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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堂先生集/附录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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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卷二 久堂先生集
附录卷三
作者:朴长远
1730年
附录卷四

久堂朴先生言行录[编辑]

仲子铣所录

府君生禀异质。自幼已异凡儿。及长庄重和粹。德器浑成。孝悌之行。根于天赋。忠信之基。早已积厚。逾冠之年。痛失庭训。益懋树立。期于显扬。承事大夫人。极愉婉之乐。尽志体之养。侍侧娱乐。和气蔼然。人之见者闻者虽愚妇愚夫。莫不感叹悦服。大夫人中年以后。洊经丧祸。疾病沈淹。积有年所。府君于药膳之奉。必先亲尝。出外则忧形于色。而侍奉则凡所以慰悦亲意。以资娱乐者。靡不用极。大夫人虽在病中。亦时笑而忘病。药膳之进。非府君在傍则未尝进服。

府君性不喜华靡。而侍奉之下。常着彩衣。以承亲意。且不喜音乐。而亲意无以慰遣病怀。则极力迎致。不问家间有无。佳辰令节。必置酒以娱。寿舞蹲蹲之中。时唱感君恩曲。且为婴儿之戏。或吹葱或吮乳。以助欢笑。至于专城之养。则比家频设。而民亦感公至德。莫不歆艶。而未尝有言。诚心所感。累膺锡赉之典。以备亲闱服用。又复邀宾设席。用侈恩赐。一时艶传以为盛事。

尝于寒夜。每思老亲所处。得无寒乎。披衣而起。躬自抱薪。就煖房堗。而又恐或有省知则以为不安。步履之间。一倍小心。

凡系禄俸驺直。尺寸以上。皆入亲前。以至文房纸扇诸品。一倂进纳。用则必禀。

大夫人性严。或有不豫色。则必兢惕奉承。以俟辞色之降。朝夕之间。唯以先意承颜为主。而亲教如或少违于理。则又必委曲导达。以俟裁处。大夫人亦乐为之从焉。汤侍或添挠则日夜在侧扶护。而大夫人必令退休于外。则夜深乃退。而犹复累起至户外。以候气息之安否。终夜不就寝。平日定省温凊之节。出于至诚。终始如一日焉。

其于奉先。益致敬谨。而以诚为先。斋之日。必整衣冠。俨然端坐以至夜。克尽致悫之道。终日简嘿。而有言则必及先代言行。以教后人。具馔之际。务令十分精洁。以至釜鬵器皿。倍加涤濯。需物馀滓。亦令别藏。无为猫鼠所污焉。时当乱后。无意于事。如立祠备仪。亦未遑焉。每以为歉。而祭仪则参以家礼击蒙要诀与夫先代所行之礼以行之。上墓则怵惕凄怆。自感于中。有彷徨不忍去之色。当出守春川府也。军符有制。三年不得归扫。每当节日。感念怆叹。时诵柳文乞人佣丐之语以自道。伊时奉老荣养。一家欢会。岂子厚所可拟。而特以情有所感。言之如此。事亡之诚。可推而知也。

祭祀轮设。士夫家所通行也。吾家先代。亦未免从俗。而逮近三四十年间。非惟先世内外子孙零替。未易从旧式备设。府君与观察府君相继出领州县。官备殆无虚岁。且府君深以轮行为未安。虽自家备。亦不许轮行。遂成祭法。而宗家事力无以支度。诚可虑也。或以公私事故。有违离家庙之时。则每于祭之日。必晨起盥濯。正容盛服如将祭。以寓追慕之诚焉。

府君终鲜兄弟。只有一姊早世。子女皆未成长。府君视如己出。养育提教。以至成立。甥侄辈亦视如其家。出入无间。每会于亲侧。谈笑娱遣。姊兄家居在城中。涯角而亦必频造。邻里皆叹服。

府君有姨妹。寡居穷甚。请卖先世所分田土。府君闻而恻怜。送驺直几疋以济之。并归其田。此虽细事。闻者莫不敬服。

有一家人夺衿川墓奴之田。公出外还。大夫人以此语于公。公白曰田何足惜。愿勿更言。但某兄甚可虑。此为可念云。为判书后。丰德奴人之自外家分来者。投入近宗家。奴婢乃是累口。一婢方为大夫人使唤侍儿。其家送人来索。公即白大夫人令出付。大夫人言事当呈卞。何遽如此。公即复白曰吾家岂能与彼家相较耶。愿勿为念云。公非唯不贵财。不较人如此。公于大夫人。承颜顺旨。无不用极。而或有未当于义者。则其当事喩道。多此类也。

府君于闺门之内。常主于和而严。平居默坐。若有不可犯者。即之和气有粹盎之容。每日昧爽而起。候谒省侍。少退处之时。而退则必处外。手不释卷。虽在酒后。一未尝有戏慢之色。揆诸古人吕原明夫人之言。亦无愧矣。叱咤之声。未尝至于犬马。则其于仆隶之微。可知也。子弟有过。亦不严责。微示不平之意而已。义方之教。必以孝悌忠信。书则必先经书。虽不令废科专学。而不肖辈若有不屑之语。则亦必欣然而色喜。非若世人之期以决科为先。且于科程之文。谆谆教勉。勤笃备至。如有做文之役。则亦令家人膳食加于常日。以助其气。至意可想。而不肖无状。怠昏违教。其于彼此。皆无所就。痛自克责。尚何言也。

先君未尝言人小过。则大过可知也。虽仆隶之微。常教子弟掩覆其短。

府君所与交。率多孤介寒素之士。儿时所相识。情义终始如一日。视世之翕訾驰逐。轻交易绝者。若将浼焉。既亲厚之后则虽在人所疏绝。亦皆待之有方。不失故旧之义。穷交之中。多贫不能资身者。生则捐俸赒其急。死则具棺敛其终。出力营葬。无少忽焉。交亲有先逝者则必时节存问其妻子。有亲老者则时分珍膳以供之。其家子弟至今颂德不已。常曰故旧不渝则民不偸。此道之不行于世久矣。人情安得不偸薄乎。为之慨然。

尹公美村年谱中语。未能详记其文字。而公之游泮宫也。侪类皆推许。而朴公某特心重之云。美村即尹公宣举号曾祖府君友道最笃于赵公廷虎。府君与乐静公交好已在布衣时。非专为世谊之厚也。赵公自初有盛名。无论彼此。皆以为如玉。而己丑以后其名尤盛。盖与一时清论上下之也。府君虽不数往来。情则无少变。及癸巳事。同时被谪。只得城南赵公来别。更未会面。而赵公遽殁。极以为公私之恸。其家身后孤寡无依。府君顾恤问遗。特绝于人。人皆钦叹。其于赵公之殁。府君操文以哭之。且以三绝句为诔语。人或以为太简。似与欧阳子之尹师鲁墓铭一般意也。府君闻之叹曰。未了灵丹寿我民之句。人无知者。亦何足云云也。

曾祖府君起自孤寒。早登科第。一时侪友间颇有盛名。而退避形势。若将浼焉。与鹤谷洪相公。共避兵于淮阳。情义可知。而至其入铨。遂屏不造。其自守如此。先府君每说此事于家庭。一意淡泊。斥绝名势。初与沂川洪相交谊不凡。洪之初释褐也。凡事皆与之议及。且频往来。而及己丑山人趋朝。清议恢张。洪与赵乐静,金沧洲诸人合。名声翕习。乃先府君出守春川年间事也。逮至自春入院。仍有岭外之行。其间洪公连被宠擢。至秉两铨。声迹未免阻阂。辛丑以后。先府君亦终不得免于名途。而当路之人。无与相厚。李判府制进祭文中。所谓致位卿宰。只缘舆望者实语也。以至甲辰入铨。亦独立如初。虽洪相绝不相关。其九月间。以老职事。洪相发意外一语于筵席。旋有对吏之厄。人或谓洪相言或疑激之。而岂其然也。然亦先君情素终始不变。彼亦无隙可议。不至相失。以全交道。知者皆以为难。至于戚联宫掖之人则初既无相识之路。而常有不恶而严之意。清风金公一家。即切族。平日则金相夫人亦相见无碍。及其连姻王室之后。则虽因人事场通问。而不及于前时。以致与归隐金公。亦不能不疏间。金公时与一时士类角立。又不无疑贰之虑。而亦不顾也。至于国舅则常以完平之待延兴。谓可为世法。先君之当初分司开京也。清风公一日教提司设供具。明日当饯某行。适于伊日先君往其洞。过涬溟宅。盖与清风家对门。初谓当过。及归不顾而直还。金公怒曰族分亦虚矣。遂更令勿设。有人传道如是。鹤谷即洪公瑞凤。沧洲即金公益煕。清风即国舅金公佑明。归隐即金公佐明也。

戊子年间。洪相远伯丈一日来过。谈间先君语及余游世无相与。君所识也。今于君。似将见失。可谓无聊。洪丈答云如申象村,朴锦溪连姻王室之后。侪友岂皆见疏也云。先君答云君之自处。当如先辈而后。可以语此云。盖洪丈自少交好。而新有益平之婚矣。

己丑仁祖礼陟。孝庙践祚。招延在野之贤。颇以为有激扬之论。而党目纷然。人鲜得免。时先府君求外。得春川府使。以及于瓜矣。庚寅间。堂叔往见沂川洪相命夏则谈间云。某令何如人。而超然独举如此。元宾洛党山党。标榜非一。而人不敢指拟耶。颇有歆仰之言云。洪相方以言议见推于时。先君与洪相交好已自少日。而亦不与之相上下。故其言似如此矣。曾于辛巳年。先君往候赵监司廷虎于衿阳。洪尚书处亮亦先在座矣。谈间赵公笑而言曰。君辈释褐。由翰苑序陞。谓于荣途。如拾地芥。而近观不然。是何故也云。先君一出从仕。专为亲养。有除命辄辞。绝不与交友还往。世之所以处之者可推也。壬午年间。泽堂李尚书以其长胤冕夏科庆。邀会亲友若干人。先君亦便服往赴。适于是日抄选知制教小报来。而公不与焉。满坐莫不相顾为讶。盖公议所在。指必先屈而然也。己丑春首。始入政院。乃陞秩之第四年也。是年朝议纷然。标榜非一。先君公务之外。闭门却扫。力求外补。冬末出守春川。及瓜又承召入院。初诣阙肃谢。人多不识谁某云。自壬辰三月至癸巳九月。其间又再入院。或罢官或佐贰水曹。而独守之操如一日也。然而舆望所在。不得不然。癸巳秋。始通清路停当。时先君方在院累月。夙夜吟病。时多人或劝以解职调将。则答以姑观疾病。而微意则有在矣。铨规非启请则不敢拟银台于他窠。故嫌于速辞出院。而仍有岭外之行矣。先君行去之后。郑相知和,金尚书佐明。皆连拜谏长矣。

癸巳春间。乐静赵公被谪放还入洛。先君一日往过。则彼已被酒。仍呼更酌。谈谐相间。而赵公云令兄之明哲保身。卓非吾辈所及云。槩是时赵公洊被严谴。进退为忧。而有是言也。是秋因徐元履,睦行善等事。赵特除锺城。先君亦窜兴海去矣。

癸巳被谪时。以筵臣陈白。救解于榻前。则自上有观其外貌。予以为忠朴。其日之事。渠自担当之教云。

癸巳九月。兴海谪行时。门外李相时为兵郞矣。有书末云玉堂之箚。亦专解令事。副学至流涕。可见公议所在云。副学即赵寿益也。且云左箚言甚恳切。令人堕泪。以己谕领箚为批云云。左即金相公堉也。

己亥六月。李相有书云。闵绣衣廉得商山旧绩甚悉。盛称凿凿尽善。都非俗吏书启。只举其槩云。闵即闵判书维重也。李相即门外李相李公庆亿也。

己丑年间。先君为承旨。分房属兵。时延阳李忠翼为兵判。临政注拟。必多问议。而先君以体例为辞。终不答其时佐贰之席。或有开口者。而忠翼若不闻。独访询于先君云。又闻延阳与白江李文贞相语。论真宰相器。无出于某云。

曾拜外从祖弃庵公则曰。尔大人所难及。当逆点鸱张之日。逆鉽之弘录吏荐。皆塞而不顾。如此而后可谓真士大夫云。弃庵尹公澄之也

先君尝曰古人有入台不妄论一人。入铨不妄荐一人者。此理最好。吾之一挥笔甚易。而于其人有终身轗轲不振者。时或所闻非实则尤为深戒。至于荐非其人而一或误着。则自有贻害及人之事。切宜戒之云。累入铨地。皆辞不获免。不得已乃出而当之。而痛抑奔竞之习。每以张师德之两及吾门可惜等语。对人说及。人之笑之者。至以古人求断俗永明住持之事而诮之。时或在罢散身死之人。拟望落点。频有待罪之启。一时以为数三十年间公道。未有其比云。郑相太和挽语以公道尚称前冢宰。故都重奉大夫人为句云。

先府君每曰。眼不识人可愧。而当在翰苑也。以下番当新荐。乃以洪判书处亮,赵判书复阳应荐。伊时知旧间人。亦入于上下之间而不得与。颇恨之。而以其取舍一于公。故情素无变。洪赵两公后皆至崇品。而亦保令名及跻卿班。朝廷有别荐之举。每以不得可人为虑。槩以一时有声名。众所佥举者。虽非荐进。自当见用。思欲别得贤才。以为扬侧之助故也。又尝以柳判书尚运应荐。柳公新进未有名。而其后以才谞用。至判铨衡有相望。平日所谓不识人之愧。特是自谦之辞也。初判吏部。承牌出谢。即日开政。内侍教官。于初仕乃闲官。欲得者多。不顾。乃以尹拯,朴世采,丁时翰备拟。盖尹朴两公。时未及举用。故首先记录。不久皆以遗逸显用。或至大位。丁亦己巳前荐入南台云。

柳判书尚运云曾为假注时。尝入侍退出。以榻前奏事恐差谬。书通于某台爷。俾之书示。则答以奏事记事。各有攸司。不为之相及。当时或意其太固。而到今见之。引见罢后。注书书问所陈于诸臣。多所改易。记注之职。渐失所司。前日之答。甚为得体云。

先君天禀绝异。幼以神童名。即南尚书龙翼挽诗所谓童誉廷推似泌,殊也。既而知文艺为不足尚。已在十五以前。则其所存可知。而如丙寅年间。郑君平第。诸才子文会酬唱之日。被其送马之邀。既成累篇。而终不出以示人。亦其一事。即李判枢端夏制进赐祭文中所谓。早自韬晦。专心实地也。自是绝不以文词自多。故世无知者。至末年犹然。而馆阁之任。文衡之拟。终亦不得不归。舆诵之不可诬者如此。先君尝言在弱冠前。读中庸甚熟。自首章至卒章。既一直诵了。而又自卒章至首章。溯而诵之无差云。文稿中读中庸说亦有之。当时用力于此书亦可推也。又于乙亥夏间。居忧在城西。处一间屋。窗外檐隙。铺得板子数叶。具衰绖危坐其中。烈阳以曝之而终日不少动。依读书法始读大学。拟做句探字究之工。如是者半月。病果大作。重患食滞。夜亦不得就寝。积衾褥衣襨。坐遣昏昼。多施药治。堇得少减。而不敢为课读计。取近思录一秩。早晩闲看。一看再看。以至五六馀遍。初看未晓。或可疑处。一一付小签以识之。再看得其旨趣则除去签几过半。累看之后。尽除无馀云。其用力于此书。亦可推也。又于丙子冬。登第未唱名前。其闹扰可想。而将拟大肆力于经传。亦先忧后乐之意。寓于中也。后读论语。更深不辍。未累日而读至公冶长编。盖欲周而复始。不限遍数。得力于此则他可迎刃。而遽逢胡骑逼京之难。每以此为大恨矣。虽于乱后漂转圻湖。万事固亦无意。而存省之功。亦未尝少放。特人未之识耳。尝书大学章句于册子。又于小册子。手书古人警省要语。以为朝夕寓目之资。且以不肖辈所亲睹。曾于庚寅年间在寿春官府。日读朱书。时以近思录心经等书参看。性理大全新刊本适人有寄来者。便手写其面而看之。不少释。又于癸巳年谪海郡时。唯以心近及朱书等册自随。迹不出户庭。穷日夜娓娓。非客至则不辍。居此一年有馀。载阅寒暑。南州溽暑。古人所称。而寓舍房壁四面皆塞。只有一牖。以通出入。当暑处之晏如。坐对古书。无少变。入是室者莫不挥汗而走。用力之笃。又可推也。是后或应公馀暇。辄不释卷。间以经史子集。而未始不以性理书为主。尝以近思录授不肖辈。且教曰尔辈能于人不知之中。传得此学于后人则庶以少副此望云。盖一意藏晦。不自表见于人。又无此等文字可以垂世者。则所践所造。固未可窥测。而尝曰诚无为几善恶。诚固圣人事。濂溪之学。专用力于几字。可为要法。而横渠管说豫字。亦为卞不可不早之意云。后见朱子已有此论说矣。亦尝有诗云后来言敬皆容力。争似当年管说几。观此则几字似是平生一字符。而几字工夫。亦岂不主一而能之耶。且如横渠所称六有及千万人中常知有已。万马中驻足等话头。亦是念念所存处。而日诵夙兴夜寐箴。或敬斋箴以自省。两箴有时分地头。据依最要故也。存于中者如此。则发于外亦有所不容己者。如从叔金参议震标祭文所谓时到户外。阒若无人。一部心经。常在案上。李左相庆亿挽诗所谓堂中幼安榻。床上紫阳书。李左相端夏所制赐祭文中所谓直内方外。晬面盎背。暗然日章等语。亦可见。而尹参判文举挽语中险途周慎宁忘孝。晩节操存不失儒一句。可谓深知心事矣。读书时有随手箚记。以寓警质疑者。今裒集为一卷书。而所记不备次序矣。

先君一生用力于几字。念念存此。敬以为主。其于坚忍地头。尤不可及。尝曰忍过事堪喜。尔辈勉之。

后来言敬皆容力。争似当年管说几。兴海谪中句。

朱子曰天理人欲之分。只争些子。故周先生只管说几字。然辨之不可不早。故横渠每说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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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子镡所录

府君为学。最慕濂溪,退溪节度。其为工。本于寡欲居敬明理正心。尤致力于人所不知。己所独知之地。公私之辨。毫厘必审。荣进之途。视之若浼。不为势利诱。不为贫贱移。亦不可以威武屈。襟怀夷旷。清明笃厚。气宇凝远。不见涯际。和而有制。贞而不滞。陨获而无少戚。纷华而不缁磷。其平居看书翫味。若嗜欲焉。未曾一日弛废。常爱看心,近,紫阳,欧阳,二程诸书。时于公退。讽读翫味。又于程,朱,濂溪等书。或抄录而观之。或随时箚记。知要守约。唯务为己。不自表见。故世人终不知其有道也。虽不欲任以师道。而亦不欲交游讲学。而其见于行者。孝于亲则可通神明。忠于君则洁白无伪。友于兄弟则笃于恩义。信于朋友则久要不忘。修身慎行则不愧于屋漏。待人接物则宽恕而简严。实有遁世无闷。独立不惧之象。而以不肖愚蒙。何敢窥测而质言也。然其谦逊之性。不少自多。退然常若无能焉。尝曰吾初志非无大肆力之意。而酷经天翻地覆之变。无意于斯世。不能大段用工。为歉然自叹。盖天分甚高。不甚用力。而自能得力。虽不以道自处。而若于处心行事之地。使有道之君子。默识而详察。则槩可知其平日学道之有得。尤酷好烟霞之趣。每思佳山美水。辄暇日出游。微醺吟咏。倘徉而不知疲。濂溪所谓雅意林壑。惠于求志。菲于奉身。燕及惸嫠云者。亦是实事也。接后学。未尝强以语人。而若是后学之才气清明者。则时或谆谆善诱。爱重而加厚。必期成就其美。若子孙有幽贞进学之志。则尤加爱悦而叹赏。尝曰科业虽不能不望。而若有意于此学而能为则何贵乎科业也。但以不能容易成之。故每以依本分举业秀才望之云。其崇儒重道之诚有如此者。若其孝悌之行。自有感动人者。为一世之所称服。至于立朝。已知道之难行。不欲以经济自任。而忘身徇国之志则确然而不可夺者。素著于平时矣。虽其爱亲之笃。至于年老而愈至。而惟是许国之心则不敢以此为疑难。常侍亲侧。以为身既许国则不能尽孝于其亲。艰危若此。脱有缓急。即是致身之日。何处求生乎。愿母勿以子为终孝之望。使之尽节于国而勿忧。平昔雅言。频有如此。盖虑亲意爱慈之心。无所不至。故设此言以喩道理。其平居为国之诚。亦可见矣。若其忧国如饥渴。一心敬畏。则可质神明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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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婿李世龟所录

公平居。整巾带跪坐。而言笑琅然。或沈吟。其起居动静。未见其异于人者。然中自有操持者。公仲子铣晦叔言。公每日必默诵夙兴夜寐箴,敬斋箴。又以千万人中常知有已。为自省之符。尝出而还云方过钟楼大街。纷沓喧阗。忽自忘。操持信未易。可以警省云。可见操存省察之功也。

公居家未尝见其有疾言遽色。一日侍坐。其叔季两胤。以童子方读书于草堂。或惰慢。公忽厉声呵之。顾余而笑曰亦有时而然。

公未尝疲倚偃卧。好静坐。江居有房一间厅半间。端坐其间。至夜分。在傍者皆睡倒。余时年少而独侍坐。江空夜静。气象甚闲暇。或评论古今舋舋不已。

房室甚狭。公坐读朱书或心经近思录。伯仲两胤亦对床读书。

晦叔云公自言弱冠时。居先府君丧。五六月苦热。衰绖端坐。读大学数十日。因得重病。不得致力云。公谪居兴海时。初未将家。独一相知中人李万户侍坐。其人言寓舍一间屋。四面皆壁。只有一小户。公六月服襦衣。端坐其中。读书终日。未尝起步。亦不见其有困暑之色云。

公早孤。侍大夫人。夜见必亲铺衾褥。夫人无睡。夜深始就睡。或夜深后复觉。故公年过五十。多不解衣而寝。未明必盥洗整衣冠。入内问候。亲进粥飮而出。

尝奉大夫人。献寿酌于东邻李家空亭。带月而归公。公舞于板舆前以导归。或亲担舆以行。

公献寿觞于大夫人。酒酣跪吮其乳。

室人言公每欲休退。而大夫人生长京师。不乐居乡。从容陪话之际。语及休退居乡。则大夫人辄转身向壁。不对一言。公退而叹咤几于泣下云。余出入门下十馀年。见公每自叹不能退去。累形言色。而未尝言以亲故不能去。公可谓至孝也。

公殁后。室人泣言尝独与其妹李家妇在江舍。公自城西朝退。出江舍。见其姊弟坐窗下。笑曰汝辈如燕雏之待母也。公有酒所。沈吟良久。觅纸笔。适无纸。裂壁间𫸩鼻以进。公手书一句授之曰。汝藏去。他日出看云。未知果何语也。余觅而视之。乃书苏东坡便从洛社休官去。犹有闲居二十年也。公志于退休之切。惓惓至此。而徒以亲在。恐伤其志。迟回不能去。赍志而殁。吁其可伤也。

李相公端夏未第时。方为水部郞。一日来谒。语及其家学曰。兄弟皆不知先公之学。不喜吾家之法。与白洲连家。每见彼家风流而心喜之。以为胜于吾家。及先公下世后。始知家学。自伤其不早知。过用心力。兄弟皆得心疾云云。公曰吾以先大监为挟天子以令诸侯。此当轻轻看。与朱书所引不同。李相惊曰何谓也。公曰先大监每作文字。必结之以程朱之语。虽为僧道作文。亦引程朱之语以结之。岂非絜领者耶。岂非挟天子以令诸侯耶。李相辞色方安。不为辨论。

尝言泽堂每论古文。辄能诵本文三四行甚快。吾喜听其谈论。频往坐其座焉。

尝语鲁西曰无成与亏。古昭氏之不鼓琴也。鲁西不出。论之不易。鲁西即美村尹公也

公长胤安山公名镔。尝来访于会贤第。吾先大夫问曰。世人言大监与金柏谷得臣为别交。而气味迥然不同。何以相好至此。安山言金公甚有长处。相距数三日程。数年前预约某年某月日。吾当访公云。则必如期而至。尝与家大人有约。适有大风雨。日晩不至。意其未来。夕果至。其笃实如此。而塞处全塞。故家大人云君之五脏中。一脏必有无有者。金公亦笑。盖金公少时重经痘疫。死而复苏故云也。

公第三胤镡大叔言。小时见金柏谷偃卧于前。从容问于公曰。朋友当有规警。何以徒相亲厚。任其如此耶。公曰自少情亲。仍与周旋。何可以友道言之云。盖公少学诗于金公之大人。其大人使金公与公交。故自少时相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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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弟长建所录

公既早孤。推其孝于叔父观察府君。两世二人。相依为命。公任子弟之职甚勤。以府君家贫无归。尽力于僦宅。削廪以继之。得异味则供之。见节物则分之。府君之寒暑饥饱。每有赖于公。虽有异室。无异同居。

其在京中。每日造候。察其起居。笑谈和乐。终日乃归。日以为常。不以风雨公务而或废。府君虽累止。公亦不替。以公事府君。可以卜公平日事亲之诚。邻人感叹。传说至今。府君有子。督过甚严。尝于官居。提下于庭。公时侍坐。即趋下匍匐于地。与共谢过。良久适值大雨。衣冠尽湿。时公已官承宣。人皆惊观。传之为法家美事。

府君之丧。家无馀财。不足以敛葬。则自棺椁衣衾之具。以至丧服祭需之办。皆出于公。而无物不备。一门内外。莫不感泣。闻者以为古人所不及。

从弟感公至德。当公捐馆之日。泣而言曰夫子之生也。事吾亲如父。以同气视我。夫子之没也。岂可无为同气之服者乎。虽非礼制。不可不尽吾心。乃为期服。每相对论人物则曰。进退人才。当从一时公议。不可存一毫私意于其间。未尝为斥人过恶之语。又以厚受国恩。至诚图报相勉。而语不及私。

尝慕两阮之游二疏之归。每发于言语文字之间。常以不得遂为恨。公有别舍在龙山。傍有破屋卖之者。公令从弟买之。自出家财以补其价。又赋诗以志之。公之意亦可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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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泰汉所录

事亲之节。虽小事固多感动人。而顾不足以尽公之孝之一二。至于愉色婉容之动于人。则虽愚夫愚妇。孝悌之心。莫不油然而生。其愉色婉容之所以动于人。而愚夫愚妇所以油然生孝悌之心者。则盖有莫知其所以然而然者。固不可以言语形容也。以至于上感天聪。蒙荷累朝锡赉之恩。遂使国人皆知其孝。此岂声音笑貌之所能为。文字言语之所能动哉。若非至孝。何以至此。是以公之敬身事亲之道。虽谓之晬于面盎于背。亦可以无愧矣。

人莫不严父而慈母。故自古君子之孝于母者。常爱浮于敬。而公则不然。左右安奉之节。朝夕忠养之仪。一出于深爱者。既人之所不可及。而周旋敬谨。唯恐失坠者。尤有过于平居独行之时。然此在公为疏节耳。若其至爱至敬之实。盖有不可得而名状者。人但见怡声逊辞。听之者喜。愉色婉容。望之者悦。故人之见公之事大夫人。虽愚夫愚妇。孝悌之心。莫不油然而生。是以在乎闺门而妻子自法。行乎阶庭而仆隶大和。著于内外而亲党无间言。闻于上下而国人无异辞。若公虽谓之达孝可矣。公之从弟金公震标常叹曰。一家之天地位万物育。心悦而诚服之故也。

公读书。不务训说。为学不由格致。而唯其天资自近于道。潜玩大旨。嘿见大本。未尝语人。而有以自乐焉。燕居终日端坐。清明恺悌。庄重澹默。无惰容无戏言。语有节动有则。虽仓卒。未尝疾呼遽行。喜怒未尝形于色。人犯之。未尝与之校。一切世味。泊然无足以动其心者。唯嗜子史。未尝释于手。襟度旷夷。气像凝远。人莫窥其涯际。但见其望之俨然。即之而温然。盖小学之书。用之终身。而于九容九思。益致力焉。几之善恶。按察严密。其直方之工。培养甚深。忠信之基。积成愈厚。至于孝悌忧爱。亦莫之为而然也。

既不与人讲复。先立标榜。又未尝论著于先儒文字之外。以取架屋叠床之嫌。此固志意之所存。则其必从事于格物致知之工者。虽不可见。亦未敢轻易言之。而然少时读近思录云云。晩好心经朱子书。以及退溪集。周而复始。未尝及于外家不正之书。则其见识造诣。虽不敢知。若夫思辨之所自得。固亦必有后人所不可窥测之者矣。至于心经一书。最所玩复。而未尝一日去诸手者。此敬之一字。为公平生受用之符也。平日工夫节度。亦未尝语于子弟。虽亦若未可以轻论者。而以其得于言语之一二。光辉之表著。则亦可以言矣。尝曰千万人中云云。万马中住足云云。尝自公退曰。才过锺楼云云。又因子弟不读书。忽一厉声。顾笑而语曰云云。若非省察之密。操存之深。何以便能知之于造次之顷如此哉。平居神闲气定。温然而可亲。穆然而不可昵云云。至于谦恭之德。充然而不可掩。则人见之。麤者敛其习。骄者摄其气。而贤者服其德。至于啧啧相称。人无异辞。然则公之无求于人而人自服之者。岂无所自而然哉。是不独资禀之所得者亦明。

公生质甚高。闻誉甚早。以故沈潜韬晦。不求于外。而暗然独善。令闻自章。德成望尊。尤在晩节。故诸名公知之愈深。与之益崇。争荐于上。十数年间。历践华贯。四秉铨五卜相而长风宪者二十有五。而人犹以仁孝清忠名之也。不识其有道也。公秉铨。慨然以恢公道抑私意。振掩滞尚恬退为务。门无苞苴。巷绝轮蹄。而躁竞者不悦矣。出入台省。心欲匡辅阙遗。裨赞朝廷。不肯掇拾群下短长。以沽直名。则好名者不快矣。公戆直自将。耿介独立。既不能趋走承顺。以当上心。又不肯招邀言议。以趋时好。是以上不见知于主而谴罢相续。大拜以迟。下不见合于世而旧日朋侪后辈名公不知公心者。亦多不平。喜事之徒往往出而攻之矣。公自以丧乱忧患。不能肆力治古人之学。且早见此道难行于世。遂欲不仕则穷无以养其亲。亲又不喜枯寂。公不忍强拂亲心。以遂己志。乃屈意为禄仕之计。其始栖遑于外。若将成其意者。既而跻于八座。望属三事。则己自不安于心。不乐居朝。而至其群咻众猜则益无意于当世。未尝一日忘畎亩之志。而顾以大夫人之故。未敢决意而退。乃乞调外以便养。且以为自靖之地。不得则请就闲散之班。时奉朝请之后。以其禄养亲。朝廷又不肯许。而其计违于始。迹疏于时如此。是以拜官辄辞。而亦莫得遂。则其立朝从事。莫非黾勉。至于五除天官则五辞而不拜。于是人或知公之情。而向之不平者。亦自愧服矣。公尝与子弟言。数引古人不请谥立碑者。以示其意。噫。公之心可知已。孔子所云上交不谄。下交不渎。人不知而不愠者。殆公之谓乎。世之人。每病公夙负公辅之望。而不欲以经济自任。李公端夏常曰。世人师公德行。世道自升大猷。何必以经济自任然后为贵也。传曰爱亲者不敢恶于人。敬亲者不敢慢于人。爱敬尽于事亲。而德教加于百姓。又曰尧舜之道。孝悌而已矣。李公之言。可谓公论矣。

公之韬晦。盖异于人之韬晦。自古善韬晦者。或以文酒。或以放达。若此类非一。而公则一以谦恭退让之心。专用力于内。而不求知于人。人之知不知。盖有幸不幸存焉耳。是其始未必真有意于韬晦也。人有迫而求之者。又何尝隐而不应哉。观于癸巳年间在谪时答李相某书则亦可以略知之矣。李相李公端夏也

平生心不设城府。行不作崖岸。故处世应物之间。若无甚异于人者。而但见谦恭退让。彻乎中情。浑厚和乐。达于外貌。然而当事未尝诡随。不激而已。出言未尝苟合。不迫而已。大易所谓上交不谄下交不渎。盖公殆庶几焉。

乐静安分。不事交游。于权势利禄。畏避退怯。若懦夫焉。视贵幸之门。若将浼其迹焉。虽久要。处要地连禁里。未尝造焉。乐道人之善而耻扬其过。以故无怨恶于人。外若不露畦畛。而内之所自守者。确然不可挠屈。遇事无回互顾藉。害于义不为也。为恶者未尝贳焉。其为修撰。公之僚有媚于自点者。以其子鉽与于玉堂之选。恐公之异。不使公知之。临圈出之轴。公独不点。点以不准。在吏曹又有欲以鉽荐于郞者。公遏之不得入。贼深衔而未敢加焉。始长天官。许积数造谒致殷勤。胁肩令色。若将相悦。公恶之。绝不报谢。积大恨之。遂绝迹不吊问。又因事讦于上。欲中伤之。不果售。公之疾恶。多此类也。

冰蘗之操。传家之宝。而公守之不敢失。唯恐人之知也。自州县以至卿宰。盘无重肉。箧无副衣。廏无良马。所居茅屋数间。萧然不蔽风雨。客至无毡席。室又隘不能容数人膝。故一客来一客去。公未尝命改葺。陋巷小门。寂然如水。过者亦不知为宰相家也。家屡空。妻子不免饥寒。公怡然自适。唯大夫人便身之物。未尝不亲自措备焉。禄俸尺寸以上。皆入于大夫人。未尝自私焉。田园臧获。先业之外。无所益于昔也。虽然此于公。犹为小节焉。若其所自乐者常存。而人自不识也。家在龙山。未尝尽室入城。公馀辄一出。徜徉游泳。以观烟霞之志。伤时愍俗。往往酒以忘忧。而飮喜微酡。笑语蔼然。醉辄吟哦。以见性情。晩年诗律。益闲肆宏洁。而文气亦平温典婉。自成一家之则也。

自儿时已以词章名。则其文章之出人可知云云。然而早而不屑为。晩则不暇及。遂不以文章专名。若非然者。其所就岂止此而已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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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亮汉所录

府君之韬晦。非如古人之志于韬晦。如大隐诽谐清狂放达。或隐于酒隐于诗之谓也。只是当时朝廷。崇儒重道。儒贤蔚兴。一世奔波。务以道学相尚。言议相争。或未必尽出于为己之实学。而骛于虚名。忘其本地。各倡道学之名。高自标致。便以世道之责。为儒者之己任。虽曰扶抑邪正。激扬清浊。其流之弊。反归于分门裂户。党同伐异。驰逐纷然。声势相依。世道将由此而乖乱。终必至于危亡之域。府君有见于此。深忧而深厌之。故久秉铨衡之任。而邈然不与一世之名流。上下论议。笃好圣贤之学。而泯然不与山野之儒贤。往复讨论。如同春,鲁西,乐静,市南诸贤。契好深至。而以其或为士林之所尊仰。或为时望之所推重。故俱未尝数数然。平生之学。惟以居敬主一。为涵养之本。至诚无息。为持守之功。凡于性理诸书。潜心玩味。夙夜匪懈。施之于日用行事之间。验之于动静云为之际。操存之工。未尝有食息之间断。言动之间。未尝有尺寸之逾越。慥慥无间。终始如一。每虑其著之为文华而或损其质。发之为声誉而有浮其实。敛之又敛。藏之又藏。惟恐其或见知于人也。是以非不知朋友讲磨。为斯学之一大关捩。而终未尝发之于人。退然自居。暗然自守。终其身而人不知其有笃学。盖亦深惩于时世而然也。虽然事亲尽人子之职。而至孝可通于神明。立朝致为臣之节。而随事自尽其才诚。读书而尽其义理精微之蕴。为学而极其戒惧谨独之工。妻子感而化于家。朋友信而孚其诚。宗族仰望而一门之内。乐化育之美。国人归仁而同朝之间。有观感之效。没世而人思慕之。愈久而不泯。然则府君之安身立命。便是道学中人。而其所以韬晦者。只是不欲以道学之名名于世也。至其天理民彝之笃。自见于行事之实者。不但其虽欲韬而不得。盖亦初非有意于韬晦也。岂尝与古人不知圣人之学。而含光混世者比哉。

府君笃信圣人之学。尝语子弟曰子孙中有能有志于斯学者。何可与立身登朝而显扬者比也。先君十馀岁时戏嬉不读书。府君一日公退。见其游于下辈。召而切戒之。先君言下大悟。入室痛泣曰。为人子而不体父母之心。以贻父母之忧。其何以为人。仍涕泣不食者累日。府君又忧而谕解之。自是遂痛自刻责。一以父母之心为心。不敢自有其身。其后遂废科业。便以圣学为己任。夙夜孜孜不辍。府君嘉叹喜说。便以性理之学。朝夕教戒。以至成学。是故先君之学。传授不藉师承。渊源寔自家庭。平生之所致力。专在于人所不知己所独知之中。常以庸学语孟心近程朱之书。循环不辍。而便将圣贤言语。行之于日用动静之间。参互檃括。惟恐或差。常以书自书我自我为至戒。至老冞笃。慥慥不已。此皆府君传心之学也。

平生爱看濂洛诸书。而惟恐人之或知。内赐心经近思两书。常置案上。而不书题面。以纸裹其衣。公退闭门。终日潜心玩味。力加究索。而客来则掩之。使不知其为何书。今其书裹纸而不书面者尚在。先君亦平生用工于此书而终不易云。

先妣婚后。府君一见亟称吾妇贤矣哉。先妣尝曰初以事故。久未行见舅姑礼。故府君赴公之路。无日不临见。而每以家舍狭隘。累年不得携置为闷。及除松都。告于慈闱曰今乃可以携往第三妇。此为可喜云云。侍往松都训。戒之辞辄曰。妇女怠惰之心。稍稍而生。则无以成立门户。吾敬奉此教。平生以怠惰为戒。终身不敢忘。先妣尝言。于归之初。家无贰室。昼夜侍奉于王母夫人所居之室。衾裯之属。初不敢布。达夜不敢就寝。只是倚壁乍睡而觉。大夫人少睡。鸡鸣前未尝就寝。府君每至夜深。往来省视。大夫人觉则侍坐言笑。入睡则候于户外。殆至夜不解带。日以为常。以此内外长少。成习少睡矣。

府君尝于省墓时语子弟曰。人当归骨于父母山足。设令先山山尽无隙地。立棺而葬。宜不离先垄为教。故先君兄弟遵遗意。厝于曾王考墓西跬步之内。而犹惧宅兆不利。十年之间。竭诚求善地于先山局内。占一穴于高王考墓案山外。倾家买山。壬申将营迁窆。至涓吉日。而犹以稍间为惧。改葬于曾王考墓东咫尺之地。而终以地中未宁为虑。诸子孙为之三十馀年。夙夜忧叹不敢安。其后壬寅。亮汉遭终天之痛。奔走求山。适得一穴于曾王考墓西麓数十武之地。习堪舆人以为局内最胜之地。亮汉仰体先志。虽当丧临急。终不敢用。待吉年癸卯。移奉府君衣冠之藏。事若有会。先灵永妥。其亦府君孝感之诚。不替于身后。有所指教相祐于冥冥之中耶。

府君与柏谷金公。交道之几乎通神。一世相传。而曾为外任。辄治送柏谷先忌祭需。每不差舛。府君曾为关东伯。柏谷适当观察公忌日。全不治需而待之。至日期迫近而不至。家人或虑远地事不可期。请谋之。柏谷终不疑。以为某公必能及送。断无不及之理。俄而东营人果至。自言路遭霖雨。川渠大涨。迂回屡日。从山脊取路而来。及到开视之。诸品巨细。无不毕备。世皆传以为盛事。或多浮衍为说者矣。

先君尝言。府君尝与归隐金公。对坐公厅。金公唤茶。从者以银盂进之。金公怒形于色。辄呵之曰曷尝令以此器来乎。仍有惭色。府君之见惮于侪友多类此。府君平生。足不到权势之门。虽侪友若跻贵显之列。则还往益疏。但于亲戚故旧之贫贱者。敦厚姻睦备至。李大司成德寿尝言于亮汉曰。久堂平生。罕到朝贵家。只访穷交穷族。故君家傔从尝云我老爷。每必择茅屋柴门而枉驾。诚为羞耻云。先辈厚德可想云。府君虽以舆望所属。屡秉铨衡。而平生不喜与同朝侪友上下时论。当时朝议以通塞进退。为党论之大关节。而邈然不相关涉。但以舆论直为注拟。故人多不悦。毕竟捃摭无所不至。而亦不少动。先君尝言一时后进名流。欲以政注间低昂通塞。有所裁禀。频频来拜。而府君性简默。全不假以色辞。寒温之外。穆然相对。故不敢发言而去者多矣。侍坐子弟。尝乘间问曰后进名流之来拜者。多欲奉议清涂之进退。名流之用舍。而一切无所商确。故似以为郁。何不少赐宽假。与之从容酬酢。使尽其言耶。府君但微笑不答。

李观察衡佐尝言于亮汉曰。吾先祖为吏曹参议。松谷赵公为参判。时欲以姻家亲友。通拟于堂上清望。两公议已定。长席久堂公甚严。恐出而见塞则初不如不发。故先祖送人致辞于公曰。明日适家有酒杯。可蒙枉临云云。翌日公公退历过。才下车见。松谷已在座。铨曹三堂上皆会。已料其为名官通塞事。入座已有不豫色焉。其前少飮微醉。仍令进酒。辞气庄严。两公终不敢发言而罢。公之严惮于一时侪流如此。此则吾家所知。而公则终不知为何事。故言之云。其人有力于时。而未厌人望。府君在铨时。终不得通拟清望。递后遂通而官至崇品云。李观察先祖李公时术也

府君居官清谨。特其馀事。而冰蘗自励。终始如一。一世人无不称之。曾于甲戌。南公九万为领相。有清白吏抄启之命。此是三四十年间始有之盛典。群公之议。指必先屈。而南公以为此爷子孙多显。有重望于世。嫌于抄启。遂漏焉。盖以叔父止观公有盛名。朝议将擢用。先君以学行征召方隆。从兄正字公新释褐。声望蔼蔚。故以此为言。而皆非有位于朝。人皆以为语不成理云。外从祖故判书尹公尝言伊日适路遇备边司吏。问曰今日有清白吏抄启之举云。果已启下耶。吏对曰已启下。而西门内朴判书老爷不入启中。人莫不怪讶云。舆望可见云。在世之人则名以廉谨吏。同时抄启。而叔父止观公与焉。外从祖左议政尹公为吏曹判书。言于朝曰。某友清白。固宜选于廉谨。而其大爷清德。举世所知。今乃漏其父而录其子。于理何如云。则主选者又恐有异议。止观公又漏焉。其后尹公白上曰。故判书朴某冰蘗之操。舆人共诵。而不入于清白吏。其子某入于廉谨之选。臣与人言深惜其父漏于清白之为可怪。以为某之入于廉谨。不如其父之入于清白之为尤有光焉云尔。非以某为不合于廉谨也。今乃以臣言为委而见漏云。某之清操至行。实合于通用擢用。而以选于廉谨不并取。今并与廉谨而见漏。物情无不嗟惜。宜别加调用。上命依通用擢用例一体举行。盖时为别荐选用诸贤。而有通用擢用之目故云。府君之不入清白之选。吏胥嗟叹。搢绅称惜。名德之被人耳目。愈久冞光如此。判书尹公。尹公趾仁也。左议政尹公。尹公趾善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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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师汉所录

姑母李洪州夫人尝言。公之事大夫人。严若朝典。常洞洞敬畏。有执玉奉盈之容。未尝见一毫亵慢之色。独于一日自阙中被酒归。便枕大夫人膝。以手扪乳。或拊或吮。其孩笑娱嬉之状。宛若婴儿之于慈母。而其至诚深爱。傍人自然感动。平生始一见其如此云。盖常时则敬谨常胜。故虽有至爱。只见于容色辞气之间而已。未尝至于逾越也。及醉中不觉真情之自发而至于此。此亦可见公之事亲孝而能敬。至诚深爱之一端也。

白轩李相每到公家。问候于大夫人。则公亲自将命通讯。虽有子弟婢仆。亦不令代。白轩公累止之不从。至位高犹不改。白轩公归而啧赏之云。盖白轩公与判书公。自少交好。公事以先执。故致敬如是。李判书真望云。盖其孝敬无不至。不独于白轩公为然矣。

公事叔父观察公。如事父母。观察公或来临则颠倒迎送于马首。往拜则侍傍承事。殆同卑幼。年位既高而不改焉。观察公为杨州牧使入京。公方侍坐。有本州文书成贴事。而宾客满座。知印无入坐着印处。公为开印以着给之。仍笑曰知印可谓太老矣。时公已年耳顺。官冢宰。满座皆笑而称叹不已云。

观察公之丧。公年已六十。而以泄痢病已深重。犹自初丧至葬。致哀执礼。必尽其情。不少以老病自处。及葬。扶病随丧。往返一如少壮时。子弟交谏。亲戚苦挽。而终不听。因致疾势弥重。不瘳逾年。遂至捐馆。此在公固为常事。而世岂易复有此哉。

外王母金夫人常言。吾尝闻赵某朴某清名满世。意必为神仙中人。及见其貌则赵某不过卖炭翁。朴某亦是忠朴叟。人不可以貌相云。所谓赵某。即乐静赵公也。朴某即先王考府君也。府君幼以神童名。声华蔼菀。乐静公亦自少有盛名。名誉相上下。有若汉之李杜。故夫人之言如此云。

公虽身婴簪组之中。而志寄烟霞之表。虽位高之后。每于公退之暇。辄尽去驺从。独以一驴。径往城内外有水石处。徜徉忘返。遇之者不知为贵人也。闻一宰臣言。少时尝与侪友辈作荡春之游。方列坐开酌。遥见一人。戴华阳巾着单袷衣。跨一驴不控。一童子持杖及包裹少红袱从后。相顾奇骇。以为必高人异士。自放于山水间者。及至则乃公也。下驴少住曰。偶然相逢。亦是奇事。出所携酒肴。相与对酌。讽啸良久。谓诸公曰。年少辈不必传于人也。遂飘然而去。望之若神仙焉。仍曰此老风流。今世不可复见云。此事尹大宪游闻于李参判彦纪。而传道如是。其后闻尹判书世纪,洪丰城万宗言皆同。盖尹洪皆其时同游者也。其所云华阳巾单袷衣。似是虚传。而其馀皆实状也。公之此行。盖非一二。而遇之者适诸公。故传说以为奇事云。诗集有游荡春台之作。末句云谁遣潜行日。逢人似阮刘。且云是日逢洪万宗。盖此时事也。

吾家宗家旧在西小门外。传自先世。而不过平家若干间而已。龙山江舍则沈忠烈公所居。而府君奉其祀。故传居之。西小门内旧第则府君新婚后。聘家所造。俾隔墙而居者。两家则皆东西上房各二间。厅事平三间。前退而已。此外无他屋子。龙山则沈忠烈公所居。外舍房一间厅一间而已。即所谓师俭窝也。晩年人多难容。府君为造一间草堂而无厅。出江则恒居于是。而先府君及伯父府君。昼则对案读书。夜则侍宿于侧。西小门内则外舍只有房一间虚间一间。扁久堂额于此房。而置平床于虚间。以为接客之所。自为士至为宰相。终无所易。晩年子孙众多。女妇成列。始立房二间厅一间于上房之南。或以内用。或为子舍。伏闻先妣所言则少时往来舅家。人多而无他房。女妇及孙女辈分宿于两大夫人房。而不敢为设衾枕计。皆肩背相倚以达曙。早起则设屏风于厅。以为梳洗之所。今人家妇女无别寝则将不得生。可谓太侈云。又伏闻姑母李洪州夫人言。吾兄弟婚姻。比今人则何啻乞儿。婚时无新房。为立草舍二间于西上房之西。而不立础。只以不炼木插地而立之。此则初年女婚时所造。以至末年亦仍之云。其他可知。婚具则只内外布衾各一食器各一溺缸各一。其他无所具。吾兄弟四人之婚。一例如是。早晩年无异云。府君之清俭绝俗。即此可知。以此举世莫不称颂。而及肃宗甲戌。命选清白吏。府君独见漏。众皆称屈。主选大臣乃云其子孙有形势。嫌难举论云。所谓有形势云者。盖先府君及叔父荣川公伯兄正字公。时皆有盛名。为世所重故云云。而名位皆卑。此言亦不成说。人莫不怪讶。其后闻之则盖以府君有第宅三区。以此持难于此选云。不知者则骤闻。或不无然疑。而其能及府君而稍知府君平生者。孰不知其三第皆非府君所自办。而其朴陋如此。寒俭又如此耶。此于府君何损。而人谁间然。且府君素志。恒存谦晦。而深恶浮名。故以府君之操修而世不知其有学。以府君之词章而不主文柄。以府君之德望而未登三事。以府君之廉洁而毕竟又见漏于清白之选。此正合府君挹损之至意。在子孙体先之心。其又何憾焉。独舆情之嗟惜。久而未已。可见公论云。

姑母李洪州夫人尝言。府君留守松都时。常语家人云吾家人归时。若带得此地𨱎器一片以去。则便是虏贼也。盖松都百货所殖。而尤饶𨱎器。人或以此致谤。故严戒如此。于他物可知。家人惴惴不敢犯云。

府君立朝事君。唯以公心直道。特立而自守。上无所谄。下无所比。其于偏党之习。则勿论彼此。皆邈若楚越。至于权要之门。名论之地。则尤避之若将浼焉。尤斋宋公为士流宗主。一世奔趋恐后。府君独邈如也。未尝数数然。宋公致意殊勤。而府君终淡应之。以致不疏而自疏。而于不附宋公者。亦绝然不为之相比。故彼此交愠。如元万里,金澄,李夏诸人附于时论而迭出抨击。金归隐,徐尚书及许积则与时论角立。而又交相侵诋。使其身不得安于朝廷。而府君则怡然付之一笑。独立之操。自信愈笃。然诸公之深知笃许者。又不拘彼此而无不相好。如同春宋公,市南兪公,乐静赵公及春田李公兄弟。虽趣操各殊。而于公皆有深契。后进则李公敏迪,敏叙,李公端夏,闵公鼎重,李公端相。亦皆情好深至。而至其前后入铨。则凡系名流用舍。一从舆望而进退之。未尝与诸公关通可否。诸公虽以为郁。而心服其至公。终无间然。呜呼。以府君大中至公之道。使有所恢拓展布。则必有以信其志。而目见时势。病败百端。无可着手。末如之何。故唯以自靖其身为义。奏对章疏则唯匡君恤民是急。自尽其诚而已。语未尝及偏党是非。当官受任则唯随分尽职为念。自正其事而已。亦不与诸公通融言议而上下之。盖灼见党论之必至亡国。而既力不能救正。不欲躬驾而随之。且素守坚正。绝不随人俯仰。故自然如此。此府君平生行世节度。而人无得以识之者也。盖自党习既盛。虽名公正人。鲜有免于标榜。而若其不系彼此。不染色目。唯以公心直道。中立不挠者。独府君一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