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转到内容

浦渚先生集/卷二十

维基文库,自由的图书馆
卷十九 浦渚先生集
卷二十
作者:赵翼
1688年
卷二十一

杂著[编辑]

拙修杂录以下拾遗[编辑]

大学一书。实千古圣贤为学定成规模。学者当遵此成规。以竭其才。余于是书。既著私览。又取其工夫排列次序。以为平生尽力之地云。

明明德之功。有格致诚正修之目。格致所以明善也。诚意所以实其善也。知至意诚而后乃可及于正心。而二者之功。又皆以敬为本。今将此数者之目列于下。

[编辑]

用力之方。则有图说备矣。盖敬该动静。贯始终。当无时无事而不用其力。然若初无涵养之功。而欲随事致力。则大本未立。心为事物所胜。自然与之俱化。故为学之始。必先用力于敬。专于静处养之。致岁月之功。使其工夫纯熟。操存坚固。而后以之读书。以之处事。无所为而不可矣。

致知[编辑]

致知在格物。格物必在于读书。读书之法。先儒论之详矣。至于书则天下之书无穷。而吾人精力有限。安能尽读。然能通其大者正者。则诸家杂说。虽不读。可也。今择其当读者。列于下。

经书小学大学中庸论语孟子诗书易春秋礼记

史书左传史记汉书资治纲目续纲目皇明通纪东国通鉴

先儒书近思录渊源录二程全书朱子书节要朱子大全朱子语类性理大全性理群书

词学文选韩柳李杜及他名家

书之当读者。大槩有此。经书当恒诵。其馀亦当熟看。然力有馀则此外更当博观。不必止读此数。力不足则虽此等书不必尽读。如词学。或不治。可也。

诚意[编辑]

诚意者。为善去恶。实用其力之谓也。自其念虑之微。起处言动之常。平居事亲事长。至于应接万变。知其为善为是也。则尽力为之。无毫发不尽。知其为恶为非也。则尽力去之。无毫发或留。使天理纯全而私欲尽去。舜所谓惟一。此书所谓无自欺谨其独。颜子之克己复礼四勿。皆所以用力之要也。致知诚意。虽有先后之序。然知行相须。自当交勉。以此二者交致其功。乾乾不息。至于万理明尽而纤私不存。万善俱立。而后方能正心也。

正心[编辑]

正心者。正其心之应物不得其正者而正之。使无过不及之谓也。至于心正。则日用之间。本心昭著。随所应接。无不各当其则。学而至此。则明德既明。修身以下。自不费力。尧所谓安汝止。孔子之不逾矩。颜子之不迁怒不违仁。无伐善无施劳。皆只是心正之效而已。

历观古人为学㳄第。前后一揆。而皆不外此。是知此书乃千古圣贤定成规模。吾人委已古学。所当竭一生之力而为之者。岂外此而他求哉。故今排列次序如此云。

敬不可不专力[编辑]

持敬读书。固当交勉。然譬之用兵。兵分则势弱。力专则势强。莫如悉其精锐。专攻一敌。既克则兵力益强。将无敌不破矣。持敬读书。终始两样工夫。始学者欲兼致其功。则精力分而不专。将散缓消铄。两无所精。故莫如尽其精力。专于敬上用功。待其持守坚固。精力强健。而后方可读书穷理。交勉交进。守日益固。理日益明矣。

易,中庸。[编辑]

易曰。自强不息。中庸曰。有不行。行之。不笃不措也。人一能之。已百之。人十能之。已千之。果能此道矣。虽柔必强。此两语。于持敬工夫甚切。

中庸大学工夫兼取[编辑]

中庸工夫。尊德性。戒惧谨独。是也。大学工夫。诚意。是也。以二书工夫比拟而论。则尊德性戒惧。是诚意以前工夫。中庸谨独。与大学诚意为一事。但中庸重戒惧言。故于独知处。只言谨而已。不甚明言善恶。大学诚意,毋自欺,如好如恶。皆是言为善去恶甚峻切。无事时。做尊德性戒惧工夫。到独知处。兼取大学诚意工夫。可也。

董子[编辑]

董仲舒下帷读书。三年不窥园。园中四时。必有景色可观者。乃三年而不窥。古人用工精敏如此。而今学者。学未成就。惟当一意专力。不可俄顷闲度。游观山水。赏翫风景。吟弄花月。都绝意不为。可也。

持守要无间断[编辑]

天有四时。夜朝昼昏。自人定至鸡鸣为夜。自鸡鸣至朝食时为朝。自早饭至夕饭为昼。自夕饭至人定为昏。人之动静亦有四。卧坐立行。于此常要操存。切勿间断。

日用间事。有必有者四。栉洗衣冠飮食言语。有时有者四。读书作字接人处事。于此常要戒慎。勿令放散。

一内[编辑]

一内之功。不过收拾操存四字而已。这便是敬。这便是尊德性。这便是体信达顺。

辛苦[编辑]

初习持敬。不免辛苦不安。奈何。曰。惟是圣人。安而行之。若初学安能便安。中庸曰。或勉强而行之。又曰。力行近乎仁。勉强与力行。皆是耐苦意。初学须是勉强着力。到极辛苦处尤当着紧。不可以辛苦而舍之也。辛苦之久则自当至于安矣。

持敬之要[编辑]

持敬。以收敛操存为要。以既不之东又不之西为助。以精神湛然在里为验。

诚意工夫[编辑]

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是诚意工夫。而又必以谨独为要。盖为善去恶。必用力于独处之时独知之地。是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若徒致力于友君子之时显然之地。而于独知处反不然。则是岂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哉。故君子必谨其独。谨独云者。谓独处之时独知之地。常致谨焉。使其为善去恶之功。无毫发不慊也。

敬亦自是诚意里面工夫[编辑]

常谓诚意是遇事后为善去恶工夫。却无未接物时存养一截事。今思之。是不然。夫善恶不必待接物后方有。无事时已自有善恶心存。四体牧束是为善。若昏惰放倒则为不善。故无事时主敬工夫。亦是如好好色而自慊也。不敬则为自欺也。

心箴[编辑]

收敛操存。只此四字。立心之法。莫要于此。不东不西。不南不北。惟事斯语。罔间顷刻。精神内守。湛然惟一。大本既立。万化斯出。

[编辑]

尧舜兢业。文王翼翼。战战兢兢。曾子启足。戒慎恐惧。子思是发。千古一心。百圣一法。小子当仁。实不自度。以圣为则。顷刻敢忽。

翼初作持敬图。及身亲用力而后知敬不在多言。只在收敛操存四字而已。故作心箴。自此专以此四字用力。后四五日至今日。乃知戒慎恐惧尤重于操存。故又作此箴。所谓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者欤。丁未九月初三日。识。

直得[编辑]

看经。须直得圣人本旨。修身。须直得圣人心法。

兢兢[编辑]

兢兢业业。是言兢而又兢。业而又业。要相属不绝。栗栗危惧。小心翼翼。皆是如此。

为学大意[编辑]

学者为学。其大意只要做私欲尽去。天理纯全底人。只要做光明洒落。公平正直底人。只要做尽得人理。不愧天地鬼神底人。只要做担当天下事。参天地赞化育底人。其本只在心存。

止至善[编辑]

大学曰。在止于至善。此固大纲说。须事事求其至善而止之。欲事事求止至善。则必先自根本切要处用力身心是已。无事时此心寂然而不乱。惺然而不昧。四体收束。到有事。随感而应。各当其则。此至善也。止者。必至于是而不迁之谓。至则苟一日用力则便可至。唯不迁实难。须常至而不违。方为止。

继续[编辑]

近日持养。方验得操存底意思体样实真的。此后只要存得此意。提撕继续而已。更莫别求他言语。可也。

私览[编辑]

余于大学私览。既以敬为格致之本。今思之不然。敬是行底事。自属诚意。不属致知。盖致知之要。在读书。诚意之要。在持敬。当以此意改之。

德艺[编辑]

志道据德依仁。而后艺可游。盖艺亦不可不学。然若德仁上工夫未到。而欲游于艺。则精力分而不专。将两无所成。一二年间。当专读四书。而致力于据德依仁之功。待其知识通达。德性坚定。而后方可兼艺游。

日用课程[编辑]

每晨寤即起。切莫迟延枕上。

人定然后就枕。

常以谨独二字作一个欛柄。暗然之中。常常致谨。无顷刻间断。静时持敬。是谨独。

头容常直。颜色常整齐。手常端拱。坐必危坐。行必整步徐行。寝时必斋心肃躬。无胡思乱想。

每画间怠惰欲卧时。勇猛自克。切莫随而卧。

谨于言。安定其辞。常以戏谑躁妄为戒。

道只在日用。须于家庭日用卑近处。着力笃行。有不足。不敢不勉。日勉勉而不已。

每日思其所当为之事。见事有当为者。随即力行。勿使废坠。

每遇事。必求其道而处之。惟求十分当理。不以一毫私意利害杂于其间。

无事时须勤勤读书。须臾不辍。

右凡十条。其九皆属德行。末一条属文学。夫为学之道。德行为先。文次之。然德行之修。亦必资于文。文亦不可缓也。每日须将此十条读过数遍。极力遵守。不容少违。

书省己录[编辑]

予从事于学。今数年。虽于义理。或有一二之见。顾其身心言动放慢浮露。处事应物无一可观。盖专务读书。而未尝就身心上用力故也。夫为学而不躬行实践。虽尽读天下之书。亦何自以入德哉。自今以后。宜痛改此习。反身笃行。以操存省察为事。不可但求之文字而已。兹抄录心经附注中先贤之训切中己病者。名省己录。思日搜览而警省云。

书攻书日录[编辑]

余生今三十有二年矣。齿已多。考其所读书甚少。闻见孤陋。知识昧昧。其将为庸人而止也乎。往者固不可追也。将来之日月。其可闲度如前乎。自今记所读书。起止何月日及所读多少。以之自考也。庚戌二月晦。书。

余所以学无所得。识不明而日晦。德不修而日杂。无以自异于众人者。深求其故。诚由不能忘情于文字词章之业。夺其为学之功。夫读文人之文。而欲望其正学之进。岂有是理。是以一彼一此。频复频失。悠悠岁月。两无所得。虽恨何及。文章不必外求。圣贤书中。自有文章。诚能熟读圣贤之书而有得焉。则理日明文日达。自能做出好文字。何必别为作文工夫而后得也。此犹孟子说齐宣王。言以若所为。求若所欲。尽心力而为之。后必有灾。惟反其本而行仁政。则其所欲者。不求而自至矣。自今以往。须一切绝意他书。惟专读圣贤之书。先读小学,近思,节要等书。次及于四书。次及于五经。次及于史学。循序致精。读而思。思而读。不舍昼夜。悠久不息。至于三数年后。则庶可见效。依此用力。不得不措。更勿如前外慕徙业为他技艺所夺。可也。

书琢磨日录[编辑]

自修之功。须日日新之。不可一日不着力也。非但一日。无一刻可间断也。余欲致夫操存省察之功。而惧间断也。兹用小册。逐日录能用力否。盖欲日记而省之。能则因而接续之。否则惕然而惧。有以不远而复。如是。其尚有进哉。

杂记[编辑]

人常为形气所诱。于起居动作之际。虽知其非礼。必曰。今姑为此。待后改之。每每如此。何时能改。苟知其非理之正。则当自今为始而速改之。切莫如前因循待后也。

吾今心心念念。都在书册上。不在行实上。此所以行不笃也。若心心念念都在行实上。日夜所思。专在于行。则岂有不笃实者乎。

心说[编辑]

杂念非由我也。乃自行也。所谓舍则亡也。非所谓求理也。非关于事为也。只是无益之闲思耳。乃不当有者也。夫自行而亡也。又不当有也。则是妄也非真也。真妄不并有。妄有则真亡。程子谓为不诚之本。以此也。治心之要。只要去其妄。使真者常存而已。为此之道。敬而已。

四书心法说[编辑]

尝读四书。而求其心法之要。则论语。夫子所告诸弟子持心之法。多矣。然其告颜子非礼勿视听言动。为最切要。大学谨独为最要。以是二者而言之。其义非二也。迺四者之所以能勿。必由夫谨独尔。中庸之要。亦在于谨独。而又益之以戒惧。则其言又益密矣。孟子则存其心操则存。此其最要者也。总而论之。四勿非谨独不能。而谨独又须兼戒惧操存。方尽其义。盖其理则一。而其言之愈深切尔。及夫程朱发明敬字之义。则其意又贯乎四书之旨。而其言尤切要。学者苟于此而得力。则其于四书之要。自可兼总而无遗矣。而其用力之方。则主一无适。整齐严肃。两言尽之乎。

圣贤本领[编辑]

尧舜兢兢业业。文王小心翼翼。武王栗栗危惧。曾子战战兢兢。子思戒慎恐惧。由是观之。圣贤一生。无非畏惧之时日也。此心之所以常存。理之所以常明。而人欲无间之可入也。圣贤事业。此其本领也。学圣贤者宜勉之。

心要精择[编辑]

心术切要工夫。只在操而不舍。走作昏沈。皆由于舍。操则无此患矣。操心之要。只在戒谨恐惧。戒谨恐惧。须就人所不见。己所不睹不闻之时。勤紧用力。勿令间断。心法之要。不在多言。只此中庸孟子数语约而尽。盖圣贤千言万语。求其至要。只是如此。只此一法。即千圣正脉。更莫他求。只在勤紧。

心要十章[编辑]

人心惟危昧爽丕显圣敬日跻苟日新不显亦临小心翼翼天行健克己复礼戒慎不睹操则存

谨就诸经中择可为持心之要者。得此十章。谨书之为屏障。欲常目在之而服膺云。癸未十月二十五日。书。

操存是为学第一本领工夫。故以存名斋云。二十六日。书。

自讼录[编辑]

予为人不敏。平生多过。每方其作过。不知其为过。及事过而后乃知知。则未尝不悔。人恒过然后能改。夫过必知。知必悔。则庶乎其能改矣。然久则忘。忘则其复行也不难矣。自今以后。每当于知过而内自讼之时。随即录之。诚欲有以改之。恐其久而忘而复行也云尔。丙午七月二十七日。识。

丙午七月。霖雨。至两月不止。自二十四日。行祈晴祭于四门。连三日。至二十六日乃止。子为崇礼门典祀官。及分燔肉。问熟手。熟手白云。前规。初日肉。诸祭官及下人皆分之。第二日则只分于献官及下人。其馀。典祀官皆自用。不分于诸执事。第三日则全送于礼曹云。是时求肉者甚多。予患无以尽应之。又亲旧多在南门外。亦欲与之。闻其前规如此。遂从之。初日肉。分于诸执事。然其所分者甚少。而予所自取者颇多。此亦从熟手之言也。其后日则更不分于诸执事。而予所私与者。至于二十馀处。当时行之。不知其非。其后思之。遂大悔恨。夫此肉非国家所以私赐典祀官者。乃祭肉也。既是祭肉则乃祭官公共之物也。凡与祭者皆当均分。岂有典祀官独专之理乎。盖典祀官专管祀事。分肉在其手。故为典祀者恒多自取。而分与诸祭官甚少。其自私不均。污鄙甚矣。而流俗仍袭。视为故事。不以为非。熟手以无识下人。习见如此。以为前规。此事是非明甚。而予乃不复省察。徒利其自用之多。以食其妻子。以与其亲戚故旧。从一无识熟手之言。谓为例当如此。而不悟其非。其昏暗莫甚焉。予非但自取之颇多。其所私与人者。多至二十馀。而其中多与者。或有倍于诸执事者。是予所自用者。将数十倍于诸祭官也。呜呼。予主分肉。其自私不均。一至于此乎。大槪此肉所当与诸祭官均分。虽有求者。以己分内肉与之。不足则己不食而与之。可也。又不足则虽无与亦可也。如此乃为得宜矣。夫均分者。公也。天理也。自取多者。私也。人欲也。一则仁。一则不仁。一则有吉之理。一则有灭之道。一则有平天下之气象。一则有天地闭塞之气象。予之所为。其私灭公欲胜义极矣。此虽曰小事。为失极大。由是而之。将何所不至。予策名今五年矣。未尝为宦达计。转一步至名士之门。未尝一强颜见名官不相识者与之欢笑。而今于一祭肉乃如此。此无他。以其小事而忽之。不复深察也。夫一是一非。无事不有。事虽有大小。其为失则一也。君子制事。岂可以小而为不义哉。盖予之为人。鲁钝疏率。处事多忽略。每遇事。不能深察是非而率尔为之。故平生过失甚多。诚能遇事深察是非。则岂至如此。孔子曰。见得思义。吾人志仁励行。最当于得字上用力。自今以后。凡见外物之当得者。大而至于千驷万锺高官美爵。小而至于一笔一墨一飮食一器用之微。皆当审察是非。不可一毫苟且放过。义则取。不义则一毫不可苟取。盖宁有义当得而不得。不可有义不当得而得。孔子曰。志士不忘在沟壑。士苟志于仁。则虽衣服飮食器物。一皆无有。饥寒至于转死沟壑。不可为不义也。

开惑浅语[编辑]

此学不传。久矣。流俗滔滔。绝未见有自拔而为善者。夫人而不志于善。则无以免于蚩蚩之归。其至于人欲肆而天理灭。不难矣。岂非可惧之甚哉。噫。人之所受于天者。何如。而自埋没。若是哉。盖其所以不能为善者。只由其不知善之为美及其所以用力之方耳。余窃闷焉。兹略著其区区愚虑之所及者为说焉。冀以晓后生。亦思有以自勉焉。览者宜虚心而察之哉。夫人之善恶高下。其层千万。而大略分之有三品焉。善一类也。凡一类也。恶一类也。善之类有许多层。盖有圣人焉。有贤人焉。有君子焉。有善人焉。而其为圣人贤人君子善人也。亦有大小高下之殊。凡之类有许多层。有近于善者。有近于恶者。而其近也亦有浅深焉。盖其长处或有可观者。而亦不能出于人。虽或一事有过人者。他事不能然。其有不善。亦不至大悖也。恶之类有许多层。且其名色不一。或贪吝。或暴戾。或诈或毒。或数者具备。或偏甚焉。而其不一者。亦各有浅深焉。人之品类虽有万。而要不出于此也。其品类如是者。固由于气禀也。亦由其自为也。何者。人苟自欲为善而力为之。则未有不能为善者也。然则善之类。皆自勉者也。凡与恶。皆自弃者也。夫恶。不祥者也。人皆知其不可为也。凡则不如恶焉。然以理言之。则为凡亦可羞也。夫善。天下之最美者也。且人理之所当然。苟自为之。皆可为也。何乃止于凡人。而不为善人也。其愚亦甚矣。苟深思之。岂宜然哉。

世间许多才能术业。无非可喜者也。然皆莫如为善也。唯文章。最人之所贵者也。然苟不志于善。而专以文为事。则亦不足贵也。盖其为文虽甚高。人所不可及也。然其识见未必通也。其心术未必正也。其言行之间。未必无过尤也。苟识见未通。心术未正。言行多过尤。则其为人乃凡人也。至于为恶者亦或有之。此其文虽好。其人不好也。亦何益焉。且近世文才如许筠者。岂非绝世之才也。然恶行之备亦未有如许筠者也。于此尤可见其不足贵也。世之为士者。徒竭力以求善其文辞。而不欲善其身也。吁可悯哉。世之所慕者。又无如富贵也。然此实非可慕也。见古今富贵崇高之家一朝夷灭。求为寒士而不得者。多矣。然则吾见其可惧也。未见其可慕也。且虽使免于祸败。苟其所为不善。则人之嗤鄙唾骂。曾不以其官尊而少饶待也。此何足贵也。唯为善者。其识见明。其心术正。修诸身则谨而信。行诸家则孝而友。接乎人则忠而恕。其出而仕则道关于世而泽及于民。观乎内则无愧于心。无愧于天。观乎外则无怨于家。无怨于邦。不蕲敬而人敬之。不蕲信而人信之。非但一世敬之。后世亦敬之。如是者。虽布衣之贱而荣于王公之尊。虽草食之贫而安于万锺之富矣。然则为善岂非世间至美至洁至贵之事。而视彼才能技艺富贵。何可同日而语哉。且彼则才分有及不及。命分有定限。求之未必得。有终身勤苦而不得者。多矣。此则苟自求之。无不可得。乃求彼而不求此。岂非大惑也。

盖人之不能为善。一则不能违众而然。一则自少而然也。世皆以才艺富贵为慕。举世同然也。生于其间者。内而父兄之所教诫。外而师友之所讲论。生来所闻见企慕唯在于此。而至于为善之人。绝不得见焉。其趋于俗习。势所固然也。间或有知善之可慕者。其心以为众人皆趋利。而我独为人之所不为。则众人皆得利。而我独无所得。终必大穷也。以此为惧。安能违众而独为其所不为哉。或以为圣贤事业。非人人所能为也。我凡人也。何能为如此事乎。此皆非也。夫穷达有命。彼之趋利者。未必皆有得也。我虽独为众人所不为。未必至饿死也。且为善者虽不得乎利。必得乎道。得乎道则乃是天爵良贵。其为贵也非彼之所敢望也。然则其得视众人尤为大也。岂患无所得哉。又岂可以彼而易此哉。且人性皆善。仁义礼智。人谁不禀此性。孝悌忠信。人谁不可为也。人之不能为孝悌者。皆不为耳。岂不能也。至于穷理之功。虽若难为。然皆因古圣贤所开示。明有端緖。自可寻求。岂人之所不可为乎。世之文章之士。其立论造语。往往有奇绝者。多矣。以如许才智。移之于穷理。则岂有不能通者乎。然则穷理之功。亦不为也。非不能也。自古贤人未必皆非常之人。绝世之资也。盖亦有鲁钝者矣。且出于荒裔之乡。草茅之贱者。亦多。然则彼贤人者。非自初为贤人。也其初亦是凡人也。唯能用力为善。以至于此也。今人诚能着力如彼之为。则何独不能至乎。故苟自为之。无不能者。甲为之亦能为。乙为之亦能为矣。所患唯不为耳。然则其自谓不能而不为者。岂非大误也。且为之。虽不至大贤地位。犹当为有学有行之善人矣。比之凡人。不亦善乎。为士者盍深思之哉。

诚能觉得善之为美。而断然欲为之。则当以善之至者为法。不可只为小善而已也。善之至者。圣贤是也。故欲为善则当法圣贤。欲法圣贤。当以学问为事也。学问者。所以读圣贤之书。求圣贤之意。而以身行之。为圣贤之所为者也。夫读圣贤之书。求圣贤之意。则当以四书为要。盖自古圣贤为学之法。至孔孟乃大备。四书者。孔孟言行心法之所具也。乃宇宙以来至精至要之书。能于此有得。则圣贤之心。了然可见。而吾之心术知见。与圣贤吻合矣。斯为知道之人矣。然则学者希圣希贤之功。岂外此而可得哉。故程朱子教人穷理之法。皆专以此为要也。然世之为士者。谁不读此书也。而未见有知道者。何也。夫此书固道之所寓也。然道之所寓。专在意义。不得其意。则道何由知。其文字言语。人所易解。唯意义精微。非求索之深。不可以知之。世之读者。皆只读其言而不求其意。由其初无求道之志。而只用以资制述利科第而已。故其读只要记其言语。不欲知其意义也。如此读书。虽读之穷年。诵之终身。何能知道。噫。圣贤心法所具。道之所寓。宇宙以来至精至要之书。为万世学者希圣希贤之法者。乃读之而不求其意。全无所得焉。其可悯也。今当戒此。唯专求其意义。字字而思。句句而察。潜心积虑。反复不置。要使其中意指一一有归着。十分明透。无一毫疑晦。一章如是。乃及一章。一篇如是。乃及一篇。一书如是。乃及一书。四件之书。首尾贯通。圣贤所言之理。皆吻然于吾心。则其开豁喜悦。不自知其手舞而足蹈矣。如是而后。方是有所得也。四书有得而后。乃及于五经。夫五经。古昔圣人遗籍。乃义理之原本也。故知道之功。虽已得之于四书。若不读五经。则所识犹不博。义理犹不畅达。故又必致力于五经。次第读之。使五件经一一通透。为吾所有也。然能于四书有得。则五经自将迎刃而解。不复费力矣。四书五经。乃吾终身事。此外后世大贤程朱之书。又当读之。与经书同也。盖三王以后数千年间。天地文明之会凡有二焉。在周孔孟之时。在宋程朱之时。是也。前圣后贤。为万世师法。故宇宙以来书之精要者。四书之后。则程朱之书也。盖程朱。学孔孟者也。故其学皆得之四书。而其言与四书相表里。故读四书者。又必读程朱之书。以相参验也。且初学未知向方。遽先之以四书。则或难于解晓。未必有益。小学,近思两书。宜先讲究。以为阶级也。盖小学乃三代教人人伦行实正容谨节之方。学者家庭常行。持身楷范。皆在于此书。初学宜先读之以为法也。近思录。周张二程之精蕴也。自性命之微。至于为学本末。无不备具。先儒谓为四子之阶梯。学者趋向门路。当于此而得之也。家礼。人家慎终追远之道。人所自致者也。当熟讲而遵行之也。先贤用心搜辑。以为学者立身入道之门。以遗后世。其为后人计至切矣。学者从而由之。有若行路之有指引也。何乃弃而不用。为逸居无教之归乎。朱子之书。退溪所抄节要。甚精且要。又有心经附注。采摭先儒要语。此等书今皆行于世。人多有之。又性理大全。裒集诸贤论说甚博。程朱全书。浩汗难于遍观。则先治此等数书。其馀随力及之可也。夫五经四书及程朱之书。宇宙间格言尽于此矣。薛敬轩云。不读五经四书程朱之书。而喜读他书者。如厌观泰山而喜观丘垤也。此诚知道之言也。能贯通此等书。则其学可谓博矣。当循环温习。使其知益精益崇。而史学亦不可阙也。夫唐虞以来历代事实载于诸史者。其多无穷。何可尽观。亦何必尽知也。唯其间兴亡善恶大略及贤人君子可景慕者及其行身处事之迹可效可仿者。则不可不知也。既学于经。又取于史。其于善。可以无所遗矣。宜取其简约者以观。史书简约者。通宋为然。读史之始。宜且看此也。然宋鉴所载事颇多。虽只看此可也。少微大略。事之不可不知者多不载。不可只看此。五代以上。须更看纲目。春秋时事。观左传。

皇朝史及东国史。皆当观之。然必于经书有得之后可及于史。若经学未明。则吾之权度不立。见善不知其可慕。见恶不知其可戒。虽尽通诸史。有何益乎。世之博通诸史。而行身处事无可观者亦多。此无他。无经学故也。至于文章。儒者馀事。观先贤之事。程子于为文。专不致力。朱子用功颇多。非但文。于诗亦甚着力。观孔子不以多能率人。则学者专以程子为法。可也。若精力有馀则兼通。亦可。然亦当取文辞忠厚有法度理致明白者。为法也。两汉以来文章之高者。皆称韩,柳,欧,苏。然其中韩,欧之文。出于经传。最为纯正。乃文之有道者也。若为之。须法此也。诗亦量力为之。或不为亦可也。

孔门博文约礼。大学致知诚意。中庸明善诚身。皆以知行兼事。此圣门为学大法。万世不可易者也。知以开之于先。行以实之于后。盖知不致。则无以知其当然之理。而不知所以行也。故必先之以致知也。然则所以致知者。将以行之也。若知而不行。知何所用。且所以谓贤人君子。以其有德行也。若无实行则何可谓之君子也。为学之道。岂欲徒知而已乎。故凡为学。徒以书册议论为事。而无践行之功者。非实为者也。若欲实为。须务行之。欲行之。当以身心工夫为事也。盖身之动作言语著乎外。心之意欲思虑隐乎内。而其中有公私理欲之分焉。二者相杂而无以治之。则必邪者胜而正者废。斯为小人之归矣。故必私欲去而后正理存焉。而圣门之学。必以治心修身为急者以此也。如论语四勿。敬恕。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中庸戒惧谨独。大学诚其意。谨其独。孟子操则存。存其心等语。皆是身心切要工夫也。皆当用力者也。盖敬之一字。自尧舜以来群圣人莫不以此为先。而三代学者及洙泗之教。皆以此为法。考于经传。皆可见也。然则此乃圣学至要之法。必有此。方成为学。无此则不可为学者也。后世圣学不传。此法遂废。至程子始搜得此工夫。为学者用功之要。古昔圣人心法。乃复传于世也。今欲法古之圣贤。何可不以此为事也。敬字工夫。通贯内外。动静持敬之功。必须随时随处而用力。方无间断渗漏而其敬全矣。存乎内则戒惧谨独之功。不可须臾息。而持乎外则容貌威仪之则。不可须臾离也。然里面存养工夫。固不容少忽。而外面容貌颜色。有形迹可见。不比在内之不可见。其功尤为切实。故孔门教人。尤自其显然处用功。如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色思温。貌思恭。正衣冠。尊瞻视。动容貌。正颜色。出辞气等语。是也。夫温良恭俭让。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申申夭夭。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孔子容貌也。终日危坐如泥塑人。程子之容貌也。其坐端而直。其行徐而恭。朱子之容貌也。此当终身勉学者也。今人为学。不于容貌言动上用力者。皆非实用力者也。至于为子而孝。为臣而忠。为父而慈。为兄弟而友。别于夫妇。信于朋友。爱众而亲仁。皆人生职分当然之理。不容少有亏阙者也。此则所谓人伦也。人在世间。其所接之人。上下前后。内外远近。以类分之。其类有五。于此五类。各有当然之理。即有亲有义有别有序有信。是也。上古圣人。自尧舜始教人以道。而此即其所教之目也。盖圣人当初见人之道理唯有此五类。故其身之所处。既尽乎当然之极。而又分别为目。以教天下之人。而三代之教。皆因之而不能改也。然则此五类者。乃人生必有之理。而极天罔坠者也。古今所谓善与恶者。唯在于此行之与不行之而已。其行之者善人也。行之至者圣贤也。悖之者恶人也。其善恶高下。唯观于此而已。孔孟教人。以孝悌为先。即就其中举其尤大且切者。使之专力也。盖此五类。在众人皆当行之者也。而其能行之而尽焉者。是圣贤也。圣贤之所以为圣贤。无他焉。只是尽乎人理而已也。然则学圣贤之道。唯在于此尽力焉而已。若为学而不以此为务。则是中庸所谓为道而远人。孟子所谓道在迩而求诸远者也。乃不得其方者也。须知至道唯在此。尽其诚心。着力笃行。不使少有不尽焉。学问之道。岂有加于此哉。夫谨于身心之守。勉于彝伦之行。学者日用践履之功。唯有此二者而已。盖为学之法。知行二者而已。而行之中又有此二者也。朱子曰。检身则动静语默。居家则事亲事长。穷理则读书讲义。此乃作为三件工夫也。此皆吾人一生事业也。唯当于此交致其功。学而行。行而学。日日而新之。悠久而不息。勉勉孜孜。直至死而后已也。义理无穷。难以遍举。今就学者用功之方。著其大略如是。然其大端亦不越于此矣。苟能由是而勉焉。进进不已。则将知日益明。行日益励。私日益消。理日益长。其存乎心术者。日益固。处于伦理者。日益笃。其所以能者。居之益安。其所未能者。迁之益敏。其平居用力。既专乎义理。则至于辞受进退穷达祸福及夫处天下之事。应天下之变。亦皆能沛然由乎道义而无难矣。其所得益深。所积益厚。所处益高。则其功愈不能自已。唯有乐而忘忧。不知老之将至。如是而生。如是而死矣。庶几不负其受中以生之责。不虚为一世之人。而从古圣贤所垂之业。亦为有传矣。岂不伟哉。为士者其欲不以此为事哉。

学者资活之计。亦所不可已也。夫天生万物。皆使自食。人岂有不求食之理。凡民各有生业以自食。实天理之当然也。士虽为学。无自饿死之理。何可不为生计也。力田自给。先儒皆然。是亦未尝不营生也。第其间有理欲之分。只求生活。理也。若求为丰富。则欲也非理也。乃俗人之事。非君子之事也。其求活也亦当。只为理所当为者而已。若非义之求。非义之取。不可为也。如为农而侵乎人。交易而减其价。皆非义也。如此之类。皆当戒之也。夫人生如寄寓。其在世间。不过暂时经过。既过之后。则如烟云之无迹。其间贫富穷达。有何关系。布衣粝饭。自可随分支过。只要不为非义。无愧于心。死而为安。此最为得计也。岂可不顾是非。唯得是务。内而有愧于心。外而有怨于人哉。盖人苟诚心为善。则必不安于非义。凡为非义者。非诚于为善者也。大槪今人皆不知求之于内。而徒求之于外。于其一身之中。自有美德美行。无不备具。至贵至安。乃不知求。而身外之物如财货爵禄名誉之类。终身营营。尽心力而求之。不计其可否也。幸而得之则不胜其自幸焉。不知由君子观之。则皆如浮云之无实。一芥之不重也。其亦惑哉。必息其外求而后乃可求乎内也。见世之为士者。多因营生。至为非义。且轻内重外。世俗通病。故并粗论之。览者其察之哉。丁丑季冬。浦渚病夫。书于新昌道高峯下村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