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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川集 (四庫全書本)/卷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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巻十 震川集 巻十一 巻十二

  欽定四庫全書
  震川集巻十一
  明 歸有光 撰
  贈送序
  送嘉定丞魯候序
  吴之東南其屬為崑山嘉定壤地相接界上之民往來兩縣間能道其官之賢與否或時各舉其令之長以相誇往年王侯儀尹嘉定王侯賢嘉定之民稱之崑山之民亦稱之余崑山人也嘗有按部者至余從諸生出𠉀郊外王侯亦至下馬與諸生揖讓儀觀偉然輿馬奕奕諸生夾道讓行目屬王侯盖賢者易以聞也然於令則然於丞則否豈丞之賢皆不若令哉勢位弗與令比也嘉定天下之壯縣著在圖籍地方八百里後割而為州猶存四之三盖古方岳大國之地其令視公侯其丞為之僚奚啻如古之上卿余觀春秋間列國之大夫往往以其名聞于諸侯雖至京師天子亦改容焉今為丞而賢亦不易及民雖及民而人亦不樂道之委任之勢使然也嘉定之丞魯侯將以考績去縣學生龔有成來徴予文以道其行予于侯無聞焉有成曰侯賢者也余知其為賢者也學生與丞不相涉有成又敦飭之士足未嘗履侯之堂而以其文請是重侯之去也先是吾邑丞方侯鋐者有吏才後去為零陵令小民至今思焉余以語有成有成不聞則予之不聞侯之賢也固宜銓曹方務得人苟格令所至奪而去之不顧其民之欲與否昔吾方侯之行也予曰是必復來已而立乎境中望侯之車馬而不來矣今子之侯之行也子勿復言也子將立子之境中望侯之車馬而不來矣
  送周御史序
  士之居官非以享爵祿操利勢使人奔走承奉之為榮惟其所至有恵澤及于人使其民愛戴之如父母令名垂于無窮此其所以為榮也詩曰彼都人士狐裘黄黄其容不改出言有章行歸于周萬民所望言君子能以道得民民愛慕其徳咏歌其衣服容貌言語之美其還歸于周矣而萬民猶望之也嘉靖乙卯侍御餘姚周公被簡命來按呉中故事御史巡行天下郡國率一嵗還報公滿嵗且去吏民伏闕上書願留者數千人詔聽復留于是幾及三載始改命提學于南畿盖巡按御史無再嵗者其奉特㫖自國初以來如公等比三四人而已公在呉每行縣還百姓扶老擕幼填溢街巷使車不得行嗟乎仕而得民之愛慕如此可以為榮矣國家貢賦仰給東南異時承平無事不幸遇水旱有司猶不肯議蠲貸而自頃嵗島夷為寇兵興賦調滋繁矣然盜踰度大海輕行内地數千里間剽掠一空嵗復大旱民嗷嗷無經宿之儲當時議者猶以國計為辭而海上用兵所急者財賄聞蠲賦之語往往相顧而笑公獨慨然上奏盡停蘇松嵗入數百萬以死傷垂盡之民而措之袵席之上自寇之入人皆憂將之不選兵之不練賦調之不給而已若如議者拘攣之見非惟稅無所出將盡敺東南之民以從賊朝廷豈徒失數百萬石之賦而已哉昔人有言古之大過人者能于擾攘急迫之中行寛大閒暇長久之政此天下所以不測而大服也使世之君子能持此說倭冦之患庶乎可免矣公為政寛大不擾受命分閫皆先進老臣輒裁之以法所調天下兵聚海上狼廣粤僰之人絡繹城下無不歛戢民不知兵行之害此皆卓然可稱者公去吴之明年士大夫多紀述之而河南布政使雍里顧公因民之志作頌一首以謂古詩三百篇作者皆不自序序而有待于卜氏之徒故屬其序于鄙野之人云崑山本作周御史保障江頌後段小異更有頌辭今從常熟刻本
  贈熊兵憲進秩序
  鏡湖熊公初舉進士受命守太倉州稍遷為呉郡别駕尋升太倉兵備僉憲今又奉璽書有憲副之擢自筮仕迄今為方面幾及一紀官凡三遷而不離太倉治所太倉舊崑山沿海之地前代備禦日本惟慶元澉浦上海置戍無言太倉者自淮陽王建海運則汎海之役皆自此始萬斛之舟雲屯風飄接於遼海當時屹為巨鎮國家罷漕事設兩衞百數十年間海外無事惟沙丁醝戸時或跳梁然不踰時撲滅而三呉生聚反依大浸以為天險嘉靖初言者欲罷新建州請置兵備分司朝廷留州而置分司先是浙省有水利僉憲兼領呉中水利今則併歸於兵備自建兵備而後日本之患作矣盖若有前兆焉者寇之始至實公為州之日也能以承平狃習之民而捍蟻附之衆城守之功為最而言者欲以微文致罪然州人愛公如父母故奪衆議而留公於呉及秉憲節以來日率拊循之民而督之以疆塲之事威行恵孚指麾如意椰帆鐵艦飄忽而來潰於南而殱於北者誰之功也朝廷知公聲望日隆東南之寄無以易之故有今日之擢而余獨以為吾民之幸焉天下皆言久任之利而未有行者盖其勢有所不能也公雖為州人所愛即徵擢以去闔郡之民伏闕請留亦未有能從者今事勢相維公乃又為郡為憲司屢遷而不易其地至十數年勢位日崇無異于為州之日其治於民可謂習矣漢侍御史賈昌與州郡討賊嵗餘不克時議遣大將發兵李固以為發兵州郡可任但選有勇畧仁惠能任將帥者以為刺史太守可責其成功遂用張喬祝良二人卒平嶺外今太守無兵權而武將不與民事唯公兼兵民之任李固之議庶其在此余論國家所以待公者盖合于古之道有二用是深為嘆息且公内撫瘡痍外嚴扞禦島夷阻隘不能内薄久知為寇之無利亦將自戢矣余昔承乏汴省而公今官亦系銜於汴有先後僚寀之義邇者屏處林隈公不鄙夷咨訪不倦情分日深於公之遷輒不自揆用不腆之辭以為賀云
  送嘉定縣令序
  太學生張沛來自嘉定道其令某侯之賢曰天子有詔徵侯侯今且行矣沛欲有所言而未能也願有聞於子予觀古循吏傳雖異世猶慨慕嘆惜惟恐其紀載之不詳况與之生同時而風聲相及者乎呉為東南大都而嘉定邊海疆土最廣號稱壯縣吏是者非强明仁恕不足以為治然前此數有賢令𢎞治以來廟食者多矣今侯又賢如此豈其地然耶固予所慨慕而歎惜者而沛言侯之治行其大者有三曰往者𩗗風大作海水飛溢平地數尺瀕海之民蔽流上下死者千數侯甫下車恤其餘民俾有寧宇其賢一也一二小醜負險逋誅出入洪波肆行鈔掠嘉定去海不半日可至無堅城勁卒之捍而不見侵犯其賢二也嵗饑民貧逋負日積使者督責相望於道父死而誅其子兄亡而逮其弟笞掠瘐死流離困頓所不忍言侯能操縱有法賦辦而民不驚其賢三也予以為沛所言者其二者一時之變其一則此方之民無窮之患也侯既能恤之於為令之日今去為天子耳目之官天下之事何所不可言者東南財賦之區國家取之將二百年矣譬之人少壯有力嘗勝百鈞之重迨夫贏老疲敝猶以前日之任驅之未有不絶脉而亡者今三限之法責之一時數年之負併於一嵗可謂不遺餘力矣侯何不一言天子盡捐數十百萬以予民乎此踰於增戍益漕以厚西北之防者萬萬矣沛也以此言於侯可也
  送嘉定縣令張侯序
  國家混一宇縣版籍所𨽻延袤萬里三呉之民獨以區區一隅輸天下財賦之半昔之守土者甞一抗疏為民請命于朝宣宗皇帝慨然下詔減省舊額然議者猶以當時建議不能大有發明使曠然一新以見治世均平之政有恢張不盡之歎其後吏胥緣以為奸民賦日倍於其舊而主計大臣執議牢固雖有水旱螽蝗螟蝝之災輒拘成法未嘗肯減上供之數比嵗敵騎南侵廷議以運餉不繼督逋之使相望于道是以為令者尤難焉上之不能遂其求曰何事我而不承我也下之不能勝其求曰何撫我而不恤我也於上易以罪於下易以怨令之難為從來久矣而未有甚於今日者也呉之屬邑有八而嘉定最廣然瀕海而土瘠地廣則賦繁土瘠則民疲以疲民供繁賦尤難矣順義張侯由進士出宰兹邑處甚難之時上勤而下撫事辦而民和又能以其餘力興學校浚河渠繕宫舘飭武備期年之間百廢具舉非有愷弟之徳通敏之才何以克此於時侯將入覲是行也天子舉考績幽明之政用進律増秩之典侯之承恩詔被光寵也必矣余門人李某以縣父老之意來徵余文以重侯之行余非知文者先是憲副張君為贈行詩既俾余志其末繁蕪之詞何足為侯凟也而某之勤懇終不能以辭復為序之盖亦所謂樂道之者不一而足云
  送崑山縣令朱侯序
  江南諸郡縣土田肥美多秔稻有江海陂湖之饒然征賦煩重供内府輸京師不遺餘力俗好媮靡美衣鮮食嫁娶𦵏埋時節餽遺飲酒燕㑹竭力以飾觀美富家豪民兼百室之産役財驕溢婦女玉帛甲第田園音樂儗于王侯故世以江南為富而不知其民實貧也其俗選蝡畏避科徭以保身全家為念故其事天子之命吏尤恭順號為易治而吏于其土者必進士之才良者得之然率不過一考即遷以去數十年來江南之俗與其吏治如此嘉靖丁未南昌朱侯舉進士得吾崑山庚戌朝京師治行為天下最其秋吏部之徵書至于是將行崑山之民樂侯之賢而恨其去之速也侯以通敏之才知民之俗而不逆其情故其民尤易治雖然俾假以年嵗寛以䋲束與當世之士大夫切摩治體講求方畧深知其積習之故而力變之于以推于旁郡民之敝可振也天下之患譬之于人貌美而中病飲食言語猶人也其外魁然而實有不可測之憂今江南是已以數千里彫瘵之民當奢踰之俗上奉無窮之求而更數易之吏如吾民何哉國家漕輓數百萬貢賦所出天下根本大可慮也有光等與于南宫之試親見天子黜幽陟明之典所以風勵天下者退而考侯之治而知其所以然于其行也恨其不可留猶以江南之事望焉詩曰樂只君子民之父母言君子為民父母之心不忘于朝著之間其崇論竑議足以固基本垂休光也又曰我馬維駒六轡如濡載馳載驅周爰諮諏皇華之使臣于行道之際尚欲得民之利病而咨訪之以告于天子况侯親民而深知其弊者于是為耳目獻納之司有可以賛廟謨而裨國論必不能忘吾江南之民矣
  送呉縣令張侯序
  今之為吏者以才智自馳騁趣辦于簿書期㑹之間若此可謂能其官矣而未及乎愛民也温良子愛知人疾苦務于葆息而安全之若此可謂愛民矣而未及乎待士也待士之禮其軼已數千年自兩漢循吏有稱于是者盖少今世之士一出于學校科目國家品式具備吏奉行之低昂上下委之自然之䋲墨禮之所加以為其所固宜而吏無特以待士言者其間時有所崇奬延進必其人已有名聲足以自見不然雖子思孟軻之學吕望伊摯之能許由伯夷之髙亦氓𨽻之而已矣奴僕之而已矣噫士生于今之世不出於學校科目無名聲以自見豈不悲哉某東海之鄙人也屏跡于田畝之間以其耕漁之暇稍誦習古人之書有所感發亦復摹倣古人言語以為文詞而未嘗敢以示于人而當世之利病生民之休戚士大夫之賢不肖雖非所及而時㦯有動于中嘗聞吳邑侯張先生之賢自吳而風海海濱皆曰是今之能其官者也是今之愛民者也而某無因以望見焉今年以老親之命應試于郡城先生見之于途而哀憐之呼與之語而索觀其文為之進于有司而其意猶歉焉若有所不足者嘅焉若其力有不能自致者惻惻焉若有不忍棄者夫士之處勢固世之所氓𨽻而奴僕者也非出于學校科目有聲名以自見又無相遇之素而先生待之如此惜施于某之非其人也假今之世其賢有萬于某者先生所以待之者可知矣適先生以考績至京師某固猶在于氓𨽻奴僕之間無以為國士之報于其行也士民多誦其徳美某獨致其私于已者盖先生之用意乃出于數千載之上持以事明天子真大臣宰相之事也此文得之汪計部苕文藏本題稱送貫泉張先生序文稱某而不名據自序不出于學校今按先太僕年二十為博士弟子若以未弱冠之年非宫牆之士于鄰縣令長之考滿輙為文以贈行近于上交之諂太僕不為也當是代人作莊識
  贈張别駕叙
  張侯自尚書秋官郎出判蘓州㑹其屬縣崑山之令闕來署其事未逾月新令且至吾黨之士為㑹於玉山之陽邀侯為一日之懽盖莫不戚然于侯之去者噫人之相與有歴嵗月之久未必其相愛也豈徒不能相愛有厭其嵗月之久而去之唯恐其不亟也若侯之不鄙夷吾人與吾人之所以愛侯者可謂有情矣吏之來皆四海九州之人無親知之素一旦以天子之命卒然而相臨如是者豈法度威力之所能為哉夫亦恃其有情以相愛而已今或自謂其能制百里之死生法度威力之可以為視其人漠然而獨行其恣睢之意則今世之俗吏類如此也侯為人慈愛愷悌可以望而知其情故不逾月而縣之士民無不愛且慕焉嗟夫吾縣之人力耕以供賦貢曲事天子之命吏盖亦無所不至雖騈死𩫈朴之下未嘗敢有疾怨之心獨於是非之實亦有不能昧者㦯時僅見於里巷之歌謡盖孔子之刪詩三百篇美一而刺九焉所以導民之情宣之使言若十月之交雨無正雖幽厲之虐不能絶也今大吏或相與比於上不曰吏之無良然且詬詈吾人以為風俗之薄惡夫二百年仁孝忠厚之俗奚至于今而獨惡耶方侯之視事即有倭寇之警賊自濱海深入百里絡繹城下侯以安静鎮之雖在倥偬之際不肯因循舊弊以擾於民自前年賊至而縣常先時塞門又嚴縋城之禁小民斗米束菜悉為吏卒所苛取近郊之人扶老擕幼望門而呼城上莫有應者獨坐視其宛轉於鋒刃之下且日鈎取疑似之人以為賊諜而屠刳之蓋寃苦無訴之民有不獨死于賊手者矣如前之為今嵗皆無之則賢人君子之所至豈必其嵗月之久如時雨之霑溉于物豈有涯哉夫然後知侯之所以非今之俗吏而朞月之間吾人愛慕之深如此則夫知吾縣風俗之不薄者亦莫如侯余故樂為道之云侯名牧辛丑進士山陰人
  贈太府思翁黄公序
  太府黄公由省署來守呉興朞年而百姓服從其教令有君師之尊有父母之愛於是嵗之七月二十有八日當公嶽降之辰郡之士民咸造在庭為公薦萬年之觴有先為其屬邑之長城且當代去而邑之士民以有光尚有一日之留其於事上之禮尤不可廢咸叩頭以請遂於是日率吏民從六邑之長拜賀於庭余觀於呉興之士民意其猶有古躋公堂以上壽之風也惟仕宦以治民為難而俗之美惡劇易尤有大相什伯而不能以同者至論所以治之不過剛柔二用而已然二者出於人之性有不能易者自臯陶言九徳而周公亦云迪知忱恂於九徳之行要之剛者不能抑而為柔柔者不能矯而為剛惟有常之吉士用之則無不宜自昔聖人之世人才之偏已如此亦期於治而已太公伯禽同受周公之命以之齊魯而其所以為之者遂逈然不同而其後二國之治亦以大異然當齊魯之初豈不皆謂之同沐聖人之化者也前漢治民如趙張三王黄次公龔少卿薛贛君朱子元之徒皆卓然有聞攷其行事何可一槩而論乎獨怪梁相州初以惠愛為先當開皇廹急之時遂用不能見譴及再請為郡即以一切立名聲豈不謂之詭遇而獲禽者歟今公為郡如相州之俗而獨處剛柔之中不見改為而民情大服其賢於古逺矣有光不佞二載為吏往來苕霅之上仰卞山之髙緬懐蘓長公之髙風邈不可追兹乃得賢太守而事之不幸遂遷以去方已决歸田之計有光家在姑蘓而姑蘓本與吴興為一有光自此雖不得奉承教令為公屬城之吏而歌詠太平尚得為公擊壤之民也因為之序云
  送攝令蒲君還府序
  梓潼蒲君以太學上舎選授呉郡幕官㑹崑山闕令使者檄君來攝縣事未幾代至君當還府縣之士大夫送之君為言崑山之俗易治民有争訟可以數言而决無深隠不可測之情惟賦稅號令繁難能釐整其法而取之以時亦不至於病民而巨室大族無驕悍難使之害君之言如是先是崑山數更令令輒以其俗為不善惟南海盧侯宁為令未期年而調去盧侯蓋不得志于此者也至其去為他縣及遷官於朝未嘗不稱崑山之美士大夫以此服盧侯之平恕其後上黨任侯環李侯敏徳山隂張侯牧皆以别駕來署縣三君者或以亷静或以通敏或以寛厚皆有徳於民者也故三君之去其稱崑山之美如盧侯今曰難治者謬也嗟夫民之望于吏者甚輕苟不至于虐用之而示之以可生之塗無不竭蹶而趨奉之者今則不然徒疾視其民而取之惟恐其不盡戕之惟恐其不勝民俛首不敢出氣而閭巷誹謗之言或不能無如是而曰俗之不善豈不誣哉蒲君為縣僅兩月庭中常無事及新令之至民夾道觀者皆曰願得如蒲君足矣故曰縣易治宜蒲君之有是言也余故樂為之書且以告凡今之為令者
  贈司儀楊君序
  呉之屬邑崑山最大異時割縣之東以建州則濱海膏沃之壤敦樸之民多歸太倉而縣以貧敝嘗有言于朝欲省州還之縣事寢不行楊君又居州之最西今猶與縣為界盖自建州至今僅六十年雖為州常不自忘其故其民皆曰某縣人云崑山俗號曰玉山故君自號玉溪君家世力田雄于其里嘉靖戊午奉例至京師得楚府司儀以歸沈生大受以其妻之兄弟乞贈言于予盖道君之所以榮朝廷之賜也予聞而善之爵者天子之所以馭天下之貴天下之患在于不知爵之為榮夫不知爵之為榮則天子之權輕而天下之事莫與為也士受一命之寄無不自貴而氣勢赫奕望之可知天下孰不知爵之為榮也夫此非能直知為榮者也藉此以加于人謂為已之能而已矣不知為君上之則也故詡詡焉恣其欲而已國家之利害生民之休戚不問也上之所以爵吾其誰思之也若是則古謂素飱謂之竊位而豈所謂榮者乎是故苟冐貪競而天子之爵愈輕由此言之士誠知一命之榮則有不可苟者矣楊君登田里為王官然未有真禄秩也視世之受命者其責為輕矣然君獨自以為得之之榮而不敢輕上之賜也如此使世之有爵者皆如楊君則天子之權重而天下之事孰不竭力以為而中國無事四夷不交侵矣
  送顧公節北上序
  漢世祖命桓榮說尚書甚善之每朝㑹公卿間敷奏經書未嘗不加賞嘆當時儒者尊寵莫過于榮其後累葉皆以榮任並至顯仕他如魯陽蔡陽咸以授經封侯傳世漢之崇儒重道軼於前代矣今天子嗣位之初太保顧文康公昔在經幄公音吐𢎞亮奏對詳明每當進講天子竦聽時上方鄉學御製敬一箴五箴註皆自公發之嘗以冬月講洪範未終篇雖祁寒不為撤講其後公每進一官聖諭未嘗不以講讀舊勞為言盖上之好學崇禮儒臣終始不倦如此公之冡孫以公䕃奉符璽幾二十年位至卿少而公節以公曽孫復以經筵恩入胄監今將謁選天官盖國家之于任子其法視前代稍狭惟獨加惠于帷幄之臣况公尤上所眷注者公節兹行天子見公姓名思念舊學肯以常調處之乎公節年壯有意氣顧自以輔臣子孫當以恩澤進不欲與書生争一日之長今天下所在列位皆科目獨禁近環衛持囊簮筆多勲戚與公卿大臣之世胄一日天子臨朝左右顧視無非所謂親臣世臣者祖宗之用意深矣公節行矣其亦無忘前人而以忠孝事君也哉
  送國子助教徐先生序
  海寧徐先生與余相遇於禮部懽如平生交别去十餘年先生隨調州縣厭簿書之冗乞改教松江松江去吾邑一舎先生在官四年而余不知也㑹以試事至吾邑始得相見道故舊而先生已有國子之命且行矣程生大猷乞文以為贈竊謂科舉之學相傳久矣今太學與州縣所教士皆以此也夫取天下之士列于庶位以共濟斯民宜無用於今世之文者然而國家損益百代之制固以為無出於此盖欲學者深明聖人之經意以施於世而已至于久而天下靡然習其辭而不復知其原士以譁世取寵苟一時之得以自負而其為文去聖人之經益以逺盖自今天子御極以來輔臣每以文體未復為言詔書屡下風厲學者有司不知所本務變其末流此所以愈變而愈不能復也夫科舉之所為式者要不違于經非世俗所謂柔曼骩耎媚恱之辭以為式也昔張大寳知貢舉所取進士中書有覆落者下學士院令作貢舉准格學士李懌笑曰余少舉進士登科盖偶然耳使予復就禮部試未必不落第安能與英俊為准格當時以為得體歐陽公特著之五代史今以柔曼骫耎媚恱之辭以相誇而以得者驕其未得者以此為格此歐陽子所以嘆也南陽成誼叔欲應舉而郡先軰無為進士業者誼叔乃曰四書五經吾師也文無過於史漢韓栁科舉之文何難哉誼叔竟以取進士為當世名卿嗟夫誠使學校之官修明經史而畧其末流使士不求准式于五經四書史漢之外天下士風庶幾少變而人才可觀矣先生嘗以經義倡導松江之士余故以斯言祖其行聞今官于太學者多余同志之士其併以吾言告之文從鈔本與常熟刻小異
  送柴都事之任浙江序
  呉越之地瀕大海天下無事二百年宴然靡犬吠之警百姓反若依海以為固不如三邊嵗有烽燧之警揚州葆疆古之所謂天地之中莫能過也承錢氏據土宋室偏安之後皆以錢塘為國而皇家定鼎建業浙為首藩都邑之盛物産之殷富天下稱杭州云自頃承平日久海防廢弛島夷乗風迅入寇則杭常被其患乃自獨松嶺入四安以趨金陵自華亭澉浦則軼於蘓常之境而江淮之間無不騷動杭於寇最逼而首當之故建督府調天下兵四集其境則行省之務劇於往時百倍矣然自使以下有左右㕘政左右㕘議實前代平章政事左右丞㕘知政事之職皆方岳大臣總攬大綱而已凡行省諸務不得不責之于從事非其才賢莫克任也故從事而能其任則使以下常逸而省之事無不舉從事而不能其任則使以下常勞而省之事或不能無廢墮唐制皆大臣自辟而後命於天子或者以冗從視之不可也况今浙省時事之難乎吾邑柴君秩以太學上舎謁選天曹而得此官君平日未嘗出門與人居終日恂恂然昔寇犯鄉邑君獨率諸少年登陴下視圍城之賊連發數矢皆應弦而倒人始知君有可用之才今内外文武大臣孜孜求才之日士稍有以自見者多得不次之擢此君自砥礪立功之日也君之先大夫黼菴公為南京兆㑹太廟災與兵部侍郎顧公珀太常穆公孔暉同時罷去議者惜其不能盡其用公之厚徳宜有發於其子孫者矣
  送陳子加序
  昔余讀書鄧尉山中於郡西太湖邉諸山無所不陟惟獨其北陽山大石聞其勝舟行時過之而以不得登為恨大石傍有陳翁居之生平不知城市官府其容頎然有太古之色而其子子加乃以文學俊秀遊郡邑薦於鄉書然子加之誠篤猶翁之風也子加與同縣殷一清每出入必俱一清之誠篤猶子加也每計偕二人者必同舟而吾邑陳子達與相善盖三君皆以嘉靖己酉膺薦数詘於南宫而予之被詘尤久每下第還三千里三人者舟相先後予時與子達同舟時相呼過從也嵗嵗逾淮渡江而别今年天子欲親貢舉之法思得敦朴有道之士則一清子加宜褎然首選而竟落第余幸叨薦而子達就調元城一清方待舍選子加以乞恩教饒之浮梁余與三人俱在京師南薰街寓舎相近雖一時聚㑹然自此當離析雖子加與一清無時不俱而今亦異嚮矣念欲如往時下第舟先後相呼過從不可得也於是陳翁年七十子加之乞恩為禄飬以此子加將赴浮梁過呉歸拜其親余以是序而送之且以為翁壽云
  送王博甫北上序
  吾崑山雖呉之偏邑而人才在前世知名者不少如范至能衞清叔其遺蹟至今往往可尋然欲求其子孫有不可得者士大夫之家能使詩書之澤久而不絶者盖寡矣宋左朝請大夫王彦光先生有名紹興之世迄今而其後裔猶存當國初朝廷重貢士之選州郡學每嵗入貢廷試入太學選與進士等髙者多為九卿朝請之後按察司使俊伯以貢為監察御史髙皇帝命署都御史事親題其名於殿柱其後歴官陕臬俊伯孫秀水博士以布衣遊京師當憲廟時客樊都尉所與館閣諸公賦詩倡和以博士歸老於家如呉文定公王文恪公皆與交善多為其家文字博士年九十餘與予外髙祖夏太常有姻予少時博士以篤老尊行邀予至舎出其孫拜之即博甫也博甫為諸生久家日益落又不利科試迄今乃以年資入貢予昔嘗貢禮部試奉天門時張懋恭行嵗貢舊法頗有選為尚書屬及御史者然流俗終以賤簡未幾法復變今少師徐公每言貢法當復祖宗之舊尚未有行而博甫適徐公當國之時必有峻拔如乃祖俊伯之為者不然亦當為郡佐縣尹或調博士乃如祖秀水之為者博甫於王氏不絶如綫之緒又將起而振之夫賢者之後至数百年而後人猶有知者視其餘諸公冺沒不傳則余於博甫之進為王氏幸多矣於是博甫戒行縣大夫為之勸駕博士先生與諸生為祖道而而予為之序
  賀戚總戎平倭序
  國家受天明命奄有萬方日月所出入之處莫不賓貢其浮海而來者出於載籍之所未有倭夷始雖狂狡卒未嘗不惕息扶服而請獻焉頃嵗乃敢陵斥州縣浸滛疽食濱海之區為其所傷殘者沿絡萬里盖承平之久禁網濶而武備弛也天子當宁太息者十年於兹矣疇咨海内妙選守境武畧之臣於是定逺戚公以世胄任驅馳積功兵間遂奉璽書受專閫之寄先是兩浙之氛稍息而蜚集於閩海莆陽之境剽掠殘斃郡邑為之丘墟去冬復來攻圍仙遊相守逾月危城幾不能保公提兵振旅呼吸之間百萬之衆一時崩藉遂解重圍閩人懲往嵗之害人人惴恐自以公再造之恩懽呼鼔舞而餘賊奔潰温陵公方追奔期於殱蕩而止當是時宜黄譚公以中丞居提督之任而南明汪公為亷訪使運籌協賛之力為多宜其成功之易矣余忝東南障候之寄㨗書亟聞私心慶幸不能自己是用馳使往賀盖江淮閩浙首尾之勢閩海寧息則江淮亦無騷動非獨古者鄰境相慶弔之禮也余昔嘗見公談兵固已窺其胸中之竒又自以虚庸謬當重寄懼不教之兵不足以應敵方求貙劉之禮尋古握竒八陣之法數千里遣使有咨於公公時已調集浙兵即命使者介馬自隨夜二鼓統兵三萬過新嶺寂然無聲黎明遂破賊巢其神速古之名將弗過也使者歸言其狀如此其號令精明被羽先登身當百死皆所目見噫世謂當今無將盖伏而未見天子神聖英武詔書数下飭令邉帥凡任疆圉之責者莫不人思効命而有卓然如戚公出焉王靈所加海宇清宴將書勲太常被河山帶礪之盟後之考論中興元功者非公其誰哉是為序
  司訓袁君督學旌奬序
  今制御史監郡奉詔條無所不問尤莫先於察吏治得失登賢顯能去其治行無狀者然率一年更之盖其職以巡行紏察為事馳驅咨諏懐靡及之志計一嵗中部内之賢不肖亦可以周知之矣自頃島夷入寇江海之間数被侵掠御史餘姚周侯時按蘓松於兵戈倥偬之中拊循勞徠甚得民心民詣闕保留之至三年始被命督學南畿夫三年之間其於所部吏知之尤宜詳也邇者周侯既得代之留都甫視事即下書郡邑旌奬賢能縣學博士宜春袁君獨首被之近年以来州郡所監臨御史無慮五六人他御史旌奬常易得惟巡按御史自非為治有聲跡卓異者率不易得其得之者不踰嵗而徵書至今周侯臨部既久復為督學督學位望又在諸御史之上其於教官臨之尤專則旌奬之尤不易得侯之所以有取於君者宜非苟然而君之所以得此於侯為甚難宜乎人之望之而以為榮也於是泰和王侯以郡丞署縣奉御史之檄以羊酒綵幣至學行事諸生四百餘人以為此盛典也不可以無序列狀來請於余余以昔倭賊内訌孤城幾䧟君與化州張君率兩齋之士登陴禦守時縋城請兵斬馘殱敵多出于諸生之中又勸勉士大夫捐金出粟以給守卒城賴以全諸生被掠無歸栖之學舎遍於廊廡之間上其名於督學賑䘏之常時有司仍踵敝風於學校多所簡外君知其情有所屈必反覆言之無不得直士或貧居郊野經嵗不至亦不以介意至人情事變立談之間無不洞悉由此言之非獨為儒官施於吏治亦有餘地矣盖御史所以奬之者如彼而諸生所以稱之者如此夫官無崇卑以得行其志為樂袁君之能獲於上下其於仕豈不裕哉予是以書之
  贈醫士張雲厓序
  技術之事微矣自司馬子長傳扁鵲倉公自後為史者槩取神竒詭怪之說以附於正史予頗疑其非經世之要欲為後世立史法削去方伎傳庶幾不詭於聖人然觀周禮周公所治天下者無一事之不備至於醫師特令上士為之下迨於鳥獸亦有醫以是知百家伎藝皆聖人之所創制民生之不可一日無者其為經綸參賛之功至矣今世醫亦有官而四方之為醫者不少求如史傳之可紀未之或聞其或有稱于一時考其實不迨者多矣嗟夫世道之變豈獨士大夫學術之不古而伎術亦然可歎也哉嘉靖己亥吾族之諸父有病危者醫士張雲厓起之圖所以為謝因命予述雲厓之能予於雲厓所治病狀未詳不能依太倉傳例而獨聞雲厓世為武弁其家在京師而雲厓為醫自軒岐以來百七十九家之言靡不洞徹談論滚滚治人生死立效正徳間巨璫用事頗以權力致天下之伎能當是時雲厓遊其門四方之言醫者莫能難也其後事敗雲厓不與其禍來居淞江後乃遷呉門所至皆有利於人噫若求其可紀者或者其在斯人也
  贈弟子敏授尚醫序
  吾家自唐宣公以來以文學應制科常為天下第一世有顯仕國朝懲元氏之玩法令嚴急士大夫懼罪不敢出仕長陵之世吾祖先以人材舉猶不敢應命迨累世承平則皆以髙貴雄鄉里子弟多臂鷹騎馬出入馳騁為樂不思仕進吾曾祖始以諸生登科為吏齊魯之間先皇帝御宇余與憲副弟始登進士然余試南宫久憲副一試即得之是時大宗伯王公諸進士旅見者四百人公獨進憲副前問道余姓名曰非爾之族乎盖以余之族姓單而呉中之歸無二祖也隆慶三年余自邢州入賀而柏泉叔方為大鴻臚賜告還余弟子敏奉部牒官尚醫蓋於是而吾之族屬知仕進之榮而子敏以下諸弟方治進士業昔海虞章大理其父為侍御而大理兄弟三人皆舉進士為大官唯二子不第亦以資為官先是章氏治宅畚土獲五鱔其後待御五子皆横金帶協於五鱔之祥海虞人至今稱章氏之盛焉吾叔之諸子殆將似之以此為尚醫賀且祝諸弟嫓美章氏而石塘弟以太學上舎同在京其樂有家門之慶與余同也因為之序
  贈大慈仁寺左方丈住持宇上人序
  大慈仁寺在京城宣武門外西寺蓋孝肅皇后以其弟為僧故為太后時建此寺憲宗皇帝兩制碑記順奉母后之志也舎于寺寺左方丈見其長老云祖師名吉祥姓周氏為兒時好出遊嘗出不復歸家亦不知其所在太后自未入宫師已與其家不相聞久之去祝髪於大覺寺然常遊行市中夜即來報國寺伽藍殿中宿太后亦若㤀之忽夜夢伽藍神來言后弟今在某所英宗亦同時夢夢覺相與言后同即日遣諸小黄門以夢中所見神言求之至則見師伽藍殿中遂擁以行小黄門白入見帝后皆喜后問所以出遊及為僧時為泣下因曰何如今日為皇親耶吉祥不願也復還寺后不能強厚賜之英宗晏駕太子即位后為皇太后出内藏物建大慈仁寺報國寺故小刹也今為大寺其西伽藍殿猶存云孝宗時太后為太皇太后為立䕶勅碑碑所載莊田無慮數百頃師以左善世示滅帝遣官致祭師時所招僧至數百人迨後慶壽寺燬僧亦來居於此僧衆矣惟今道宇獨其九世世嫡也隆慶元年余入覲來見道宇尚披髮後三年來則道宇之師已化去道宇以年少荷重負得部劄為左方丈住持於是京城内外凡為其教者皆來為道宇賀而道宇之徒師昂為之請序於余余謂祖師脫屣皇舅之貴而樂世外之教孝肅皇后在慈宫二聖隆孝養恩賜無所不至而祖師澹寂自若英廟以來外戚恩澤侯者不能數世祖師之賜莊猶存衣食寺中數百人此有以見一時富貴之不能久而澹寂者之長存也道宇神氣清明卓為禪林之秀吾知祖師之傳不墜遂序之以為贈
  贈菩提寺坤上人序
  予昔年讀書呉郡西萬峯山中舊有大藏經在佛閣下間往觀之因得盡見所謂五千四十八巻者而妙法蓮華經維摩詰諸上品皆畧究其大㫖雖數萬言不過一二要言而已而支辭漫說若此之富故知佛教之東來此佛之衰也摩騰竺法蘭之徒之罪也自是數喜與其徒論說空理求第一義諦又欲廢五千巻而後止安亭居崑山之東境有菩提寺其長老名徳坤者予數見之亦以是語之云嘉靖辛亥予因悼亡為延僧誦經取其疏觀之往往懴罪求神之語盖布施持戒之說下矣而又如是失逾逺矣因以為亡者之心與佛之心一而已即輕舉遐覧乗雲御風逍遥於兠率之天豈有所謂三道六趣云者於是悉取其語而更之直著此心達之空王而無怍使世間有佛即其理如是長老唯唯率其徒誦數十晝夜予盖恍然真見珠宫貝闕生天之處矣念長老之勞無以為報㑹是年八月二十三日其初度之辰里人相率以花果供養且持文巻謁予為文以序其事予不能文也因思法華經第一巻千萬億種供佛及僧則不腆之辭為亡者供佛及僧可也遂序其所以與長老之說又歎吾里土瘠民貧嵗荒賦急流冗日多菩提寺建自孫吳於今數千年佛土莊嚴廟宇如故長老之能守其法可知矣於是長老僧臘五十世壽七十矣是為序




  震川集巻十一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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