成王,平淮西,乌氏庙,袁氏庙,田弘正先庙等文。皆不使也字。盖法尚书也。

古来金石文字。有决不容复有对者。韩之平淮西碑。欧之泷冈阡表是也。

李空同文。学左马。虽摸拟太露。镕炼未至。全篇合作者少。而往往古直苍健。有一二可喜处。曾见尤翁。颇称之。尤翁不熟明文。而尝见其朱子实记序故云耳。空同此文。议论既好。体裁亦有法。诚合作也。

余又尝谓杜甫文。虽晦涩不通畅。其气调亦自古劲可喜。如公孙大娘剑舞序。廑百馀言。而俯仰曲折。感慨跌宕。大类太史公。盖其才近也。后见尤翁。亦谓子美文殊好。尤翁于文章。颇尚奇。故其言如此。

尤翁亟推谿谷文章。谓为东方第一。尝语静观斋云。谿谷去欧,苏不远。大明三百年。未有其比。阳明虽夸张震耀。而其实不如此论。窃恐未然。谿谷文。典雅通畅。辞理俱备。体裁不苟。在吾东固当为大家。然其气调才力。实不及古人。明人如空同,弇州一派。固非韩,欧正脉。至于逊志,阳明,遵岩,荆川数大家。皆深于经术。优于理致。宏博精深。高明峻洁。皆非谿谷所能及。阳明诚有夸张处。然其天才自高。长于操纵。非徒为张皇者也。尤翁实不多见明文。槩谓明人皆伪学古文。不知自有遵岩,荆川一派。谿谷正在其范围中耳。

谿谷之文。典则理致。虽近宋大家。然失之太平缓。宋文如欧公。虽若宽平和缓。而其封事奏箚。指陈利害。摸写事情。委曲深切。刺骨透髓。令人主听之。不得不动心开悟。其序记碑志祭文等文。风神遒丽。音调逸宕。俯仰感慨。一唱三叹。往往有歔欷欲绝处。此所以不可及也。谿谷一味平缓。全无激切处。为疏章。则不足以动人主之听。为碑志。则无风神生色。为祭文。则无凄怆呜咽之旨。盖其天资宽平。得之又容易。不曾致深湛之思。故所就者然耳。后人尊尚其文。以为圆熟浑成。绝无斧凿瑕颣可指议。此姑即其所就言之则可耳。若以比古人。正见其疲苶不及。安得谓无可议也。

谿谷碑志。虽乏逸调。然其叙事。繁简得当。称美处。亦有斟酌分寸。斯其所以为善也。

简易文。谿谷论之悉矣。今以拟于谿谷。其高处。谿谷所不能。而低处。谿谷所不为。要当为雁行也。

简易集中。中朝奏文最好。此等文字。最易循袭常套。欲免此。则又患事情不周匝详尽。而简易诸奏文。敷陈情实。既恳切委曲。行文又古雅简炼。无一语冗率肤俗。观此。可见其才高功深。宜乎中朝人之叹赏也。

尤翁谓简易碑志。小篇好而大篇不好。诚然。

泽堂文。体段浑成。不如谿谷。而结构精密过之。谿之词赋。泽之騈俪。又足相当。比之于古。殆似韩柳。近世蔡湖洲每称张,李云。泽堂诗胜谿谷。此又与子厚,退之相似。

泽堂文太密塞。文字外。不见有馀地。此不及谿谷处。然如疏箚论事之文。精核切深。不似谿谷平泛无激发处。

月沙,象村。同时齐名。前后论者。互有轩轾。当时文苑之论。颇以象村为胜。观谿谷所序二公文集。可见也。至近世尤翁。始以月沙为胜。盖象村视古修辞。藻饰之功多。月沙随意抒写。纡馀之致胜。尚辞者右象村。主理者取月沙。固各有所见也。

象村天才敏妙而深厚不足。又学诸子及国策。且喜皇明诸大家。故其文态度俊丽。光彩绚烂。但少质实之意。隽永之味。月沙天才华赡而高简不足。且不规规于古人绳墨。出之甚易。故其文纡馀通畅。绝无艰难拘窘之态。但体裁欠典严。格调不古雅。两家长短。槩不出此。以夫子从先进之义。则尤翁之论。其殆近矣乎。

申最季良之文。或谓胜于象村。今观其原论诸篇。赡博宏衍。诚不易得。至他文。不脱明人气习。要其家法故在。谓之胜乃祖。未知如何耳。

东淮学明文而不为已甚。故其文颇峻洁可喜。虽才思敏妙。不及象村。简整却差胜。同时锦阳尉。亦学明文。而专袭其钩棘剿赝之体。繁冗靡曼。全无体要。远不及东淮。

东淮父子。诗才皆劣。季良诗尤不佳。既乏声调。又无气力。集中古律绝无佳者。东淮差胜。而亦不及象村也。

郑东溟出于晩季。能知有汉魏古诗乐府为可法。歌行长篇。步骤李杜。律绝近体。摸拟盛唐。不肯以晩唐苏黄作家计。亦伟矣。然其才具气力。实不及挹翠诸公。又不曾细心读书。深究诗道。沈潜自得。充拓变化。徒以一时意气。追逐前人影响。故其诗虽清新豪俊。无世俗龌龊庸腐之气。然其精言妙思。不足以窥古人之奥。横骛旁驱。又未能极诗家之变。要其所就。未能超石洲,东岳而上之也。

东溟诗所以易高于流俗者。以平生好读马史。又留意古乐府。为诗歌。喜用其语。此皆世人所不习。故骤见之。足以惊动耳目。而其实殆古人所谓钝贼。非窃狐白裘手也。

左传。然明论程郑降阶之问曰。夫既登而求降阶者。知人也。不在程郑。其有亡衅乎。不然。其有惑疾将死而忧也。注。若不在程郑。其家将有出亡之衅乎。此注恐误。按不在程郑。谓上所谓明知之人。非如程郑者所能当也。今此问降阶者。不过其身将有亡衅而然。不然则将死云尔。此与上文是将死不然将亡相应。亡与死。皆指程郑之身而言耳。何得复云其家注者。不晓不在程郑一句之意。而迁就其说如此。不可从也。

雍纠之妻。知其夫将杀其父于郊享。以其事告祭仲。而雍纠谋败见杀。卢蒲癸之妻。知其夫将杀其父于庙尝。故告之以激庆舍。而庆舍遂行被祸。此二妇所遭正相类。而所处绝相反。余谓为二妇之道。但当至诚痛迫。谏止其夫。不从则死可也。决不容有所左右于彼此。卢蒲之妻。设机趣祸。其事尤所不忍。

读左史崔杼杀庄公传。因东郭姜一人而死者。庄公,贾举,州绰,邴师,公孙敖,封具,铎父,襄伊,偻堙,申蒯,蒯之宰及鬷蔑,太史二人,东郭偃,棠无咎,崔成,崔强,崔杼凡十九人。而其身亦不免妇女之祸。可畏也哉。

左传叙事。有极简妙处。如晋张骼辅跞。同郑宛射犬致楚师一段。前后曲折甚多。而终不出二子及射犬名。始看似错乱。细玩之。彼此宾主。俱极了了。其曰已皆乘。乘车曰皆踞。转而鼓琴曰皆取胄于櫜。而胄曰皆下。博人以投曰皆超乘。抽弓而射曰皆笑。此皆指二子也。曰不告而驰之。曰不待而出。皆指射犬也。凡言二子。悉用皆字。则固不待举名。而可知其为二人。以此对彼。又不待举名。而可知其为射犬。此叙事简妙处。前后六皆字。又错落甚奇。

少时读左传。入而赋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出而赋大隧之外。其乐也泄泄。认以为叙事而疑其太俳矣。后来始觉两赋字当句。大隧以下十八字。当为所赋之诗。顿释前疑。近读钱牧斋集。已辨此一段。当时锺谭辈。误读此文。正如余少时而辄敢评议古人。牧斋辨之极明快。以此知古人文字。不可以麤心读过。亦不宜妄生雌黄也。

朱先生与南轩书。论程集侄与犹子之说曰。尔雅云。女子谓兄弟之子为侄。注。引左氏侄其从姑以释之。而反复考寻。终不言男子谓兄弟之子。为何也。以汉书考之。二疏。乃今世所谓叔侄。而传以父子称之。则是古人直谓之子。虽汉人。犹然也。盖古人淳质。不以为嫌。故如是称之。自以为安。降及后世。则心有以为不可不辨者。于是假其所以自名于姑者而称焉。虽非古制。然亦得别嫌明微之意。余按马史田蚡传。侍酒魏其跪起如子侄。据此则男子谓兄弟之子为侄。自汉时已然矣。此正可为程集称侄之证。而朱先生云然。岂或偶未记此文耶。但考汉书侄作姓。岂马史本亦作姓。而后来却因疑似而误耶。未可知也。

又按此书。下文有曰犹即如也。其义系于上文。不可殊绝明矣。若单称之。即与世俗歇后之语无异。歇后之义。人或未详。余观野客丛书。洪驹父云。世谓兄弟为友于。谓子孙为贻厥。歇后语也。仆考诸史。自东汉以来。多有此语。曰居贻厥之始。曰友于之情愈厚。如言色斯赫斯则哲之类甚多。又按陆放翁老学庵笔记韩退之诗云。夕贬潮阳路八千。欧公云。夷陵此去更三千。谓八千里三千里也。或以为歇后语。非也。书弼成五服。至于五千。注云五千里。论语冉有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注亦云六七十里五六十里也。据此两说。则歇后之义。可知。盖但云友于。则不知所友者何人。但云贻厥。则不知所贻者何人。但云赫斯。则不知赫底为何事。但云则哲。则不知哲底为何事。但云八千三千。则不知八千三千是何物。以其遗却实事正意而设为虚语。故谓之歇后也。礼记犹子。本谓丧服兄弟之子。与己子同也。今无上文六字。而单称犹子。则殆与贻厥友于之类无异。故先生说如此矣。

马永卿所著懒真子。记康节事云。洛中邵康节先生。术数既高。而心术亦自过人。所居有圭窦瓮牖。圭窦者。墙上凿门。上锐下方。如圭之状。瓮牖者。以败瓮口。安于室之东西。用赤白纸糊之。象日月也。其所居。谓之安乐窝。先生以春秋天色温凉之时。乘安车驾黄牛。出游于诸公家。诸公者欲其来。各置安乐窝一所。先生将至其家。无老少妇女良贱。咸迓于门。迎入窝。争前问劳。且听先生之言。凡其家妇姑妯娌婢妾。有争竞经时不能决者。自陈于前。先生逐一为分别之。人人各得其欢心。于是酒殽竞进。厌饫数日馀。游一家。月馀乃归。非独见其心术之妙。亦可想见洛中士风之美。闻之于司马文仲𢜱云。按此与他书所记。大略皆同。而独圭窦事及瓮牖象日月安车驾黄牛。他所未见。故录之。

唐裴廷裕东观奏记。宣宗赋诗。赐寓直学士萧寘令和。寘手状谢曰。陛下此诗。虽桂水日千里。因之平生怀。亦无以加也。明日。召学士韦澳。问此两句。澳奏曰。宋太子家令沈约诗。寘以睿藻清新。可方沈约尔。上不悦曰。将人臣比我。得否。恩遇渐薄。按上两句。乃江淹拟休上人怨别诗也。今云沈约。岂韦澳误对耶。抑廷裕记之误也。

东观奏记。蓝田尉直弘文馆柳珪。擢为右拾遗。给事中萧傲郑裔绰驳还曰。陛下高悬爵位。本待贤良。既命浇浮。恐非惩劝。珪居家不禀于义。方奉国。岂尽于忠节。刑部尚书柳仲郢。诣东上阁门表。称子珪才器庸劣。不合尘垢。谏垣若诬以不孝。即冤屈为甚。太子少师柳公权。又讼侵毁之枉。上令免珪官。且在家修省。按柳氏家法。冠当时。而其子弟乃以不孝被劾。可谓不幸。然观仲郢,公权俱露章讼冤。可见其诬枉。亦见古人为子孙讼冤。不以为嫌也。

近从人借看稗海书。乃明人搜集汉唐宋以来说家。为一部书。其中虽有神怪不经。诙调不根。近于汲冢齐东者。然其逸事异闻。名言嘉话。可以裨史乘之阙。备艺文之采。而关名教助理致者。不翅多焉。亦足为博雅之助矣。但恨刊板不精。讹谬甚多。至于篇目。亦极疏谬。石林燕语。即宋叶梦得所撰。而目录云程摸撰。初不知其故。细考本书卷首题云。叶梦得撰。子拣挰摸校。盖三人。即梦得之子也。编书者不察。乃误认挰摸为人姓名。而妄以挰为程也。又冷斋夜话。乃宋僧惠洪所撰。所谓洪觉范者。即其人也。而篇目阙之。又续博物志。篇目。以为唐陇西李石撰。而其中亦颇有宋事。如云相家说。人臣。得龙之一体。当至公相。曾公亮。得龙之脊。王安石。得龙之睛。又云祖宗眷异者。如欧阳修,石延年云云。又云陈正敏所取者。陈搏,李渎,林逋,魏野。皆遁世之士云云。岂或后人剿入之故耶。未可知也。

续博物志。又云今上于前朝。作镇睢阳。洎开国号大宋。又建都在大火之下。据此则又似宋太祖时人。而王安石,曾公亮。又在其后。竟莫知何人所撰也。

唐人诗用遮莫字。详其语意。初非禁止之辞。而后人多误用之。鹤林玉露。释以尽教是也。尝与崔汝和语此。汝和谓此固然矣。然如李白诗用此语。似亦作禁止之辞矣。余曰岂指遮莫枝根长百丈。遮莫姻亲连帝城二句而言耶。吾意此正是尽教之意。盖李之意。以为设令枝干盘互。姻亲贵盛。终不如交游之众多。己身之富贵云耳。若作禁止辞。则此二句说不去矣。汝和唯唯。

南衮作濯缨挽。有人物宋丰煕之语。谿谷漫笔。以为甚谬。此说似太拘滞。夫煕丰之际。在朝者固多安石之党。然一时人物。实多名贤。是以邵子四贤吟。亦曰有宋煕宁元丰之间。大为一时之壮。据此则谓之煕丰人物。亦何不可耶。若煕丰旧人之目。乃一时相指目。专指当路之人而言。恐不必用此为嫌也。然南诗不言庆历元祐而言丰煕。亦出于趁韵尔。

江邻几杂志。好事者记。一春好天气。不过二十日。以近年观之。九十日内。得二十日好天气亦绝难。可见天地气候日益乖也。

米元章谓笔不可意者。如朽竹篙舟。曲箸哺物。世无佳笔久矣。近时益甚。寻常作字。极费人气力。偶见元章此语。爱其善喩。记之。

李贺有五粒小松歌。五粒。即五鬣。我东海松是也。凡松每穗二鬣。而惟海松五鬣。此种。中原绝罕。惟华山产焉。故称华山松。五代时。郑遨隐居华山。服五鬣松。即此也。我国则处处有之。酉阳杂俎云。皮无鳞甲而结实。多新罗所种。以此知天下惟我国多此松。其曰海松者。盖以此也。此与凡松虽形状稍异。要为松之别种。故中原人通称松。而只以鬣数。殊其称耳。东俗。乃混称柏子。不惟俚俗如此。至于诗文。亦承讹称之。甚无谓也。

渊明与子疏云。吾年过五十。少而穷苦。每以家弊。东西游走。此盖作疏时正五十岁馀耳。其言此者。承上文寿夭永无外请之意。以见其年数未为不足耳。少而以下。乃叙其出处困穷之故。非谓过五十。而乃东西游走也。赵泉山不识此。乃谓渊明年过五十时。投闲十年矣。尚何游宦之有。五十当作三十云。误矣。

宋马永卿所撰懒真子。谓小名小字。始于离骚经。盖谓屈原字平。而,正则。灵均其小名小字也。此殊未然。朱子楚辞注。名平。字原,正则,灵均。各释其义。以为美称。训平为正则。其义固易见。而训原为均。似本诗畇畇原隰之文。永卿不察。乃谓灵均为小名。正则为小字。误矣。

古法。凿井者。先贮盆水数十。置所凿之地。夜视盆中有大星异众星者。必得甘泉。见宋方勺泊宅编。又近有慎懋者。颇解地术。言欲凿井。当先覆数铜盆于地上。经夜视之。见其中露气结聚多者。凿之必得泉。此言亦有理。余家农岩苦无泉。常汲溪水飮之。当以此两法。试之。

陆放翁老学庵笔记云。柳子厚诗云。海上尖山似剑铓。秋来处处割愁肠。东坡用之云。割愁还有剑铓山。或谓可言割愁肠。不可但言割愁。亡兄仲高云。晋张望诗曰。愁来不可割。此割愁二字出处也。余谓愁来不可割。言愁之难制也。割愁肠。言愁极而断肠也。二意正相反。今东坡诗。实本于子厚。则不当用。张诗为证。岂坡公实取张意而用子厚语为翻案耶。不然则割愁之为未妥。诚如或者之疑也。

老学庵笔记云。汉隶岁久。风雨剥蚀。故其字无复锋铓。近者杜仲微。乃故用秃笔作隶。自谓得汉刻遗法。岂其然乎。余见近世许穆所为古篆。正类此。不独篆隶为然。诗亦有之。古乐府铙歌鼓吹之类。句字多断续。往往不可属读。此乃有脱缺而然耳。李攀龙辈不察。乃强作佶屈语。以为古体。此正杜仲微之汉隶。许穆之古篆也。

余尝游伽倻山。用寘韵作五言长篇中。押觜字云。髣髴云汉晓。列宿馀参觜。后考韵书。参觜之觜。乃在支字韵。虽觉其误。而亦未能改也。今见马永卿所记。有云二十八宿觜音訾。非也。西方白虎而觜参为虎首。故有觜之义。此言有理。如此则余诗所押。盖不误也。此外辨宿之音。绣亢之音。刚氐之音低皆误者。其言似皆有据。要之韵书不能无谬误。

苏子由龙川志云。范文正公笃于忠亮。虽喜功名。而不为朋党。早岁排吕,许公。勇于立事。其徒因之。矫厉过直。公亦不喜也。自越州还朝。出镇西事。恐许公不为之地。无以成功。乃为书自咎。解仇而去。其后以参知政事。安抚陕西。许公既老居。郑相遇于道。文正身历中书。知事之难。唯有悔过之语。于是许公欣然相与语终日。许公问何为亟去朝廷。文正言欲经制西事耳。许公曰。经制西事。莫如在朝廷之便。文正为之愕然。故欧阳公为文正神道碑。言二公晩年欢然相得。由此故也。后生不知。皆咎欧阳公。予见张公。言之乃信。按朱子与周益公书。论范吕解仇事云。龙川志之于此。又以亲闻张安道之言为左验。张实吕党。尤足取信无疑也。今详此志所记。似专以范公为深悔前日攻吕之过。而与之解仇。子由盖据张安道之语而记之。故其言如此。此正安道为吕左袒之意。恐不足为据。朱子反以为张实吕党。尤足取信无疑。何也。岂专指其恐许公不为之地。无以成功。乃为书自咎。解仇而去一款而然耶。

余尝作骊阳挽诗。用树稼字。盖篇内别有木字。故以树代木也。以义言之。此固无害。而尚疑其无稽。后见东轩笔录云。唐天宝中。冰稼而宁王死。故当时谚曰。冬凌树稼达官怕。据此则作树稼。正是昔苏子瞻作文使事。必使子弟门生。考其出处。盖必如此而后。慊于心故耳。

往年在清风。与宗人金楷甫纵言。及于古今节义之多少。金君谓宋时以礼义培养士大夫。而靖康之变。殉义者。独一李侍郞。何其少也。余答谓此不难知也。自王安石以来。斥逐众正。引用群小。至于绍圣崇宁之间。章蔡之徒。相继用事。凡当世之贤人君子。非遭窜逐。则奉祠在外。无一人在朝。而其充塞要津。布列外藩者。只是京黼童梁之私人。以此辈而当变。故负国卖君。甘心屈膝。固其所也。尚何望其效死殉义。且其时汴京受围未数月。而二帝北行。高宗南渡。故虽有忠臣义士。身在远外。未及起而赴难耳。不然则其卓卓效节。夫岂一二人而止哉。今不察此。而槩谓之无人。非笃论也。金君深以为然。今日偶见张采名臣续录序。已论及此。其意正与余前日所云者相符。独恨金君在远。不得出此序共读耳。

余尝有归去渊序。论陶渊明弃彭泽事。以为渊明非索隐行怪之流。其仕本为贫。岂不肯屈于一督邮。而弃而去之。若是其迈迈乎。盖当是时。寄奴移鼎之势已成。故托此而去之。正如孔子以膰肉不至而去鲁也。余之为此论。盖亦出于一时臆见。而第不知果得渊明之心否耳。后读王袆庐山记云。靖节为彭泽令。不肯束带见督邮。遂解官归。是岁刘裕杀刘仲文。将移晋祚。陶义不事二姓。故托为之辞以去。若将以微罪行耳。夫岂以一督邮为此悻悻乎。正与余前论吻合。而其引孔子事。尤相符。余既自喜其所见不甚谬。而又知古今人意思不相远如此。凡后人所自以为独见创论者。未始不经前人道破也。

中国所称洞。皆指岩窟石穴中空可居者耳。我国则不然。凡山谷深邃处。辄以洞名之。考韵书。洞。空也。两山之间有谷焉。是亦有空义。称洞亦无不可。而至于京城坊里之名。亦以洞称。则尤无谓。不知何自而有此讹也。然周人之玉。宋人之鼠。同以璞名。则方俗所习同名而异实者。自古而然。非独此一事也。亦各随其称而已。读名山记。偶书。

又中国人。称石之有穴者曰岩。如永州之朝阳岩。始兴之玲珑岩。永福之方广岩。桂林之伏波诸岩。皆是也。不然则虽千仞之巨石。不以岩称。考韵书。岩。峰也。石之有穴。何取于峰义而必以是称之也。其为可笑。殆与我国坊里之称洞。无以异也。意此本南方谣俗所称。而遂为中国通称之名也。

皇甫嵩屯扶风。与盖勋谋讨董卓。而以城门校尉就征。朱隽在河南。与陶谦谋讨李傕。而以太仆就征。二人初皆以讨黄巾著名。其智勇亦相埒。而末路皆迷于去就。为君子所讥。事正相类。可笑。

河西三明。惟皇甫规。志节伟然最贤。张奂。仓卒见绐。枉害忠良。虽不能无罪。然能力辞侯爵。又为陈窦上章伸理。亦善补过者。惟段颎。阿附黄门。输货得官。卒亦以是丧身。其最下乎。

袁本初部下。名士甚多。惟沮授,田丰最贤。而授智计尤胜。如授者。可谓一时之杰。而惜托身非其所耳。

靳准杀渊聪子孙。刘氏男女无少长。皆斩。冉闵杀石虎三十八孙。尽灭石氏。其事正相类。皆天假手也。

韦贤云。遗子黄金满籯。不如教子一经。世以为名言。然教之以荣名。与遗之以富厚。相去几何。庞公之对刘表曰。人皆遗之以危。我独遗之以安。虽所遗不同。未为无所遗。此言更高贤数著。

归震川集何氏先茔碑铭。晋兴恩泽。著自庐江。文穆赞密。懿哉孝子。实维昆季。皆有名德。注云。何求,求弟,点胤。世称何氏三高。而点又有孝隐士之目。所谓懿哉孝子。实维昆季。皆有名德也。按碑文。已言何是晋孝子琦之后。铭言孝子。正亦是琦。何得为点。想注者之意。以点兄弟有名称。故附会于昆季名德之文。然详此。所谓昆季。正以琦是充之从兄。承上文穆说来故云耳。非指点兄弟也。以下辛巳所录

尝读坡集张益老诸琴赞。颇疑其不类。意谓此老故变格出奇。作此沈著瑰巧语耳。后读山谷集。亦载此文。又见其答张益老书云。欲遍为诸琴品藻称述。此尤为明证。乃知坡集误也。

东坡次韵滕元发,许仲途,秦少游诗。二公诗。格老弥新。醉后狂吟许野人。坐看青丘呑泽芥。自惭潢潦荐溪𬞟。两邦旌纛光相照。十亩锄犁手自亲。何似秦郞妙天下。明年献颂请东巡。注。两邦旌纛。意者滕元发,许仲途皆为太守乎。然破题指之为许野人。未省按许。即许与之义。谓二公能诗。而却许野人醉后狂吟也。二公指滕,许。而野人则坡自称耳。何干仲途。然则两邦之为元发,仲途。信矣。注。乃缘一许字。有此疑难。可笑。偶阅坡集书之。或疑二公指元发,少游。而野人指仲途。则第七句秦郞。不应另出。且少游乃东坡后辈。岂应称老耶。○以下癸未所录。

刘梦得竹枝词。东边日出西边两。道是无情晴下同还有情。人多未晓其意。余谓此即古诗读曲之遗。盖情与晴同音。故以东边日西边雨。喩男女之际。似无情而又似有情也。正如读曲石阙生。口中含碑悲也不得语。风吹黄蘗藩。恶作苦篱离也声之类也。余虽解得如此。而人未深信。后见张文潜明道杂志。韩持国每酒后好讴柳三变一曲。其一句云。多情到了多病。有老婢每听之。辄云大官体中。每与人别。我天将雨。辄体中不佳。而贵人多晴致病耶。此盖认情为晴。故其语如此也。正可为前诗之证。东坡代人赠别诗。莲子擘开须见。楸枰著尽更无期。破衫却有重逢处。一饭何曾忘却时。亦此类也。

康节六十六岁诗云。使吾却十岁。亦可少集事。奈何天地间。日无再中理。盖叹之深也。以康节之学。于天下事。既已无所不通。而其言如此。岂所谓百尺竿头进步者耶。自思今年尚不及康节十三岁。亦不无进步之地矣。但前此全无工夫。苟非十倍努力。又何望少集事耶。此却瞿然可深省也。偶看击壤集。书此。

山谷游百花洲李氏园诗。三公未白发。十辈乘朱轮。只取人看好。何益百年身。但愿长今日。清樽对故人。此盖设言。黑头作相。家世𬊤赫。只教人好看。而要无益于吾身云尔。注者。乃以三公为寇莱公,范文正,谢希深。此只见百花洲有三公旧迹。而附会如此。大失作者本意。可笑。

山谷和邢敦夫秋怀诗。西风壮夫泪。多为程颢滴。盖惜之也。山谷。苏门人。而其语如此。岂当时公论固不可掩耶。抑明道德性宽大。与伊川方严气象不同。故虽苏党。亦无崖异耶。

山谷司马温公挽。毁誉盖棺了。于今名实尊。注。言人死则毁誉亦随而泯。独公死后其名尤重。按此谓人之毁誉。至死乃大定。故公死而名实益尊重也。注说。恐未是。

朱子语类。高宗初立时。犹未知辨别元祐煕丰之党。故用汪,黄。不成人才。汪,黄又小人中之最下者。及赵丞相居位。方稍能辨别。亦缘孟皇后居中。力与高宗说得透了。高宗又喜看苏,黄辈文字。故一朝觉悟而自恶之。而君子小人之党始明。余见近世主调停之论者。每谓我国朋党。已历累世。殆近百馀年。非如前代一时分党之比。闻见积习。难遽变改。在今虽不无邪正之分。黜陟用舍。不宜偏著一边。曾不知煕丰元祐之党。汔于南渡犹未已。朱子之论。未尝不以辨别为是。观此条所论。可见矣。盖曰无邪正则已。苟其有邪正。则岂得以源委之远。而不别其薰莸冰炭乎。

又语类。因说胡珵,德辉所著文字。问德辉何如人。曰。先友也。晋陵人。曾从龟山游。赵忠简公当国。与张嵲巨山同为史官。及赵公去位。张魏公独相。以为元祐未必全是。煕丰未必全非。遂擢何抡仲,李似表二人为史官。胡张所修史。皆标出欲改之。胡,张遂求去。及忠简再入相。遂去何,李用胡,张为史官。书奏上。据此。亦见二党之争。至南渡犹未已。

韩碑多直叙。欧碑多错综。韩体谨严。其奇在于句字陶铸。欧语雅驯。其奇在于篇章变化。

韩格正而力大。欧调逸而机圆。

韩本尚书左氏之法。欧得风骚太史之旨。

王碑。体多近欧。语时类韩。

天下事。须先辨真赝虚实。而后可论工拙精粗。文章亦然。如大明王李辈。力为古文。蹈藉唐宋。骤视之。非不高奇。而徐而绎之。皆假窃形似之言耳。此乃文之赝者也。

退之为文。务去陈言。陈言。非专指俗下庸常语也。凡经古人所已道者皆是。如左国班马之文。虽则瑰奇。一或袭用。皆陈言耳。今读韩集累百篇。无一语袭用古人成句。如平淮西碑。专法尚书。而无一尚书中语。董晋行状。规模左传。而无一左传中语。张中丞传后叙。酷类马史。而无一马史中语。真卓识也。明文如李于鳞。专取古人句字。属缀成文。其陋甚矣。元美亦尝议此病。而观其自为。亦不免此。碑志叙事。类皆袭用马班句语。篇篇复出。入眼皆陈。凡退之之所务去。方且极力为之。而自谓高出唐宋。何也。

邢敦夫不独文誉高一时。其人物。亦大为诸公所重。鲁直尝有十绝。历述元祐诸公事。其一云。鲁中狂士邢尚书。本意扶日上天衢。敦夫若在镌此老。不令平地生崎岖。其期许之意。可知矣。以下甲申所录

子瞻诗。山人若问今何似。犹向灯前作细字。放翁诗。自知赋得穷儒分。五十灯前见细书。余今年五十四。衰疾已甚。老形皆具。独眼力不减少日。灯下尚能读细字书。于二公所云。自谓近之。放翁诗。尤觉有味。

南尚书二星谪白川时。郑维岳贻书。言吾叔今年运气不佳。愿勿过飮。盖郑即公族侄而解谈命。故以此勖之也。公不答书。只于牍背题四韵诗以还之。其一联云。万事懒从詹尹卜。一生长恨楚臣醒。警切可喜。甲申三月廿三日。闻诸李养叔。

范兰溪心箴。朱子亟称之。取载于孟子集注。每读之。恨不详其人物出处。近从玉堂。借得宋诗钞观之。范诗亦在其中。篇首略叙其本末云。浚字茂明。婺之兰江人。绍兴中。举贤良方正。昆弟多居膴仕。竟以秦桧当国。抗节不起。隐于香溪。因称香溪先生。著书明道。多本于经学。据此则其人品。固不凡矣。

范集有读扬子云传诗云。蝇声紫色欺昏童。义士远引如冥鸿。胡为颠眩尚执戟。美新屈首称臣雄。岷山沃野蹲鸱大。拓落不归良已过。近危竟似井眉甁。虚作反骚嗤楚些。诡情怀禄遭嘲评。但用笔墨垂声名。朱子以前讥斥扬雄。未有如此诗之痛切者。其视王曾诸人左袒子云。护掩臣莽之罪。所见远矣。

欧集吉州学记。有二本。不但句字多所增损。章段先后。亦颇移易。一是石本。一是升平时印本。而石本载居士集。印本载外集。石本字数颇减。文尤简畅。当是后来修改者。世言欧公作文。虽尺牍。亦多追后修改。其不苟于述作如此。此记亦其一证。试将二本。比对称量。亦可窥其详略去取之意。料简刮摩之功。周益公序。据旧鉴新。因悟为文之法者。正谓是耳。以下乙酉所录

欧阳公集。有梅圣兪诗集序。详其语意。盖是圣兪在时作也。如云年今五十。又云不知其穷之久而将老。其非作于圣兪没后者明矣。其末。乃有后十五年。圣兪以疾卒之语。盖公初因谢景初所编集。为作序如前。而圣兪没后。更为编定其全稿。却就前序。添足此数语耳。前后合为一篇。虽属可疑。细考要当如此。又考公与圣兪书云。诗序谨如命附去。盖述大手作者之美。虽为言不知称意否。此亦当指此序也。偶看欧集。书之。

欧集。有徐无党焦千之所作胥杨二夫人铭。盖公遭母郑夫人丧。将以二夫人祔葬。以方在制。故命二门人代为铭。而实公作也。观其文辞体制。可见。二铭皆佳甚。而茅鹿门不以入于八大家文钞。岂未详其为公作耶。

杜诗苏注之赝。朱子既明言之。而文献通考陈氏说及皇明杨升庵,钱牧斋集。亦有所论矣。注中所引古人事迹说话。全是杜撰。明者只一见。便自了然。初不待考证而知其妄也。然后来为类书者。往往不察。或反引以为故实。诚可笑也。余尝与舍弟辈。观事文类聚。及他类书所引故实。有可疑者。辄认之曰。此必杜诗苏注语也。就检之果然。盖其语气。不难辨也。今见芝峰类说。有云杜诗家书抵万金。按梁王筠。久在沙场。一日得家书。曰抵得万金。诗语全用此也。又云知章骑马似乘船。按晋阮咸醉骑马欹倾。人指而笑曰。个老子骑马。如乘船行波浪中。盖用此意。又云李白诗为问如何太瘦生。摠为从前作诗苦。按崔浩爱吟咏。一日病起。友人曰。子非病。乃苦诗瘦。盖用此也。窃详此三语。似皆出苏注。当检。但芝峰引此三语。皆有按字。岂别自有所考耶。若只见于苏注。则不当自为考证语如此也。

类说。又云杜诗忆弟看云白日眠。按云麓漫抄曰。梁瑄不归。弟璟每见东南白云。即立望惨然。诗意盖用此也。窃详此语。亦似出苏注。而今云云麓漫抄。岂非漫抄者。亦取诸苏注而不察其为妄耶。其辗转承讹。尤可笑也。后考杜集此语。果出苏注。而见每望东南云下。漫抄盖本此也。芝峯见其切于忆弟看云句引之。而未知其本属赝说也。

韩文鼓舞。读之使人气作。欧文咏叹。读之使人心醉。以下丁亥所录

以国风离骚之旨为文章。唯欧公为然。或曰。如丰乐亭岘山亭记之类。是否。曰。近之。然不独此也。他文大抵皆然。观其反复咏叹处。即是。

岘山亭。本为叔子作。而欧公作记。却并元凯一滚说去。其间归重叔子处。不过一两句。便有一发引千匀之力。而笔势便捷活动。如蜻蜓点水。绝不粘滞。大都一篇之内。或开或合。一拈一放。皆有意思。而不见痕迹。非老笔入化。无以及此。

经传以外。惟史汉尚堪多读。其馀虽韩欧文。亦不耐数十读。唯曾文最耐多读。以其质厚而致深尔。

南丰战国策序。列女传序。议论尤极纯正。行文又典雅近西汉。最宜多读。

曾文似荀卿。苏文似孟子。盖荀文丰博有委致。孟文简直有锋锐。二子之于文。亦然。坡固尝学孟子。而南丰不闻其学荀卿。要之皆才相近耳。

南丰宜黄县学记。精深周匝。其于先王学校之意。直是说得出。汉唐以来。诸儒都无此见识议论。

列女传序。世皆知文王之所以兴。能得内助。而不知其所以然者。盖本于文王之躬化。此义极善。从来论者。未能及此。朱子诗序辨中。既明著其说。而集传周南篇后所论。亦此意也。

战国策序。法者所以适变也。不必尽同。道者所以立本也。不可不一。说得为治之义极简当。虽圣贤。无以易之。

东坡正统论。其说最不可易。朱先生纲目正统意。正如此。此意本自简易。后之为正统说者。皆推之太过。要是强生事耳。

南丰与王深甫论扬雄事。其说种种乖舛。以彼之识。当不至此。只为合下看得扬雄太重。以为孟子后一人。失身之事。宜非其所为。故从而为之辞如此。盖意中才有所偏。便碍却正知见。

韩文送孟东野序。物不得其平一句。古人或疑其有病。盖以下文皋夔伊周。不可谓不平之鸣耳。不知退之所云不平者。只是有感触之谓。七情之发皆是。非独悲忧怨愤感慨抑郁乃为不平也。

人之于言也。其于人也二句。骤看之。虽相似。而实则不同。上句。主乎人而言也。下句。主乎天而言也。盖详此序。首言物之鸣。次言人之鸣。次言天之鸣。物则只自鸣而已。人则不惟自鸣。而又能假于物以鸣如八音。是也。天则不能自鸣。而只假于物与人以鸣。其在物则鸟雷虫风。天之所假以鸣四时者也。自皋,禹以至翺,籍。天之所假以鸣于历代者也。人之于言也。亦然。言不独物不得其平则鸣。人亦不得其平而后鸣也。其于人也。亦然。言天不独于物。择其善鸣者而假之鸣。其于人也。亦择其善鸣者而假之鸣也。详此则凡下文所列历代之善鸣者。皆天之所假以鸣者耳。中间用数个天字。其意尤明。如云天将以夫子为木铎。如云将天丑其德而莫之顾。如云天将和其声。使鸣国家之盛云云。而结之以三子者之命。则悬乎天矣。此皆以天为主。而人特为其所使耳。

夔不能以文辞鸣一段。极好笑。盖天则假夔以鸣。而夔不能自鸣。又自假于韶乐以鸣也。又字自字。当著眼。此固退之簸弄近戏剧处。而益见禹,皋陶以下鸣者。皆天之所假鸣而非自为也。

欧文王文正碑。专叙相业。胡安定表。专叙师道。梅圣兪志。专叙诗学。他事行皆略之。其叙事有体。要如此。

王文正碑。自为进士至翰林学士。所叙廑二百言。而其叙入相以后。几千馀言。中间自翰林学士。历枢密院为参知政事处。先书其为人大略。以见相品。又引钱若水语。以证相器。又书真宗与若水问答语。以见大用之兆。然后方书其拜相事。此等具有至法。

欧文碑志叙事。一用属辞比事之法。不但以年月先后为次序。如王文正碑书拜平章事后。即言其为相。务行古事云云。次言在相位十馀年云云。而结之以至今称为贤宰相。以总其大槩。其下又分叙三段。其一用人荐士。其一简默能断。其一善解主怒。辨理人罪。每段各有数事以实之。其作相事业。便了然如指诸掌。若如后人叙事。但用年月为次。则此等事。后先错出。无以领其要矣。欧公叙事。大抵本太史公。熟观史记诸传。可见其所自来。

欧文杜祁公刘原父志。丁元珍表。叙事尤错综变化。须细绎之。方见其履历次序。

李牧子汩。汩子左车。左车十世孙膺。其后至唐。又有栖筠吉甫德裕。见南丰集李迂墓志。牧名将也。而其孙又有左车。诚是奇事。左车自为陈馀画策韩信师事外。更不见于史。而其后世蕃衍舃奕。如元礼文饶者相望而出。尤可奇也。

明末文士。开口弄笔。动谈禅理。其实皆浮浪无根。于禅亦何尝有得。今读中郞集。一边说禅谈佛。一边耽酒恋色。此如屠沽儿诵经。直是可笑。然释氏本认欲作理。故世之乐放纵而恶拘检者。皆托此以为窠窟。亦其势然耳。明时学者。自馀姚而流为旴江一派。其说益猖狂。无复忌惮。所谓儒学者。盖已如此。文士固不足道也。以下。未详何年所录。

三先生论事录序。载于朱子大全。而陈同甫集中。亦有之。又二程全书论韩退之一款。亦见东坡集。朱,陈,程,苏。其道何翅燕越。而文字相混如此。后之人。亦无以辨别。以此知古人文集。窜入他文者甚多也。

论退之一款。当是程子语。固无可疑。而论事录序。则恐出于同甫。聊识之。以俟知言者质焉。程子曰。韩愈亦近世豪杰之士。如原道中言语。虽有疵病云云。

譬如长鬣人。不以长为苦。一朝或人问。每睡安所措。归来被上下。一夜著无处。展转遂达晨。意欲尽镊去。右东坡书焦山纶长老壁诗也。尝见小说。宋某人髯长。仁宗偶问卿睡时以髯置被上乎。置被底乎。其人不能对。及归。置诸被上被底。皆不安。遂终夜不眠。坡盖用此事。而注欠引之。小说不记何书。当更考。某人。疑蔡君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