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虎偶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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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虎偶录
作者:徐枕亚 

文虎小道也,然非心灵手敏者,不足以语此。心灵矣,手敏矣,而少诵诗读书之功,寡博闻强识之力,胸中所储蓄者,不足以供其驱遣,仍不足以语此。其有读书虽多,食古不化者,其有诗文或有可观,一谈此道则瞠目结舌,不能道只字,纵饮以墨水三升,亦无由凿开一窍,若是者余已得数人矣。游戏之事而其难若是,学者顾可忽乎哉。

解铃还是系铃人,故能猜谜者必能制谜,不能猜谜者,必亦不能制谜,制与猜实无难易之可言也。

谜有十忌:忌呆,忌脱,忌廓,忌混,忌艰涩,忌割裂,忌直遂,忌杂凑,忌神气不全,忌意义未尽。能免此者,便是佳谜。

谜之为道,本文人游戏之作,不足语于大雅。故古人例无专集,然偶被流传,脍炙人口者,亦复不少。此文字之化工,亦艺林之佳话也。迂拘之士,鄙薄不为,不知钩心鬭角之中,具有温故知新之用。茶馀饭后,偶一为之,神与境会,趣在个中,可以遣我闲情,可以饷人俭腹,较之鬭一局楸枰,打八圈麻雀,孰为得而孰为失耶。

谜之取径至狭,而所包甚广,满天地,亘古今,事事物物,形形色色,无一不可为谜之资料。故其为文也,无所不备,而雅俗共赏,新旧咸宜。其性质近于美术文字,而未脱理想之范围,无文章之用撷其精华,无诗词之功而深其趣味。此盖宇宙间灵机之偶泄者,人籁亦天籁也。古人云: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其斯之谓欤。

余埋首于故纸中者有年矣,初学文,不成篇,继学诗,不成韵,后复从事于小说,亦未能工。顾性嗜文墨,虽画虎贻讥,而效颦自喜。因思文虎一道,尚非难能,涂抹之暇,辄复技痒。惟是外无雅骨,内无灵心,且闻见不多,未免左支右绌,姑就前后所制,择其稍可见人者,裒集成篇。非敢自附风雅,聊以供黄童白叟豆棚闲话之资而已。

“劳兼薪水奴初去,典到琴书事可知。”二语形容贫态,妙在不俗,余尝自书是联,悬之斗室。此境此情余耐之久矣,戏以二语各射《四书》一句,上句为“使己仆仆尔”,下句为“是绝物也”。友人程某见之曰:下句可易为“人不堪其忧”,则不脱琴书,而虚神全到矣。余点首称善。

《四书》中丘字,因避圣人之名,多读作某字。坊间刻本,特为少去一竖,刻作“𠀉”字,读者几忘丘字本文矣。余制一谜,以“斤”字射《四书》一句,用拆字格,猜者或从“近”字著想,或从“斧”字著想,或从“所”字、“斯”字著想,卒不能得。余曰:不尚有“丘”字可以解剖乎。语甫出,即有一人曰:得之矣,“丘未能一焉”。

猜斤字谜时,余兄啸亚适在座。谓众曰:余亦有一谜,谜面亦为斤字,不过多加一斤,以“二斤”射古文二句,诸君试思之。众曰:一斤尚难猜若是,况二斤乎。余亦茫然,问啸亚曰:亦用拆字格乎。答曰:然。余忽悟曰:吾知之矣,“其在斯乎,其在斯乎。”啸亚笑颔其首。众犹追间何在。余曰:已言之矣。两“斤”字加两“其”字,不成两“斯”字乎。

啸亚善猜谜而不常制谜,偶制一二,无不佳妙,其设想之幻,每与人以不可测。“二斤”一谜,即其例也。又尝以“土匪”二字,射《诗经》一句,悬之十日,无人问津,及露底则“胡为乎泥中”也。

谜有当面错过者,亦有随机触发者。余有二谜,一系“稿葬”射《四书》一句“无所取材”,一系“指上莫留鸦片迹”射《四书》一句“无使土亲肤”。二纸同黏壁上,忽一人问曰:上条是否“无使土亲肤”乎。余曰:非也。旁又一人问曰:然则下条是否射此句乎。余曰:是也。其人即取赠物而去,前问者忿甚,然无如何也。

“稿葬”一谜,后亦为人猜得。余友吴子双热谓余曰:不佳不佳,此句土葬、火葬、风葬皆可用,非止稿葬也,我为子易一句可乎。余曰:愿闻。双热曰:“则茅塞之矣。”余称善,曰:不仅碻切,且塞字可谓一字传神。

双热善滑稽,余尝以“醉后大吐”射《四书》一句“饮食若流”。流字摹神,人为叫绝。双热曰:余亦得一句,用升冠兼解铃谐声格,人问之,答曰:“恶恶臭。”恶恶者,吐时之声也。臭者,吐后之味也。一座为之粲然。

谜中之谐声格,本非上乘,若谜底仅一字,则必用拆字格,以拆字而兼谐声,便不成谜矣。人有以“一部左传”,用谐声格射一字者,人莫能猜得,后知为“故”字。故字从古从文,古字谐音为瞽,一部左传者,瞽者之文也。是谜揭晓后,众为之掩口。余曰:不如以射以俗语一句。其人问何语,余笑曰:“瞎说瞎话”。

一字之谜,以拆字而兼会意者为佳。如“桂香时节”射“朕”字。“请出八字便是妻子”射“窒”字。“竹疏宜入画,树少不成村”射“彭”字。“伐木声中遇洞宾”射“哥”字。皆一字之佳者也。余以“行人半出稻花上”射一字,人有猜“未”字者,有猜“由”字者。余曰:一字非象形,乃会意也。后余自言为“稗”字,人犹不解。余曰:稗字从禾从卑,人出稻花之上,非禾比人卑乎。然此谜实不佳,仅免如“一部左传”之贻笑大方耳。

余又以“枯树风生常不足,坏墙月上已先斜。”射“螀”字,双热称妙。惜旧谜中已有“半墙斜月十分低”射“将”字者,不免有依傍之嫌。

一字谜之佳者,如“一船斜泊一船开”射一“激”字,亦以拆字而兼会意者也。近有人袭取其意,改换一面,为“渔艇日斜傍畔岸,雁行风顺向中流。”自谓青出于蓝,吾未之敢信。

余以“掘壁洞”射《易经》一句“小人剥庐”。友人王某戏曰:惜为小人,若是君子,岂不更佳,以贼为梁上君子也。后有人以“屋上有声”射《四书》一句,自称底极佳。问之则曰:“君子之过也”。余笑曰:若是则余得无数佳谜矣。“钻壁洞”可射“躬行君子”,“贼巢”可射“君子居之”,“贼出屙急屎”可射“君子无所不用其极”,“贫家”可射“君子不入也”,“贼伏床下” 可射“君子之守”,“青毡一片” 可射“君子存之”,“步履轻捷”可射“君子行法”,“擒贼须加拷打”可射“君子不可虚拘”,“放胆作贼”可射“君子不忧不惧”,“贼相打”可射“其争也君子”,“贼打掏”可射“君子何患乎无兄弟也”,“风雨无阻”可射“君子不怨天”,“天将明”可射“君子可逝也”,“贼窃物何用”可射“君子质而已矣”。随口说去,已得十馀条,若翻书细检,逐句附会,不知更有几许,是亦君子之厄也,一座为发大噱。

制谜时有思一而得双者,余以“四”字射《四书》一句,初思得“非其罪也”,继思得“欲罢不能”,二句实无分轩轾,可以并存。

谜面用成句,底虽稍泛,亦可看过。余以“长为农夫以没世矣”射《书经》一句“予将畴依”,本不甚佳,然二句颇能相得益彰。

“同焉”二字,射古人名二“司马相如、司马错”,此旧谜也。啸亚制一谜,以“兰”字射古人名一“蔺相如”,此与“同焉”二字同一用意,而谜面较为囫囵。

余又以“兰花”二字,射书名一,有猜为《香祖笔记》者,余笑其非。其人辩曰:兰论非香之祖乎。余曰:若是,则笔记二字作何解,若仅“香祖”二字,又不成书名。其人语塞。此谜后亦为双热射得,盖《本草》也。

以古人名制谜,最忌呆板。余以“须眉不老”射古人名一“毛延寿”。双热曰:谜面极隹,而底则太呆。余颇韪其说。次日复以“死不肯剪辫子”射古人名一,双热屡思不得。余笑曰:聪明一世,亦有懵懂时耶,此即昨日之“毛延寿”耳。“死不肯剪辫子”非人死而毛反延寿乎。双热曰:不呆不呆。

前有人以“月月红”三字,射一官名。猜者多从花上推敲,无有中者。后制者自言为“经𠪱”,众乃恍然。余仿其意制一谜,以“潮无信”射一书名《易经》,为双热猜得。盖“月月红”一谜,余尝以语双热,故双热能知余意所在也,此种谜道学生见之,詈不绝口矣。

旧谜中有以“杨柳千条尽向西”,射词牌“东风齐著力”。余反其意制一谜,为“杨柳千条齐向北”射《诗经》一句“飘风自南”,妙在飘字未脱杨柳,自谓不弱于“东风齐著力”也,而一般伧父见之,谓方春言南风,终觉牵强。余笑曰:夏时岂无杨柳乎。

余以“老少年”射《诗经》一句“黄发儿齿”。啸亚曰:切则切矣,惜其太板,别无意味可寻,不如以射古人名“颜回”,寓反老还童之意,较为活泼。余以为然。

有旧友某素染烟癖,不见已久,一日遇之于茶寮。余问其戒未。友曰:不作此项功课者,已半年矣。余曰:即以君言作一谜,射《诗品》一句,试猜之。友沉思半晌,笑曰:莫非“吞吐大荒”乎。

拆字格,贵乎自然。若一句中有一二不可解之字,便不可用。前有以“亽”字射《四书》二句“既不能令,又不受命”。后有人谓之曰:命字从“亽”不从“亼”,吾请为易二句“嬖人有臧仓者沮君,君是以不果来也”。余谓二谜均不佳,因各有闲字也。命字不从“亼”姑无论,试问受字作何解。嬖人二句,心思较细,然嬖字臧字又作何解。余亦尝以“冉”字射《左传》二句“一之为甚,其可再乎”,惜多“为甚”二字,又以改射《四书》二句,用缀锦格“一以贯之,再斯可矣”,终觉不甚自然。故制谜当使古人就我,不当使我就古人。

“白”字射六才二句“一无成,百无成”,此亦旧谜也。余亦以“白”字射《四书》一句“举一而废百也”。人谓为异曲同工。

书中成句,可以为谜者,什不过二三,其有完全巧合,不少假借者,每为人先我而得,虽非剿袭,而无以解嘲。余以“白莲”射《诗经》一句“匪用为教”,自谓独运匠心,后知是谜前已有之,但未识见于何书。或谓改射二句“既见君子,温其如玉”亦可。

古文简单,一字每有数解。如阵字通陈,沉字通沈,此其例也。以此制谜,用替代之意,颇亦不俗。“古文无阵字”射四子人名一“陈代”,此前人所制也。“古文无沉字”射四子人名一“沈同”,“古文无闲字” 射《四书》一句“一间耳”,此余所制也。又以“贾”字射新名词“代价”,亦尚可通。

拆字兼会意者,意思若不显豁,便无足观。余以“买卖”二字,射《大学》一句“有土此有财”,初意亦佳,继思无甚意味,以不醒也。更有以谜面用别解,而谜底复用拆字格,其谜虽佳,而疑障重重,令人无从捉摸。如以“魏武子”射《诗品》一句“不著一字”,人但知魏武子系人名,而知人中更有人也。若以“默声”二字,射《诗经》一句“卢令令”,则更空费心思,绝无兴味矣。

谜面以不矫揉造作为佳,若能用古诗佳句,更觉雅致。谜底固不必字字推敲,但得浑写大意足矣。余以“醉里题诗字半斜”一句,射《四书》一句“狂而不直”,人谓仅有醉字斜字之意,其馀五字全行抛荒,不得为佳谜。余曰:诗有诗眼,谜亦有谜眼。此诗之眼在一斜字,而斜字来源则醉字也,故著想只须就此二字,则全神自得。此可为知者道,难与俗人言也。

以今人名制谜,甚觉新颖,然范围太广,当有限制。无名之人不可用,有名之人又易猜,姓名欲熟人之耳,又不欲使人一索即得,此在观其用意之隐显矣。余以“萧何韩信”射今人名“张继”,别无深意,略加思索,便可脱口而出。与前人以“钻穴隙相窥”射“张之洞”者,殆不可并论。后又以“五子登科”射今人名一,人有猜“伍廷芳”者,有猜“伍朝桂”者,其不知此事𠪱史者,且有猜为满人中之“联甲”“联元”,后亦为双热揭去,盖“应桂馨”也,此谜之妙,全在一应字。

谜用缩脚句法,最为易猜,如前“张继”一谜是也。人共知萧、韩、张为三杰,今有萧、韩而无张,则张继在是矣。余又有如此者数谜,“政事冉有”射《四书》一句(解铃)“子路共之”,“人民政事”射俗语一句(谐声)“上坆(读文)弗见土地”。前一谜中者甚多,后者人多不解,因此语为杭谚,吴谚则为下弗见土地,上下倒置,揭晓后群相疑讶,余以缪莲仙文游戏杭谚集对为证,众始无语。

绮语为词人所戒,若谜则属游戏性质,本无规范,然亦不可过亵。如“处女看春宫”,射“他日我如此,必尝异味”。“倒交”射“良人者所仰望而终身也”。今若此,用意虽佳,终觉不堪入目。若“和尚摸头自思想”射“无分于上下乎”,“公与文姜至自齐,齐侯通焉”射“然则有同欤”,虽涉秽亵,而用意较隐,便看得过。余以“妓生儿”射《四书》一句“夫非尽人之子欤”,“娇妻恃宠”射聊目二“小官人,爱奴”,亦尚不嫌唐突。至以“其妻与友私”射《书经》一句“朋淫于家”,亦嫌过亵,已弃之矣。

前清官名制谜,佳者如“五代史”射“修撰”,“睅其目,皤其腹”射“状元”,一有典实,便觉可观。他如“一滴何曾到九泉”,射“祭酒”亦佳。近人有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射一官名,用谐声格“刑部右侍郎”(读如“淫婆右视郎”)此实不足成谜。余以“十扣柴扉”射“游击”,人谓不佳,然余终自谓胜于“刑部右侍郎”十倍也。

谜以会意格最为上乘,其有一二闲字,不忍割爱者,则用升冠或脱靴格。至闲字过多,而用双升冠、双脱靴者,则割裂太甚,不成句法矣。然最劣者尚有解带格,去其中间一字或二字,将一句截作两段,古书何罪,而处以腰斩之极刑耶。余于升冠、脱靴二格,偶一用之,解带格则未敢效颦。且前二格亦至不得已用之,若可以用他句替代,甯舍此就彼。如“戽水”射《四书》一句“使老稚转乎沟壑”,去一“使”字,若以改射“沟浍皆盈”,未尝不可,然终不若上句转字之形容入妙。此不得已也。又“未除斩首之刑” 射《四书》一句“不改辟矣”,则上文地字,本可顿读,即不必自附于升冠格矣。

猜谜者与制谜者之心理,未必尽同,误猜者彼必别有会心。若将其所误之句,另换一面,亦往往可得佳谜。余以“天倾”射《诗经》一句“荡荡上帝”。人猜为“上帝不甯”,余曰“上帝不甯”,乃“天翻”也。余弄一而得双矣。

余又以“项王帐下之歌”射《诗经》一句“吁嗟乎驺虞”,惜“驺”字不能易“骓”,不然,真佳制也。然七驺六驺,本为良马,同音同解,尚可假借,不足病也。此谜人有猜为“思马斯作”,余曰:冷落美人矣。又有猜为“作于楚宫”者。余曰:帐下非宫也。然此句固可制一佳谜,人问其面云何,余曰:“细腰何自始”。

谜之佳者,有用典与白描二种,白描固难,用古而能化,亦非易事。余制谜甚多,而用典之谜,佳者实鲜。惟“卧龙去后竟无人” 射《四书》一句“遂有南阳”,为惬心贵当之作,然人犹有谓其神气未足者,余亦不能自决也。

白描之妙,在不即不离,恰到好处。太脱太混皆不可,传神在个中,非慧心人不能领略也。余以“聋者倾耳”射《诗品》一句“如将有闻”,听者为之失笑,虽不敢自谓白描妙制,然不可谓非传神之笔也。馀如“赖债”射《诗经》一句“借曰未知”,“浴堂”射《四书》一句“人洁己以进”,“共和真假面”射《四书》一句“如彼其专也”,皆为同人称赏。

谜之用典者,固以现成为佳,然亦有因过于现成,而反不见佳者,相差一间,最难识别。余以“无目者也”射《诗经》一句“不见子都”,现成则现成矣,所以不佳者,因无目者也一句之上文,与谜底仅差一字耳。又以“瓜蔓抄”射“执讯连连”,亦嫌其现成太过,不耐寻思。如以“孟德至吕奢家”射《诗经》二句“乃造其曹,执豕于牢”,“贾母为宝玉择配”射《四书》一句“当在薛也”,则现成而不觉其过矣。

时事入谜,于游戏之中寓警惕之意,既觉新颖,且可动人。余曾制得数条,如“清廷退位算知几”射古人名“豫让”,“北兵过处尽成墟”射《诗经》一句“燕师所完”,“重逢燕市”射《诗经》一句“乃觏于京”,“诬为乱党”射《易经》一句“比之匪人”,“事机失败走东洋”射古人名(卷帘)“夷逸”,“民国方兴机忽挫”射外国人名“华盛顿”,“避居上海”射古人名“申不害”,“上海消息灵通”射古人名“申详”。若将此种谜集成一册,非特可以一新耳目,亦国民之当头棒喝也。

谜之用问答体者,最流利动目。如“哀公何人也”射“必宋之子”,“谁斩灞陵尉”射“夜游将军”。跃然而出,绝无阻隔,亦无停顿,其佳处在是。余亦仿此制数谜,以“画龙壁上谁留稿”射《诗经》一句“厥草维繇”,尚觉典雅。若以“班师谁肯竟和戎”射俗语一句“一相情愿”,则稍逊矣。

谜之呆诠者,味同嚼蜡。然用意能深,出语不俗,亦足制胜。余尝以自制之谜,入于呆诠一派者,自为甲乙。如“飞蚨”射“钱起”,“乱嚼”射“胡龁”,“须囊”射“项槖”,“学镶牙”射“习鉴齿”,“小做大”(升冠)射“以妾为妻”,“未亡人”射“失丈夫”,“奉诏下狱”射“天命降监”,“嘉植”射“种之美者也”,此其最下者,以专用代字意粗语浅也。如“手足痿痹”射“股肱惰哉”,“邮差”射“函人”,“庐墓”(解铃)射“居于陵”,“施不望报” (解铃)射“费而隐”,“憎夫”射“不愿乎其外”,“轻雷”射“薄言震之”,此其次者,以同用代字而心思较细也。如“寒深草阁不开门”射“五月居庐”,“佳人作态故低头”射“非直为观美也”,此二条一则言中有物,一则字里传情,与为呆诠中之上品。又如“烟侩”射“小人怀土”,“憎暑”射“不长夏以革”,则为会意格之完善者,不得谓之呆矣。

一字之谜,其佳处每在于面而不在于底,最妙用成句,若稍附会牵强,便不值一笑。余所最喜者,如“赋得偃武修文得闲字”射一“败”字。“春雨连绵妻独宿”射“一”字,可谓想入非非。如以“别四十年逢一夕”射“舞”字,则已嫌附会。余尝以“两山排闼送青来”射“春”字,面现成而底直,可谓之不通。又以“新种竹多死”射“笑”字,拆开为个个夭,底甚佳而面实出于杜撰,甚矣,一字谜之难也。

谜有须形容者,形容得像则满纸尽是云烟。亦有须体会者,体会得真则下笔不逾矩范。不可形容者而形容之,则为画虎不成。不可体会者而体会之,则为隔靴搔痒。运用之妙,在乎一心,未可执一而论也。余尝以“飞骑”射《诗经》一句“驱马悠悠”,以悠悠二字形容飞字,的的入妙。次日复以“飞钱只作飞钱用”射《四书》二句,人以为必仍如前条之形容飞字也。顾飞字殊难形容,《四书》中又少类似之句。作势推敲,卒难破的。忽一人问曰:是否“劳之来之,辅之翼之。”二句乎。余骤闻而奇,既而失笑曰:子以劳字作勤劳解乎,则既云飞钱,乃不劳而获,非劳以来之者也。有翼固能飞,又何以辅之耶。后又一人问曰:“货悖而入者,亦悖而出。”是乎。余曰:子思想未差,而体会未细。只作二字,须著眼也。其人俯思良久,蹶然曰:今番是矣,“虽得之,必失之。”。余笑曰:其至尔力也,其中非尔力也。

谜之取材,上至经史,下至稗乘,至无制限。余尝以《聊斋》中事制谜无数,佳者仅得其二。一为“踏肩之戏”射《四书》一句“己欲立而立人”,一为“巧娘零涕”射《易经》一句“为其嫌于旡阳也”,为字、嫌字、无阳二字,妙造自然。又以《石头记》葬花一回中宝玉对黛玉“谁知你总不理我,叫我摸不著头脑,少魂失魄,不知怎样才是。”数语,射《四书》一句“贾请见而解之”,亦为虚实兼到之作。

“智能与宝玉谈情”射“君向潇湘我向秦”,此谜余甚爱之。古诗中用潇湘二字者虽多,而可以代表颦卿,为谜中之资料者,殊不易得。余有一谜,面为“黛玉临终有紫鹃”射唐诗一句“雁声远过潇湘去”,虽或不及“君向潇湘”句之自然,然亦不可多得者矣。

《聊斋》目录,亦可制谜,惜其目无多,一览易尽,以其少也故易猜。余以“春花”射“伍秋月”,“小勇”射“妾击贼”,“三上吊”射“戏缢”,皆随出随揭,不耐人思。后以“久旱老农忧”射“向杲”、“念秧”,人仅猜得“念秧”,上目或猜为“雨钱”,或猜为“焦螟”,杲字并不生僻,“杲杲出日”读过毛诗者,皆能忆之,而一时竟被瞒过,亦可笑也。又以“回文锦”射“苏仙”、“织成”二目,亦可,惜仙字不可通耳。

谜诗之佳者,实不多觏,以一诗须上下接气,不得断续,故难能而可贵也。前见《文章游戏》中,载有二十馀首,然佳者甚鲜。余祗爱其二首,一云:“十分娇艳小吴姬,桃李丛中转步时,犹忆朝来巫峡去,芙蓉被暖起身迟。”隐“百媚娘、看花回、梦行云、恋绣衾。”四词牌名。一云:“洗砚临池仿昔贤,陈编万轴贮名山,转嫌六籍皆糟粕,滴露研朱读马班。”隐“学士、尚书、经𠪱、典史。”四官衔名。后见某氏笔记中某嫠妇所作隐《诗经》篇名数首,亦属完全之作。余尝赋春闺二绝,每首隐聊目四。一云:“纤纤舞倦绿杨丝,风定馀花尚满枝,绣罢抛鍼无个事,粉墙题遍断肠诗。”隐“细柳、小谢、织成、画壁。”一云:“一双蝴蝶过墙东,睡醒幽欢事已空,一霎红销枝尽绿,低徊百舌骂春风。”隐“翩翩、梦别、叶生、禽侠。”二诗揭晓时,或中其六,或中其七,无全中者。中其六者,误第二首第三句为“青梅”或“小青”,误第四句为“鸟语”也。中其七者,“叶生”未误,而“禽侠”则仍误为“鸟语”也。不知此诗之妙,全在末句,末句之妙,全在一骂字,百舌何为而骂,为花而骂也,为花而骂,其为禽也,不亦侠乎。

谜诗中一诗隐一物者,一句须有两层意思,上下亦须接气,实为咏物诗之有寄托者,非谜也。余前亦曾作十馀首,惜已失去,今可忆者仅三四耳。隐“叉袋”云:“粒粒珍珠尽值钱,纷纷出口忍轻捐,漏卮四溢浑难塞,从此苍生命倒悬。”隐“走马灯”云:“功名事业若捕风,纸上谈兵气自雄,为问寸心灰也未,他时会见泣途穷。”隐“烟袋”云:“一官弃置冷如冰,热不因人事未能。但使吹嘘能借力,一经吐气便升腾。”隐“折扇”云:“天生雅骨自玲珑,能画能书点缀工,毕竟卷舒难自主,只缘身入热场中。”隐“弹棉弓”云:“非琴非瑟亦非琶,也有声从弦上闻,一曲从军弹未毕,梅花如雪落纷纷。”隐“畚箕”云:“随奴逐婢太无才,作怪兴妖是祸胎,惭愧十年空面壁,只今满腹是尘埃。”予友赵子跂雄最擅此体,有古乐府数十首,仅记其四。隐“镜”云:“见面称知己,背面便相忘,阅尽人千万,无一知心郎。”隐“算盘”云:“粒粒明珠在,难从掌上擎,相思苦无益,弹指已清明。”隐“花瓶”云:“生来即硕腹,莫疑妾有身,生来爱插花,莫道妾怀春。”隐“如意”云:“郎娶得美人,妾嫁得才子,长念结发情,白头永相矢。”再有七绝数首,谨记得其隐“天平”二句云:“可怜较尽锱铢利,未享丝毫过一生。”守钱奴见之,应为泪下。

新名词入诗,最为讨厌,然以之制谜,固未尝不可,但求其佳,则亦甚难耳。余以“寒拥重衾冷半床”射“团体”二字,自觉不佳。又以“好勇”射“爱力”二字,亦无意思,而猜者多误为“尚武”,以尚武与爱力较,犹觉彼善于此也。后余又思得一底,仍以“好勇”为面,射“自由”二字,似较善也。

算学名词制谜,较新名词更难,然亦有现成者。余以“赤壁之役庞统有功焉”射“连锁法”,可谓极端巧合。又以“旁观者黑白分明”射“代数”,用系铃格,思想较幻,亦佳制也。又以“小雪”射“微积”,亦尚切合,但易猜耳。

余友某君,七贤之流亚也。一日罢局后入某茶肆,余适与双热谈虎,友问余曰:子能以雀戏制一谜乎。余曰:可。“当官鬭牌”射《四书》一句“堂堂乎张也”,又“麻雀副副三台”射《四书》一句“和无寡”,“打庄”射《四书》一句“游必有方”,友称极妙。双热搀言曰:第二条尚宜商酌,和无寡,未必副副三台也,何不用谐声格,改射二句“必使反(读番)之,而后和之乎”。余更有一谜,一句全用谐声,“龙凤对杀”射《四书》一句“使乎使乎”(四和四和),人为之拍掌。双热制谜,喜用谐声格,诙谐调侃,洵有别才,余弗能及也。

前年余与双热同客沪上,黄昏多暇,辄与之同游马路,风檐之下,雉妓雁行立,来㖸来㖸之声不绝于耳。余笑曰:此声可制一谜,射《诗经》一句。双热曰:莫非“雉鸣求其牡”乎。余曰:是也。次日复过其处,则妓均不在,余曰:不知飞向何处去矣。双热曰:今日情形,亦可制一谜,射《诗经》二句。余问何语,双热曰“何其处也,必有与也”。

余又以新官名制数谜,“九尺四寸”(升冠兼解铃)射“外交次长”,“鲁阳戈”(谐声)射“留日大使”(读“试”),二谜均不甚自然。最佳者为“庠者养也,序者射也,殷曰序,周曰庠。”四句射“中校、上校”,真有天造地设之妙。盖《孟子》原文“校者教也”一句在中,“夏曰校”一句在上也。

谜之从正面著想者多呆滞,从对面著想者多空灵。余有数谜,如“女权发达从今日”射“自此贱丈夫始矣”,“丧家之犬”射“如穷人无所归”,“孤雁”射“鸿则离之”,“八音须并奏”(解铃)射“岂能独乐哉”,皆从对面映出正面,故见为佳。然如“勿迷信天帝”射“无曰高高在上”,“十月桃结子”射“不祥之实”,“花径未曾缘客扫”射“不待三”,“余不茹素”射“吾何修”,“名哭生者取义安在”(解铃)射“何为其号泣也”,则虽从正面著想,其佳处亦有不可掩者。

今人称妓女为倌人,考倌字之义,主驾小臣也。商家呼佣为堂倌,其为称等之僮仆之类,称妓女为倌人,贱之也。余尝以“叫堂差”射《诗经》一句“命彼倌人”,按倌人二字,古籍中仅见于此,此谜人谓巧不可阶。

用典之谜有二种,一为明用,一为暗用。明用者知其典实,即不难揭晓。暗用者可以惑人,未必一时遂能想到。余尝以“葛巾”二字为面,射《诗经》一句,人明知其用典,而不知所用何典。诸葛亮,陶靖节皆与葛巾有关系,《聊斋》上亦有一葛巾,实则余所用者祇有一典,而有同类者以惑之,致人思想纷歧,难以命中。此谜后亦自露底蕴,乃“可以濯罍”一句也。

谜之难猜者,不必艰深,亦不必曲折,但略使狡狯,便足令人隔膜一层,无从搠破。余以“借光”二字射俗语二句“风扫地,月点灯”,上句光字作虚用,下句光字作实用,揭晓后人始知其妙。

俗语入谜,能化俗为雅,方是佳谜。若能用典,更为难得。余以“接淅而行”射“没淘成”三字,妙在淅字作渍米解,非已淘之米也。馀如“天火”射“自然而然,“黄泉路”射“魂灵经”,“⿱亠二”(造字)射“顿口无言”,“何用千金市骏”射“贱骨头”,“不污污君”射“吃狗屎忠臣”,“把尿”射“虚张声势”,亦足以博一噱。

海虞方言,呼醋为秀才,呼秀才为酸醋罐头。余制一谜,以“或乞酰焉,乞诸其邻而与之”射六才一句“秀才人情”。自谓比之旧谜中以“芹仪”为谜面射“秀才人情”者,较有趣味。或曰谜则佳矣,惜祇有乡人知之,他人不解也。余曰:他处即不呼醋为秀才,然酸秀才三字,则无人不知,亦可领会得之也。

古人名虽多,而一入谜中,即易追索,以其字不多,非如书语之长短参差也。余以“袁子才一事不先人”射“晏婴”,“家学渊源”射“文种”。前条有误为“子产”者,有误为“徐子”者。后条有误为“公孙述”者,有误为“祖可法”者。并无深意,而人犹多误,然则余谜殆不佳耳。

拆字格欲求其佳,与会意格实无分难易。盖字虽分拆,而语气亦须浑成,过于琐碎,虽巧毋取。如“往来无白丁”射“问管仲”,拆开的“门口个个官中人”,琐碎欲死,而鄙俚不堪,觉得满纸江湖气,非读书人吐属矣。余前后所制之谜,此格颇多,而惬意者无几。如“门”射《诗经》二句“吁嗟阔兮,不我活兮。”,“吉居”射《诗经》一句(系铃)“予手拮据”,“个”(繁体字)射《礼记》一句“寡人固”,“涂”射《四书》一句“半涂而废”,“不”射《四书》一句“一介不以与人”,此数则余自谓尚非拆字先生之常谈也。

双热左足微有疾,同人戏呼之为吴跛。曩年游学苏台时,与同学数人相聚于茶寮,有名濯汉者,戏言曰:余有一谜“阖庐伤将指”射今人名一。众共视双热而大笑曰:“吴跛”。吴跛双热若不注意者,徐言曰:余亦有一谜“杨妃洗儿”射今人名一。众方寻思,名“濯汉”者已面赤遁去。己欲侮人而反为人侮,然双热亦可为谑而虐矣。

八年前余肄业某师范时,课暇戏将同学姓名,制为文虎,约得三十馀人,一时哄动全校,惜今已遗忘净尽。如“此吾家千里驹也”射“宗之骏”,“秋月不圆”射“方鉴”(其人字月秋),“旧臣”射“陈弼”,“凯旋”射“归胜”,“雌伏不甘犹有待”射“时雄飞”,“道他是梦里虺蛇,却变作众中骐骥。”射“姚人骏”,“对策”射“陈谟”,“子昂画”时“马图”,此皆当时同学以为可诵者,故今犹能忆之耳。

去年余游苏台,适某处出灯,某友嬲余同往,至则观者如堵。余信目一览,类多易解,如“午后赏荷”射《诗经》一句“未见君子”,“鬼”射《诗经》一句“西方之人兮”,“淮阴祠”射《诗经》一句(卷帘兼解铃)“王假有庙”,“旅馆”射《诗经》一句“有客宿宿”,“厕所”射《四书》一句“人皆掩鼻而过之”,“于是闰三月”射六才一句“乃更残春”,“状元归去马如飞”(卷帘兼解铃)射《四书》一句“奔而殿”,“纸虎”射《四书》一句“射不主皮”,“白牡丹”射《四书》一句“素富贵”,“项羽”射古人名一(卷帘)“王霸”,“内助”射古人名一“息夫躬”,“我是俗人”射书名一“《尔雅》”,“吾欲辟土地,朝秦楚,莅中国而抚四夷也”射书名一(卷帘)“《一统志》”。未及半小时,为余等二人揭去者已过半数,余友曰:君子不欲多上人,盍去休。余方欲行,忽见末有一条大书“民权民立中华” 射《诗经》一句,赠品极重。余问主事者曰:“君殆隶共和党籍乎。”其人傲然答曰:“是也。”余曰:“然则此谜余已猜得矣。‘匪报也’一句是否。赠物请君自取,君亦风雅士,但此种游戏之事,而亦参以党见,甯不令骚人齿冷耶。”其人大惭若无所容,余亦一笑而别。

海虞市有一种小报,名《七日报》,每星期发行一次。余戏制一谜,面为“申包胥卒得秦师”下注射新流行物一,人都不解。是日适值该报发行,卖报者高声唤卖,往来座间,众人摸耳挠腮,亦无闻而觉悟者。余不觉失笑,此谜若下注射报名一,则一搠即破矣。

近来士人,竞言新学,幼时熟读之四书五经,不知抛往何处。猜谜时搜索枯肠,异常艰苦,竟有挟带书本,随翻随射者,屡翻不得,则喃喃詈制谜者之狡恶。余颇厌之,即出铅笔戏书一条云“翻书射谜仍弗中”射《四书》一句,粘于诸谜之后,怀书者踉跄遁。余谜之底,乃“习矣而不察焉”一句也。

吾乡姚屺瞻先生,文章品望,名重一时,著述之暇,亦喜为文虎之戏,所制多戛戛独造,不落恒蹊。幼时闻老父传述,惜余贫于记忆,已尽模糊,祇记其一,面为“心星”二字,射《礼记》一句“旦牵牛中”,此为何等心思,拆字格殆无有能出其右者。先生又善滑稽,一日与昵友庞某,互相嘲戏。庞曰:我愿伐淇园之竹,以之编篮。先生问何为,庞曰:摇子摇孙(姚摇同音)。先生曰:我愿得灵王之獒,使之守户。庞问何为,先生曰:防贼防强盗(庞防同音)。谈吐风生,针锋相对,亦前辈之风流佳话也。

“和尚与生员口角”射一“赏”字,颇妙,且此事确有故实。昔有一秀才读书僧寺,问僧曰:秃驴的秃字如何写法。僧曰:秀才的秀字掉转脚来便是。闻者绝倒,此人为僧侮也。清康熙时吴兆霖者,为名臣吴文襄之子,能诗善书,知名于世。偶游金山寺,僧不为礼,后知为吴,乃出联乞书。吴撰联赠之曰:“凤来禾下鸟飞去,马到芦边艸不生。”,盖隐“秃驴”二字也。僧不知而为之装潢,悬于禅室,见者罔不匿笑,此僧为人侮也。即以谜论,凤马一联,当为拆字格之佳制。

谜中用算术者,每多巧制。如“十恶不赦”射“鞭七人贯三人耳”、“二九不是十八,三八不是二十四,四七不是二十八,五六不是三十。”射“其实皆什一也”,巧思绮合,各擅胜场。余尝仿后条制一谜为“二五不是十,三四不是十二”,射《诗经》一句“其实七兮”,用意相同,然文章贵能别开生面,印板为之,其何能免于依样画葫芦之诮哉。

友人为余言,有一佳谜,为某名士近制。面为“九头鸟”射《诗经》二句“鸤鸠在桑,其子七兮。”余曰:此非近制也。王荆公《字说》新成,东坡嘲之曰:以竹鞭马为笃,以竹鞭犬如何可笑。又曰:鸠字从九从鸟,亦有证据,《诗》曰:“鸤鸠在桑,其子七兮”,和爷和娘恰是九个。此东坡戏言,而彼拾以为谜,实无足道也。

吴语掷骰得全色者,谓之浑成。此偶然巧遇,非常可掷得者也。有人以“红浑成”(即四全色)射《四书》一句“赤之适齐也”,齐也二字,直为浑成二字下一铁板注脚。余谓此谜之巧,殆亦如全色之难遇也。余尝以“一二三四六”射《千家诗》一句“才有梅花便不同”,用意亦佳,而谜面殊不成句法。

友人顾某,以“死戒家人勿哭”射《四书》一句“终不可諠兮”。諠字误作喧,同人贻为笑柄。余曰:余就彼意再进一层,以“人死是哭不活的” 射《千家诗》一句“一滴何曾到九泉”,浑写大意,自然紧凑,较之何作如何。

好句难双,作诗且然,况谜乎。然竟有之,如“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射“吾斯之未能信子说”,天然扣合,得机得势,真神乎其技矣。余以近人诗“旅囊如洗长途杳,心怯登临不敢前。”射《四书》二句“虽欲勿用,山川其舍诸。”人亦谓为二难,然余终嫌其神气未足。

前人有以《千家诗》全首制成一谜者,虽有巧思,实无深意。如“滴滴笃笃,激激阁阁,寂寂寞寞,必必剥剥。”射“黄梅时节家家雨”一首。“一个一样一个一样”射“独上江楼思悄然”一首。一揭破真不值一笑,余以“花国共和”射“愿教青帝常为主”,“两不相连又是两相连”射“断续声随断续风”。尝鼎一脔,自有馀味,彼以全首为底者,未免吞多嚼弗烂矣。

“挟矢则矫矫,骑马则骄骄。若非周郎妙计,险被嫁了曹操”,此纪韵卿与乔松圃相谑之言也。若以为谜,较之以“一个跳,一个叫,一个大,一个小。一个吃人,一个吃草。”射一“骚”字者,雅俗之相去,为何如哉。

吾乡蒋若峯先生,亦前辈中风流士也。距今十馀年前,有无锡人某,来客于虞,时有茶肆名仪凤园者,灯虎极盛。某亦书一条于后,面为“捉奸”二字,射《诗经》一句。数日后诸谜皆已揭去,惟此条独留。某大笑,谓海虞为先贤故里,胡无一读书人也。于是递增其赠品,至数十金。若峯先生闻之大怒,谓其子孟谷曰:是人狂妄已极,此谜余早猜得为“不遂其媾”四字耳。余以语伤于雅,不欲轻出诸口,子往言之,彼勿谓秦无人也。孟谷欣然往,尽取其赠,其人懊丧而去。此事孟谷为余兄啸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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