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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衡 (四部叢刊本)/卷第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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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十六 論衡 卷第十七
漢 王充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明通津草堂刊本
卷第十八

論衡卷第十七    王充

  指瑞篇      是應篇

  治期篇

    指瑞篇

儒者說鳯皇騏驎為聖王來以為鳯皇騏驎仁聖禽

也思慮深避害逺中國有道則來無道則隠稱鳯皇

騏驎之仁知者欲以襃聖人也非聖人之德不能致

鳯皇騏驎此言妄也夫鳯皇騏驎聖聖人亦聖聖人

恓恓憂世鳯皇騏驎亦冝率教聖人游於世間鳯皇

騏驎亦冝與鳥獸會何故逺去中國處於邊外豈聖

人濁鳯皇騏驎清哉何其聖德俱而操不同也如以

聖人者當隱乎十二聖宜隱如以聖者當見鳯驎亦

冝見如以仁聖之禽思慮深避害遠則文王拘於羑

里孔子厄於陳蔡非也文王孔子仁聖之人憂世憫

民不圖利害故其有仁聖之知遭拘厄之患凡人操

行能脩身正節不能禁人加非於已案人操行莫能

過聖人聖人不能自免於厄而鳯驎獨能一有而字自全

於世是鳥獸之操賢於聖人也且鳥獸之知不與人

通何以能知國有道與無道也人同性類好惡均等

尚不相知鳥獸與人異性何能知之人不能知鳥獸

鳥獸亦不能知人兩不能相知鳥獸為愚於人何以

反能知之儒者咸稱鳯皇之德欲以表明王之治反

令人有不及鳥獸論事過情使實不著且鳯驎豈獨

為聖王至哉孝宣皇帝之時鳯皇五至騏驎一至神

雀黄龍甘露醴泉莫不畢見故有五鳯神雀甘露黄

龍之紀使鳯驎審為聖王見則孝宣皇帝聖人也如

孝宣帝非聖則鳯驎為賢來也為賢來則儒者稱鳯

皇騏驎失其實也鳯皇騏驎為堯舜來亦為宣帝來

矣夫如是為聖且賢也儒者說聖太隆則論鳯驎亦

過其實春秋曰西狩獲死驎人以示孔子孔子曰孰

為來哉孰為來哉反𬒮拭面泣涕沾襟儒者說之以

為天以驎命孔子孔子不王之聖也夫驎為聖王來

孔子自以不王而時王魯君無感驎之德怪其來而

不知所為故曰孰為來哉孰為來哉知其不為治平

而至為巳道窮而來望絶心感故涕泣沾襟以孔子

言孰為來哉知驎為聖王來也曰前孔子之時世儒

已傳此說孔子聞此說而希見其物也見驎之至怪

所為來實者驎至無所為來常有之物也行邁魯澤

之中而魯國見其物遭獲之也孔子見驎之獲獲而

又死則自比於驎自謂道絶不復行將爲小人所徯

獲也故孔子見驎而自泣者據其見得而死也非據

其本所為來也然則驎之至也自與獸會聚也其死

人殺之也使驎有知為聖王來時無聖王何為來乎

思慮深避害逺何故為魯所獲殺乎夫以時無聖王

而驎至知不為聖王來也為魯所獲殺知其避害不

能逺也聖獸不能自免於難聖人亦不能自免於禍

禍難之事聖者所不能避而云鳯驎思慮深避害逺

妄也且鳯驎非生外國也中國有聖王乃來至也生

於中國長於山林之間性廉見希人不得害也則謂

之思慮深避害逺矣生與聖王同時行與治平相遇

世間謂之聖王之瑞為聖來矣剝巢破卵鳯皇為之

不翔焚林而畋漉池而漁龜龍為之不遊鳯皇龜龍

之類也皆生中國與人相近巢剝卵破屏竄不翔林

焚池漉伏匿不遊無逺去之文何以知其在外國也

龜龍鳯皇同一類也希見不害謂在外國龜龍希見

亦在外國矣孝宣皇帝之時鳯皇騏驎黄龍神雀皆

至其至同時則其性行相似類則其生出冝同處矣

龍不生於外國外國亦有龍鳯驎不生外國外國亦

有鳯驎然則中國亦有未必外國之鳯驎也人見鳯

驎希見則曰在外國見遇太平則曰為聖王來夫鳯

皇騏驎之至也猶醴泉之出朱草之生也謂鳯皇在

外國聞有道而來醴泉朱草何知而生於太平之時

醴泉朱草和氣所生然則鳯皇騏驎亦和氣所生也

和氣生聖人聖人生於衰世物生為瑞人生為聖同

時俱然時其長大相逢遇矣衰世亦有和氣和氣時

生聖人聖人生於衰世衰世亦時有鳯驎也孔子生

於周之末世騏驎見於魯之西澤光武皇帝生於成

哀之際鳯皇集於濟陽之地聖人聖物生於盛衰世

聖王遭一有岀聖物遭字見聖物猶吉命之人逢吉祥之類

也其實相遇非相為出也夫鳯驎之來與白魚赤烏

之至無以異也魚遭自躍王舟逢之火偶為烏王仰

見之非魚聞武王之德而入其舟烏知周家當起集

於王屋也謂鳳驎為聖王來是謂魚烏為武王至也

王者受富貴之命故其動出見吉祥異物見則謂之

瑞瑞有小大各以所見定德薄厚若夫白魚赤烏小

物小安之兆也鳯皇騏驎大物太平之象也故孔子

曰鳯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己矣夫不見太平之象自

知不遇太平之時矣且鳯皇騏驎何以為太平之象

鳯皇騏驎仁聖之禽也仁聖之物至天下將為仁聖

之行矣尚書大傳曰髙宗祭成湯之廟有雉升鼎耳

而鳴髙宗問祖乙祖乙曰逺方君子殆有至者祖乙

見雉有似君子之行今從外來則曰逺方君子將有

至者矣夫鳯皇騏驎猶雉也其來之象亦與雉同孝

武皇帝西廵狩得白驎一角而五趾又有木枝出復

合於本武帝議問羣臣謁者終軍曰野禽并角明同

本也衆枝内附示無外也如此瑞者外國宜有降者

是若應殆且有解編髪削左袵襲冠帶而𫎇化焉其

後數月越地有降者匈奴名王亦將數千人來降竟

如終軍之言終軍之言得瑞應之實矣推此以況白

魚赤烏猶此類也魚木精白者殷之色也烏者孝鳥

赤者周之應氣也先得白魚後得赤烏殷之統絶色

移在周矣據魚烏之見以占武王則知周之必得天

下也世見武王誅紂出遇魚烏則謂天用魚烏命使

武王誅紂事相似類其實非也春秋之時鸜鵒來巢

占者以爲凶夫野鳥來巢魯國之都且爲丘墟昭公

之身且出奔也後昭公爲季氏所攻出奔於齊死不

歸魯賈𧨏爲長沙太傅服鳥集舍發書占之云服鳥

入室主人當去其後賈𧨏竟去野鳥雖殊其占不異

夫鳯驎之來與野鳥之巢服鳥之集無以異也是鸜

鵒之巢服鳥之集偶巢適集占者因其野澤之物巢

集城宫之内則見魯國且凶傳舍人不吉之瑞矣非

鸜鵒服鳥知二國禍將至而故為之巢集也王者以

天下為家家人將有吉凶之事而吉凶之兆豫見於

人知者占之則知吉凶將至非吉凶之物有知故為

吉凶之人來也猶蓍龜之有兆數矣龜兆蓍數常有

吉凶吉人卜筮與吉相遇凶人與凶相逢非蓍龜神

靈知人吉凶出兆見數以告之也虛居卜筮前無過

客猶得吉凶然則天地之間常有吉凶吉凶之物來

至自當與吉凶之人相逢遇矣或言天使之所為也

夫巨大之天使細小之物音語不通情指不達何能

使物物亦不為天使其來神怪若天使之則謂天使

矣夏后孔甲畋于首山天雨晦冥入于民家主人方

乳或曰后來之子必大貴或曰不勝之子必有殃夫

孔甲之入民室也偶遭雨而廕庇也非知民家將生

子而其子必凶為之至也既至人占則有吉凶矣夫

吉凶之物見於王朝若入民家猶孔甲遭雨入民室

也孔甲不知其將生子為之故到謂鳯皇諸瑞有知

應吉而至誤矣

    是應篇

儒者論太平瑞應皆言氣物卓異朱草醴泉翔鳯甘

露景星嘉禾萐脯蓂莢屈軼之屬又言山出車澤出

舟男女異路市無二價耕者讓畔行者讓路頒白不

提挈關梁不閉道無虜掠風不鳴條雨不破塊五日

一風十日一雨其盛茂者致黄龍騏驎鳯皇夫儒者

之言有溢美過實瑞應之物或有或無夫言鳯皇騏

驎之屬大瑞較然不得増飾其小瑞徵應恐多非是

夫風氣雨露本當和適言其鳯翔甘露風不鳴條雨

不破塊可也言其五日一風十日一雨襃之也風雨

雖適不能五日十日正如其數言男女不相干市價

不相欺可也言其異路無二價襃之也太平之時豈

更為男女各作道哉不更作道一路而行安得異乎

太平之時無商人則可如有必求便利以為業買物

安肯不求賤賣貨安肯不求貴有求貴賤之心必有

二價之語此皆有其事而襃増過其實也若夫萐脯

蓂莢屈軼之屬殆無其物何以驗之說以實者太平

無有此物儒者言萐脯生於庖厨者言厨中自生肉

脯薄如萐形揺鼓生風寒涼食物使之不臰夫太平

之氣雖和不能使厨生肉萐以為寒涼若能如此則

能使五穀自生不湏人為之也能使厨自生肉萐何

不使飯自蒸於甑火自燃於竈乎凡生萐者欲以風

吹食物也何不使食物自不臰何必生萐以風之乎

厨中能自生萐則氷室何事而復伐氷以寒物乎人

夏月操萐須手揺之然後生風從手握持以當疾風

萐不鼓動言萐脯自鼓可也須風乃鼓不風不動從

手風來自足以寒厨中之物何須萐脯世言燕太子

丹使日再中天雨粟烏白頭馬生角厨門象生肉足

論之既虛則萐脯之語五應之類恐無其實儒者又

言古者蓂莢夾階而生月朔日一莢生至十五日而

十五莢於十六日日一莢落至月晦莢盡來月朔一

莢復生王者南面視莢生落則知日數多少不須煩

擾案日曆以知之也夫天既能生莢以為日數何不

使莢有日名王者視莢之字則知今日名乎徒知日

數不知日名猶復案曆然後知之是則王者視日則

更煩擾不省蓂莢之生安能為福夫蓂草之實也猶

豆之有莢也春夏未生其生必於秋末冬月隆寒霜

雪霣零萬物皆枯儒者敢謂蓂莢達冬獨不死乎如

與萬物俱生俱死莢成而以秋末是則季秋得察莢

春夏冬三時不得案也且月十五日生十五莢於十

六日莢落二十一日六莢落落莢棄殞不可得數猶

當計未落莢以知日數是勞心苦意非善祐也使莢

生於堂上人君坐戸牖間望察莢生以知日數匪謂

善矣今云夾階而生生於堂下也王者之堂墨子稱

堯舜髙三尺儒家以為卑下假使之然髙三尺之堂

蓂莢生於階下王者欲視其莢不能從户牖之間見

也須臨堂察之乃知莢數夫起視堂下之莢孰與懸

曆日於扆坐傍顧輒見之也天之生瑞欲以娛王者

須起察乃知日數是生煩物以累之也且莢草也王

者之堂旦夕所坐古者雖質宫室之中草生輒耘安

得生莢而人得經月數之乎且凡數日一二者欲以

紀識事也古者史官典曆主日王者何事而自數莢

堯候四時之中命曦和察四星以占時氣四星至重

猶不躬視而自察莢以數日也儒者又言太平之時

屈軼生於庭之末若草之狀主指佞人佞人入朝屈

軼庭末以指之聖王則知佞人所在夫天能故生此

物以指佞人不使聖王性自知之或佞人本不生出

必復更生一物以指明之何天之不憚煩也聖王莫

過堯舜堯舜之治最爲平矣即屈軼巳自生於庭之

末佞人來輒指知之則舜何難於知佞人而使皐陶

陳知人之術經曰知人則哲惟帝難之人含五常音

氣交通且猶不能相知屈軼草也安能知佞如儒者

之言是則太平之時草木踰賢聖也獄訟有是非人

情有曲直何不并令屈軼指其非而不直者必苦心

一有獄字訟三人斷獄乎故夫屈軼之草或時無有而

空言生或時實有而虚言能指假令能指或時草性

見人而動古者質朴見草之動則言能指能指則言

指佞人司南之杓投之於地其柢指南魚肉之蟲集

地北行夫蟲之性然也今草能指亦天性也聖人因

草能指宣言曰庭末有屈軼能指佞人百官臣子懐

姦心者則各變性易操為忠正之行矣猶今府廷畫

臯陶觟𧣾也儒者說云觟𧣾者一角之羊也性知有

罪臯陶治獄其罪疑者令羊觸之有罪則觸無罪則

不觸斯蓋天生一角聖獸助獄爲驗故臯陶敬羊起

坐事之此則神竒瑞應之類也曰夫觟𧣾則復屈軼

之語也羊本二角觟𧣾一角體損於群不及衆類何

以爲竒鼈三足曰能龜三足曰賁案能與賁不能神

於四足之龜鼈一角之羊何能聖於兩角之禽狌狌

知徃乾鵲知來鸚鵡能言天性能一不能爲二或時

觟𧣾之性徒能觸人未必能知罪人臯陶欲神事助

政惡受罪者之不厭服因觟𧣾觸人則罪之欲人畏

之不犯受罪之家没齒無怨言也夫物性各自有所

知如以觟𧣾能觸謂之為神則狌狌之徒皆為神也

巫知吉凶占人禍福無不然者如以觟𧣾謂之巫類

則巫何竒而以為善斯皆人欲神事立化也師尚父

為周司馬將師伐紂到孟津之上杖鉞把旄號其衆

曰倉光倉光者水中之獸也善覆人船因神以化欲

令急渡不急渡倉光害汝則復觟𧣾之類也河中有

此異物時出浮揚一身九頭人畏惡之未必覆人之

舟也尚父緣河有此異物因以威衆夫觟𧣾之觸罪

人猶倉光之覆舟也蓋有虛名無其實效也人畏怪

竒故空褒増又言太平之時有景星尚書中𠉀曰堯

時景星見於軫夫景星或時五星也大者嵗星太白

也彼或時嵗星太白行於軫度古質不能推步五星

不知嵗星太白何如狀見大星則謂景星矣詩又言

東有啓明西有長庚亦或時復嵗星太白也或時昬

見於西或時晨出於東詩人不知則名曰啓明長庚

矣然則長庚與景星同皆五星也太平之時日月精

明五星日月之類也太平更有景星可復更有日月

乎詩人俗人也中𠉀之時質世也俱不知星王莽之

時太白經天精如半月使不知星者見之則亦復名

之曰景星爾雅釋四時章曰春為發生夏為長嬴秋

為收成冬為安寧四氣和為景星夫如爾雅之言景

星乃四時氣和之名也恐非著天之大星爾雅之書

五經之訓故儒者所共觀察也而不信從更謂大星

為景星豈爾雅所言景星與儒者之所說異哉爾雅

又言甘露時降萬物以嘉謂之醴泉醴泉乃謂甘露

也今儒者說之謂泉從地中出其味甘若醴故曰醴

泉二說相逺實未可知案爾雅釋水泉章一見一否

曰瀐檻泉正出正出涌出也沃泉懸出懸出下出也

是泉出之異輒有異名使太平之時更有醴泉從地

中出當於此章中言之何故反居釋四時章中言甘

露爲醴泉乎若此儒者之言醴泉從地中出又言甘

露其味甚甜未可然也儒曰道至大者日月精明星

辰不失其行翔風起甘露降雨濟而隂一者謂之甘

雨非謂雨水之味甘也推此以論甘露必謂其降下

時適潤養萬物未必露味甘也亦有露甘味如飴蜜

者俱太平之應非養萬物之甘露也何以明之案甘

露如飴蜜者著於樹木不著五穀彼露味不甘者其

下時土地流濕萬物洽沾濡溥由此言之爾雅且

近得實緣爾雅之言驗之於物案味甘之露下着樹

木察所着之樹不能茂於所不着之木然今之甘露

殆異於爾雅之所謂甘露欲驗爾雅之甘露以萬物

豐熟災害不生此則甘露降下之驗也甘露下是則

醴泉矣

    治期篇

世謂古人君賢則道德施行施行則功成治安人君

不肖則道德頓廢頓廢則功敗治亂古今論者莫謂

不然何則見堯舜賢聖致太平桀紂無道致亂得誅

如實論之命期自然非德化也吏百石以上若升食

以下居位治民爲政布教教行與止民治與亂皆有

命焉或才髙行潔居位職廢或智淺操洿治民而立

上古之黜陟幽明考功據有功而加賞案無功而施

罸是考命而長祿非實才而厚能也論者因考功之

法據效而定賢則謂民治國安者賢君之所致民亂

國危者無道之所為也故危亂之變至論者以責人

君歸罪於為政不得其道人君受以自責愁神苦思

撼動形體而危亂之變終不減除空憤人君之心使

明知之主虛受之責世論傳稱使之然也夫賢君能

治當安之民不能化當亂之世良醫能行其針藥使

方術驗者遇未死之人得未死之病也如命窮病困

則雖扁鵲未如之何夫命窮病困之不可治猶夫亂

民之不可安也藥氣之愈病猶教導之安民也皆有

命時不可令勉力也公伯寮愬子路於季孫子服景

伯以告孔子孔子曰道之將行也與命也道之將廢

也與命也由此言之教之行廢國之安危皆在命時

非人力也夫世亂民逆國之危殆災害繫於上天賢

君之德不能消郤詩道周宣王遭大旱矣詩曰周餘

黎民靡有孑遺言無有可遺一人不被害者宣王賢

者嫌於德微仁惠盛者莫過堯湯堯遭洪水湯遭大

旱水旱災害之甚者也而二聖逢之豈二聖政之所

致哉天地厯數當然也以堯湯之水旱準百王之災

害非德所致非德所致則其福祐非德所為也賢君

之治國也猶慈父之治家慈父耐平教明令耐使子

孫皆為孝善子孫孝善是家興也百姓平安是國昌

也昌必有衰興必有廢興昌非德所能成然則衰廢

非德所能敗也昌衰興廢皆天時也此善惡之實未

言苦樂之效也家安人樂富饒財用足也案富饒者

命厚所致非賢惠所獲也人皆知富饒居安樂者命

祿厚而不知國安治化行者歴數吉也故世治非賢

聖之功衰亂非無道之致國當衰亂賢聖不能盛時

當治惡人不能亂世之治亂在時不在政國之安危

在數不在教賢不賢之君明不明之政無能損益世

稱五帝之時天下太平家有十年之蓄人有君子之

行或時不然世増其美亦一有然字或時政致何以審之

夫世之所以為亂者不以賊盜衆多兵革並起民棄

禮義負畔其上乎若此者由穀食乏絶不能忍饑寒

夫饑寒並至而能無為非者寡然則温飽並至而能

不為善者希傳曰倉廪實民知禮節衣食足民知榮

辱讓生於有餘争起於不足穀足食多禮義之心生

禮豐義重平安之基立矣故饑嵗之春不食親戚穰

嵗之秋召及四鄰不食親戚惡行也召及四鄰善義

也為善惡之行不在人質性在於嵗之饑穰由此言

之禮義之行在穀足也案穀成敗自有年嵗年嵗水

旱五穀不成非政所致時數然也必謂水旱政治所

致不能為政者莫過桀紂桀紂之時宜常水旱案桀

紂之時無饑耗之災災至自有數或時返在聖君之

世實事者說堯之洪水湯之大旱皆有遭遇非政惡

之所致說百王之害獨謂為惡之應此見堯湯德優

百王劣也審一足以見百明惡足以照善堯湯證百

王至百王遭變非政所致以變見而明禍福五帝致

太平非德所就明矣人之温病而死也先有凶色見

於面部其病遇邪氣也其病不愈至於身死命夀訖

也國之亂亡與此同驗有變見於天地猶人温病而

死色見於面部也有水旱之災猶人遇氣而病也災

禍不除至於國亡猶病不愈至於身死也論者謂變

徵政治賢人温病色凶可謂操行所生乎謂水旱者

無道所致賢者遭病可謂無狀所得乎謂亡者為惡

極賢者身死可謂罪重乎夫賢人有被病而早死惡

人有完彊而老夀人之病死不在操行為惡也然則

國之亂亡不在政之是非惡人完彊而老夀非政平

安而常存由此言之禍變不足以明惡福瑞不足以

表善明矣在天之變日月薄蝕四十二月日一食五

十六月月亦一食食有常數不在政治百變千災皆

同一狀未必人君政教所致嵗害鳥帑周楚有禍綝

然之氣見宋衛陳鄭皆災當此之時六國政教未必

失誤也歴陽之都一夕沈而爲湖當時歴陽長吏未

必誑妄也成敗繫於天吉凶制於時人事未爲天氣

巳見非時而何五穀生地一豐一耗穀糶在市一貴

一賤豐者未必賤耗者未必貴豐耗有嵗貴賤有時

時當貴豐穀價増時當賤耗穀直減夫穀之貴賤不

在豐耗猶國之治亂不在善惡賢君之立偶在當治

之世德自明於上民自善於下世平民安瑞祐並至

世則謂之賢君所致無道之君偶生於當亂之時世

擾俗亂災害不絶遂以破國亡身滅嗣世皆謂之為

惡所致若此明於善惡之外形不見禍福之内實也

禍福不在善惡善惡之證不在禍福長吏到官未有

所行政教因前無所改更然而盜賊或多或寡災害

或無或有夫何故哉長吏秩貴當階平安以升遷或

命賤不任當由危亂以貶詘也以今之長吏况古之

國君安危存亡可得論也


論衡卷第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