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颍滨文钞/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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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武帝】[编辑]

东汉之衰,曹公始践五伯之迹,挟天子以令诸侯,其志本欲尽扫群雄而后取汉耳。既灭二袁、吕布、刘表,欲遂取江东而不克,既破马超、韩遂,欲并举巴蜀而不果,再屈于吴、蜀,而公亦老矣。于是董昭进九锡之议,幡然听之,而桓、文之业,至此尽矣。然方是时,公在河朔,而汉都许昌,虽使主盟诸夏,而不废旧君,上可以为周文王,下亦不失为桓、文,公不能忍,而甘心王莽九锡之事,此荀文若之所以为恨也。至司马仲达父子,其势盖与公异矣。拥兵天子之侧,固已不顺,既杀王凌,害诸葛诞,非人臣矣。又降刘禅,服曹氏之所不能服,非贪其土地,而利其人民也,志亦在九锡耳。虽欲复为桓、文,尚可得乎?

宋武既诛桓氏,收遗晋而封植之,又克谯纵,执慕容超,逐卢循,擒姚泓,立四大功,天下莫能抗。然其志不在桓、文,而在九锡,亦已卑矣。方帝之克长安也,中原震恐,元魏虽姚氏之昏姻,而不敢救,羌氏虽关中之唇齿,而不敢争。此其智力有馀,足以有为之时也。若能因其兵势,据秦、陇之形胜,引吴、越之饶富,以经略中夏,成曹公河朔之势,则王伯之功可冀,顾所以用之何如耳。然其兵未入秦,而使傅亮南走建业,发九锡之议。刘穆之死,南方无复可托,虽已入秦,而无留秦之意,举千里之地,付一孺子而去。赫连勃勃乘之,兵将死者过半,狼狈而反,仅乃得脱。以帝之明,非不知诸将之不足以保秦,而志有所在,不暇它虑矣。

悲夫!以目前之利,而弃百世之功,有曹公削平之业,而俯从司马父子攘窃之陋,此君子之所追恨也。孔子曰:“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知及之,仁能守之,不庄以莅之,则民不敬。知及之,仁能守之,庄以莅之,动之不以礼,未善也。”古之为国,必具此四者,而后能成大功,如武帝之用兵,无敌于天下,可以言智矣。至其弃秦而归,以求九锡之淫名,尚可以为仁乎?惟其仁智不具,故其功业止于是也。

【宋文帝】[编辑]

晋献公杀其世子申生,而立奚齐,国人不顺。其大夫里克杀奚齐、卓子而纳惠公,《春秋》皆以弑君书之矣。惠公既立,而杀里克,以弑君之罪罪之。《春秋》书曰:“晋杀其大夫里克。”称人以杀,杀有罪也;称国以杀,杀无罪也。里克弑君,而以无罪书,此《春秋》之微意也。奚齐、卓子之立,以淫破义,虽已为君,而晋人不君也。既已为君,则君臣之名正,故里克为弑君,而国人之所不君则势必不免。里克因国人之所欲废而废之,因国人之所欲立而立之,则里克之罪,与宋华督、齐崔杼异矣。虽使上有明天子,下有贤方伯,里克之罪,犹可议也。惠公以弑得立,而归罪于克,以自悦于诸侯,其义有不可矣。然惠公杀克,而背内外之赂,国人恶之,敌人怨之,兵败于秦,身死而子灭,至其谋臣吕甥、郤称、冀芮皆以兵死,盖背理而伤义,非独人之所不予,而天亦不予也。

宋武帝之亡也,托国于徐羡之、傅亮、谢晦。少帝失德,三人议将废之,而其弟义真,亦以轻动不任社稷,乃先废义真,而后废帝,兄弟皆不得其死,乃迎立文帝。文帝既立,三人疑惧,羡之、亮内秉朝政,晦出据上流,为自安之计,自谓废狂乱以安社稷,不以贼遗君父,无负于国矣。然文帝藩国旧人王华、孔宁子、王昙首,皆陵上好进之人也,恶羡之、亮据其径路,每以弑逆之祸激怒文帝。帝遂决意诛之。三人既死,君臣自谓不世之功也。是时宁子已死,华与昙首皆受不次封赏。文帝在位三十年,其治江左称首。然元嘉三年,始诛三人,是岁皇子劭生。劭既壮而为商臣之乱,华、宁之子孙无闻于世,而昙首之子僧绰,以才能任事,亦并死于劭。

於乎,天之报人不远如此。不然,晋惠公、宋文帝祸发若合符契,何哉?谢晦将之荆州,自疑不免,以问蔡廓。廓曰:“卿受先帝顾命,任以社稷,废昏立明,义无不可,但杀人二昆,而以北面,挟震主之威,据上流之重,以古推今,自免为难耳。”善夫,蔡廓之言,不学《春秋》而意与之合。太史公有言:为国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前有谗而不见,后有贼而不知,守经事而不知其宜,遭变事而不知其权,为人君父而不通《春秋》之义者,必蒙首恶之名,为人臣子而不通《春秋》之义者,必蹈篡弑之诛。其意皆以善为之,而不知其义,是以被之空言,而不敢辞。宋之君臣,诚略通《春秋》,则文帝必无惠公之祸,徐、傅、谢三人必不受里克之诛。悲夫!

【梁武帝】[编辑]

《易》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自五帝三王以形器治天下,导之以礼乐,齐之以政刑,道行于其间,而民莫知也。文、武之后,虽召公、毕公之贤,君子不以为知道者。至春秋之际,管仲、晏子、子产、叔向之徒,以仁义忠信成功于天下,然其于道则已远矣。

孔子出于周末,收文、武之遗,而得尧、舜之极,其称曰:“君子上达,小人下达。”尝自谓我下学而上达者。于其门人,惟颜子、曾子,庶几以道许之。一时贤者,若老子之明道,其所以尊之者至矣。史称孔子既见老子,退谓弟子曰:“鸟,吾知其能飞;鱼,吾知其能游;兽,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为网;游者可以为纶;飞者可以为缯。至于龙,吾不能知其乘云气而上天。吾今日见老子,其犹龙邪!”老子体道而不婴于物,孔子至以龙比之,然卒不与共斯世也。舍礼乐政刑而欲行道于世,孔子固知其难哉!

东汉以来,佛法始入中国,其道与老子相出入,皆《易》所谓形而上者,而汉世士大夫不能明也。魏、晋以后,略知之矣。好之笃者,则欲施之于世,疾之深者,则欲绝之于世,二者皆非也。老、佛之道,与吾道同,而欲绝之;老、佛之教,与吾教异,而欲行之;皆失之矣。秦姚兴区区一隅,招延缁素,译经谈妙,至者凡数千人,而姚氏之亡,曾不旋踵。梁武继之,江南佛事,前世所未尝见,至舍身为奴隶,郊庙之祭,不荐毛血,父子皆陷于侯景,而国随以亡。议者观秦、梁之败,则以佛法为不足赖矣。后魏太武深信崔浩。浩不信佛法,劝帝斥去僧徒,毁经坏寺,既灭佛法,而浩亦以非罪赤族。唐武宗欲求长生,徇道士之私,夷佛灭僧,不期年而以弑崩。议者观魏、唐之祸,则以佛法为不可忤矣。二者皆见其一偏耳,

老、佛之道,非一人之私说也,自有天地而有是道矣。古之君子,以之治气养心,其高不可婴,其洁不可溷,天地神人皆将望而敬之。圣人之所以不疾而速,不行而至者,一用此道也。《老子》曰:“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天无以清,将恐裂;地无以宁,将恐发;神无以灵,将恐歇;谷无以盈,将恐竭;万物无以生,将恐绝;侯王无以为正而贵高,将恐蹶。”道之于物,无所不在,而尚可非乎?虽然,灭君臣,废父子,而以行道于世,其弊必有不可胜言者。诚以形器治天下,导之以礼乐,齐之以政刑,道行于其间,而民不知,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泯然不见其际而天下化,不亦周、孔之遗意也哉!

【唐高祖】[编辑]

唐高祖起太原,其谋发于太宗,诸子不与也。及克长安,诛锄群盗,天下为一,其功亦出于太宗。盖天心之所付予,人心之所归向,其在太宗者审矣。至立太子,高祖以长立建成,建成当之不辞。于是兄弟疑间,卒至大乱。

夫建成不足言也,其咎在高祖。其后武氏之乱,废中宗,立睿宗,以睿宗长子宪为太子矣。及中宗之复,睿宗父子皆以王就第。韦氏之乱,临淄以兵入讨,睿宗践祚,而唐室复安。又将以长立宪,宪辞曰:“时平,先长嫡;国乱,先有功。不如此必且有难,敢以死请。”睿宗从之,而后临淄之位定。以太宗之贤,而不免于争夺。玄宗之贤,不逮太宗,而晏然受命,则宪之让贤于人远矣。

吾尝论之,高祖、睿宗,皆中主也,其欲立长,非专其私也,以为立嫡以长,古今之正义也。谓之正义,而不敢违,胡不考之前世乎?太王舍太伯、仲雍而立季历,文王舍伯邑考而立武王,而周以之兴。诚天命之所在,而吾无心焉,乱何自生。虽然,太伯奔吴以避王季,亦畏乱故尔。废长而立少,虽圣贤犹难之,宪与玄宗兄弟相安,终身无间言焉,盖古今一人而已乎!

【唐太宗】[编辑]

唐太宗之贤,自西汉以来,一人而已。任贤使能,将相莫非其人,恭俭节用,天下几至刑措。自三代以下,未见其比也。然传子至孙,遭武氏之乱,子孙为戮,不绝如线,后世推原其故而不得。以吾观之,惜乎其未闻大道也哉!

昔楚昭王有疾,卜之曰:“河为祟。”大夫请祭诸郊,王曰:“三代命祀,祭不越望。江、汉、睢、漳,楚之望也。祸福之至,不是过也。不穀虽不德,河非所获罪也。”遂弗祭。及将死,有云如众赤乌,夹日以飞三日。王使问周史,史曰:“其当王身乎!若禜之,可移于令尹、司马。”王曰:“除腹心之疾,而置诸股肱,何益?不穀不有大过,天其夭诸?有罪受罚,又焉移之?”亦弗禜。孔子闻之曰:“楚昭王知大道矣。其不失国也,宜哉!”吾观太宗所为,其不知道者众矣,其能免乎?

贞观之间,天下既平,征伐四夷,灭突厥,夷高昌,残吐谷浑,兵出四克,务胜而不知止。最后亲征高丽,大臣力争不从,仅而克之,其贤于隋氏者,幸一胜耳。而帝安为之,原其意,亦欲夸当世、高后世耳。

太子承乾既立十馀年,复宠魏王泰,使兄弟相倾。承乾既废,晋王,嫡子也,欲立泰,而使异日传位晋王,疑不能决,至引佩刀自刺,大臣救之而止。父子之间,以爱故轻予夺至于如此。

帝尝得秘谶,言唐后必中微,有女武代王。以问李淳风,欲求而杀之。淳风曰:“其兆既已成,在宫中矣。天之所命,不可去也。徒使疑似之戮,淫及无辜,且自今已往四十年,其人已老,老则仁。虽受终易姓,必不能绝李氏,若杀之复生壮者,多杀而逞,则子孙无遗类矣。”帝用其言而止。然犹以疑似杀李君羡。夫天命之不可易,惟修德或能已之,而帝欲以杀人弭之,难哉!

帝之老也。将择大臣以辅少主。李𪟝起于布衣,忠力劲果,有节侠之气,尝事李密,友单雄信。密败,不忍以其地求利。密死,不废旧君之礼。雄信将戮,以股肉啖之,使与俱死。帝以是为可用,疾革,谓高宗:“尔于𪟝无恩,今以事出之,我死,即授以仆射。”高宗从之。及废皇后,立武昭仪,召𪟝与长孙无忌、褚遂良计之,𪟝称疾不至。帝曰:“皇后无子,罪莫大于绝嗣,将废之。”遂良等不可。他日𪟝见,帝曰:“将立昭仪,而顾命大臣皆以为不可,今止矣。”曰:“此陛下家事,不须问外人。”由此废立之议遂定。𪟝,匹夫之侠也,以死徇人不以为难,至于礼义之重,社稷所由安危,𪟝不知也。而帝以为可以属幼孤,寄天下,过矣!且使𪟝信贤,托国于父,竭忠力以报其子,可矣。何至父逐之,子复之,而后可哉!挟数以待臣下,于义既已薄矣。

凡此皆不知道之过也。苟不知道,则凡所施于世,必有逆天理,失人心,而不自知者。故楚昭王惟知大道,虽失国而必复。太宗惟不知道,虽天下既安且治,而几至于绝灭。孔子之所以观国者如此。

【唐玄宗宪宗】[编辑]

唐玄宗、宪宗,皆中兴之主也。玄宗继中、睿之乱,政紊于内,而外无藩镇分裂之患,约己任贤,而贞观之治可复也。宪宗承代、德之弊,政偾于朝,而畿甸之外皆为叛国,将以求治,则其势尤难。虽然,二君皆善其始,而不善其终,所以失之者一道也。

齐桓公用管仲,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为五伯首。及管仲死,用竖刁、易牙,身死不得葬。五公子争立,伯业随毁。盖中人可以上下。此三君者,皆中主耳,方其起于忧患厄困之中,知贤人之可任以排难,则勉强而从之,然非其所安也。及其祸难既平,国家无事,则其心之所安者佚乐,所悦者谀佞也,故祸发皆不旋踵,若合符节。

昔太宗既平天下,始任房玄龄、杜如晦、魏徵,终用长孙无忌、岑文本、褚遂良,帝亦恭俭节用,去冗官,节浮费,内无宫掖侈靡之奉,旁无近幸赐予之失。贞观之治,斯已过半矣。持书御史权万纪尝言:“宣饶部中凿山冶银,岁可取数百万缗以佐国用。”帝怒骂曰:“吾所乏忠言嘉谟,有益于民者耳!汝为御史,不能进贤退不肖,而讠木吾以利,岂谓我汉桓、灵耶?”斥去不用。于是士莫敢以利言者。故房、杜诸人得效其忠力,以致贞观之盛。及玄宗初用姚崇、宋璟、卢怀慎、苏颋,后用张说、源乾曜、张九龄;宪宗初用杜黄裳、李吉甫、裴垍、裴度、李绛,后用韦贯之、崔群。虽未足以方驾房、杜,然皆一时名臣也。故开元、元和之初,其治庶几于贞观。

然玄宗方用宋璟,而宇文融以括田幸,遽至宰相,后虽以公议罢去,而思之不已,谓宰相曰:“公等暴融恶,朕已罪之矣。然国用不足,将奈何?”裴光庭等不能答。融既死,而言利者争进。韦坚、杨慎矜、王𫟹日以益甚,至杨国忠而聚敛极矣。故天宝之乱,海内分裂,不可复合。宪宗方平淮蔡,裴度未及还朝,而程异、皇甫镈皆以利进。度三上书极论不可。帝以天下略平,亦崇台池宫观以自娱乐,异、镈揣知其意,数贡羡财以顺所欲。故度卒逐去,而异、镈皆相。不三年而祸发于宦官。

盖玄宗在位岁久,聚敛之害遍于天下,故天下遂分。宪宗之世,其害未究,故祸止于其身。然方镇之强,宦官之横,遂与唐相终始,可不哀哉!呜呼,太宗之恭俭,所忍无几耳,而福至于不可胜言;玄、宪之淫佚,所获无几耳,而祸至于不可胜言。而世主终莫之悟,覆车相寻,不绝于世,盖未之思欤?

【五伯】[编辑]

五伯,桓、文为盛。然观其用兵,皆出于不得已。桓公帅诸侯以伐楚,次于陉而不进,以待楚人之变。楚使屈完如师,桓公陈诸侯之师,与之乘而观之。屈完见齐之盛,惧而求盟。诸侯之师成列,而未试也,桓公退舍召陵,与之盟而去之。夫岂不能一战哉,知战之不必胜,而战胜之利不过服楚。全师之功,大于克敌,故以不战服楚,而不吝也。晋文公以诸侯遇楚于城濮,楚人请战。文公思楚人之惠,退而避之三舍。军吏皆谏,咎犯曰:“我退而楚还,我将何求?若其不还,君退,臣犯,曲在彼矣。”师退而楚不止,遂以破楚而杀子玉。使文公退而子玉止,则文公之服楚,亦与齐桓等,无战胜之功矣。故桓、文之兵,非不得已不战,此其所以全师保国无敌于诸侯者也。

至宋襄公,国小德薄,而求诸侯,凌虐邾、鄫之君,争郑以怒楚,兵败身死之不暇,虽窃伯者之名,而实非也。其后秦穆公东平晋乱,西伐诸戎;楚庄王克陈入郑,得而不取,皆有伯者之风矣。然穆公听杞子之计,违蹇叔而用孟明,千里袭郑,覆师于殽,虽悔过自誓,列于《周书》,而不能东征诸夏以终成伯业。庄王使申舟聘齐,命无假道于宋。舟知必死,而王不听,宋人杀之。王闻其死,投袂而起,以兵伐宋,围之九月,与之盟而去之。虽号能服宋,然君子以为此不假道之师也。齐灵公、楚灵王之所为,王亦为之,而尚何以为伯乎?呜呼!此二君者,皆贤君也。兵一不义,而几至于狼狈,不能与桓、文齿,而况其下者哉。

【隗嚣】[编辑]

智者为国,知所去就,大义既定,虽有得失,不为害也。隗嚣初据陇坻,谦恭下士,豪杰归之,刑政修举,兵甲富盛,一时窃据之中,有贤将之风矣。然圣公乘王莽之败,拥众入关,君臣贪暴,不改盗贼之旧,败亡之势,匹夫匹妇皆知之矣。而嚣举大众,束手称臣,违方望之言,陷诸父于死地,仅以身免。及光武自河北入洛,政修民附,贤士满朝,群盗十去六七,而嚣惩既往之祸,方拥兵自固,为六国之计,谋臣去之,义士笑之。而嚣与王元、王捷一二人,以死守之。始从圣公而不疑,终背光武而不悔,去就之计,无一得者,至于杀身亡国,盖不足怪也。

刘表专制荆州,土广民众,势重于天下。曹公与袁绍相拒于官渡,二人皆求助于表。表方晏然自守,一无所与。韩嵩说表曰:“两雄相持,天下之重,在于将军。果欲有为,起乘其弊可也。如其不然,则将择所宜从。岂可拥甲十万,坐观成败,求援而不能救,见贤而不肯归。此两怨必集于将军,恐不得中立矣。”表犹豫不能用,卒为曹公所并。

隗嚣、刘表,雍容风议,皆得长者之誉,然其败也,皆以去就不明失之。不如张鲁之庸,败亡之馀,知所归往,犹能保其后嗣。《兵法》有之:“知彼知己,百战不殆;知彼而不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辄殆。”夫惟知彼知己,而后知所去就哉!

【苻坚】[编辑]

苻坚、王猛,君臣相得,以成霸功。虽齐桓、管仲,不能过也。猛之将死也,坚问以后事。猛曰:“晋虽僻处吴越,然正朔相承,亲仁善邻,国之宝也。臣没之后,愿勿以晋为图。鲜卑羌氐,我之仇雠,终为人患,宜渐除之,以宁社稷。”言终而死。坚不能用,卒大举伐晋,败于淝上,归未及国,而慕容垂叛之,既反国而姚苌叛之,地分身死,终毙于二人之手。故后世皆多猛之贤,而咎坚之不明。

吾尝论之,坚虽有霸者之略,而怀无厌之心,以天下不一为深耻,虽灭燕定蜀,并秦、凉,下四域,而其贪未已,兵革岁克,而不知惧也。晋虽微弱,谢安、桓冲为之将相,君臣相安,民未忘晋,而欲以力取之,稽之天道,论之人情,虽内无垂、苌之衅,而坚之败,必不免矣。然坚以夷狄之馀,而有帝王之度,其灭慕容、姚苌,收二姓之子弟,录其才能而官使之,布满中外,凡其旧臣无不疑者。若以世俗言之,则以渐除之,如猛之计得矣;若以帝王之事言之,则坚之意,未必过也。

《大雅》之称文王曰:“殷之子孙,其丽不亿。上帝既命,侯于周服。侯服于周,天命靡常。殷士肤敏,祼将于京。厥作冔将,常服黼冔。”文王用人,其广如此,而坚何尤焉!德虽不若文王,而窃慕焉,顾其所以处之何如耳。文、武既没,周公、成王之际,殷之遗孽,犹与管、蔡间周之隙,曰:“予复反鄙我周邦。”故周公既克殷,改封微子于宋,而迁其顽民于洛邑,保厘东郊,作《多士》而抚宁之,所以虑其变者至矣。至君陈毕公,皆迭居成周,而董帅之,故康王之命毕公曰:“毖殷顽民,迁于洛邑,密迩王室,式化厥训。既历三纪,世变风移,四方无虞,予一人以宁。然犹曰:“邦之安危,惟兹殷士。”由此观之,文王之用殷人,岂苟然而已哉!今坚畜养豺虎于其腹心,而贪心务胜,不顾其后,宜其毙于垂、苌也哉!使坚信猛之策,南结邻好,戢兵保境,与民休息,虽有垂、苌百人,安能动之。文王虽未可觊,然亦非王猛之所及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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颍滨文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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