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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犹堂全书/第一集/第二十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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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卷 与犹堂全书
第一集第二十二卷
作者:丁若镛
1938年
第二十三卷

陶山私淑录[编辑]

乙卯冬,余在金井,适因邻人,得《退溪集》半部,每日晨起,盥濯讫,即读其〈与人书〉一篇,然后受掾属参谒,至午间随录演义一条,以自警省。归而名之曰《陶山私淑录》。

〈答李相国浚庆书〉曰:“宰相于一时人物,一字之许,荣于华衮,一言之斥,严于斧钺。”

此先生谦退之辞也。今断章取义,盖为人上者,当于此而致慎焉。人每自轻而自侮也。故随口訾誉,顺手抑扬,不料其人之荣辱利害,若是之相辽也。其不可许而许之者,失犹在我,其不可斥而斥之者,害将及人,可不慎欤?况恩怨多由片言,祸福或起只字,明哲之士,所宜慥慥乎铭念也。十一月卄一日

〈答洪相国退之书〉曰:“崔与之以礼部尚书召,辞十三疏而不至,杜范欲归,君命闭城门不许出,犹伺隙而归。”历引十二人

先生此书,历叙古人得失出处,错综成文,盖亦文章家一法也。先生一生以敛退为主,故凡前人引退之例,皆搜罗待用,其苦心确操,有足见者。世之叨冒虚名,贪进不已者,盍廉于伯夷之风?嗟乎!眷系恩宠,恋慕利禄,迟徊不决,竟陷机辟者,古今何限?先生之德望,殆朝野翕然,其在朝廷,宜若盘石之安,而犹引去若是,矧言行不孚于人,毁谤日腾于世,丛镝暗弩,四面围匝,而欲迟徊不去耶?噫!

〈答洪退之书〉曰:“盗名窃位以陞嘉善,仕三日而不足于心则退,更饰伪以衒名,为盗窃之阶,升资宪。”

先生此书,至诚苦恳中,微带雅谑底意。然君子虑患周密,当时亦安知无淆薄鄙悖之徒,或以小人之腹度圣贤哉?故苽李之嫌,大人亦远之。近世朝廷上,无讲‘出处’二字者,大臣以下进退辞受,无一依据,跋前疐后,有䩄面目,士大夫风节扫地尽矣。廉耻道丧,礼义随坏,将何所不至也?今人不可猝责古道,苟圣明留意培养,不挫抑绊束,几年之后,完节之士,当稍稍见也。

〈答闵判书箕书〉曰:“可进而进,以进为恭,可不进而不进,以不进为恭,可之所在,即恭之所在。”

此如《孟子》所云‘莫如我敬王’也。‘可之所在,即恭之所在’一语,此正君子时中之义,秤量至精,移易不得,一生当念念不忘者也。士君子出身事君,不以此一语为终身佩服之符,即阿意逢恶,何所不至?为人上者,临下御众,亦徐观其可与不可,而勿先以逊顺慢蹇之可好可恶亟决其恭傲,则庶乎其得平矣。

〈与任判决虎臣书〉曰:“先正郑公汝昌,是何郡人?何年出身?仕至何官?其为安阴县监,是因何有此外补?其得罪以占毕门徒云,其详亦不知为何事。其谪关北,的是何地?被罪之年,是何年?葬之何地?并望谕及。”

先生当时犹不知一蠹行迹如此。盖先生以前,屡经儒祸,凡前贤言行,皆荡佚无存。故年代不甚相远,而其茫邈如此,宁不惋叹?

〈答宋台叟书〉曰:“向日丁相责某之意,亦谓还肃拜后唯吾所欲。某意丁相无病,故不知病闷,又不谅我前后乞退未遂之故而为此言,似不相悉,故前书云云。今审令意,与丁相所责,不甚相远。”

丁相即我贰相忠靖公先祖之谓也。当时似以先生出处有责难语,故先生云然也。

〈答朴参判淳书〉曰:“独不见博者乎?一手虚著,全局致败。己卯领袖人,学道未成,而暴得大名,遽以经济自任。”

此一段,是正先生平生出处之所由然也。当时君子得舆,众善拔茅,若鸿毛之遇顺风,莫之夭阏,国朝汇征之盛,而竟无败衄,莫此时若也。而先生之瞿瞿畏慎若是之深,前鉴覆辙,常以为戒,君子之明哲保身,有如是矣。先生撰静庵记实之文,而以担世取败,嗟咄叹惜,三致意焉。噫!先生方且以静庵为戒矣。虽圣上侧席而俟之,公卿举笏而望之,都民加额而迎之,先生肯留连濡滞,使圣志或厌,而小人得乘其间,至于一败而涂地哉?即先生龙德深潜,确乎弗拔,非直康济自家而止,实欲弘济乎当时在朝之善类。而诸公见不及此,招徕之请,日陈紸纩,责勉之书,交飞涧壑,先生其肯幡然哉?嗟乎!古来贪进无厌之徒,其君上方且憎恶,犹欲媚悦而取容,朝廷方且谗构,犹欲辨驳而进步,黎民方且怨诅,犹欲欺蔽而固位,毕竟势去运讫,衅孽并起,领袖一颓,部曲四散,无名之案,九死难明,不意之变,千里合凑,终之不能保七尺之躯者,滔滔相望,可不惧哉?诚得一区林泉,倘佯逍遥,而其于朝廷,旅进旅退,一切贤愚ㆍ得失ㆍ是非ㆍ荣辱,澹澹然物各付物,而不以婴心,以全吾本然之天,则庶乎不为退翁之罪人也。

〈答曹楗仲书〉曰:“学者盗名欺世之论,此非独高明忧之。”

大抵欲避好名之名,则天下事无可为者。欺世盗名者,固可恶。然轻为是论,则是率天下而驱之恶也。必也,酗谇淫媟,悖辞气贪货赂,无耻没廉而后,方可以优免此名,不然者,皆在疑似之间也,恶乎可哉?其论锐者钝者等,诸般病痛,是先生平日教育多人,皆一一经验者也。咸囿而并容之,熏陶鼓铸,偕至大道。嗟乎,何其盛哉!其中始恳而终忽者,旋废而频复者,是又师长之所易弃也。而大哉,先生之心!苟以学问自命,则罔不欣然乐受,皆在涵育,如是而人犹有不乐从化者乎?三复此书,不觉踊跃击节,感激挥涕,蔼然有‘鸢飞戾天,鱼跃于渊’之意。

〈与卢寡悔书〉曰:“〈夙兴夜寐箴〉训语数处,不无有疑于浅见。”

吾人日用事为,贵有程限。唯其无程限,故乍振旋坏,瓦解土崩,此陈南塘〈夙夜箴〉之所以作也。天下有二字恶言之不可训者,即‘消日’是也。嗟乎!自其有所为者而言之,一年三百六十日,一日九十六刻,殆乎不足以自继,农夫蚤夜孳孳,如可系日,必挽绳矣。彼何人斯,乃不能消灭此日,是忧是闷,博奕ㆍ蹴踘,靡所不谋也?南塘此箴,按时排次,极有程限,诚学子之宝诀。伊斋与先生及河西,以此注解,往复辩订,经年阅岁,联篇累牍,而不以为支离,良有由也。至其或舍己从人,不惮镌改,或立言见志,不苟雷同,此皆古昔贤哲风流韵事,万万非后生所能及也。夫以之贤且智,而于其所著述,许使门人知旧,任摘瑕颣,随复磨莹,则况在初学末流?偶有箚记者,偏执固滞,不欲移易,精写宝藏,遇人夸示,要取赞誉,或遭鍼砭,艴然不乐,强言饰非,内恧外吝,漫漶苟缝者,其视古先哲公天下之心,为何如哉?

〈答卢伊斋再书〉曰:“‘不活则滞’,某前日看得甚误,今从所喩。”

此虽微细,实先生大本源发见处,非天下之大勇,不能为此,非人欲净尽天理流行,不能为此。世之文人学子,或于一字一句,遭人指摘,内悟其谬,而文误饰非,不肯降屈,甚至艴然作色,悍然中衔,终或残害报复者有之,盍于是观感焉?岂唯文字为然?凡属言议施措之间,尤有此患,所当念念存察,务去此病,苟其悟之,宜立地幡改,涣然从善,庶乎不为无状小人也。十二月初一日

〈答李仲久书〉曰:“前日手示除法,自谓已得要领,及自布筹又忘之,其昏钝如此。《玄经》今乃入手为幸。”

此可见先生主一无适之工也。以先生精思密察之法,苟于象数之学,暂费研究,岂不能毫分缕析?盖且置一边,殊无用力到底之意耳。然其书中,既以昏钝自责,又以昏耗自诿,而无一点凌轹睥睨之意,谦谦君子,其守己而又能下于人如此。至于《玄经》,既许其鸣世,又以不为后世子云自判。吾人于异端杂书,苟能外之远之,无欣勤倾向之意如此,则何患乎浸淫迷罔哉?盖于此事,已得刍豢真味,其存诸中者,充溢浃洽,知天下万物,无可以易此者,故其能主一无适如此。

〈答李仲久书〉曰:“年至六十,犹未免半明半暗,若存若亡。”

先生‘半明若存’之说,不知是真是不真,到大贤地位,犹有如是光景否?殆谦挹之辞也。孔子曰:“假我数年,卒以学《易》,庶无大过矣。”孔子岂学《易》未卒,而亦尝有大过耶?圣贤此等言语,盖欲使后学几及而不画,不至如天之不可阶而升也。凡高妙恍忽神变灵通者,都非此边气味,择术者不可不知。

〈答李仲久书〉曰:“但于看时有味,觉得孟氏‘刍豢’之言,真不我欺。此意一年深似一年,以此不能顿废耳。”

诸先生,其答弟子之问,或释经传之旨,多称潜心玩味,当自得之,竟不言其味之如何。曩时滋惑而不能释,近渐思之,盖味者,可与尝是味者言,乃若未尝尝者,虽言之,均之为不知也。后人不知颜子所乐何事,人不到颜子地位,必未享颜子所享之乐,如何知得?譬如啖蜜者,于不曾啖蜜者,欲言蜜味,竟形容不得,今先生有味之说,明知其有何等美味,而粗卤者亦想像不得。嗟乎!人生世间,不能尝退翁所尝之味,而享颜子所享之乐,虽日饫五齐ㆍ八珍之味,享公侯之乐,犹之馁且穷也。

其书又曰:“拙记与诗,闻彻几间,深为汗悚。戏出之言,未必中理,轻浅之咎,噬脐莫及。”

余平生有大病,凡有所思想,不能无述作,有述作,不能不示人。方其意之所到,援笔展纸,未或暂留晷刻,既而自爱自悦,即遇稍解文字之人,未暇商量吾说之完偏与其人之亲疏,急欲传宣。故与人语一场,觉吾肚皮间与箱箧中,都无一物留守者,因之精神气血,皆若消散发泄,全无蕴蓄亭毒底意。如此而安能涵养性灵,保啬身名乎?近渐点检,都是‘轻浅’二字为之祟也。此不但于韬晦寿养之工,大有害也。虽其言论文采,皆狼藉离披,渐渐贱陋,不足取重于人也。今观先生之言,益有感焉。

〈答李仲久书〉曰:“俯索斋铭,盛意欲以多著静为法,以救气质之病,此意甚善。然而‘静存’二字,终是一边道理,故箴之中末,不得不说及动处,又以敬并言之。”

静存ㆍ动察,相须而成,盖不能静存,无以动察。然静存之工,当如何著力?主敬为本为体,而穷理为用为末。所谓穷理,非谓探玄索奥,汎滥万变也。凡吾日用彝伦之所当行者,皆商度料理,默然内办,如商度亲有某命,我当如何顺之,君有某使,我当如何承之,又如商度有干戈抢攘ㆍ虎狼盗贼等事,我当如何应之,一一有定计在中,然后能临事需用,免有颠错慌乱之病,此静存之所以为动察也。虽然,此个商度,煞过分数,犯了胡思妄想界里去,便于涵养之工,大有妨害,须常常提醒团筑,一敬字在腔内,方是静存真境,此先生之不欲以湛寂无为作静存完工,而必以动察边兼言之者也。

〈答李仲久书〉曰:“《晦庵书节要》,蒙示病处。来喩云‘或有不紧而见收’,此固然矣。然吾儒之学,与异端不同,正在此处。惟门诸子,识得此意,故《论语》所记,有精深处,有粗浅处,有紧酬酢处,有间酬酢处。”

先生此书,全篇甚好,如‘听蝉’ㆍ‘庭草’之喩,深得古人风范神采之真。大槩就义理心身上,常加讲确,固为切实。然其休养性灵,发舒精神,使血脉动荡,手足蹈舞者,必在乎登山临水ㆍ访花随柳之际,此曾点‘浴’之对,独见许于夫子者也。先生独到道源,超诣奥妙,固非诸公所能领会者也。

〈答李仲久问目〉曰:“先生尝提举浙东常平茶盐公事,实监司黜陟之任。故谦言叨冒举刺,举言陟,刺言黜也。荐人谓之举削,亦所未详。”

先生答朱子书疑义,凡八十馀条,皆精确明白,使宿疑洞释。其方言俗语,及名物之易知者,及字义之有据者,在先生犹之易为也。至于朱子出处交际ㆍ年月先后ㆍ事迹源委,不见于年谱,杂出于他书者,皆条贯类连,了然如眼前事,苟非纯心至诚,笃爱旷慕,常常寻觅其蹊迳纹理之细,则何得如此?愿学朱子者,当于是乎取法也。古者荐人,削板而书其名,故曰‘剡牍’也,则‘举削’似亦‘荐剡’之谓。然亦未敢质言也。

〈答李仲久书〉曰:“人有恒言,皆曰‘世不我知’,某亦有此叹。然人则叹不知其抱负,某则恨不知其空疏也。”

此在先生实谦挹之辞也。然世亦有实有此患者,盖虚名者,谤之所由起而祸之所由成也。余平生聪明短涩,不知者或以为强记,每闻此,不觉汗悚。恬然据有之,乐人之见欺也,一朝以千斤加于僬侥,而责其扛夯,则驴技穷,窘遁抑塞,置身无地,此甚可惧者。嗟夫!先生以经天纬地之学,继往开来之业,当时在朝诸公,犹夫在门墙之外,其宗庙百官之盛,宜不能窥其一二,而先生犹以空疏自处,而不恨其不知抱负,谦谦君子。微先生,吾谁与归?

〈与林士遂书〉曰:“惠来行录后题诗,不过足下才豪笔快,得窄韵,逞英气,因难以见巧,汪洋横骛,如风樯陈马,一放手而不知止。”

此语在诗人赋客,所相评品,为好风格美题目,就《退溪集》中看来,却令人赧血被面,惶汗浃背,此何以哉?岂非道德仁义中,投却才人墨客这般气味,如倡优下贱到席上,觉其风神索然?噫!其如是也,茫然不悟,半生沈沦,为伎痒所使,吟风弄月,掞花骂鸟,沾沾自喜,棱棱自逸,欲以驰骋乎万人之中,而不知识者之鄙异乎市童之怜也。岂唯贱陋之为可恶?群猜众怒,亦由此起,毕竟或不免于灾及其身,可不惧哉?观先生语意,赞美中,亦带得讥讽。

〈答卢仁甫庆麟书〉曰:“文烈公画像,手执数珠,此乃一时习尚。然今置之学傍,非所以示后学。”

先生于先辈儒贤,极加尊敬,未尝有丝毫侵过处,今于文烈公画像数珠事,立言颇严截,平日之崇正学辟异端,于此可见一斑。以若谦恭之德,有此正直峻嶻之辞,学者于此,可以知所畏矣。

〈答李子发书〉曰:“寒暄之于道学,若果如,则不拘世代之说甚当。顾先生德行虽尊,而未及论著,后世无从考述。”

先生于寒暄之学,极其尊慕,然以其道问学边有所未尽,故常有责备之语。至于文烈,则既许其罕世之忠,而士论之激斥,归之美意,付之于莫之如何,其严于辟异,于亦可见矣。

〈答柳仁仲论赵静庵行状〉曰:“由今日欲寻其緖馀,殆未有端的可据之实。自古圣贤所以能为后世之模范者,专赖立言垂后。”

静庵英年柄用,学方进而志已展,名方盛而祸已至,虽欲著书立言,嘉惠后学,得乎?虽于道学全体,似若缺了一边,宜在可恕,而先生之论静庵,犹尚如此。矧乎穷居垄亩之士,进不能需用于世,退不能与师友弟子讲明先王之道,使后世有所考述,而安其孤陋,长其傲慢,怕与人相接,而饰之以伪谦,长揖危跪,肆然以尊德性自命者,恐与朱子退翁家法有异也。长沮桀溺尚矣,得不与陆象山同归?此皆学术之差毫谬千处也。存心此事者,不可不知。

〈与朴泽之书〉曰:“四书之外,所记孔子之言行,多出于战国奸人无忌惮之假托。”

余平生孤陋寡识,顾笃好古文。凡先秦西汉之文,以其近古之故,谈诗说礼者,或不无可以证明于经义者,以是常常览观,谓胜于后世词藻之文。今先生之言,大正至严,虽《家语》ㆍ《说苑》之类,亦归之杂书而深斥之,防微杜渐之意,有如是矣。况可以霎时注眼于稗官小品等淫邪不经之书乎?近世才士秀儒,率未免拔迹于《水浒传》ㆍ《西厢记》等书,故其文皆靡曼凄酸,刺骨销肌,不惟道义理趣,一无可观,甚至繁华富贵家口气,亦说不得出来,甚妨福禄,此皆喜观杂书之害也。

其书又曰:“人之一身,理气兼备,理贵气贱。然理无为而气有欲,故主于践理者,养气在其中,圣贤是也,偏于养气者,必至于贼性,是。卫生之道,苟欲充其极致,则匪懈匪躬之职,皆当顿废。”

此与《孟子》‘大体ㆍ小体’之说,一贯义理也。人之一身,合理气二者而成者。然理寓于气,如人在于室。人处其室,其栋梁榱桷之或有颓败者,不得不修而葺之。然一于此而不知其他,则此犹美其椟而忘其珠也。故有诸先生以来,或于道家书取其一二者,以其清心寡欲,发精舒气,或有补于涵养本源之工也。然古者先王之养民也,其养气之法,不出于‘礼乐’二字。礼者,所以拘束筋骸,禁其纵逸而生疾也,乐者,所以动荡血脉,疏其壅遏而致病也。一弛一张,或操或纵,并行而不悖,兼进而不偏,使理能驭气,而气能养理,故古之人皆寿考康宁,休养生息,风淳俗和,入于熙皥之域而不自觉也。后世礼乐既坏,情欲自纵,或逸乐而招灾,或愁苦而伤和,夭札相续,气像凄惨,则于是乎嘘阳吸气之术,熊经鸟申之方,驰骛于其间,淫邪幽怪之说,陷溺其良心,金石烦燥之剂,戕贼其天和,无补于寿命之原,而徒使人迷惑而不知反。哀哉!《参同》之注,盖亦伤世寓讽之意耳,岂真有取于是也?

〈拟与荣川守书〉曰:“仲文虽有再过,能改则犹为无过人矣。”

自古圣贤,皆以改过为贵,或至以为却胜于初无过者,此何以哉?盖人情每于过差处,羞变成怒,始欲文饰,终成乖激,此所以改过之难于无过也。吾辈,有过者也。当务之急,惟‘改过’二字也。傲世凌物一过也,矜技衒能一过也,贪荣慕利一过也,怀恩念怨一过也,党同伐异一过也,喜观杂书一过也,务出新见一过也。种种毛病,不可胜数,有一当剂,曰惟‘改’字是已。苟其改之,我退翁亦将曰:“某也无过人矣。”呜呼,何以得此!

〈拟与丰基郡守书〉曰:“噫!彼辱人之亲者,脱口之恶,甫加人亲,入耳之丑,已及吾亲。口不可道,耳不忍闻,体栗心痛,天惊鬼议。”

噫!此俗,古亦有之耶?其伤伦悖理贼仁害义之罪,先生之说备矣。儒生聚友攻业,谑浪终日,遂失课程。或地阀有不足者,犯其实际,弄假成真,竟成仇隟。朝士作僚坐院,嬉笑成群,顿废职务,吏隶所瞻,体貌坏损。或权奸幸臣,任加丑辱,鞠躬祗受,奉为荣光。败亡之后,辄登弹章,奴颜婢膝之目,无计自免,此皆可戒者也。出辞气,不可不慎。

〈答成浩原书〉曰:“先公墓碣铭‘见几明哲’等语,公及叔献,力加分疏,意以避祸为非,郭林宗为不足尚而云云耶?如己卯间事,妄谓如先公所处乃正也。何病之有,而必欲勿言耶?”

《孟子》‘熊鱼’之喩,盖以杀身成仁ㆍ见危授命,君子有时乎不辞,亦君子之不幸也。若夫好立标榜,不顾阱擭,党同伐异,积为群小人所憎恶,卒之不免于灾及其身,而其遗风馀韵,不足以泽物利人者,亦浪死而已。明哲保身,必欲全其父母之天,而或横罹枉罥,有以威武屈之者,君子亦不欲偸安而苟全。至于己卯之事,先生举笔,不忘嗟惜。虽以静庵之贤,而先生犹不能无憾,矧其下者哉?牛溪栗谷之见,必与先生有不相入,故其往复如是也。

〈答南时甫书〉曰:“心气之患,正缘察理未透,而凿空以强探,操心昧方,而揠苗以助长,不觉劳心极力以至此。”

尝见先贤文字,多自称有心疾,始颇致惑,近渐思之,盖众人汨乱,不曾点检探察,故虽有千病百痛,看来都无可捉,比如狂人心内,都无忧患缠绕,即其照察之功未至也。吾人苟留意治心之学,便觉心内有许多病痛,朱子所云‘知如是病,便知不如是为药’,方得猛下工夫。学者未到有心疾地界,如何得理顺气和的光景?当慥慥乎探察也。

又其书曰:“凡日用之间,少酬酢节嗜欲,虚闲恬愉,至如图书花草之玩,溪山鱼鸟之乐,苟可以娱意适情者,不厌其常接,使心气常在顺境中,无咈乱以生嗔恚,是为要法。看书勿至劳心,切忌多看。”

先生此语,其于优游涵泳之方,极是神妙。然若于放荡宴佚之时,亦用此法,则全无检束收敛之益,却宜做刻苦工夫,令有克伐团蓄之意。唯心气烦乱,神思焦燥,觉荣卫筋脉都有萧索紧急底意思时,方用此法,庶乎弛张舒蹙,互相奔救,如阴阳寒暑之不可偏废也。

〈答李叔献书〉曰:“足下勇于改过,急于向道矣。圣远言湮,异端乱真,始终迷溺者,固不足论,亦有始正而终邪者,有中立而两是者,有阳排而阴右者,其入虽有浅深,而其诬天罔圣充塞仁义之罪一也。往闻人言,足下读释氏书而颇中其毒,心惜之久矣。日者之来见也,不讳其实而能言其非,今见两书之旨又如此,吾知足下之可与适道也。所惧者,新嗜靡甘,熟处难忘,五谷之实未成,而稊稗之秋遽及也。”

此书全篇,一字一句,都不可放过,今略录其槩。下段身心体验之说,尤精确,当常目存察也。

〈答李叔献别纸〉曰:“穷理多端,所穷之事,或值盘错肯綮,非力索可通,或吾性偶暗于此,难强以烛破,且当置此一事,别就他事上穷得。如是穷来穷去,积累深熟,自然心地渐明,义理之实,渐著目前。时复拈起向之穷不得底,细意䌷绎,与已穷得底道理,参验照勘,不知不觉地,并前未穷底,一时相发悟解,是乃穷理之活法。”

余禀性躁急,于穷理上,本不能耐久,或穷得一个事理,有时窒碍不通,则便觉心思烦急,精神荒惑,未免半涂而废,读书尤有此病。今观先生所论,其救病之药,切实停当,皆从真知实践中出来。得此妙诀,以之穷理,则必无穿不透销不化之患,敢不常目而勉勉哉?

〈答李叔献书〉曰:“见叔献前后论辨,每把先儒说,必先寻其不是处,务加贬斥。”

初学欲就经传上,与先生ㆍ长者往复问难,则必拈其说得有错误处,然后始可以起疑取质。栗谷当时,欲有往复于先生,则其所问不得不如是。大抵吹毛觅疵,务出新见者,固为大病,弃智绝意,全袭旧传者,亦无实得。学者于先儒之说,苟有疑晦处,勿遽生别见,亦勿遽属过境,须融会研究,务得说者本旨,反复参验,则或当涣然冰释,默自一笑,或益见其纰缪处,亦当平恕而顺解之,曰:“某氏看得恁地,故说得如是。今看得这样,则说得当若是也。”何必才见一斑,如得奇货,窃窃然跳跃,绌古肆己,无所忌惮,如毛奇龄之为哉?

〈答许太辉书〉曰:“示及莲坊书,其所谓轻论先辈之病,此必有为而发。如某者,恐或有此病,为之悚惕,当思改辙。但朱先生虽有此戒,及其论辨道学差误处,纤毫不放过,不以前辈而有所掩覆。”

先生于牧隐圃隐寒暄静庵诸君子,俱有所论,而其差欠处,间亦不讳,此固出于大公至正之心,不敢以私好而有所掩覆也。然先生之时,言之者以公言,听之者以公听,近世党习痼,尊其所私好,则谀闻末学,奉为宗师,斥其所私恶,则硕德醇儒,摈之为曲士。言之未易公,听之亦难公,不如含默不发,庶使《春秋》不眩于皮里而已,不可妄自褒贬以取祸败。甚至经义礼说,亦欲各尊所闻,不相资赖,此则甚是谬习。可不公听并观,务归至当而已乎?余欲取东儒所论经礼诸说,汇分类别以成一书,然亦恐有议之者也。

杂文[编辑]

谕谷山乡校劝孝文[编辑]

孝子之养其亲,在于养志,故圣人深以养口体为戒。然世衰道微,养口体者,却自难得,有能养口体者,斯亦孝子之徒耳。况凡民之志,异于大人君子,口体之外,鲜有他志,即能养口体,或未尝不并志而受养也。小民匹庶,盍亦孳孳于口体之养?

《孟子》曰:“五亩之宅,树墙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即圣王之所以劝民蚕绩,劝民畜牧者,正使之养其父母,而非欲其兴利营赀也。今种畜之政,久已疏废。然间亦有女勤蚕绩,男务畜牧者,得一匹帛,便思走市贩货,得一雏鸡,便思入城取钱,而未或制一襦具一臛,以悦其父母,不亦悲哉?其意以为家力未赡,姑不暇为此,将有待于他日乎?呜呼!风树不能常静,亲年岂得长驻?苟有爱日之孝者,宜静思之。

飮食之微,其酸咸甘涩,君子不必留意。而《礼记》如〈内则〉诸篇,其论𦙫爒羹胾之味,姜ㆍ桂ㆍ虀ㆍ盐ㆍ酰ㆍ浆之品,琐细精核,不嫌其烦复郑重者,此何以哉?为其养父母也。今人家赀小赢,妇女不亲饔膳,男子尤落落焉,唯婢仆是委,或滋味乖和,或冷热不适,致令父母投箸却食,方且打骂其婢仆,终不能自知其罪,不亦惑与?

近世学者,才名为学,便自矜重,谈天说理,曰阴曰阳,壁上图画太极ㆍ八卦ㆍ〈河图〉ㆍ〈洛书〉之属,自称玩索,以欺愚蒙,而其父母方且呼寒忍饥,疾病疴痒,乃漫不省察,恬不劳动,即其玩索弥勤而弥与学远矣。苟于父母能孝者,虽曰不学,吾必谓之学矣。

孝子之行,如断指尝粪,未尝非卓卓奇节。然大舜曾参尹子奇闵子骞之为孝也,何尝由是哉?若夫生事之,死葬之祭之以礼,百行全备,无一觖欠者,虽无一节之奇,斯孝子矣。又如冰鲤ㆍ雪笋ㆍ雉投ㆍ虎跪之迹,此在古人,特著灵异,安得每有此事?州里称扬人孝行者,动袭前芳,或爽事实,为人子者,设有此等奇迹,宜自秘讳,勿令人知也。

不孝之端有二,曰妻曰财,是也。‘孩提之童,莫不知爱其亲’,此言以孩提之蒙𫘤,而犹能知爱也。以余观之,唯孩提之童,知爱其亲,及其长也,反或不知。此曷故焉?以妻与财之为蔽也。唯妻与财,本所以孝父母也。妻者,将使之生具甘旨,没奉祭祀,产育子姓,以继其先也。财者,将以给父母之衣食,供父母之葬祭也。非妻非财,人子何以孝焉?唯自私其妻,自私其财,见父母之未安其妻也则怨焉,见父母之劳苦其妻也则讪焉,窃窃昵昵于闺房之内,而外其父母,玆其所以不孝也。见父母之损削其财也则悭焉,见父母之沠散其财也则忧焉,隐匿坚秘于箱箧之中,而外其父母,玆其所以不孝也。妻欤,是吾父母之妇媳也。吾安得而私焉?财欤,是吾父母之产业也。吾安得而私焉?吾欤,是吾父母之遗形也。吾安得而私之?苟知是也,斯可孝矣。

有友焉,一日救汝于危险之厄,汝其不德此友而图报乎?有友焉,一日遗汝以百金之财,汝其不德此友而图报乎?以至仆隶之贱,有或护汝于疾病,啖汝以饼饵者,汝罔不啧啧称功,眷眷衔爱矣。呜呼!人生之至危至险,凛凛乎不可保者,莫甚于婴孩之时也。使其父母一刻而忘眷顾拯护也,则孩子安能全矣?人之生世也,盖赤手耳。衣之食之,并田宅而遗之。虽万金不留焉者,非父母乎?曩在友也,一日之德,而终身不忘,曩在仆隶也,一日之劳,而铭心不衰。今于父母也,则昊天罔极,而漠然相忘,若固有之,曾不欲酬谢其万一,此何理也?为人子者,盍亦三思?

男子之于妻父母,外似疏薄,而内有隐情,妇人之于舅姑,外似尊敬,而内有潜讪,诚可惑也。《礼》曰:“妇事舅姑,如事父母。”苟于舅姑不孝者,其于父母可知也。舅姑视其妇为己子,故望之至深,乃妇人之视舅姑,异于天属,故不副其望。于是乎情意不孚,而家道乱矣。诚使妇人知其夫子之志壹于孝而不贰焉,则欲得欢心,不能不孝养舅姑,及其久也,浸染感化,浑然天成。由是观之,妇之不孝,明征其夫子之不孝也。何辞焉?

大舜曷孝焉?以善事继母也。尹子奇曷孝焉?以善事继母也。王祥曷孝焉?以善事继母也。不得于继母者,每以继母为诿,将如彼何哉?悦其心有道,能于继母之子,极其友爱,则继母可底豫也。大舜子奇,皆以是道达焉。遭其地者,庶犁然悟矣。若夫继母之无子者,其志固不分也。

今有夫妇好合,如鼓瑟琴,而兄弟却不和翕,朋友驰逐,许以死生,而兄弟视如行路者,其与圣人立教之意,何如哉?圣人之立五教也,妻与友不与焉。五教者,父母兄弟子也。

兄弟者,与我同父母,是亦我而已矣。兄者,先至之我也,弟者,后至之我也。特貌与齿暂异耳,苟分而二之,不相友爱,是以我疏我矣。岂非惑欤?

有一树于此,其一枝蔚然荣茂,其一枝悴然枯槁,人莫不咨嗟而怜惜之。今有兄弟数人,或豪富逸乐,或贫匮劳苦,而不相眷顾,各私其妻子者,人之视之,岂唯艸木之无知哉?特不敢对面咨嗟以离尤耳。不愧惧哉?

全罗道倡义通文[编辑]

嘉庆壬申春,𬇙西土贼洪景来李禧著等,据定州以叛,官军围之,三月不克。时余在茶山,欲使一道士林,倡义讨贼,试为此文,旋闻捷已之。

右文为回谕事。唯我湖南一方,即古忠臣义士之渊薮也。地之密迩于畿甸,不如湖西,人之布列于朝籍,不及岭南,然每国有大难,其倡义奔赴,必为八路先,不亦休且多矣?壬甲丁丙,以至戊申,前牒昭载,流风远曁,此佥君子之所共闻也。佥君子之于先贤往哲,或为遗裔,或为后学,则其平日之所熏沐,中心之所驰向,冀嗣其芳徽懿躅,岂待鄙人等之警告哉?呜呼!我正宗大王,二纪临御,百度咸顺,于我湖南一方,其所以旌别淑善,树植风声,尤无所不用其极,华赠联翩,绰楔相望,或降香以致蒇,或录裔以彰德,致设科以简才,或采迹以寿传,凡系崇报之典,靡不毕举,此亦佥君子之所共知也。呜呼!健陵之松柏未拱,孰知有今日之变乎?月正之初,京关载颁,凡我一方多士,其孰无执殳居前之愿?唯其小丑易平,边角易制,日夕悬望,只在捷音之飞传,仓卒商量,不到义旅之轻举,今既逾旬弥月,邮报顿绝,虽其风传之说,不可尽信,盖亦月捷之功,有违初料。不审,佥君子之有志于赴蹈者,其无郁悒于衷情乎?呜呼!倡义者,大事也,不可以妄动也。然子弟之卫父兄,手足之捍头目,必急必疾,如影如响,夫岂有姑徐姑缓,以待其直犯直触而后,始议奔救者乎?且凡举义之法,事体浩大,非咄嗟之所能办,非指顾之所能发。义声虽起于先庚,军期易至于后甲,一将领难得也,二部曲难结也,三军饷难庤也,四器械难造也,五陈练难习也,六搬运难致也。小亦师旅,大亦师旅,千条万目,缺一不可。若待上司之知委,巡营之劝起,始欲经纪,则不但黾勉强作,有愧秉彝之天,抑亦慌忙急遽,遂无用武之地。议论未定,师期有愆,则得罪于三尺之法,贻笑于千载之观,生为负国之臣,没为浪死之鬼,岂亦志士之所愿哉?鄙人等僻居一隅,鱼鰕为邻,固不足备数于下列。然抚念先世,每切毋忝之愿,顾瞻时事,诚有不顾之奋。玆输一腔之热血,以渎群贤之崇听,佥君子既居四长之邑,宜总一道之论,幸以举义之意,通谕列邑,使其学宫严选境内望重之士,或以才略,或以勇力,勿求全备,勿拘地处,务循公议,各自保举,至于仗义自愿之士,亦收名帖,并录一册,先报巡营以听处分,若其会同商议,分定部曲,则更听北来之消息,容俟上司之指麾。诚以立议不可以不早,起功不可以不慎也。不识,佥意以为如何?呜呼!挈妻携幼,窜身于岩穴之中,窖米埋钱,偸生于草莽之间,或为吏校之所执,受叱辱而羊牵,或为行伍之所编,被督迫而犬驱,曷若追前烈于一方,树义声于千古,以答洪匀之赋予哉?伏惟佥君子,孰思而明谕之,俾各省悟,不胜幸甚。

黜僮文[编辑]

王褒券奴,惨礉深刻,夜不得眠,昼不得息,密法如牛毛,小言如蚊翼,劳筋苦骨,索能单力,是用涕横泪堕,沾颐绕臆,盖一时之怒骂,非君子之令式。今与僮约,宽其条例。“晨起扫庭,疏决泞滞,徐具饔爨,略除秕粝,唯期熟饪,不求甘毳。食已锄园,刬椔豁蘙,栽桃植杏,移柹接柰,别茄披葱,折葵剪䪥,粪芋压薯,畦菘晒芥,培瓜灌瓜,毋伤其蒂。又或连筒沃藕,蔀席护蕉,爰及栀榴,或壅或浇,斩草通径,斫木补桥,㧑诃童竖,遏绝刍荛。汝毋过恐,凡此诸条,安排四序,匪责一朝。若夫山寺输粮,水市贩薧,县賖丸药,邻乞姜枣,十里五里,匪即远道。饥吞饼饵,毋得醉倒,以其馀力,薪彼樗栲,俾有积著,以备水潦。赐汝土田,俾艺菽稻,时至则告,芸苗薙草,是维汝私,绩不余考。汝不听教,汝职不保。”读戒文讫,僮抃手叩头,敬谢丁大夫恩,面发愉色,口出矢言,谓:“虽僬侥尫兀,不足为勤,有不如约,株困我臀。”顾乃行不顾言,宦成官怠,堀堁丛杂,曾莫粪洒,蓬藋荟蔚,茨棘蓊蔼,蛇虺蟠纠,童穉惶骇,蔬瓜蔫萎,花不蓓蕾。阴结外交,私许樵采,饭罢而走,惟夕是待,横行市门,崇飮酒醴,既醒而反,齁于树底。衣用纤𫄨,食具胾醢,不唯顽钝,而更骄𫘤,荒嬉诞谩,唯日造罪,温言诱掖,曾不悛改。于是馆主人尹子,召僮至前,厉声诮让曰:“有邦之礼,莫尊于卿相,然或尸位而窃禄,罔不出退,用慰舆人之望。以至牧民之长,或疲软懦孱,不能锄拔奸豪,或贪婪鄙琐,不能仰体忧劳,槩行斥逐,毋浚民膏。矧汝灶下佣奴,其敢逭逃?汝其还汝稍料,毋怀滥叨。”僮既承聆,咋指拊膺,鼻涕长三尺,目泪下零,若秋雨之淋铃。

吊蝇文[编辑]

嘉庆庚午之夏,苍蝇大作,充牣室屋,戢孴蕃息,漫山蔽谷,层构桀阁,曾莫痴冻,酒户饼市,云屯雷哄,耇老叹嗟,指为怪变,少年发愤,思与搏战,或设笱筒,使其离罥,或置鸩毒,歼以瞑眩。余曰:“噫嘻!时不可杀,时惟饿莩之转身。嗟乎,崎岖而得活!哀去年之大饥,又苦寒之栗烈,因之以瘟疫,承之以剥割,积尸横路,载颠载连,蔂梩被阜,不襚不棺,风薰暑歊,肌肉腐坏,旧淋新沥,渟滀翳荟,化而为蛆,万倍河沙,迺羽迺翼,飞入人家。呜呼苍蝇,岂非我类?念尔之生,汪然出泪。于是具饭为殽,普请来集,传相报告,是嘬是咂。”乃吊曰,蝇兮飞来,敶盂盘只。有饛白饭,和羹酸只。酒醴𬪩薰,杂面馒只。沾君之渴喉,润君之焦肝只。蝇兮飞来,无啜泣只。挈尔父母,妻子合只。聊玆一饱,无于悒只。观君之故室,蓬蔂盈只。崩櫩败壁,户欹倾只。伏翼夜飞,狐昼鸣只。观君之故田,童粱茁只。今年多雨,泥滑滑只。衖无居人,芜而不墢只。蝇兮飞来,丽以腴只。肥牛之臑,䰞伦肤只。酢酱葱㳿,鲙鱻鲈只。塞君之莩肠,颜色敷只。砧有馀腥,飨君徒只。视君之恒干,衡从垄只。无所衣被,薪草笼只。雨淋日炙,化异种只。诘屈沸腾,纷蠢动只。泛滥胁干,满鼻孔只。于玆蝉蜕,脱梏拲只。惟路有僵,行人竦只。婴孩据胸,犹吮湩只。里不埋胔,山无冢只。塡坑塞堑,杂草蓊只。狸来搰食,喜跳踊只。髑髅圜转,多穴孔只。君既蛾飞,有遗蛹只。蝇兮飞来,无入县只。鹄形菜色,严简选只。胥吏握管,察其面只。立如密竹,幸一拣只。淡鬻如水,才一咽只。有飞者蛊,上下眴只。肤如腯豕,是豪掾只。敷同奏功,嘉而无谴只。登麦罢赈,张筵宴只。击鼓其镗,箫管啭只。曼睩蛾眉,舞回旋只。含娇作态,遮纨扇只。虽有丰膳,君不可流羡只。蝇兮飞来,无入馆只。旗纛森张,棨戟攒只。膮膷盈望,烂璀璨只。煔鹑煎鰿,臛凫雁只。粔籹蜜饵,雕花蔓只。满志喜悦,抚以玩只。挥飏巨扇,君无所窥覸只。长吏入厨,视饎爨只。倭铫爇肉,口吹炭只。桂酿蔗浆,腾称赞只。虎豹守阍,毅防捍只。麾斥哀吁,无杂乱只。寂而不哗,飮食衎衎只。吏坐酒家,倩题判只。驰驿飞书,闾里晏只。道无捐瘠,太平无患只。蝇兮飞来,无还魂只。贺君之无知,长昏昏只。死有馀殃,诒弟昆只。六月催租,吏打门只。声如狮吼,山岳掀只。私其锜釜,曳犊豚只。驱之入县,株困臀只。归而委顿,遘疠瘟只。艸薙鱼烂,群烦冤只。天地四方,无所告只。民莫不阽,不可悼只。彦圣负屈,众胥媢只。凤皇噤口,乌鸦噪只。蝇兮飞来,又北飞只。北飞千里,入金扉只。愬君之衷情,宣深悲只。不吐疆御,无是非只。日月昭明,舒光辉只。发政施仁,告用圭只。如雷如霆,激天威只。禾黍穰穰,民无饥只。蝇兮飞来,乃南归只。

击蛇解[编辑]

茶山先生,屏居茶山之馆,既及盛夏,草木蓊蔚,蛇虺蓁蓁,蜿蜒游戏。屈曲者如率然之卷尾,倒挂者如山之褰鼻,绶文锦缬,泳游乎荷芰,寿藤怪蔓,绾纠乎梨檖,甚则入井卧灶,绕柱穿壁,麾之不去,漫衍窟宅,使夫居业而游息者,食不甘餐,寝不帖席。肖翘蠕蜎,无辜之物,恣所噬螫,虾蟆𪓰𪓿,靡有宥释,长股县鍼,细大不择,郭公飞驳之肥,鷾鸸宾雀之瘠,靡所茹吐,蚤夜搜索,覆巢吞卵,其殄血脉,焦燥嗔噪,惨凄哀戚,而义鹘不至,苍隼不击。尔乃夭矫自好,横行充斥,舌闪倏其吐焰,腹轮囷而结核,罪大恶极,匪德攸格。于是召园丁立堂下,授条约申誓戒。其辞若曰:“唯玆丑类,寔繁其生,污我亭沼,乱我阶庭。有中其毒,大命欻倾。雄黄不能施其辟邪之功,蓱虀不能副其解毒之名。噬脐无及,断腕乃宁。此所谓当断不断,反受其殃也。其自今始,凡遇此虫,有杀无赦。乌梢ㆍ白花,无贪其货。四翼六足,毋受其吓。虽复豺身ㆍ龙角,神变屡化,彘豪ㆍ鸡冠,形状危怕,赤刀是奋,牙笏勿贳,必使轵首分飞,丰脑先破,永清山林之害,毋蹈濡忍之过。汝不若是,其有笞骂。”语未终,有蹙蹙然皱其眉而谏之者曰:“先生何言之不仁也?夫鸿濛既剖,万物受命,冲和厉虐,各率其性,有鸾有枭,有麟有獍,有,有,物之不齐,物之正也。穹包函受,靡物不容,穷神知化,靡物不用,泯泯棼棼,不失其中,此天地之大衷也。蛇有蛇性,先生何疾之已甚也?且蛇不可慢也。岁有辰巳,天有天蛇,肥𧒭赫灵于太华梓潼立祠于西巴,莫不操弄化权,嘘噏天和。故能衔珠为信,入杯为邪,青囊化鸟以翱翔,白衣下马而婆娑,千变万幻,为鬼为魔,盘据缔结,无可奈何。先生欲轻犯其锋,无乃迂阔而烦挐乎?”先生曰:“嘻!何子之不知类也?生物须天,用物须人。故樗栎拥肿,䓆蓂刺咽,是是㔉,以长松筠,虎豹䝙䝠,害伤之物,血吻膏唇,是狝是除,以安麋麕,去莠以肥苗,琢璞以见珉,去邪黜谗,以保贤臣,此天地之至仁也。故周公制官,厥有山师,俾驱蚖蝮,叔敖埋妖,终受吉禄,寄奴射顽,四国是服,强良衔首以长驱,雷公荷斧而疾逐,人神所嫉,莫是虫若也。虽其气能食麈,力能吞象,身周阆风之苑,尾绕昆仑之广,羾天门而布肸蚃者,唯当击之碎之,为脯为臛,以共人之飨。”

耽津对[编辑]

北方之人,有为余悲而忧者曰:“耽津者,耽罗之津,瘴疠之乡,罪人所徙,子何以居之?”余曰:“噫嘻!何以云也?耽津之冤,一至是欤?余居五年,觉炎热薄于北方,特冬寒不甚耳。窃计之,橘逾为枳,今唯耽津产橘ㆍ柚,月出山以北,即化为枳,是耽津之地,堇与中国淮南,南北同度也。曾见中国之人,以淮南之地,为南方瘴疠之乡者乎?耽津北距汉阳八百馀里,北极出地差三度有馀,以故冬日比汉阳稍长,榱长数尺,窗日在腰,夏日比汉阳稍短,午饭差晚,夕食已厌。夫刻夏以传冬,北方之人所至愿大乐也。而康津如是,非乐郊哉?隆冬地脉酥软,犁者在田,菘芥交绿,鸡雏穉黄。人见其然也,遂谓炎瘴之乡,不知夏日晷刻既减,清凉更胜耳。外舅洪公,尝北镇镜城,归而言之曰:‘四月野雪犹存。’余曰:‘五谷曷熟?’洪公曰:‘方夏酷热,金石焦烁,稍北则羊胛熟而日出。’理宜然也。余又因是而思之,地之凉热,非可诬也,肤触之可验,算计之可决。然古有人指之为炎徼,千万人从而指之,千万年之人从而指之,竟无以白其诬者。况于人之贤不肖及其功与罪,或相径庭,寔无形可执哉?”

其二[编辑]

北方之人,有为余悲而忧者曰:“湖南俗儇薄,而耽津尤甚,子何以堪之?”余曰:“噫嘻!何言之诬也?耽津之民,刈稻了,贫人无田者,即耕其邻人之田,如己田,以种麦。余曰:‘善哉!及熟,领其半乎?’曰:‘否。’‘及税,防其半乎?’曰:‘否。’麦熟则耕者食之,不分田主,亦不助税‘及种稻,效其力乎?’曰:‘否。’‘地力不敝乎?’曰:‘曷为不然?’‘麦未刈而雨可秧,无相妨乎?’曰:‘曷为不然?’噫,其仁矣!此无怀氏之民与,葛天氏之民与?官发帖令纳钱,户十二听,户二十五听,今日征而明日又征听,征斯听之,不问其所须用也。私予之其奴,输其买圃资不问,挟妓娼汎于湖,用防其费不问,尚可曰儇薄哉?临之以公眼,评之以公舌,谁为仁,谁为贼?”

其三[编辑]

北方之人,有为余悲而忧者曰:“耽津之地,蜈蚣长尺,蛇虺屯结,噆肤血缕,为肿为胀,诸药不验,大命随倾,子何以堪之?”余曰:“噫嘻!天之生物,用以裨补,匪害人也。蜈蚣之行壁也,众趾齐响,郭索掎捂,沈眠亦觉,以手叩牖,轻作数声,蜈蚣乃伏,厥响阒然,乃烛乃捕,百不失一,此慈天之微衷也。使其行无响,何以觉之?使其闻声而即遁,何以执之?偶一被咬,即蚯蚓之汁,厥为金丹,才传厥疮,居然痛定,此慈天之豫备也。蛇虺咬人,千百一人,而疠者ㆍ痿者ㆍ疮者ㆍ痈者,烹蛇鲙蝮,以充佳肴,不烦针熏,厥疾良已,蜈蚣之屑,以疗疔疽,此慈天之宠锡也。妙用深利如此,辄欲怨天以自悲,岂不诬哉?”

海潮对[编辑]

客有问于余曰:“潮者,天地之嘘吸也。其嘘也,若鲸鲵之歕水,其吸也,若飮而釂焉。子以为何?”余曰:“噫嘻!殆不然也。潮者,月之先后也。大将居中,先之以先厢,其间十里,后之以后厢,其间十里,月之有先后潮,亦犹是也。周天之腰,谓之赤道,分之为四段,两段之交,标以一字,天顶曰甲,对顶曰乙,东耳曰丙,西耳曰丁,周地之腰,谓之赤线,分之为四段,标之如天,我立曰子,对我曰丑,东耳曰寅,西耳曰卯,乃可言也。月丽于天丙,即其光前射,而潮起于地子,势如山岳,月进一步,潮走一步,又其光后射,而潮起于地丑,势如山岳,月走一步,潮趁一步。月昇而至于天甲,则先潮先进而至卯,后潮后趁而至寅,周流轮转,昼夜不息。沿道之民,以其早见者为潮,晚见者为汐,或以先而为潮,或以后而为潮,潮者,月之先后也。赤道之下,潮如山岳,而水性求平,故沸锋上腾,馀波旁散,水之性也。潮岳滔天,颓波旁杀,涯涘既尽,遂达汊港,至月既移而后,潮岳平而汊港之潮亦退矣。故近于赤道者,其潮势盛,远于赤道者,其潮力微,吕宋之潮,高于粤东粤东之潮,高于浙江浙江之潮,高于淮河口之潮,若存而若无也。月未必每由赤道,今谓之赤道者,月行在赤道左右,故凡月行之道,权谓之赤道也。盛于朔望,衰于二弦,何也?月者,水也,日者,火也。水不得火不沸,性也。日月感应,水于是乎沸。朔,月入日下,日月水三直,故水之沸也盛,望,日月相望,日月水三直,故水之沸也盛。一日二日,日与月之相违也稍远,则不能为三直,其沸也稍衰,至于弦,其相违也最远,故其沸也极衰。上弦之日,日在甲而月升于寅,下弦之日,日在甲而月堕于卯,日月水跂而为三角。其违如此,其沸顾不衰乎?朔望之潮,有时乎极盛,有时乎颇弱,何也?月行多道,其行极于北,由乎夏至之线,则潮极盛,以潮岳近乎我也,其行极于南,由乎冬至之线,则潮颇弱,以潮岳远乎我也。朝鲜之东,其无潮何也?日本之长,三千馀里,其东北角曰陆奥州,其西南角曰萨摩州,其形首艮而尾坤。陆奥之北,涉一衣带之水,其国曰鰕夷鰕夷之长,三千馀里,其北曰曾于夜,其南曰松前浦,其形戴坎而履离。曾于夜之北,涉一衣带之水,其地曰奴儿干,连乎肃慎。然则东来之潮,掠日本而西走,其馀波无以逾乎蔚珍之北矣。岂惟此地然矣?北极之下,厥有北海,南极之下,厥有南海,皆无潮也。何以知其然也?潮岳起于赤线,距线弥远,其颓波弥弱,远而至于二极之下,则其势不能潮矣。潮之周流乎大地之腰,常如江河然,先者一,后者一,人惟见汊港之潮,以为天地之呼吸,则非其实也。戊寅正月著。又〈海潮论〉五首,见他篇,文殊义同

蜃市对[编辑]

客曰:“蜃市者,蜃吹气而上涌也。子以为何?”余曰:“噫嘻!蜃者,蜱蛤也。蜱蛤之属,生于滨,溓于石。其行迫地,不能游乎深水之外,而市必在乎中洋,奚以其气也?膏油之䐈而干者,一滴落于沟渠,俄而视之,五采绚烂以翡韡,诸物变幻而流离,人以镜临之,其形状诡谲,不可摹捉。蜃市何以异矣?鲸鱼死,其膏未散,遇天晴气暄,为市为城,为楼阁为帷幕,浡然涌现,流之为五采,幻之为诸物,蒙气临之,镜照相形,人之远眺者,指之为神异已矣。其飘然以遐举者,蒙气之受风也。”

俪文[编辑]

内阁亲试,岁杪计画居首,特赐廏马,谢上笺[编辑]

乾隆庚戌冬,月课亲试,都计画二十五分半居首。传曰:“事当依例陞叙,而释褐周岁,画数且少,廏马一匹面给。”命进笺谢恩。

宣略将军行龙骧卫副司果臣丁若镛,恭遇乾隆五十五年十二月日,猥被恩私,俯勤奖拔,内庭亲试,擢群骏之上头,天府匪颁,侈名驹之逸足,鞶赐逾于三锡,衮褒溢于千金,宠眷斯隆,瞻聆皆耸。臣伏奉华诰,不胜感激兢惶之忱,谨奉笺称谢者。臣若镛诚惶诚恐,稽首稽首上言。

伏以词林厕迹,愧每切于襟牛,试画占头,荣今叨于锡马,艺非三绝,恩过百朋。伏念臣本以驽才,偏蒙蛾术,青衿游艺,囿至化于陶镕,黄甲题名,骤恩除于台省。幸参词苑蒐才之选,滥窃文渊应试之荣,掇拾陈谈,敢比董广川之三策,咿唔周岁,仅通桓博士之五经。海徼栖遑,迹屡违于授简,骚坛考较,望已断于夺袍,不图十二月叩筹,猥荷第一人施赏。黄签高揭,策驽马而蹑尘,丹陛牵来,骋龙驹而历块,非词垣之妙手,臣实䩄颜,斯御廏之良蹄,人皆艳视。宠赉实冠于同列,光荣偏被于阖门,下邑陞移,父子攀纶而图报,时家大人自蔚山升拜晋州牧使中情曲谅,弟兄奉旨而含恩。是时传曰:“抄启文臣丁若铨,年过三十,兄随弟后,所见如何?特为减下。”况彩管ㆍ斑皮,罗众珍而云委,若洪炉ㆍ大鞴,陶万化而铸成?心贶自天,首稽至地。玆盖伏遇主上殿下,左海生圣,右文为治,天地生成,含蝡翘而曲遂,日星炳朗,播萤爝而微光,遂以菲姿,犹覃旷数。臣敢不俯倾微悃,仰答殊私?虽驴技易穷,莫追鸣国之誉,而骥年盛壮,庶思进学之方。臣无任瞻天仰圣激切屏营之至,谨奉笺称谢以闻。

象山政事堂上梁文戊午夏[编辑]

余惟北宸分竹,解珥笔于台司,东阁移梅,瞻玉绳于营室,志存报国,愧切劳民。象山,峡里雄州,海西名府。包山河三百里,梯航交四道之冲,拥马步六千人,钤辖属五营之右。金鞭腾踔,干威起驰马之山,石柱嵯峨,坤德毓矫龙之沼,飞仙挥斧,遁二曜于乌渊,病佛抽𨬕,拪百灵于鹿窟。地利蕴神扃之秘,民风葆循蜚之厖。风磴春烧,山泽迸骇麏之迹,瓦盆晚浴,村闾闹缫茧之声。蒲坂山川,未改之耕凿,桃源父老,不闻之兴衰。太守樗栎散材,草茅贱品,英年驰骛,托栖息于上林,中岁蹉跎,寄功名于下邑。贾太中之归国,暂登宣室之筵,汲长孺之辞朝,复卧淮阳之阁。民肥貌瘦,志虽慕于烹鲜,政拙心劳,化未行于驯雉。正尔官厨之徒飨,偶玆政阁之将颓。破桷残檐,绾松枝而昼暗,旁风上雨,鞠草莽而秋荒。庾都督之登楼,难賖月色,郑广文之瞻屋,但见星芒。爰始爰谋,载营载度。风斤月斧,缤虎倒而龙颠,石栈云梯,愕神输而鬼运。郊野之讴歌如故,鸡犬不惊,池台之气色先新,禽鱼皆乐。慎权衡而分职,将吏惮诚,授绳矩而责成,工倕奏巧。乃丙辰之月,乙酉之朝,画栋先横,翚翼割翠微之境,雕梁继起,虹光驾碧落之衢。列础擎丹,迸落三十六柱,飞甍耸翠,平临八百馀家。芳草晴川,的历云中之野,茂林修樾,逦迤江上之山。收揽风烟,磨砻笔墨。诗曰,

儿郞伟抛梁东,梨花如雪小桃红。前溪水暖鱼初上,掾吏相携作钓翁。

儿郞伟抛梁西,红药栏头绿鸭拪。小妓佻儇嗔怪甚,乌纱帽下著芒鞋。

儿郞伟抛梁南,评品棉花捧玉函。二百青钱防役布,家家欢乐愿生男。

儿郞伟抛梁北,百顷涟漪摇崱屴。领取渔舟三丈长,沙头晒网岩头杙。

儿郞伟抛梁上,双飞紫燕逾书帐。抽毫新补牧民方,当垒诸雏均哺养。

儿郞伟抛梁下,荠花满院雨新洒。午茶才辍侍童闲,争捕雀儿攀屋瓦。

嗣玆以往,溪山宁谧,草木芳馨。竹肉交陈,胜事园林锺鼓,芝眉不皱,太平烟火神仙。谷徙陵迁,措广居兮不动,天长地久,祝圣寿兮无疆。

海南县敏蒲堂上梁文[编辑]

述夫。郁攸告警,妖氛起朱雀之墟,营室流辉,新构驾青虹之势。吉兆不违于大过,下挠而上隆,欢情丕协于同人,先咷而后笑。苟非众心之所凑会,政化之所布施,顾安得如是哉?敏蒲堂者,海南县出治之正堂也。盖闻蜾蠃祝螟,乾道畅旉蕃之力,蒲芦擢笋,坤精著敏树之功。郑高密之释经,归之于化育,朱考亭之立训,主之以发生,要皆布德之真诠,不出化民之至意,斯古人建堂之初载,锡号之深衷也。虽蕞尔武城,硎刃非割鸡之用,而藐玆渤海,佩刀为买犊之资。况复清海南连,蠙户诵张皋之烈,碧波西控,鱼蛮知郑地之名?帐卒磨旗,李忠武之单师却敌,家僮击鼓,尹侍郞之千里勤王?盖其水积坤维,为一国咽喉之会,路通日本,据三途掎捔之形。故能只舰凌波,逆折冲心之气,孤军守险,终成拊背之勋也。然则安集不可以不勤也,怀绥不可以不勉也。曷不顾名而思义,以之固本而宁邦?斯又敏蒲之时义也。不虞龙尾之伏辰,遽见鸱头之入丙。飞熛凌碧,鲸鲵敛喷水之能,焦土堆红,雁鹜失排云之序。玆乘农隙,再起宫功,月斧开山,撼头轮而虎倒,风斤劈地,坠鼻垩而翚翔。咸平学士之年,觚棱始削,德水仁侯之岁,结构迺新,时维嘉庆癸酉之冬某月某日也。劳役既竣,颂声乃作。系曰,

抛梁指东,凤岳巃嵸。祥翎览德,一树梧桐。

抛梁指西,鹘没天低。波平熨斗,汀草萋萋。

抛梁指南,茫茫蔚蓝。海蜃吹市,仙阁晴涵。

抛梁指北,金山剑矗。恭瞻斗柄,紫薇多色。

抛梁指上,天仓晃亮。黍稷薿薿,斯民受饷。

抛梁指下,蒿莱满野。遂减陈田,道无讪者。

重为之辞曰:“郊原兮郁郁,蒲苇兮青青。灵雨既濛,承仁恩兮茁茂,薰风有隧,被德化兮葱茏。日迁善而不知,速于置邮而传命,风行上而必偃,久于其道而化成。”

郑寒冈先生夙夜斋重建上梁文崔参判献重[编辑]

伏以道之隆替有时,而尊贤尚德之风无间,物之废兴有数,而阐美扬徽之举宜先,玆相旧基,重营华构。恭惟寒冈夫子,寔我大岭儒宗,濬发渊源,寒暄金公之外裔,熏陶德性,文纯李子之门人。节文仪则之缕析毫分,《五服沿革图说》,天人性命之体验神会,一部《心经发辉》。第一奏格君心,程说书之登对,数万言陈时弊,朱晦庵之封章。氛翳塞天,振风霆而激烈,彝伦坠地,揭日星而昭明。虽公议未伸,尚稽圣庑之俎豆,而斯文永赖,犹闻山院之弦歌。猗!玆土夙夜斋居,即先生晚年栖息。尹和靖之初载,暂作出山之行,司马光之暮龄,渐决归之志。劲干傲雪,园中修竹千竿,仙标绝尘,窗外寒梅百树。缁帷晚辟,通六艺者七十人,绛帐宵披,藏百家书数千卷。逍遥偃仰,志守东冈之陂,歗咏优游,梦断西清之月。缅怀二字华扁,可验一生真工。鸡声报晨,懔歧路于,燕息向晦,受契悟于。敬怠存心,书楼系西崦之景,贞元察候,画壁揭南塘之箴。迩来星霜之屡移,久矣风雨之未除。颓垣败础,绾薜荔而荒凉,古磬遗琴,傍松楸而萧瑟。文贞屋宅,非无后嗣之传,武夷山川,偏起儒林之慕。斯就百年遗址,爰复三楹旧规,不可使后世无征,肯堂肯构,未敢逾先人之制,苟美苟完。竹牖松棂,溯襟期兮如昨,乱云层雪,悼警欬之莫承。乡党耸观,图书留善和之室,神鬼警听,金石振阙里之堂。某北方腐儒,南郡谪吏,夙慕许眉叟之风范,知道统之有传,近挹张旅轩之芳徽,瞻雅望之维耦,恭疏短引,助举修梁。六伟词以下节

挽日庵重修上梁文[编辑]

述夫。剑门飞鹤,验地势于扪星,采石骑鲸,证仙缘于捉月。金茎矗汉,天临捧露之盘,彩笔干霄,世艳拿云之手。然则三光虽远,犹成掌运之功,六气虽微,莫遁指麾之力。故金戈奋武,阳乌退垒之光,绣线添工,火驭驻渊之步。挽日庵者,海南县头轮山大芚寺之修院也。地接耽罗之海,山连兜率之天。寿曜窥棂,玉笋揭加年之号,慈云覆槛,珉华镂入定之形。凿洞穴而泄云,湫龙晓出,横石桥而架壑,鹤时归。而去天之路,不过三百尺有馀,斯挽日之名,今至数千年不改。赤城崷崒,攀玉络于霞标,黄道逶迤,挂铜钲于雾阁。尔其长绳仰系,东溟阻竖亥之程,落杵高舂,西极遁长庚之彩。斯则斯庵之胜槩也。故头陀老宿,露地穷生,莫不遐举冥拪,回光反照。抱壁念赵州之狗,移堂续泉老之猫。机缘则枯木死灰,究竟则黄花翠竹。第恨星霜之迁变,不禁风雨之漂摇。漏梠颓櫩,润莓苔而残朽,毁垣败础,绾薜荔而荒凉。幸有数贤,爰谋重创,平老兼梓人之巧,绳墨勤施,定公任檀越之功,钱刀并凑。嗟银峯之费力,卒瘏禽咮,若镜垢之磨光,载新翚革。助扬修栋,庸疏短篇。诗曰,

抛梁指震,巃嵸万仞。云根泼翠,衲衣常润。

抛梁指离,石柱参差。越瞻内院,弥勒来迟。

抛梁指兑,日沈山外。千顷金波,烟云杳霭。

抛梁指坎,双台照槛。紫海长风,吹之不撼。

抛梁指天,银汉低悬。力回羲驭,一日如年。

抛梁指地,九曲深邃。万古长春,油茶交翠。

重为之辞曰云云。

金刚山歇惺楼重修序莲潭有一之作,润色之[编辑]

述夫。鳌岑东涌,时漏玉蕴之名,蚪藏西来,代播金刚之号。故永郞得道,阅三千六百岁光阴,法起谈经,绕一万二千峯眷属。所以瑶台璚阙,连延内外之山,鹤驾鸾骖,恍惚往来之迹。正阳寺歇惺楼者,新罗之所创建也。爰探古典,思阐仙区,虽礼ㆍ文,无征于代,而山ㆍ水,皆凑于岳阳。华盖东浮,水鬼捧扶桑之日,雕栏北敞,仙童留采药之期。淑气之所钟涵,灵光之所辐凑。遂使群峦星列,皆含肃穆之容,万瀑雷喧,不离萧寥之相。云生炉顶,恍疑迦叶之烧香,雪裹螺鬟,如见波仑之粉骨。万象纷纭而竞起,千言罗缕而难详。但以桑海频迁,仙侣失楼居之好,楡钻屡改,禅曹忧栋挠之凶。今江原道观察使金公锺正,乔木之世臣,清风之巨族。星垂一路,襜帷彰有德之容,风送三山,玉节指长生之域。何逊思梅于南浦,再结仙缘,苏公赏藕于西湖,重来胜地。奇峰矗石,不渝畴昔之风光,坏壁颓梁,叵耐今晨之萧索。嗟!刘郞之前度,既寻玄观之桃,岂王子之今来,不改黄楼之竹?使相捐十家之赋,列邑风趋,县官分五斗之馀,群工雨集。于是上行下效,左挈右提。爰有智习处敬两上人,或行劝檀施,或坐监梓匠。岱岳班圭之月,绳榘起工,杨江铸镜之辰,涂茨竣事,时维乾隆四十六年辛丑之春夏也。山岩改观,林涧增清。所嗟周公之赤舃径归,召伯之甘棠独在。虽龟头屹立,恩不忘于二天,而翚翼新飞,恨无穷于初地。有一湖南病释,物外畸人。庐岫飞筇,道术虽惭于志老嵩山面壁,修持庶效于达摩。志切含环,莫赞仁侯之惠,文如疥璧,奈无幼妇之辞?

题梁青溪遗事诗序蔡判书弘履[编辑]

盖闻忠肝向国,处荒野而弥坚,烈魄殉名,凿凶门而无悔。故常山奋节,非天王识面之人,陇水扬麾,即义士含须之地。青溪梁公,南之南原人也。懿质得山河间气,精忠与日月争光。鹪岳穷经,妙解发玄扃之奥,龙城放笔,雄词震青海之檀。橘柚千头,按素封而扬誉,芙蓉一口,砺绣锷而栖灵。属当奴之入寇,公乃抗白面而即戎,纠苍头而奋义。三川鼎沸,六銮蹈兽角之危,九庙震惊,七尺等鸿毛之掷。中宵投袂,仰星月而昭森,间道扬鞭,御风霆而激烈。寒楼草檄,青霜薄炎海之云,瑞石移书,白羽飞霁峯之垒。援金枹而直进,步骑三千,横玉弩而长驱,家僮八百。遂复跨青岩而奏捷,标赤甸而驰声。两翼双头,捭阖鸟龙之阵,风毛雨血,崩颓蛇豕之形。马陵留霹雳之痕,穹柯夜白,鱼浦见鬼神之迹,燐火秋青。周处歼身,世有君臣之义,传佥踵武,人称父子之忠。呜呼!天不愸遗,人其殄瘁。乌龙跑地,卷逸步而依风,䗖𬟽横天,曳精灵而如水。云軿寥廓,神戈下真宰之庭,绣旝飘零,宝杆落蚩尤之野。乃者宸衷旷感,节惠修章。哀薰歇而声沈,恩褒郑重,怀文经而武纬,华赠辉煌。寂寞千秋,谁继濉阳之烈?凄凉一诔,聊成汧督之文。诗曰云云。梁公大朴,壬辰倡义讨

杂评[编辑]

《千文》评[编辑]

文字之兴,所以类万物也。或以其形,或以其情,或以其事,必触类而旁通之,竭其族别其异而后,其情理粲然而文心慧窦,于是乎开发。故古者小学,必先之以六书之教,即子母相生之法,偏旁离合之制,是讲是明,以达其源委,若《尔雅》ㆍ《说文》ㆍ《急就章》ㆍ《玉篇》之类,皆其遗也。是诸文字,皆古奥难通。然其在当时,不以幼小而恕之,皆所以触类旁通,竭其族别其异,以启其文心慧窦也。我邦之人,得所谓周兴嗣《千文》以授童幼,而《千文》非小学家流也。学‘天地’字,乃日月ㆍ星辰ㆍ山川ㆍ丘陵,未竭其族而遽舍之曰‘姑舍汝所学,而学五色’,学‘玄黄’字,乃青赤ㆍ黑白ㆍ红紫ㆍ缁绿,未别其异而遽舍之曰‘姑舍汝所学,而学宇宙’,斯何法也?‘云雨’之间,‘腾致’介之,能竭其族乎?‘霜露’之间,‘结为’梗之,能别其异乎?夫如是也,故童幼眩瞀,不辨旨义,解玄为缠,释黄为压,非是儿之不才,由不能触类而旁通也。盈之反,虚也,仄之反,平也,以盈对仄,竖说而衡喩,非其类也。岁之族,时也,阳之耦,阴也,曰岁曰阳,孤行而寡居,非其类也。大凡文字之学,清以喩浊,近以喩远,轻以喩重,浅以喩深,双举以胥发之,则两义俱通,单说而偏言之,则两义俱塞。自非上慧,能有喩乎?又凡有形之物与无形之情,其类不同,无为之情与有为之事,其类不同。江河土石,形之名也,清浊轻重,其情也,渟流陨突,于斯为事也。不以类而触之,不能旁通如是也。故读《千文》已,犹一字不知也。《千文》有用处,以之标田,以之标试卷焉可也。于小学何与?苟《尔雅》ㆍ《说文》不可复,徐居正之《类合》,犹其近者也。

《史略》评[编辑]

牖蒙之法,在乎启发其知识,知识之所及,即一字一句,皆足以为文心慧窦之钥,知识之所不及,虽倾五车而破万卷,犹无读也。吾不知所谓天皇氏者,君乎牧乎,鬼神乎人类乎?木有何德,令此氏王,摄提何物,岁由此起?化之云何,所化者何物?若云兄弟,是本同胞,即此天皇,厥有父母,不名首出,若云首出,云何兄弟至于十二?兄为天皇,弟即非是,若云殷及,何年祚之短长若是相同?元会运世,本既眇芒,断断非初学童幼所能晓者,何为教之?童幼入学之初,学‘玄黄’字,学‘鸟兽’字,又学‘飞走’字,于是乎授一句曰‘黄鸟于飞’,此儿知属文之法,本当如此,文心慧窦,暗自开发,津津然乐于文字。今也不然,学‘草木’字,学‘德行’字,又学‘帝王’字,于是乎授一句曰‘木德王’字,此儿其喩乎?将谓:“曩也,草木ㆍ帝王,自一法,今也,木德王,又自一法。”举彼措斯,曾莫之或知,文心慧窦,其有启乎?且教训子弟,罔不在厥初生,《礼》曰‘幼子常视毋诳’,以谨微也。今发轫之初,则授之以虚荒怪诞无理之说,望其能讱得乎?昔徐积三岁读《孝经》,萧大圜四岁读《孝经》ㆍ《论语》,马枢六岁读《孝经》ㆍ《论语》,任昉四岁读《毛诗》,刘敲六岁读《毛诗》ㆍ《论语》,昭明太子萧统五岁读五经,顾野王七岁读五经,张霸七岁读《春秋》,贾逵十岁读六经,黄庭坚八岁读五经ㆍ《论》ㆍ《孟》,即至我邦,金时习五岁读《中庸》ㆍ《大学》,柳馨远八岁读〈禹贡〉,虽其聪慧夙悟,非夫人之所能,当时训蒙之法,所先所后,有可知也。即朱子教人之法,亦八岁入学,授之以〈曲礼〉ㆍ〈少仪〉ㆍ〈内则〉ㆍ〈弟子职〉诸篇,于天皇氏一章,议未到也。

《通鉴节要》评[编辑]

童穉读书,槩用九年,自八岁至十六岁是也。然八岁至十一岁,知识大抵蒙𫘤,读书不知味,十五ㆍ十六,已有阴阳嗜好,诸物欲分心,其实十二ㆍ十三ㆍ十四此三年,为读书日月。然此三年之中,夏苦热,春秋多佳日,童穉好嬉游,皆不能读书,唯自九月至二月一百八十日,为读书日子,通计三年,为五百四十日,又除岁时娱戏及疾病忧患之害,其实幸而读书者,大约三百日也。此三百日,颗颗珍珠,个个金玉,而朝鲜之童,皆以少微先生《通鉴节要》十五册充此三百日之粮,即平生读书,止此一帙,其馀虽读他书,皆汗漫不能专,不足数也。少微先生,不以道学文章称,不过三家村里都都平丈也。二百年来,奉之如六经,尊之如五典,何意哉?曾闻朴次修之言曰:“入燕京,遍行书肆间,求见曾先之《史略》ㆍ江氏《通鉴节要》,不可见,即鸿儒硕士名噪海内者,皆茫然不知为何书。”盖中国绝种久矣。不知何代,此书偶落东土,使弁髦六经,尘秕百家,遂以卤莽终身哉?其书以司马公《资治通鉴》为蓝本,乃其义例,反用朱夫子《纲目》。其在三国,正统予蜀汉,记事主曹魏,主客互换,王贼倒置,于义无所当。著书如此,尚可以传之后乎?其他年月之讹舛,事实之乖缪,指不胜偻,可无论已。人家生儿子,眉目端秀,聪慧绝群,教之如法,可以为文章,可以为道学。年方十二ㆍ三,望之若鸾停鹄峙,可令此儿沈沦于此书乎?大凡人性,莫不厌久而喜新。樝梨橙橘,易之则齿津,黛绿朱雘,易之则眸明,歌虽好,累唱则有欠伸者矣。故《诗》ㆍ《书》ㆍ《易》ㆍ《礼》ㆍ《左》ㆍ《国》ㆍㆍ《论》ㆍ《孟》之正,《庄》ㆍ《骚》之奇,月易而时更,春终而秋始,譬如山重水复,柳暗花明,穷源者不知其劳,陟遐者不知其疲。如之何其不于文耽嗜也?今也不然,今年少微《通鉴》,明年少微《通鉴》,又明年少微《通鉴》,譬如千里长程,无伴独往,涉一川仍是一川,越一岭又遭一岭,步步欠伸,去去萎苶,虽以苏季子之立志ㆍ司马相如之好读,未有不厌然自废者。诚使世之慈父,授之以六经,教之以四书,副之以九流百家,使其三百日之内,本领既立,始取涑水《通鉴》ㆍ紫阳《纲目》,玩绎详味,或另以己意,采其英华,或别作年表,整其纲纪,则于达古今治乱之源,求上下得失之本,岂若彼睡中塞课哉?有一夫为之说以惑之曰:“读了《通鉴》一部,儿辈必得文理。”嗟乎!诚以读了此一部之力,读六经诸书,与之相等其文理,又可胜言哉?骑牛者终日而棰之,堇适莽苍,且冁然自贺曰‘行地莫如牛’,不知乘𫘝𫘨而驾𫘧駬,已苍梧玄圃矣。何其愚哉?

苏东坡〈圆丘合祭六议箚子〉评[编辑]

‘祀月南郊’,即〈祭义〉所谓‘主日配月’之法也。此法未必是先王之典,然按〈大宗伯〉,日月本系天神,从祀上帝可也。所谓皇祇,即地示也。地示岂可从祀于天?说非也。

〈舜典〉无地示之祭,此是不合祭之证。今反引以为合祭之证,抑何诬也?

《诗》之小序,杂以卫宏之赝作,苏氏亦尝力辨之。今也急于御人,乃反引此为重,非欺君乎,非自欺乎?朱子于此,论之详矣。

以星与山川为三望者,郑众之谬说,苏氏于诸说之中,必取其最劣者,尝作‘犹三望’之说,大非也。星,天神也,山川,地示也。岂可合之为三望?

《诗》ㆍ《书》ㆍ《春秋》,安有天地合祭之文?此欺君之言也。

‘不以人废言’者,恶人为善言也。今恶人作谬典,犹欲不以人废,可乎?王莽以来,皆合祭天地,乃历举群枉,有若圣经,何哉?

以余观之,最多事,后世人主,皆燕安无所为。今云‘机务之繁,万倍于古’,非谄媚之言乎?

历举今制之非古者,欲尽灭古制,此田再思为母三年之义也。爱礼者如是乎?

若以暑月不能行礼而辄欲废礼,则祭可无禴,畋可无苗,巡可无南,朝可无宗,惟避暑九成宫,为王者大法矣。导人主如此,非谄谀乎?

但论事理是非,摄祭与否,非所议也,风雨有无,非所议也。惮于再祭者,虽合祭而不摄乎?发作不时者,虽合祭而必免乎?此皆屠沽杂说,非儒者之所言也。

〈说卦〉‘干为父,坤为母’,此卦象也。岂可以此议郊祀大礼?〈说卦〉或为马牛,或为首腹,惟变所适,不可为典。父天母地者,颜芝之谬义也。颜芝之书不信。

三年一祀天,三年一祀地,是果当时之议乎?之失均矣。每岁春秋,再祭于社,此非祭地乎?

十月神州之祭,见于何经?之失均矣。

郊祀ㆍ遥祭通爟火,之悖典也。呜呼!夏至方泽之奏乐,本是禬礼,不是祭礼,何为是纷纷也?

末乃言元帝成帝议改郊位,皆有殃咎,以恐动人主,此又巫觋左道胁制妇人之法也。儒者论礼,但当折衷于之制,周公孔子之言,今苏氏之箚,专为人主玉体劳悴,欲合祭天地,以从简便,此非妇寺小人阿谀苟悦之言乎?周公制礼,祭社之外,不复祭地。何不引经据义,以折鹿角,顾为是斤斤者乎?

韩文公〈讳辨〉评[编辑]

禹与雨,丘与区,言征言在,皆出〈曲礼〉注,有所本矣。然韩公实疏于经典,所引讳法之驳,不及叶氏之说远甚。叶氏引醢人昌本ㆍ小行人发禁ㆍ大司乐讽诵ㆍ地官诵训,又引《诗》‘克昌厥后,骏发尔私’诸诗,以证周公不讳成王之名,又《春秋》曰‘同盟于侯午卒’,以证孔子不讳庄公襄公之名,皆韩公所未收也。叶氏说见《徐氏礼考》

浒ㆍ势ㆍ秉ㆍ饥,说之颇谨。而‘治天下’之治,胡独不讳?高宗晋王。既非嫌名,又非二名,何为而不讳也?疏率大矣。

韩文公作〈毛颖传〉曰:“筮之得天与人文之兆。”卜则遇兆,筮则遇卦,筮而得兆,有是理乎?志在文章者,渔猎为务,故其疏于经典,往往如此。

《惩毖录》使事评[编辑]

首章云:“黄允吉金诚一等,至关白之宫,许乘轿入宫,升堂行礼。平秀吉容貌倭陋,殊无异表,诸臣数人列坐,卓中有熟饼一器ㆍ瓦瓯浊酒。数巡而罢,有顷秀吉入内,便服抱儿而出,儿遗溺,秀吉笑呼女侍授儿,更他衣。皆肆意自得,旁若无人,使臣辞出,其后不得再见。”

余读《周礼》,其行人ㆍ司仪之职,朝聘ㆍ燕享之礼,饩牢之供,笾豆之设,皆忠厚严恪,秩然有制,既又读〈聘礼〉,其揖让升降之节,劳问对答之辞,皆温恭齐遬,粲然成文,既又读《春秋传》,若韩宣子延州来季子之伦,其使于四方,动引礼法,善其辞令,则知古人所重在于宾礼。故夫子论人:“若使于四方,不辱君命者,其品或尊于乡党州闾之行。”降而下之,若苏武洪皓之等,使于夷虏之邦,能毅然不屈,殊俗皆服。士君子读书学道,将安用之?唯华其邦国,尊其君主,播礼义于四夷,存瞻仰于万代,则庶几焉。方日本之啧我也,黄允吉奉咫尺之书,入豺虎之穴。其兢兢栗栗,夙夜忧惧者,唯君命之辱,欲其无辱,唯其在我者,毋自失焉。乘轿入关白之宫,抑何以哉?关白,日本之国君,与吾君抗礼。礼之不害于名义者,固不敢逾越。使关白为日本之大臣耶?允吉,三品官,其在我邦,三品之官,亦不敢乘高车而入大臣之门矣。以日本之俗本然耶?彼以其俗,我以吾礼,又何不及其门而下车,鞠躬俯首,踧踖而升阶也?我以吾礼而升,然后彼以非礼待之,我以吾礼责之,岂不辞严而义正乎?国君见邻国之宾,群臣侍者不过数人,非礼也。国君享邻国之宾,饼一豆ㆍ浊酒二杯,非礼也。国君见邻国之宾,礼未卒而忽起入内,非礼也。入而便服,抱儿而出,非礼也。儿遗溺,呼侍女而授之,非礼也。彼以非礼待我,我乃惴惴然屈躬伏地,不敢出一言交一话,以尊君命,以存国体,恶可乎哉?侍臣不过数人者,示不足备礼也。饼一豆ㆍ浊酒二杯者,楚使之恶草具也。礼未卒而起入内,便服抱儿而出,呼侍女而授之者,奴隶我也。允吉默然无一言以退,何哉?昔却献子会于顷公使妇人帷而观之,笑声出于房,献子怒而出,誓报此仇,十七载之经传,以为美谭。当是时,使允吉引经据礼而责之,起身徐举趾出门,岂遽死哉?且允吉何尝见关白?彼以一校尉,诈为关白,以试我耳。然故许乘轿也,然故侍臣数人也,然故饼一豆ㆍ浊酒二杯也。黄允吉何尝梦见关白?面瞒如此,而莫之觉也,归而奏之,莫之疑也。此日本之所以加我以兵而莫之顾虑也。岂不痛哉?

申青泉《闻见录》评[编辑]

青泉云:“自对马岛,东北行三千馀里,至大板城,又东北行一千六百里,至江户江户之北,直至野人界,谓与野人,其南北同带江户当我之六镇。然东方日月所出,最为阳明,十月不寒,如我三南之九月天气。”

凡天地之间,或寒或暑,皆由太阳之远近,故在赤道以北者,其地弥南,则其冬寒弥薄。盖以日躔极南之时,北地之近于赤道者,其日晷犹长,故其寒不甚也。日本地形之或南或北,不必询问于土人,唯仰观北极出地,其高几度,则其地之北直何郡,可知也,唯俯察日晷长短,某节几刻,则其地之南直何郡,可知也。何必雨森东之言,是信是宗,以定南北之真度哉?我邦六镇之地,十月冰雪塞谷,安得如南方之九月乎?彼其十月之寒,如我南方之九月也,则明征其地在我南方之南千有馀里,安得与西水罗相直乎?日本之谓日本者,据中国而言之也。条支大夏之人,方且以西蜀日本。今乃云‘日月所出,其气阳明’,其知东西乎?申公,诗人也。唯吟风咏月以自雄,一朝使于异国,茫然不知六合之所相维,而被人欺瞒。呜呼,其可叹也已!

李雅亭〈备倭论〉评[编辑]

雅亭云:“日本东北海中,有鰕夷国,一名获服,一名日高见国,又号毛人国。其南海浦名松前,即志摩守之城居,至陆奥之津,经海上一百五十里。自松前曾于夜三千八百里,即鰕夷之北界,至加良不止岛四百三十里,即与灵古塔东北三千里,飞牙喀地方相接。飞牙喀人衣鱼皮,以犬负载,地常泥泞,一人足踏,举地皆动,菰蒲弥满,居人乘橇,以取雁卵。盖人指此地,谓‘秀吉铺篱欲渡’,遂夸耀我人也。人言:“壬辰秀吉之入寇也,时未得萨摩,故不敢从一歧,欲从陆奥以北,而别有海路,浦泥沮洳,铺竹篱四百里,欲渡兵马,犹畏其陷溺而未果云。”鰕夷,衣兽毛飮鱼脂,须长如鰕,行无足音,登高行险,捷于禽兽,能行水底,勇悍无比,箭藏头髻,刀佩衣中,草乌头药,涂镞射人,肌肤烂,急剥疮皮,研傅生蒜,始得不死。尝侵掠日本,王子武尊讨平之,仍为奴国。壬辰之难,加藤清正,深入北关,获松前世琉兜宇须者,其人风飘,留居济州二十年。清正得之甚喜,以向导,改名后藤次郞。近世东莱人,亦尝漂到鰕夷而还,则鰕夷之境,与我北关相近。筹边之臣,不可以不知。”

日本地形,南北短而东西长,一若横琴然,惟其东北角稍凸。我邦之人,每云‘其北界直与我六镇相对’,此不核之言也。余外家有〈日本地图〉,其广一丈,长不能半之。郡国城宿之分,宿者,驿站之类浦溆纡曲之势,道路通贯之形,细密精巧,咸中情实,斯盖壬辰寇时,落于营者也。据此图,肥前筑前西海道,为日本之西头,常陆下总东海道,为日本之东头,纪伊淡路南海道能登加贺北陆道,当一国之腰。由是观之,日本为国,横以东西,非竖以南北者也。据地图,常陆之北,有陆奥出羽,名之曰东山道陆奥之北百馀里,有伸地县,直临海水,其对岸即虾蛦岛也。其国颇大,只画一角,而伸地虾夷之间,海阔不过数百里,虾夷南角,仅与我东莱蔚山同其纬度,北极出地,必相似也。鰕夷南角之西,有日本松前城,意者日本侵掠其地,越海置一郡也。又按〈坤舆图〉,朝鲜东北有女真,又其东为奴儿干,又其东为白湖,其间不过十度,则自我之西水罗,东至白湖,极不过三千里。白湖之南,涉一小海,有无名大岛,自此岛涉一小海,为日本之东北角,则此岛明是鰕夷,非他物也。鰕夷纬度,当与我北道相直,而其间海路三千馀里,风涛极险,不可通也。白湖之东二千里,涉一小海,即北亚墨之地,始涉曰亚泥俺国,又东曰多朵德国,又东曰沙瓦乃国,在东红海之上,荒远不可问。白湖亚泥之间,其海如线,两岸大山相挟,谓之亚泥俺峡。自峡以西,与中国连陆,黑龙江部落自峡以东,别为一大洲,即所谓北亚墨也。鰕夷与我隔绝虽如此,既与日本通好,或其舟楫之制,渐以便利,则容亦有忧。然四百里泥泞之说,人本以诳我,不足信也。

雅亭云:“至若阿兰陀,虽非我之邻近,亦不可以不虞。一名荷兰,一名红夷,亦曰红毛,在西南海中,距日本一万二千九百里,其地近佛郞机。深目长鼻,须发皆赤,足长尺二寸,常举一足而尿如犬,习西洋耶苏之教。其所恃,惟巨舟大礟,舟长三十丈,广六丈,厚二尺,树五桅,或八桅,置二丈巨礟,发之可洞裂石城,世所称红夷礟,即其制也,为海中诸国之患。末据台湾,后为郑成功所败。尝往来交易于占城瓜哇等三十五国,自为都纲。每年六ㆍ七月,船载各国珍品异物,来泊长碕互市,人以我国人参,詑为土产而饵之,博其重货。”

《国朝宝鉴》:“仁祖辛未,郑斗源自京师回,献西洋火炮及红夷炮题本一册。其言曰:‘西洋制此火炮,以灭红夷毛夷之作梗者,故名其炮曰红夷炮。’”雅亭之云‘红夷国所制’者,误矣。

雅亭云:“孝宗四年,有漂船泊于珍岛,渰死几半,馀者三十六人,转泊济州,不通言语文字,我人但称西洋,或称南蛮,竟不知为何国人。先是有吉利施端者,从蛮舶来,泊日本岛原,以耶苏之教,诳惑民众,祝天废事,恶生喜死,关白家康捕斩之,小西行长亦坐诛。仁祖十六年,行长家臣五人被窜于岛原者,复煽动邪教,徒党至三万六千人,袭杀肥后州太守,关白发兵剿灭,仍约我国诇察馀党之往来海沿者。至是济州人见漂人,试以语呼吉利施端,则漂人皆欢喜。朝廷遣朴延来审,亦漂人,隶于训局,本名胡吞万,改称朴延见漂人,叙话垂泪,漂人皆愿服属,遂分隶于京外诸营,有善星历者及善鸟铳ㆍ大礟者。十四年留置全罗左水营者八人,潜乘渔舟,逃至长碕对马岛主书契有曰:‘阿兰陁日本之属郡,而今留贵国者八人,逃来长碕。’又曰:‘其馀留在贵国之人,必是学习耶苏者,执言恐喝,要索权现堂香火之资。’我国虽始知漂人为阿兰陁,而亦不深辨其非日本之属郡也。日本狡悍,为我强邻,而驾驭虾夷,牢笼红毛,唯其指使,如虎傅翼。天下之事变无穷,而患生于所忽,平常无事之时,不可不商确,四方蛮夷之情状,亦不可以穷远荒绝,忽而易之也。”

岛原之事见《通文馆志》。关白染病之说,见下方欻起火山之说,旧本云谲怪荒忽,变诈多端,其时我国咨文,亦云‘不可深信’。盖其剿灭薙狝过当,而馀党有浮海逃逸者,人虑到我境,为此恐动之言,冀其缉捕以送之也。外史所录,唯二十六人,同日致命而已,无兴兵接战之事。乃人之言,夸诞如此,未可准也。

《通文馆志》:“仁祖十六年,戊寅马岛倭来,称:‘南蛮人吉伊施端来,在肥前肥后之界岛原地方,祝天惑民,众至三十馀万,其势甚盛。今年正月,自江户以执政松平伊豆守为总督,筑前守为副,细川越中守为次,萨摩守又为其次,军总八十馀万,相持未决。二月,肥前守为先锋,进兵大捷,剿灭无遗。’遣宣传官柳时成,咨报兵部咨报兵部,略曰:‘差云:“岛原贼败之日,有四郞者年才十六,有神术,能变幻,不知存亡。”又云:“关白染病弥留,失职之徒,与四郞馀党,屯聚作乱,关白命松平伊豆守,无遗剿灭。”其所云岛原生变,虚实未详,而四郞之变幻,语涉怪诞。且岛主之往江户贺价之必拒塞,未知何意。’”○“仁祖二十二年,甲申岛酋平义成书契,有云:‘南蛮有耶苏宗文,出没于里庵甫岛,其岛在中原朝鲜之间。宗文吉伊施端之馀党,如或漂到,务要穷捕。’”即将此意,具咨兵部○“二十三年,乙酉岛酋书称:‘有一荒唐船,泊于长崎岛,自言:“天川国南蛮暹罗之间,有宗文酋长造唐船,欲自朝鲜海路入日本。”请令各镇了捕。’差又言:‘借乘小舸,亲审沿海。’又言:‘请得地图,以为证据。’又请水使探诸浦中异国船有无。前后四书皆此意。”○“二十七年,己丑留馆等,以密书来示译官,语殊悖逆。所谓耶苏宗文,即之叛贼也。混迹于人商船,出没沿海,深以为忧,曾请本国如有漂到商船,即令捕送。今此漂船,直解上国,其蓄憾日深。”○案所论,皆变诈狡谲,不可信也。

柳泠斋得恭笔记评[编辑]

《笔记》云:“《倭汉三才图会》,阿兰陀日本海上一万二千九百里。按红毛国,西北之极界寒国也。凡有七大州,阿兰陀其一州,而今为总名。其国主号古牟波尔亚,其国人色晳毛发红,鼻高眼圆而有星,常提一脚去尿,貌似犬,衣服多毛织美饰,异于它好。好商贾,交易于远国,置代官于唊𠺕吧国,名称世祢罗留,通市舶于日本及诸国,每十年一度为总计勘定。其次官者,每年六ㆍ七月,来于长崎,寓居于出岛,翌年春,参于江户勒年,始及交代礼,与六ㆍ七月来者交代去,乃是人质也其人称加比丹其次官号闭止留,又次名米伊世牟总用横文字。食鸡猪及诸肉,皆不用箸,常食面饼,呼之曰波牟如馒头无馅者又鲫肉傅猪肉为干脯,呼曰罗加牟,切片吃之,以为美味,凡食间卑官鼓舞于前以进之。其礼貌如此。然皆不长寿,凡六十岁者,似本朝百岁计,而甚稀有也。五十有馀而为衰老,未二十者,专务家业。性情巧艺,天文ㆍ地理ㆍ筭术,及外治医疗,甚良。凡阿兰陀商舶,往三十五ㆍ六个国,交易诸品来,故异品珍器,不可胜计,如东京满剌加暹罗唊𠺕吧者,与中华人同,阿兰陀亦往互市焉,如苏门答剌琶牛榜葛剌波斯浡泥等之诸国,总三十有馀国,阿兰陀人常往来也。盖其舶皆八帆,而不厌大洋顺逆风也。又昆仑层斯有野人,身如黑漆,国人铺食诱之,卖与番商舶作奴。按,今六阿兰陀船中所乘来人,有身如黑漆者,俗呼曰黑防,其人轻捷,能走于樯上。盖久以牟者,昆仑音也,防者,无发人之通称也。

日本之人,专以变诈为智,凡其地图ㆍ国史之播于他国者,多隐语。尝见日本地图,釜山对马岛,谓之二十八里,本四十八里此二百八十里也。对马壹岐岛,谓之四十八里,此四百八十里也。馀皆放此,则阿兰陀日本一万二千九百里者,正亦十二万九千里也。据云红毛国为西北之极界寒国,而呵兰陀即其一州,则其地在欧罗巴利未亚之间矣。西舶自本土抵广东,水路迂曲,至为九万里,而广东日本,要亦不减为数万里,则一万二千,明是十二万,无可疑也。李雅亭谓‘在西南海中者,以距日本,一万二千’,宜不在西北之极界,故疑之如此耳。按〈坤舆图〉,欧罗巴之西,有拂郞察,其北曰㖞兰㖞兰者,阿兰也。其地与中国沙漠之北鞑靼之地,纬度正同,其云在西北极界者,果信文也?近见庄廷旉地图:‘𠸄咭唎,小岛也。在极西以西把尼亚海中,如日本之在大清海中,非㖞兰也。’此论有差其俗专以商贩为业,周流四海,以船为家,乃于利未亚诸沿,及南印度南沿,温都斯坦及西南诸国之沿,或得弃地ㆍ空堧,则据之为巢穴,留其种类以守之。斯得剽掠之名,不免贱侮之称。又蛮䗺俗殊,不能不以火礟利兵自卫以外御,故又得寇抄害人之目。然处十二万里之外者,得地不足以为疆土,虏人不足以为民物,何苦为贼于东方?盖其土俗以船为家,转而为是耳。

癸丑赴赍咨官手本曰:“𠸄咭唎国广东之海南外,乾隆二十八年入贡,今年又入贡。头目官吗戛𠰚呢嘶当𠷬二人,系是该国王亲戚,一行共七百二十四人,其中一百人进京,仍赴热河,馀留天津府,进贡物十九种,制造极巧,西洋人所不及。九月初,由天津水路回国。”手本止此按此即红毛夷吉利是段者是也。

咭唎者,吉利之声急也,嘶当者,斯当之声急也。然此非国名,亦非人名,即尊称之号也。西人东来之路,或自罗玛府装发者,由意大理亚前洋,或自㖞兰地装发者,由利未亚之西沿,总经大浪山觜,以向东洋。既至东界,或由广东以传于二广江浙,或由天津以达于北京,而其志不同,其道不同,今与西人分而二之,盖得其实也。其初欲达北京者,亦由广东,意其辎重宝物,万里陆运,崎艰不便,故今由天津。意于朝见之馀,退至西馆,留下几人及其资装,而译官手本,疏略未详也。礼部则例欧罗巴𠸄咭唎,亦分而言之者,为其来路不同也。德化之盛,虽如,十二万里航海入贡,无他本情,有是理乎?吾人不知其实,常与海寇同忧,斯非过矣。

嘉庆二年丁巳九月,庆尚道观察使李亨元ㆍ三道统制使尹得逵,鳞次状启:“异国船一只,漂泊东莱龙堂浦,凡五十人,鼻高眼碧,戴白毡笠。船中货物,石镜ㆍ千里镜ㆍ无孔银钱之属,话俱不通,使之书字,如云如山,以手指东南,蹙口作吹嘘状,似是待风之意。其语一句,有云‘浪加沙其’,即长碕岛也。留几日,顺风扬帆而去,其疾如飞云。”此乃红毛番人,所谓吉利是段者也。孝宗四年,亦尝漂到济州,分属京外诸营,而今人不复知也。○闻伯之言:“其船制有盖板,如我国龟船,盖板上有牖,可以出入,作螺蛳梯,回旋升降。左右版内,列房累累,穿板为窗,悉用琉璃嵌之。船内朱漆晃朗,犬豕鹅鸭等豢畜之所,洁净异常,又有一所,贮长枪累百柄。人各佩一鸟枪,船四隅皆安大炮,竖三桅,可断可续,长短随宜。其人见岸上牛行,竖两拳于顶上,作角状以求之,人竟不与之。”○鸟枪少如觱篥,火门装石,机发而火出,造次用之。

蓝浦书契评嘉庆二十一年丙子秋[编辑]

书契云:“英吉利国水部官员下书,为陈明事,送该宪知悉。据本年闰六月初旬间,有我英吉利国五只船,送我英国王差,正从各人,到天津莲河口。今王差等,俱进京朝,见万岁爷,因天津外洋水浅,遇有大风,免不得坏船。故各船不敢在彼处碇泊,今要回粤东,候王差回国,玆经过此处。请该宪给票,以买食物,自取清水飮用也。左有盖秋王差印为据矣。”万岁爷谓嘉庆皇帝右即英吉利国人之书也。嘉庆丙子秋,有大船一只,止于蓝浦县外洋,地方官及水营译官等问情,答云:‘本系英咭唎国人,朝见嘉庆皇帝,归路过此。’仍授册子二卷,皆茧纸韧白,印本精细,外有乌丝栏,中设横格,皆横书细字,如imghjFile:MP 0597A 004 0372 010 24.gifimghjFile:MP 0597A 004 0372 020 24.gifimghjFile:MP 0597A 004 0372 030 24.gif不可认,亦有画人面者,大小如中国奎壁小册云。○其文不同,则此书契,似是燕京差人,同载护送,至粤东者所述,今不可详。

该宪者,指我朝鲜地方官也,中国以监司谓之宪台英国王差者,伊国奉使诸臣也。奉使诸臣,落留北京,使其舶船先往粤东等候,而使臣将由陆下,乘船归国,于此之时,容有几人落留西馆也。其授册子二卷ㆍ画册一卷,则自彼来时,意在历传,非偶然也。备局诸宰,相与览讫,各扯数叶,归遗家人,今不可考也。以彼土书投之,我人绝无解者,未知何意。

忠清水使李载弘状启云:“马梁镇葛串下洋,异样船二只漂到。马梁佥使赵大福庇仁县监李升烈,先往其小船,言语文字,两相不通,我之笔谈,以楷以谚,伊既不通,伊之笔谈,非篆非籀,我亦不通。伊又将二卷小册,一给佥使,一给县监,辞而不受,强纳袖中,又有一张文牒,系是楷书,上所录书契似是该国去来文字。人皆剃发,头著帽子,状如覆铫,状如铜铣钴或以黑毛为之,或以绳绦为之。其上衣或用白毛布,方言三升布或用黑毡布,右衽结钮,结团坠下衣多著白毛布,状如行缠,仅容胯胫,袜用白毛布缠裹,屦用黑皮,状如凫鞋,方言曰发莫结之以系,或佩环刀糚刀,皆金银饰之。亦有指南盘ㆍ千里镜等,船中所载,似有八九十人。大船则书籍ㆍ器用倍于小船,亦有女人,所见只是一个白布裹头,下著红裙。两船俱设风炉,打造铁丸ㆍ矢镞等物。下船之时,又授一卷册子,亦不可晓。”

《云谷漫笔》云:“叨哈岛者,珍岛郡泉岛之属岛也。在济州西北,为泉岛之外洋,波涛最险。嘉庆丙子七月,有八桅大舶来止于叨哈之前洋,船周可四里,从船小艓,或三或四,或五或六,或藏在大船之腹,或吐行汊港之口。或放大礟,声震天地,烟焰涨天,或耀长剑,刃光炫日,作屠戮状,岛人皆空室而匿。于是掠鸡犬牛畜,而他物不取,亦不害人。泉岛风宪领诸岛领将及从行数十人,乘岛中最大船可载三百苫者,往至彼船,欲问情形。及至我船之桅竿上端,仅齐彼船之舷,仰望若泰山,莫可跻攀,忽自彼船下一长梯可十馀丈,又下铁缆数十丈,两船钩连,以安梯版。我人始升,观其面貌,无异我邦,头著帽如覆熨斗,衣服或毛布或锦段,言语文字,俱不可通。船中区画间架,无虑数百,一边安冶炼铁,一边引锯造船,菘芋之田,犬豕之栅,各极精致。船中人数,不知几百,所藏器械,不知何物,我人欲搜见,抵死拒之。时本郡坊主人郑甲亦随行,所著布笠精细,彼人请翫。于是脱而与之,其人或著或摩,作鸟噪声,因以烟茶ㆍ宝刀数种物投之,要与交易。郑甲辞不受,以手指项,作斩首状以示之,其人还受投物,向我三叩头三合掌作拜礼,遂夺其笠,终不得还。地方官及水虞候ㆍ译官,未及渡海,岛人惟令领将等四五人,守直于我船中,一日无呼邪伊阿之声,而八桅帆布,一瞬齐张,船已飞十馀里矣。我船及彼小艓子,同曳以去,我人相扶痛哭,彼人相顾噪喧,收其铁缆及梯版,解送我船,其小艓子,皆钩而上之,尽载于大舶,须臾向济州东洋明月浦前,植立数日,不知所向。发梅岛泉岛之属岛也。○按,此即自蓝浦来过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