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菊须知

艺菊须知 作者：顾禄　清

　　自序
曩阅前明屠尔星《东篱集》，艺菊十要自择地以至护花，目虽备而法甚略，犹未极艺菊之能事，惟吾友梅花庵主与洞虚子所箸《艺菊说》，尽泄不传之秘，其培养之方亦较详于《东篱集》。予年来闭关，抱瓮躬事畦圃，亦能量雨课晴，红种碧，爰循屠氏原目十条，讨论吾友之说而损益之，辑为上卷；复釆吾友馀绪，并予所身历心得者增入若干条，分为下卷，颜曰《艺菊须知》。夫菊，花之隐逸也，学圃，又小人事也，士之盲学自荒仰孤，培植不克为繁林之匠，作树人之计，卒与隐逸者流，结伴东篱，销声匿迹，其志益卑，其心益苦矣。
道光戊戌孟冬之朔，茶磨山人顾禄书于校经精舍之南窗。

　　目录

• 上卷：屠承(火魁)原目十条
  • 择地　𫎓土　分植　灌漑　栽培
  • 雨旸　虫雀　修葺　养秧　护花
• 下卷：新增十二条
  • 培子　接本　护脚　区种　置盆
  • 选竹　浸草　剔泥　采花　乞种
  • 觅伴　辨性
• 附载
  • 菊宜二十有四　　菊忌二十有四

卷上

一、择地

《东篱集》艺菊十要，首先择地。择地者，择透风之地也。盖菊性喜风，有风则叶色青葱，秋来花亦丰肥。若风不畅达，一经酷暑，立见憔悴，而虫蠹亦从此生矣。故菊圃以平旷为妙，尤宜虚其东南，使受薰风。今艺菊家多置盆盎于屋巅或平台上，往往颓垣破屋较得法于峻宇重墙者，此无他，四面透风而已。

一、𫎓土

隔岁严寒时，取田中肥土，薄铺地上，用水洒透，任其结冰，土经冰冻则土益松。冰过之后，用纯粪灌之，俟晒干，再灌。大约土十担用纯粪一担。〈或有用草杆杂土，以火煨过，然后灌粪者，亦妙。且可以杀虫子。〉惟灌二三次后，切须早为收藏，勿使经雨，经雨则肥退而土仍结矣。𫎓之来岁，七八月间，以此土逐盆量加，加后三日，菊叶即变为深绿之色，盖因土性之肥甚缓，经水灌后始得徐徐上升，非若灌粪之骤肥，转有癃头倒陷之病至。初栽时，其土不可太肥，止须用田梗版泥晒干敲碎，或有用砻糠灰拌和者。始种用土半盆，预留他时加土之地。

一、分植

分植在四月杪五月初芒种小满之交，将菊头翦下，长约五寸，摘去叶三瓣，于宿盆内逐一𢳍之。𢳍后，用芦帘遮护或置密林之下以避日光。至五日后，可移置向阳之地，因菊根非日光不能生也。二十日后，方可分盆。乃以尺馀细竹插菊苗之傍，将莎草缚定以防倾折，所谓未种菊先种竹是也。或有迟至六七月间始议种植者，谓之秋𢳍，未免过迟，然在立秋以前固自不妨，宜择花性之迟放者，秋𢳍数种，得受金风玉露，花开亦不少，异日可备寒冬密室檀几之玩。

一、灌漑

分盆之日，将清水细细洒润根土，不可溅湿茎叶。既活之后，须干透一次，俟其土白叶垂，然后每日晨则喷叶，晚则灌根。若酷暑天气，夜间再灌根一次，仍不使盆中有积水以致烂根。灌水尤宜俟盆土极凉，盖自朝至晚在烈日中，虽迫暮盆土犹热也，灌肥亦不宜过早，须迟至秋分节后，用清水镶灌，隔五日一次，三四次后天色渐凉，可用清粪不必镶水。虽花至十分，尚须如法浇灌，若乍开即止，花必痩弱无神。浇则尤宜在雨前，盖菊根得肥，一时不能逆而至顶，必经微雨淋湿，方可使之上升，而肥气始聚于菊脑。〈若大雨滂沱，宜别设良法防护。〉然天时难测，岂能五日一雨，尽如人意，而浇又不能愆期，因参以权宜之法，如灌肥后无雨，以洗帚蘸清水将叶洒之极透，则肥可立上。今人于灌肥次早浇水，谓之破水，不知盆中之肥所得几何，经水一冲，不几尽去，无遗乎。〈秋分以前有用鸡、鹅毛、豆荚壳浸水井，洗鱼肉、𬊈鸡鹅及缫丝等水汤代肥者。〉

一、栽培

初栽时宜用细竹扶直，长夏干本渐高，则易以稍长之竹，逐节扎之，总使干本毫无屈曲，有挺然直立之意，方足副霜下杰之称。盖自初种以至开花，易竹须三四次，不可骤用长竹通于菊头，若菊短竹长，浇灌最为碍事。易竹又须将新竹从原孔插下，否则恐伤菊根。至菊本既长，宜堤防风雨摇动，其法量盆盎之行数长短，两端植木二枝为柱，或用坚大之竹钉入土内尺许，令极牢固，再于其上横䌸长竹一根，以㯶绳将逐盆竹梢扎横竹之上，庶免摇动之虞，此为盆菊排列圃中者而言。其有置诸屋巅者，或在平台者，或用架搁高置广庭内者，皆宜细心体认，调护得宜，始不失栽培之本意。

一、雨旸

菊之性最畏日而喜日，又最喜水而畏水。梅雨连绵，叶黄芽烂，秋雨浸淫，蕊萎根僵，尔时若听其淹毙，则固不忍，揠而再种，则又不活，法以干土易其近根之湿土，再移置透风凉爽之地，庶几可救，总之与其湿也，甯干，与其雨也，甯日。凡菊自苗而干，由叶而花，无时不赖阳光而生，如初栽四五日，即须移置日光之下，以固其根，但不可骤以烈日曝之，所谓畏日是也。分栽之候如遇阴晦天光，种时虽活，一经日色，转致委顿。惟云日相间之天分种者，尔时虽未即青翠，一二日后，微雨一通，便生意盈盈矣。盛夏正须日色晒照坚其枝干，以俟秋发，如因夏日可畏，移避背阴之处，虽当日青葱可爱，一交露降，花将舒而叶先萎矣。结蕊少阳光则其色必变，如深紫变作淡红，淡红变作白色之类。花开日尤宜日晒以助其力，方得层层开足，盖菊花之瓣攒簇，层累而放，放则甚缓，非经半月之久，不能开至十分，非若他花，开即成朵也。若始放即移藏室内，不受阳和，外瓣虽舒，内心仍结如团，曷足观乎。

一、虫雀

虫雀皆为菊之蠹，三四月间，麻雀啄其头以为食，然犹显而易见，而最恶者莫如诸色虫蠹。在春者曰夹叶，其虫小如黍米，生于叶之夹层，渐次而游，一叶空而复啮一叶，不数日间，叶叶俱空矣，宜于初生时用桃针挑去。至四五月间生者曰菊虎，其虫身小于萤，黑色长须，顶有红色一点，于黎明时或午后飞集菊上，细咬嫩头，嫩头即垂，所咬痕内业已生子，少迟即化为蛀，直至根间，凡受啮者须速摘去痕下五六分，方无他患。黄梅以后其虫益多，如象根、〈寸许长，小蜻蜓遗子所生。〉、网头、〈如豆瓣大，灰蝴蝶遗子所生。〉红蜘 〈俗呼红八郎〉之类，均能为害，悉宜捕除。而土蚕则生于泥内，平时在下食根，天将明至菊上食叶，藏身甚密，寻之非易，有此虫，其盆面必有小孔如豆，宜从孔中用长簪刺入土内杀之。又有二种，曰白獭，黑獭者在菊之头为害尚浅。白獭俗呼蚂蚁娘舅，此虫一生，蚁即往来不去，生长在菊叶枒杈之内，菊即倒陷不长，为害甚烈急，宜用针细细挑去，断不可因繁琐而略之也。其尤甚者，夏末秋初之菊虱，其细如灰，非瞪目谛视则不能见，昼则伏于叶底，夜则出而啖露，此虫所到之处菊叶变成白色，渐至焦萎而死，不知者谓为菊瘟，实则菊虱之为患也。法用朝烟熬水，俟水冷后倾于浴盆之中，将菊盆侧卧于浴盆上，用杓盛所熬之水将菊通身冲洗，其虫乃死，然不可使辣水沾土。至七八月间生者曰中蛀，菊将蕊矣，忽根间受伤，全本俱坏，须细察其干微有蛀意处，将利刅缓缓割破蛀穴、以铁丝刺之。又有一种蛀花者曰钻心，其虫在花蕊之下，亦宜用细针寻孔刺之。至蚱蜢之食叶，苍蝇之污花，皆宜设法驱逐。或云盆傍栽葱或韭汁浇灌均可避蠹，试之未然，总不若随时留意之为得。〈或用鱼腥水、鳖蟹水洒之，并壅以头垢，皆避莠虫。〉

一、修葺

凡菊之佳种，一盆止可一本，一木止可一花，馀皆于蕊如绿豆大时删之，花方大而丰腴。或于三四寸长时，即分其头为双起，则存二花。或有一本而三花五花，其花亦与独花同者，法在绕灌壅得法耳。有开即垂头者，将竹一枝，俟花至五六分时，齐花翦平，即以竹稍顶于花蒂令其仰天，再以莎草扎定，亭亭然宛如菡萏之在池沼。有钜花长瓣，宜用铜铁线编托承之，则花瓣既不下垂，花心亦不散漫，且耐久可玩，其力之尤足者，愈开愈畅，四面饱满，中心特起，其圆如球矣。

一、养秧

花既过，则养秧不可迟。〈先将花干翦去，止留近根三五寸，翦处须用泥封。每盆插标记认，移置透风向阳之地，不可被冰雪欺凌。〉或有未即生秧者，日以清水灌之，可冀有种，阴雨可不灌。十日灌粪一次，亦必腊粪，倘用新粪则秧骤长，遇严寒冻结，秧根便烂。大寒之天，须以软草轻轻覆盖，得日光则彻去。土实则松之，近根处或以土壅高，令其自生嫩根，尤佳。〈或花时有苗芽近干插下，以污泥猪矢酿肥种此苗芽，在内上覆浮土，即活生根。〉

一、护花

花时须移置室内以供玩赏，但一室之中止可位置数盆，不宜过多，馀宜藏之圃中，听其霜欺日炙，菊见霜则色更艳，见日则花愈足。位置宜参高下，亦疏亦密，具有画意诗情为妙。大忌排偶或有堆之如山丛杂不堪者，盖以至清至幽之质，使成俗物，更为诰叹。再更换宜勤，越四五日必须别换，始可常见精彩，而在室中者亦不至于久失霜日，此护花之良法也。〈菊花即放在室中者，或根缚纸条就盂引水，使根常润而不伤水，则花耐久可玩。如欲催放，则于花蕊大时，罩龙眼壳于蕊上，夜浇硫黄水，次早去壳，花即大放。或以马豕粪镶水浇之，亦妙。其变染之法，岁九月收霜贮缶瓶，埋土中，花含蕊时，调五色点之，俱可透变。又一法，用硵砂一二釐入水，调五色染之，极易入瓣心，但花不耐久即便凋萎。菊无蓝、墨二色。染法： 须要先种白色菊，花蕊将开，用金墨浓研，下菜油一二点，或和以乳汁，用牙刷溅墨仕蕊心，待露过夜，俟次早，更染，凡三四通，则花墨色。染蓝，用新收青色绵，夜置露中候湿，次早绞绵中之雾滴入蕊心，则花开蓝色矣。〉

卷下

一、培子

培子之法古时已有，〈《癸辛杂志》载朱斗山埋葬枯菊一法，花枯结实后，将花摘下，埋肥膏地，隔岁自能茁苗。又，冯蕈溪注菊小正云：以枯花积腴土上，令略覆土，不必深埋，时以肥沃之，明春苗生，花能变色，出人意表。〉今人选花足叶肥之种，俟花将枯即翦去花瓣之半，置廊檐下，见日不见霜，令阳光透入精气，内蕴结子自足，如遇严寒则移室内以避之。正月杪二月初收子，清明后下种，至四五月间亦用摘𢳍之法分苗别种，其花必变，往往有杰出之品，是谓新花，即子花也。艺菊家因其品格、颜色而各自命名，谓之乔种，往往百方秘惜，不肯轻以予人。〈《本草》及《千金方》皆言菊花有子，此有子可种之验也。〉

一、接本

建风草、野菊皆可接菊，切勿用艾，艾本往往见霜先枯，而所接之菊尚未开放，多时培养，临时而废，最为恨事。接本与𢳍头花之大小无少差异，既明𢳍法，接本便屡赘疣，惟新种一出，恐人流传，不能自秘，始用接本，盖欲使人但见其花，而不欲轻予人以佳种也。

一、护脚

菊之秃颈赤脚皆由雨水过多，其茎拔长，便成秃颈；或泥溅脚叶，叶受污则脆而易脱，便成赤脚。秃颈难治，赤脚尚有补救，法用黄榖子一撮，于不开花时或换盆后，在盆面撒匀，再用稻柴灰掺盖，十馀日，谷子苗芽将脱叶遮掩，新芒簇簇嫩绿可爱。其有赤脚太甚不能遮护者，或于换盆时将干本盘曲泥中而种之，然总属矫揉造作，大伤花质，种后数日多有因此而萎者。〈盆面用碎瓦、砻糠、螺壳铺盖，可免雨泥溅叶之病。〉

一、区种

菊有数种，唐种为最。唐种者，中华之种也，〈如今铜舶至日本，呼为唐山来舶是也。〉约计三百馀种，如松子、鹤翎、甲拍、球幢之类，咸称上品，惟性宜沙土，吾吴植之非易，往往不能茂盛。倭种多产于日本，较唐种尤伙，大致艳丽者居多，俗呼洋种。洋种之中，有一种青茎细叶作蒿艾气者，味苦花大，名苦薏，实非真菊也。又有种名消息子，繁花细叶，一茎百花，五色皆有。黄者名金消息，白者名银消息，紫者极香，名香紫。凡此皆今人所蓺，馀如花圃所种之草菊，入药之甘菊，自鄫以下不足观矣。

一、置盆

古人蓺菊于哇，今人蓺菊于盆。盆以宜兴、丁蜀二山窑所烧粗沙钵为最，以其渗水而价廉也，但颇不美观，法于花时别置白绿黝或军青色套盆换种，移供棐几，转具朴稚之致。或用各色法盏式盆将粗沙钵置之于中，一花久闭复更一花，尤为简便。种时或有用瓦筒者，但无底难于移动，且秋虫一生，不便于浴，究以粗沙钵为佳。

一、选竹

扶菊宜用细篱竹，如熏黑者更为雅驯。或有用猫竹劈细锉圆如箸细，以绿油黝之与根同色，尤有可观耳。顾此二者皆不若聋竹之性软，能不伤干本也。

一、浸草

扎菊宜用莎草，莎草名龙须草，即织席草也。劈开用水浸湿，扎菊不伤枝干。若用㯶丝，非特易伤菊本，抑且近于匠气。

一、剔泥

盆面之泥须平润如镜，若雨后泥并，则宜挑松。盆中切勿有草，有草则分肥气，且易有虫蠹。〈嫌肥，以野芥子种之。〉

一、采花

秋后采取唐种及金、银消息、香紫等花朵，将霜梅露浸一宿，以飞盐腌藏，至明年夏中取出洗清，点茶色香双绝。或采叶瓣晒干作枕，可治目眵耳鸣等证，抑且冷香一匊，令人魂梦俱清。

一、乞种

菊种止宜乞，卑词厚礼请而后得也。若弗与，则以吾之佳种易之，尚不失为聘，如待贾沽，直是灌园佣耳。

一、觅伴

菊之伴侣惟佛手、香橼、木瓜为宜，盖菊香极淡，必于三者之中或得其一，以助清芬，庶几同气相求，与黄花结世外知己。

一、辨性

凡菊各有其性，如初种宜半晴半阴，既种宜有风有日，结蕊时宜肥，花开时宜润。而倭菊之性，又各从其种，如松子、夔龙宜阳，紫色者喜阴，灌肥之日皆宜早，如五福紫锦百合之类独宜迟，苟非多历年所，安能得其精微。

附载

菊宜二十有四

• 金风　玉露　新霜　骄阳
• 月下　灯前　旷圃　平台
• 屋巅　庭心　疏篱　扁舟
• 粉壁　藓石　磁盎　棐几
• 佳名　逸士　新咏　名画
• 把杯　持螯　橘绿橙黄　陶诗陆赋

菊忌二十有四

• 霪雨　　　严霜　　　虫蠹　　　雀啄
• 手摸　　　鼻嗅　　　艾本接花　㯶线缚竹
• 堆山　　　论担　　　昂价　　　焚香
• 酗酒　　　俗客　　　酒肆　　　茶坊
• 峻宇　　　重墙　　　采摘盈头　罗列满座
• 置不洁地　赠非其人　早陈座上　久闭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