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淞隐漫录/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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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淞隐漫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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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奇人者,生非同时,居非同地,趋道攸分,操术各异,而独至舍生取义,致死成仁,大节无愧于天壤,至理自在乎人心,则一也。

  当夫咸丰庚辛之间,发逆窜扰江浙,所至沦陷,几无一片干净土。其时枕戈蹈刃,绝捐躯,与贼相抗者,忠义之士,贞烈之女,所在多有,至今言之,犹凛凛有生气。不谓贱至于仆婢倡优,而亦能之,一死弗顾,百折不回,皎然自著其奇节,醴泉无源,芝草无根,讵不信哉!

  所谓四奇人者,一曰义民,骆十八是也。骆家葑,一附城村落也,在绍兴稽山门外。义民骆姓,忘其名。行十八,即以行称。辛酉,绍兴失守,遍地皆红巾。十八慷慨告众,义不俱生。十八生平尚意气,重然诺,以此取重于乡里,振臂一呼,一时不期而集者数百人,皆曰:“同仞敌忾,杀贼即所以保家,敢不惟命!”于是裂布为旗,斩木为竿,耰锄铦于矛戟,耒耜胜于干戈。村之四围列栅设阱,为守御计。谓众曰:“如令贼得入一步,即死!”

  邻村闻之,望风响应。俟之十馀日,而贼不至。命侦者往探虚实,翌晨即返曰:“贼不足平也。贼志在搜掠金帛,淫掠妇女,日夜瓜分其所得,计少论多,凌弱暴寡,酗酒狂歌,时哗于营。被胁衔怨者,愤之切齿。我若以兵临之,其城可唾手得也。至时但当盛张声势,彼必窜走。”十八掀髯大笑,曰:“此正我侪报国之秋也。我愿执戈为前驱,君等往否?”皆曰:“诺!愿从。”咸持梃争先,附和者几万人。

  抵城,城启,贼突出。兵刃既接,众气方盛,贼佯不胜,诱众半入,城门忽闭,城外伏贼尽起,截击环攻,众多夷伤,稍后者败而奔逸。明日,贼悉众出城图报复也,所至村落,纵火焚掠。十八持巨刀当贼冲,大呼杀贼。贼攒刺之,踣于地,絷之入城,流血被面,骂声不绝于口。一贼从后斲之,首已陨,尸犹僵立不仆。贼惮而以礼葬之。

  十八有弟,早卒,颇相友爱。生三子,今犹存。一曰贞婢,字秋兰,闽人。家贫,幼即鬻于会稽何秀才家为侍儿,秀才早卒,家止主母一人,与婢相依为命,跬步弗离。秋兰年十六七,颇饶姿态。适发逆乱,有自城迁避居乡者,何妇利其赁值,假以旁舍,其人见秋兰艳,涎之,百计诱惑,犯以非礼。秋兰泣诉于主母者屡矣。

  一日薄暮,秋兰自外购物归,中道为所要留,以巨金,不为动,继而渐至用强。秋兰大声呼救,地僻人稀,寂无闻者。适秀才族弟路经室外,闻呼,识秋兰声,排闼直入,拯之以出,使稍缓须臾,殆矣。翌日,告诸族嫂,挥赁屋者使去。何妇固出自寒门,自夫逝世后,家日益落,渐至瓮飧不给,或日已逾午,炊烟恒断。

  有江右巨贾闻秋兰美而贤,愿奉以重金,纳为室。妇商之秋兰。秋兰初不语,泪涔涔下,曰:“主之待婢无异母之于女,婢之视主母亦犹女也。数年以来,形影相随,甘苦与共。婢已矢事主母,终其身不愿他适矣,何忍失身于龌龊贾人哉?且鬻婢之资,恐有罄时,又将奈何?不如留婢以十指助薪水需。”妇曰:“能如是乎?汝真为我所生矣!”相抱而泣。

  嗣后遂以母女称,秋自缝之外,兼工刺绣,售之铺中,得善价。夙兴夜寐,寒暑无间,竟以劳殒其生。越一年,何妇亦卒。夫撤环以事母,至老弗嫁,以效北宫婴儿子,此人之所难也,女且不能,况于婢乎?如秋兰者,世有几人哉!洵可传已。

  一曰情优,陈桂轩者,燕人。其母产于金阊,故能操吴语。幼蓄于某大官邸,教以歌曲,如夙习,抑扬宛转,音韵入神,一登氍毹,率能倾其座人,以是某大官爱之,赏赍优渥。然其性喜怒不常,稍不如意,辄加楚,鞭鸾笞凤,视为常事,甚至逢其醉时偶触所讳,即手刃人,宠妾爱姬,都不得免。桂轩恒以是为惴惴。

  鲍君子金,江南名士,为大官座上贵客,颇怜桂轩,请于大官,愿如紫云故事,乞桂轩供捧砚役。大官许之。由是桂轩得随鲍君。逾年,鲍君出都,挟之南下,既抵吴门,遣去。桂轩泣不可。鲍曰:“余一寒士,岂能蓄汝哉?好自为之,此生当吃著不尽也。”桂轩因招雏伶,为班首,名噪一时。

  江浙既陷,鲍窜身贼中。桂轩亦为所掳,知其长于演剧,贼酋特加宠异,封以伪官,出入裘马。一日出外,见一人敝衣履,踽踽行风雪中,状殊偃蹇。熟视之,似曾相识,遽问之曰:“君非鲍孝廉耶?何一寒至此哉!”鲍骤睹桂轩,目厉声曰:“汝固甘心屈身作贼哉?噫,负我矣!”桂轩伏地再拜,曰:“非敢然也。所以稍缓须臾毋死者,特为恩公耳。知公已堕贼窟,物色公已数月矣,不虞于此地见公。今当谋所以出公。请就宿余居,商一善策。”鲍从之。

  桂轩于贼酋所窃得路照,启笥以绨袍赠鲍曰:“中俱金叶,货之当可以助资斧。公可速行,勿返顾,我自能绐贼勿追公。”鲍夤夜出城。翌日,贼目知鲍留桂轩所,来索。桂轩诡曰:“我令鲍某往南城购物,当即还。”至晚不归,索者沓至。桂轩度鲍去已远,即骂曰:“我岂甘为贼用哉!特欲援我恩人出此耳。今事已毕,我亦从此逝矣!”拔刃刺贼目,殊其首,而反刃自刭死。贼酋闻之,咋舌曰:“不意优伶中有此奇男子!”

  一曰侠妓,郑满仙,可以风世矣。满仙,扬州人,而生长于琴川。及笄,光彩艳发,丰姿婀娜,勾栏中人见之,俱啧啧称道曰:“个妮子绝无崛强气,一洗维扬结习,甚难得也。”既入平康,芳名顿噪,富商大贾争掷头,满仙一不屑意,而独于鹿苑李生有啮臂盟誓。以身属鸨母,索价三千金,曰:“如此好姿首,讵不值此数耶?”李生家虽素封,而三千金非咄嗟可办。满仙因与李约曰:“自此以往,君勿数数来;即来亦勿妄费一钱。妾当有以助君。彼鹾茵纨,不难以术颠倒之,使其悭囊立破也。妾铢积寸累,藏于君所,勿令鸨母知,计一二年间,或可脱此火坑矣。”李从之,由是李每来,必囊金归。鸨母渐觉,防闲綦密。

  时大营兵溃,赭寇南窜,讹谶凶问,日焉三至,城中迁徙者纷然,鸨亦欲行。满仙持不可,必待李生来一诀。逮李至,贼已附城下,两人相抱哭。鸨以事急,仓皇遁去。满仙乃出箧中金畀生,曰:“请速去,毋淹留。君素怀大志,当杀贼以报国。此时正大丈夫建功立业之秋,愿勿以儿女子为念。行矣李君,好自为之!城破,妾必不被辱。君能自保,妾虽死犹生也!”李涕不可仰,促女同行,而贼已斩关入矣。

  满仙挥生使去,而自起迎贼。贼惊其艳,女措词宛转,贼益靡,乃出厨中酒肴款之。投药壶中,贼遽醉倒。满仙又入厨取酒,见生猬伏积薪下,讶曰:“此间不可久处也。”导生自后门出。屋固近城堞,攀而登,出双带授生,使缒而下,及地无伤,亦招女下。满仙曰:“妾不可以身累君,君可速行。”生犹徘徊仰视。满仙耸身自上跃下,遂绝。闻李卒得脱险,投笔从戎,积功至方面云。前二事何君桂笙告予,欲予为传之。骆十八即其从舅氏行也,秋兰主母,其族嫂也,故言之特详。后二事余闻之毗陵姚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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