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誠齋集 (四庫全書本)/全覽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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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欽定四庫全書
  誠齋集巻六十一
  宋 楊萬里 撰
  
  答周監丞賀除寶謨閣直學士啓
  伏以帝奉先猷新禹謨之天禄恩叨寓直登唐館之瀛洲繫乗成先生借月旦之評致吾黨小子進奎躔之職伏念某漁樵爭席雲月為家木柄長鑱劚同谷之山雪桃花流水釣西塞之江風敢期尺一詔之頒誕寘十八人之列目昏青簡頭渾白以奈何身被緑蓑腰縱黃而不稱何修臻此揆厥所元兹葢伏遇致政提舉監丞學詣三五之源文傳六一之統金口木舌駕所説以無前玉珮金琚著厥詞而愈偉親執杏壇之牛耳俯視槐宫之鼠肝獨無愛於游談喜推長於同輩老夫耄矣䝉暖律之一吹暮色蒼然忽秋草之更緑某屬者自欿惕焉擅辭紙落雲烟首辱一幅八行之牘聲諧韶濩更詒駢四儷六之章迨及謝恩於公朝乃能答賦於齋閤今已後矣真魯人二國之𦤎何以報之媿平子四愁之詠
  答本路陳漕送冬酒啓
  伏以斗仰巖瞻望清風於天外陽生道長舒和氣於人寰慶先集於一臺福遂均於十部恭惟都運寶謨大卿文炳日星之紀學見天地之心雪山倚空方輝映孔鸞之集卿士惟月乃照臨軫翼之虚即乗七日來復之期徑造五花判事之處某密依陳榻未辦猷舟下乳酒於青雲忽拜山瓶之賜寄魚書於白錦更詒烟村之詞摧謝不荘頌言靡已
  答本路陳運使送元正節酒啓
  伏以寒盡春生轉光風於七始冰解漕下溢喜氣於一臺福以類升道隨陽長恭惟都運安撫寶謨大卿筆補造化紙落雲烟椒盤頌花又入杜陵之新句官梅動興更追何遜之髙吟即上直於玉堂供履端之春帖某嚼冰松下釣雪溪頭幸獨有於二天乃不隂於元日逺勞青州從事之嘉惠實獲我心愧無黃絹幼婦之好辭以拜君賜
  與寧國府傅樞使啓
  伏以辭奉上台之光今一終矣願在下風之悃夢多見之隔天闗九虎之崇深覺漢水雙魚之疎濶或者未忘於末至不然敢逆於顏行恭惟判府大⿱㳄貝樞吏相公文冠唐朝之兩科家傳商相之一傅有草堂先生之烈兹老成典刑之尚存有司馬君實之風辭樞機周密而不拜請迺翁之舊治慰故老之去思航謝守之澄江乃賡淨練筆梅郎之叠嶂迓續絶絃即書名姓於金甌襲作鹽梅於玉鉉某生涯獨速行李笭箵千里同風悵想望於兩地一子從政喜獨有於二天敢丐恩斯而閔斯庶容饘是而粥是有敶懇欵靡所終窮
  賜衣冠謝陳勉之丞相啓
  乆製荷衣豈識宫衣之舊絢内分金帶反觀韋帶之酸寒未聞老退之逺臣與被匪頒之異數兹蓋伏遇大丞相特進國公上扶天造下遂物宜發晏子之仁言前陳造膝廣周王之好賜施及病身某來日無多前塗就窄潭潭相府想厭聞結草之諂辭喋喋嗇夫竟莫報拔茅之恩紀
  賜衣帶謝雷朝宗左司啓
  孤雲無依方宿巖而翻月自天有賜爰賜帶以遺衣白發其端烏得無自兹蓋伏遇左司仁言乃玉咳唾成珠酇侯論功允出鄂秋之建議琅邪就國率本田春之立談感徳何窮占詞已淺
  賜衣帶謝户部王少愚侍郎啓
  孤雲無依方宿巖而翻月自天有賜爰賜帶以遺衣費大農金帛之所儲命有司出納而不吝兹葢伏遇判部侍郎持心近厚博愛謂仁肯若叔孫之裂裳曰其褊矣端為武公而請服安且吉兮感徳何窮占詞已淺
  謝趙徳老大資舉女壻陳丞京狀啓
  伏以挂冠神武之門居然一紀望履翹材之館邈若九霄于何冰氏子之寒欲動雪山佛之聴真持方寸之木輕撞萬石之鐘頃不自量乃竊有請僣以東床之下客控於北斗之鴻樞懇陳鵲繞之依仰祈鶚表之薦敢謂觀使大資相公其應如響有味其言既稱其稟不世之才又重以行有用之學使老僕當二語之寵敢云披襟豈後生䝉一字之褒可不避席而况揚清之公舉尤艱破白之首章惟元勲鉅徳之相臣欣為之唱則使節州麾之執事和者爭先是一紙之春風兼五奏之秋實岱宗造化難方化筆之穹崇渤澥波瀾莫測恩波之浩蕩感深次骨言不寫心
  謝福帥何樞使許薦陳丞啓
  伏以臥疾清漳箭激一星之紀上書光範莛撞萬石之鐘頃不自量乃竊有請僣以東牀之下客控於北斗之鴻樞僂陳鵲樹之依仰匄鶚章之染敢謂判府安撫觀文樞使相公以衮衣繡裳之崇崛不忘貧賤之交以銀鈎玉唾之光華允答迪忱之懇云薦紙之罔缺許嗣嵗之兼收立談賜白璧之雙一諾重黄金之百屬子淵之頌蜀援建武以借恂朝徹九闗夕頒一札即舊邦而因任布大册之焜煌峻紫宸絶等之班示赤舄遄歸之信天其或者我有遇焉極知帥閫之需頭嵗中不再亦聞秘殿之薦目囊底有三偶時制立限員之文至來年乃拜賜之日息壤在彼奚事荀庚之尋盟秉燭夜行猶恐靈均之先路倚俟瓊琚之報不勝犬馬之情
  答新廬陵陳宰啓
  伏以廬陵壮縣非方六七十之小邦邑長邇年財僅數二三之佳政今衆口又談於明府舉萬人想望其仁賢恭惟判縣大中太丘徳閥之聞孫碧落仙真之猶子管城泓楮初欲䇿勲二尺之檠玉樹芝蘭晩乃折腰五斗之米身中清而雪潔手奏職以風生諸公蜚薦鶚之五章九重遣割雞於百里河陽桃李巳先春而作花武城弦歌不崇朝而偃草某漁樵争席雲月為家忽驚剥剥啄啄之叩門更詒怪怪奇奇之妙牘暗投明月故應無按劒之譏報乏英瓊竟虚辱錯刀之贈毣毣之悃詹詹未央
  謝太守胡平一斷盜葬墓啓
  伏睹判府寺正台判以賊人羅十六發妻父故承事郎羅天文墓盜葬斷罪訖者發塜元惡服刑府廷當三人夜盜於墟墓之林其誰知者乃一日暴寃於神明之政此舉赫然照黃泉之憤於九天嘘白骨之枯而再肉從此衣冠之松檟安若泰山遂使椎埋之姦兇罔不落胆兩族雨感恩之淚萬人歌掩骼之仁某嘉與外家同沐膏澤屬嬰癃疾抱至痛者一朞仍苦痔風忽下血之數斗薾然垂死力趨蹌而未能惕若占詞字敧傾而不恪其為悲感罔究鋪張
  通吉州李守啓
  恭審出綍西垣分符南服偉然人望乆應置紫槖之班邈是江城乃復挂朱幡之轍自非重外何至煩公先庚一臨旁午相慶恭惟判府大中英名山重雅徳川流夜光之璧隋侯之珠焯為宗廟之寶徂徠之松新甫之栢自是棟梁之材小試合肥監貳之聲大振臨賀循良之政繄吾鄉佳山水之郡有先正分風月之堂召伯昔臨撫砌下甘棠之蔚若王戎幼戲歎道旁苦李之宛然故老喜東閣仙郎之來太史占南斗文星之粲第恐促馳於召節庸或不俟於建牙某投老歸歟受㕓幸甚紹興晚嵗常拜老龎公之後塵淳熈初年又忝大馮君之前秕乃今得託於世契將獲大庇於老癃寸心載欣千諄更寫
  謝何樞使舉女壻陳丞改官啟
  相門之老賓客手援坦腹之親幕府之舉賢才首剡需頭之奏望不及此幸而得之側聞十連之薦員止限一削於滿嵗閩山人物有今日小朝廷之名樞極相臣負一世大宗師之望士經題品衆所聳瞻豈惟京秩之階梯已入化工之坯冶矧以廣文先生之親近每朝暮叩門而求之庸有藍田負丞之濶疎無左右先容之進者初笑亡弓於楚國終為得鹿之鄭人遂登濟兹孰綱維是茲葢伏遇判府安撫觀文樞使相公道綜乾坤之蘊望隆社稷之臣周公之非驕吝篤故舊而無棄仲尼之本忠恕記乆要而不忘尚憐諸父之門生同是貞元之朝士老而不死巋然獨存薦其東牀詣於北闕獻蛇雀銜珠之語知所厭聞肩出處斷金之心永以為好過此以往未知所裁
  賀李吉州小啓
  恭惟練日惟良建牙有淑仁風義氣不減鼓琴之南薫天時人和更沛隨車之甘雨恭惟懽慶某受㕓所部臥病空山騎竹而迎郭侯巳落兒童之後扶杖而聴漢詔莫陪父老之班
  羅氏定親啓
  朱陳二姓繪嫁娶以成圖劉范兩家締昏姻而以世乆矣古風之汨振俟乎吾黨以追還恭惟宣卿知丞學士尊伯翁令姪必隆主簿學士親家位長小娘子稺而惠和有外氏之内則而萬里長男具位長孺房下長孫子具位泰伯學而勉强乃公家之彌甥十世可知繼好復從於今始兩端而竭菲儀仍守於舊規












  誠齋集巻六十一
<集部,別集類,南宋建炎至德祐,誠齋集>



  欽定四庫全書
  誠齋集巻六十二
  宋 楊萬里 撰
  
  上夀皇乞留張栻黜韓玉書
  臣聞人主無職事進君子退小人此人主之職事也昔者舜之功亦多矣而傳獨以舉十六相去四凶為舜之大功魯平公非不賢矣而後世乃以信臧倉疑孟子為平公之恨人主之職事豈復有大於進退賢否者乎恭惟皇帝陛下以治功之不振為大憂以國勢之不强為大恥比年以來選置宰相更易百官凡負天下之望稱士林之秀者陛下朝取一人夕取一人羅而致之朝廷之上山林之士幾無遺矣慶厯元祐之盛殆不過此詩曰靡不有初鮮克有終臣竊觀近日之一二事私憂陛下之變於初也臣竊見左司郎中張栻有文武之才有經濟之學葢其父浚教養成就之者三十年以為陛下一日之用陛下知之亦十年矣陛下試之亦屢更煩使矣寘之都司處之講筵陛下亦駸駸用之之天下方拭目而觀非觀朝廷也觀栻也積平生之學天下恐其負所學膺聖主之知天下恐其負所知而栻自立朝以來凜凛自奮其在都司有所不知知無不為其在講筵有所不言言無不盡天下不以為栻之賢而以為陛下之之聖葢身賢非難而用賢者為明能言非難而聴言者為聖且如前日樞臣張說之除在廷之臣無一敢言獨栻言之人皆以為成命之難囘而陛下即為之改命是時天顔之喜聖語之褒行路之人皆能言之以為堯舜之舍已從人成湯之改過不吝陛下兼而有之然一旦夜半出命逐之逺郡民言相驚以為朝廷之逐張栻是為張說報仇也臣以為不然陛下如惡其人必不聴其言陛下既聴其言必不惡其人然天下之人難以户曉此意未必出於陛下而此謗獨歸於陛下此臣所以不勝其憤而為陛下一言也至於小人如韓玉者士論藉藉謂其人狼子野心工於誕謾深於險賊當陛下厲恢復之志推豁達之度使功使過不疑不貳故如玉者亦偶得以備使令於前而玉小人不知聖恩之深隂懐兩端之志其大姦大惡之狀臺臣既言之矣臣獨聞之士大夫之間玉有書與知識云不勝秋風鱸魚之思識者聞之莫不寒心昔陳平背楚歸漢終為漢之用侯景背魏歸梁終不為梁之福今之待玉幸其有陳平之用而不察其有侯景之詐豈不危哉且臺諫者古之法官葢天子之耳目朝廷之紀綱也宰臣聞其有言則狼狽而出府大將聞其有言則犇走而釋兵非畏臺諫也畏國法也今臺臣之言玉者至於七八矣而玉頑然坐曹不以為意是無國法也法存則國安法亡則國危他日萬一有姦雄焉其誰肯為陛下言之借使言之其誰畏之議者皆曰陛下逐一君子如彼其易而去一小人如此其難陛下何以得此聲哉此臣所以不勝其憤而為陛下一言之也大抵小人之言不可聴也救君子則小人必以為黨排小人則小人必以為奸臣聞昔者孔戣之去韓愈上書留之唐帝不以為黨張湯之奸李息畏禍不言汲黯深以為責臣雖無汲黯之見責不敢不發韓玉之姦臣知陛下之不罪諫臣過於唐帝不敢不留張栻之去劉向曰用賢則如轉石去佞則如㧞山此漢成帝之為也陛下之聖必不為此但恐言之而利害不明諫之而忠誠不切不足以感動聖心爾臣願陛下沛然改命留其所當留去其所當去朝廷輕重在此一舉臣區區獻忠一作言不勝萬死
  上夀皇論天變地震書
  五月二十四日朝奉郎尚書吏部員外郎臣楊萬里謹齋沭裁書昧死百拜獻於皇帝陛下臣聞言有事於無事之時不害其為忠也言無事於有事之時其為姦也大矣昔者賈誼陳治安之䇿有厝火積薪之喻此文帝最盛時也蘇洵獻審敵之䇿有𡚁船深淵之喻此仁宗最盛時也西漢之文帝本朝之仁宗何君也後世堯舜之君也以後世堯舜之君而二子有積薪弊船之喻何也臣故曰言有事於無事之時不害其為忠也今則不然南北和好踰二十年一旦絶使敵情不測而或者曰彼有五單于争立之禍又曰彼有匈奴困於東胡元魏擾於柔然之禍既而皆不驗或者曰彼將畏我或者曰彼不敢圖我使果畏我而不敢圖我乎道塗相傳繕汴京之城池開海州之漕渠又於河南北簽民兵増驛騎製馬櫪籍井泉又収彼之海舟入彼之内地葺而新之其意甚秘其禁甚嚴而吾之間諜不得以入此何為者耶今夫千金之家有巨盜焉日夜摩厲以圖行刼而奪之貨為千金之子者方且外户不閉般樂飲酒處之以坦然夫有其備而處之以坦然可也無其備而處之以坦然可乎而說者以為畏我且不敢圖我也臣所謂言有事於無事之時者一也或以為老胡北歸可以為中國之賀臣以為中國之憂正在此也何也昔者逆亮之南侵也空國而盡銳於一舉不知夫此胡乗其虛而奪之國今此胡之北歸葢創於逆亮之空國而南侵也是胡將欲南之必固北之北之者何或者以身填撫其巢而以其雛與壻經營其南也而說者以為可以為中國賀臣所謂言有事於無事之時者二也臣竊聞論者或謂緩急淮不可守則棄淮而守江是不然有淮所以有江也淮苟無矣安得而有江哉吾果棄淮乎敵以兵居之居之而不去近則通泰之䀋利為彼所據將無以給吾之財用逺則吳蜀之形勢為彼所裂將無以通吾之脉絡葢昔者吳與魏力争而得合肥然後吳始安李煜失滁揚二州自此南唐始蹙今曰棄淮而保江既無淮矣江可得而保乎臣所謂言有事於無事之時者三也陛下近日之舉亦可觀矣如曰舉邉帥如曰舉都統其說是也其意未也何也今淮之東西凡十五郡所謂守帥不知陛下將使宰相擇之乎抑將使樞庭擇之乎使宰相擇之宰相未必為樞庭慮也使樞庭擇之則除授不自巳出也一則不為之慮一則不自己出緩急敗事則皆曰非我也陛下將責之誰乎至於都統則令侍從勿以見任而必曰未顯者是求他日之將才而非求今日之將才也舉者得以塞今日之責受舉者得以逃今日之責是上下相與為媮而巳臣所謂言有事於無事之時者四也且南北各有長技若騎若射北之長技也若舟若步南之長技也今為北之計者尚収其海舟而繕治之至於南之海舟則不聞繕治焉或曰吾舟素具也或曰吾之舟雖未具而憚於擾也自紹興辛巳南北之戰今幾年矣當時山東之功采石之功不以騎也不以射也不以步也舟焉而已當時之舟勝則勝矣今幾年矣素具之舟其可復用乎且夫斯民一日之擾與社稷百世之安危孰輕孰重也易曰除戎器戒不虞聖人豈不知其擾哉夫固有大於擾者也而曰素具又曰憚於擾臣所謂言有事於無事之時者五也大抵天下之事有緩急當周公相文王之時其急在於膺戎狄當宣王中興之時其急在於伐玁狁當今之時陛下以為何等時耶金人日逼彊場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日擾而未聞防金人者何䇿保疆場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者何道但聞某日修某禮文也某日進某書史也是以鄉飲理軍以干羽解圍也臣所謂言有事於無事之時者六也臣聞古者人君人不能悟之則天地能悟之今也國家之事敵情不測如此而君臣上下處之如太平無事之時是人不能悟之矣故上天見異相傳異時熒惑犯南斗邇日鎮星犯端門熒惑守羽林臣書生不曉天文未敢以為必然也至於王春正月日青無光若有兩日相摩者兹不曰大異乎然天猶恐陛下之不信也至於春日載陽和氣播物復有雨雪殺物者兹不曰大異乎然天猶恐陛下又不信也迺五月庚寅又有戊夜地震者兹又不曰大異乎且夫天變在逺臣子不敢奏也不信可也地震在外州郡不敢聞也不信可也今也天變頻仍地震輦轂陛下豈得不信乎信之矣豈得不愳乎臣聞匡衡云隂變則静者動陽蔽則眀者晻曷謂陽曰君也徳也中國也君子也曷謂隂曰臣也兵刑也夷狄也女謁近習也今也日而無光春而雪寒地而動揺其為隂之咎證也昭昭矣而君臣不聞警愳朝廷不聞咨訪人不能悟之則天地能悟之臣不知陛下於此悟乎否乎臣謹按國史本朝宣和五年十月京師地震未幾有尼瑪哈㓂汴京之役紹興三年八月行在所地震未幾有金人㓂淮甸之役宣和遇烖而恬不知愳我是以有靖康之禍光堯遭變而詔求直言我是以有韓世忠劉光世之㨗此近事之驗也不必逺稽之上古也今或者曰天變不足畏地震不足畏陛下胡不引宣和紹興之事而觀之乎臣所謂言有事於無事之時者七也自頻年以來兩浙最近則先旱江淮則又旱湖廣則又旱一方有旱則民之流徙者相續道殣者相枕常平之積名存而實亡入粟之令上行而下不應静而無事上未知所以振之救之動而有事將何仰以為資耶昔者漢之伐匈奴必實塞下之粟伐先零必糴湟中之糓今也倉廪府庫非徒無餘也且不足也而或者以為無足慮臣所謂言有事於無事之時者八也古者足國裕民惟食與貨所謂貨者今之錢幣是也今之所謂錢者富商巨賈近習閹官權貴將相皆盈室以藏之列屋以居之積而不洩滯而不流至於百姓三軍之用則惟破楮劵爾一旦緩急破楮劵可用乎當是之時萬一如唐涇原之師因怒糲食蹴而覆之出不遜語遂起朱泚之亂可不為寒心哉臣之大憂實在於此而或者曰楮劵可以富國臣所謂言有事於無事之時者九也臣聞善為備者備兵不若備糧備糧不若備人古者立國必有可畏非畏其國也畏其人也故苻堅欲圖晉而王猛以為不可謂謝安桓冲江左之望是存晉者二人而已矣異時名相如趙鼎張浚名將如岳飛韓世忠此金人所憚也近時劉珙可用則蚤死張栻可用則沮死萬一有緩急不知可以督諸軍者何人可以當一靣者何人而金人之所素憚者又何人耶而或者謂今日文武之才皆有其人人之有才用而後見臣聞之記曰苟有車必見其式苟有言必聞其聲今曰有其人而未聞某人如古之名相某人如古之名將是有車而無式有言而無聲也且夫用而後見非臨之以大安危試之以大勝負則莫見其用也平居無以知其人之能否必待大安危大勝負而後見焉見其成事幸矣萬一見其敗事悔何及耶昔者謝元之北禦苻堅而郄超知其必勝桓温之西伐李勢而劉惔知其必取葢元於履屐之間無不當其任温於蒱博不必得則不為二子於平居無事之日葢必有以察其小而後信其大也豈必待用而後見哉而今之說者曰文武之才皆有其人人之有才用而後見臣所謂言有事於無事之時者十也臣願陛下超然逺覽昭然逺寤勿矜聖徳之崇髙而増其所未能勿恃中國之生聚而言其所未備勿以天地之變異為適然而法宣王之愳災勿以臣下之苦言為逆耳而體太宗之導諫勿以女謁近習之害政為細故而監漢唐季世致亂之由勿以夷狄仇讐之包藏為無他而懲宣政晚年受禍之酷責大臣以通知邉事軍務如富弼之請勿以東西二府而異其心委大臣以薦進謀臣良將如蕭何所竒勿以文武兩塗而殊其轍勿使賂宦官而得旄節如唐大厯之弊勿使貨近幸而得招討如梁段凝之敗以重蜀之心而重荆襄使東西形勢之相接以保江之心而保兩淮使表裏唇齒之相依勿以海道為無虞勿以大江為可恃増屯聚粮治艦扼險君臣之所咨訪朝夕之所講求姑置不急之務専精備敵之䇿平居無事常若敵至庶幾上可消於天變下不墮於戎心詩云迨天之未隂雨徹彼桑土綢繆牖户若曰隂雨既至而後徹桑土則伊尹周公孫武穰苴亦不能為矣雖然天下之事有本根有枝葉如臣前之所陳者皆枝葉而巳所謂本根臣請誦之臣嘗讀三國志見杜恕上疏於魏明帝臣以為深有當於人心者如曰陛下憂勞萬幾或親燈火而庶事不康又曰今朝臣不自以為不能以陛下為不任也不自以為不知以陛下為不問也又曰每有軍事詔事常曰誰當憂此者耶吾當自憂爾又曰知其不盡力也而代之憂其職知其不能也而教之治其事恕之意葢謂人主不可以自用而人臣之不忠者幸於人主之自用人臣不可以不任責而人臣之無能者患於巳之任責細故小物而人主自用人臣不任責猶未害也至於軍事而猶曰誰當憂此吾當自憂今日之事將無類此臣聞之易曰乾為君乾之道何道也代有終者坤也行水火山澤雷風之用者六子也乾何為哉君道亦然故孔子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自堯舜至於文武㒺不行此道自六經至於語孟㒺不講此言惟漢之晁錯以為不然爾其說曰人主不可以不知術數夫以孝景恭儉之資去成康不能以寸然徳减於孝文變生於七國錯實誤之也陛下舍已如舜從諫如湯毋我如孔子無可無不可如漢髙帝而太平未致中興未開夷狄冦讐若未有以備之者得無有如晁錯者惑聖聴而誤聖心者乎傳曰水木有本源陛下聖學髙明惟思其所以本源者臣昩死上愚言惟陛下財擇臣一介小臣不勝愚忠冐犯天威罪在不赦臣無任惶懼戰慄之至臣萬里昩死百拜
  旱暵應詔上疏淳熈丁未七月十三日上
  臣伏准今月八日尚書省劄子七月七日三省同奉聖㫖政事不修旱暵為虐可令侍從臺諫兩省卿監郎官舘職疏陳闕失及當今急務無有所隠臣仰惟聖主在上徳政溥博和氣昭格頻年告豐廼五月以來上天不雨聖心焦然不遑朝夕親御法駕禱於羣望至惻怛也而亢陽為戾時雨未應誕布明詔疇咨在廷臣職在宰掾列在卿監無以報國惟有盡言然臣乆不聞聖世求言之詔而驟當聖主下詢之勤竊喜憂民之意足以轉災而為祥又竊歎求言之詔無乃似遲而猶隘也旱及兩月然後求言不曰遲乎上自侍從下止館職不曰隘乎臣請為陛下厯言致旱之由然後請講備旱之䇿臣聞天地之氣與人之氣貫通而為一者也是氣也常通而不隔則為豐穰為治安一有隔而不通則為水旱為危亂今嵗之所以旱者何也是必有隔而不通者也易曰天道下濟而光明地道卑而上行記曰天氣下降地氣上騰皆言天地之氣相為升降然後相為貫通也今也陽亢於上而不下濟隂伏於下而不上行是必有戾氣隔於其間也然則孰為戾氣斯民歎息之聲此至微也而足以聞於皇天斯民愁恨之念此至隠也而足以達於上帝此戾氣之所從生而天地之氣所從隔也愛民如陛下憂民如陛下而安得愁恨歎息之事哉葢上澤不下流下情不上通而巳矣何謂上澤之不下流上有薄賦歛之君而民不受其實恵上有省刑罰之君而民不被其深仁此臣所謂上澤之不下流也何謂下情之不上通陛下之耳目内寄之於臺諫而臺諫之情有所不盡達外寄之於監司而監司之情有所不盡聞此臣所謂下情之不上通也臣請先言民不受實惠之說陛下之於民田租之課所蠲者不知其幾酒稅之課所蠲者不知其幾茶鹽之課所蠲者不知其幾可謂上有薄賦歛之君矣然民之不受實惠者何也下之人有以隔之也陛下蠲之版曹督之監司督之州縣督之則是蠲之者言也督之者意也蠲之者名也督之者實也言不掩意實不葢名是罔民也或曰此經常之費也不可得而蠲也若曰經常之費不可得而蠲乎真宗之世常因蠲民之賦而出内藏之錢以賜三司以代所蠲矣大臣何不舉此故事以聞於陛下也或曰人主愛民人臣愛官故蠲之者未幾而督之者愈峻也且陛下之愛民令之則必行禁之則必止人臣安得以愛官之故而隔陛下及民之恵也或曰沈㚆之為秀州葢嘗以獻羡餘而進自此而得樞宻矣錢良臣之為總領葢嘗以巧聚歛而進自此而至參政矣上之人設大官以誘之故下之聚斂者奔而趨之臣竊以為不然陛下之用二臣或以其寸長或以其一能也豈以其獻羡餘巧聚斂而用之哉雖然詩不云乎人之多言亦可畏也願陛下謹其用人之端而勿啟其愛官之源庶乎斯民䝉陛下之實恵也臣故曰上有薄賦斂之君而下不受其實惠者此也臣請次言民不被深仁之說陛下邇者御殿慮囚多從未减非不欽恤又推之於京畿輔郡罔不末减非不欽恤又推之於天下郡縣罔不末减非不欽恤可謂上有省刑罰之君矣然民之不被其深仁者何也或曰京畿縣令之獄非有訟也邏者興之也左帑監官之獄亦非有訟也邏者興之也淮商鄭𩃎之獄亦非有訟也中人興之也且夫京幾縣令之罪信有罪矣恕之不可也左官監臨之官信有罪矣恕之不可也然下無吏民之訟上無官長之劾而邏者興之則不可也天下之事惟公可以服人惟正可以治人所謂邏者豈盡公正乎哉周之監謗秦之偶語其端甚微其禍甚大皆此曹為之也宜其人之不服也至於鄭𩃎之獄其有罪無罪臣不得而知也但聞其發於中人鄧𤩊之請人巳知不服矣幸而陛下付之於淮西之監司方有開者鞫之果以無罪告陛下赫然震怒貶鄧𤩊之秩此齊威王烹左右者之舉也人巳大服矣今又有貴戚近習曰鄭興裔者為淮西之帥𠕂欲實鄭𩃎之罪以快中人之憤以結中人之援詔下𠕂鞫中外凜凛也邇日復聞鄭𩃎者詣登聞而乞付廷尉矣此葢恃陛下之眀而自歸於君父然今之所謂廷尉者其如張釋之乎其如徐有功乎其能不諂附中人而昭洗無罪乎中外凛凛也漢黨錮之獄唐甘露之𥚽皆此曹為之也可不杜其漸乎臣故曰上有省刑罰之君而下不被其深仁者此也臣請復言臺諫之情有不盡達之說臣竊見臺臣蔣繼周言及軍中鞭死二婦之事其一軍婦也其一民婦也既而又聞繼周以言事失實求罷所職使其果以軍婦為民婦是失實也然臺諫言事許以風聞此祖宗之法所以防姦雄隠伏不測之變也既曰風聞則豈能事事盡實也哉今也以言一事失實而遽罷臺職萬一他日有意外不測之姦欲言則無其迹不言則養其患而臺諫之臣懲於失實之罪是豈可不為寒心哉且言一軍婦而失實其罪微矣未至於罷職也罪不至於罷職而遽罷之中外相顧或曰繼周以觸天威而罷也或曰繼周以言近習而罷也或曰繼周以擊權貴而罷也是三說者初無是事也而天下不可以户曉也無是事而有是說皆非所以彰陛下之聖徳而適以損聖徳非所以重天朝之國體而適以傷國體陛下受其名繼周受其榮也繼周受其榮亦繼周受其屈也陛下豈得而知之乎臣故曰臺臣為陛下之耳目而臺臣之情有不盡達者此也臣請復言監司之情有不盡聞之說臣竊見浙東監司朱熹以言台州守臣唐仲友而畀祠禄至今六年朝廷藐然不省亦廢然不用天下屈之或曰熹之經學上祖孔孟下師程顥程頥舉而用之必有可觀臣未論也或曰熹之才氣大用之則應變小用之則撥煩置之散地深有可惜臣亦未論也臣獨恠熹以監司而劾郡守郡守廢而不用監司亦廢而不用以郡守為是乎猶當伸監司以飬其直也不當廢監司也以監司為是乎則當廢郡守矣今也熹與仲友兩廢而兩不用臣不知此為賞耶為罰耶使仲友而無罪仲友何不請詣廷尉以辨之使熹而舉按之不實朝廷何不聲熹之罪以罰之何直為此憒憒也况於細民之寃而求白乎臣故曰監司為陛下之耳目而監司之情有不盡聞者此也由前之二說而推之則上澤之不下流者非一端由後之二說而推之則下情之不上通者非一事亦姑舉臣之所知者而已抑又有可言者臣聞能節用而後能愛人能不傷財而後能不害民故韓昭侯愛一敝袴以待有功非愛敝袴也一𢇁一縷皆自寒女出也小民絲粟十百之逋官捕而笞之繫之鞭血流地陛下不得而見也號呼徹天陛下不得而聞也然則財之在官也豈可妄用哉如徃嵗之雪寒如邇日之火災陛下皆發帑廩以賜軍民誰不恱服者至於史浩之賜金至以千計焉夏侯恪之賜錢以買宅至以萬計焉塗之人皆曰此民之膏血也是二人者何功而得此也弱者嫉焉强者憤焉此亦召戾氣之一端也臣聞聖人擇狂夫之言且狂夫者喪心無知之人也其言果何足取而聖人擇焉者將以來天下之嘉言也側聞講筵讀貞觀政要至於太宗之導諫而恱從陛下慕焉讀陸贄奏議至於徳宗恥屈於正論陛下譏焉人誰不恃陛下之好諫而争為狂言者然自近年以來如賈偉以妄言兵將而貶自此外之小臣相戒而不敢言事矣許知新以妄引指揮而黜自此内之羣臣相戒而不敢言事矣是二事者必不出於陛下之意也而中外大惑也此亦召戾氣之一端也雖然臣前所言者皆非其大者也臣聞洪範之五事其一曰貌曰恭又曰恭作肅又曰曰肅時雨若葢恭肅者謙而不自盈卑而不自髙之謂也即易之天道下濟記之天氣下降之理也是以為時雨之證也堯之聖不過於允恭舜之聖不過於温恭商之中宗享國五十九年而猶嚴恭以自度衛之武公享夀百年而猶作抑之詩以自儆皆肅時雨若之理也陛下有睿聖不世之資無聲色盤㳺之過而又春秋寖髙享國愈久閱天下之義理愈多威徳外洽而無疆場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之虞政教内修而有屢豐之應是以大臣仰其清光而莫望敢於將順而不敢於正救臺諫知其無過之可指事於悟言而無事於拂辭是陛下有舍已從人之聖而羣臣無禹皋予違汝弼之忠臣恐陛下忽心之易生而驕心之易至也何以望肅時雨若之速應哉今日之旱天意或者以是儆陛下之心而進陛下之徳乎成湯遇旱而禱不在於以身為犧而在於六事自責之一語宣王遇旱而愳不在於靡神不舉而在於側身修行之一事臣之此言聞者以為甚迂而知之者以為甚大也惟陛下毋忽惟陛下毋忽至於備旱之急務則臣復有四說焉曰寛州縣曰核積藏曰信勸分之賞曰賞捄荒之官所謂寛州縣者非寛州縣也所以寛吾民也朝廷近時有拘催之官者是代版曹而行督責之政也此巳非朝廷之體矣古者錢糓之問不至廟堂而陳平亦曰陛下問錢穀當責治粟内史葢古之治粟内史即今之版曹也版曹有司也有司急矣朝廷復自急焉何以解有司之急哉是上下俱行急政也民何堪焉况當旱嵗而督捕益急州縣將何出哉出於旱荒之民而巳臣謂版曹逋欠之多如湖秀之類因此大旱而蠲之以非常之恩可乎拘催所逋欠之數皆有名無實無可催理之物亦因此大旱而蠲之以非常之恩可乎所謂核積蔵者常平之粟是也今天下常平之粟不許他用其法至重也然有至重之法而無不用之實何也州縣窮空軍人待哺不幸而省倉無粟則不得不支常平之粟矣故常平之粟往往徒有其數耳今核之者核其盈虛多寡而朝廷預為來嵗捄荒之備不至於臨時而無所措手足也所謂信勸分之賞者朝廷非無賞格也常患於不信而巳如淳熈十一年吉州之旱守臣趙師⿱設賞以募富民有鍾其姓者出粟萬斛以輸之官州縣聞之朝廷至今無一級之爵今江西又吿旱矣來嵗富民之粟肻從官司之勸分乎此可慮也所謂賞捄荒之官者如乾道江西之旱賞小官者四人如淳熈浙西之旱併賞常平使者擢而登朝之類是也是四說者陛下皆嘗行之矣而臣重及之者所以望陛下之力行也雖然備旱之四說抑末矣請循其本臣一介小臣䝉陛下不鄙夷其愚陋而垂清問焉臣空臆盡言不知忌諱席藁私室以待天誅干冐天威罪當萬死臣無任皇懼屏營之至謹録奏聞伏侯勅㫖
  上夀皇論東宫參决書
  十一月初七日朝請郎新除秘書少監兼太子侍讀臣楊萬里謹齋沐裁書昧死百拜獻於皇帝陛下臣伏見陛下自宅憂以來聖情摧傷至意惻怛五十而慕同於大舜七日不飲過於曽子仗衛所過憔悴形於玉色涕淚被於天顔臣民瞻之無不感泣莫能仰視自三代以來一人而巳漢唐以降未之有也及伏讀今月三日詔書令皇太子參决庶務此尤足以見聖心盡孝之篤執喪之専天下之大不足以解憂先王之禮不足以奪情也然非常之原黎民愳焉今太上升遐之初内有大喪外有强冦人情皇皇未有所定而又出此非常之舉詔下之日國人大驚中外相顧訛言繁興不可禁止此治亂安危之幾也臣請為陛下極言之臣伏思詔書有參决庶務之語所謂庶務者何務也非禮樂征伐之政福威玉食之權乎是政也是權也可以出於一而不可出於二者也出於一則治則安則存出於二則亂則危則亡葢政出於一則天下之心聴於一出於二則天下之心聴於二傳曰國不堪二又曰民無二王今陛下在上而又置參决無乃國有二乎自古未有國二而不危者葢國有二則天下向背之心必生向背之心生則彼此之黨必立彼此之黨立則䜛間之言必起䜛間之言起則父子之隙必開開者不可復合隙者不可復全昔趙武靈王命其子何聴朝而從旁觀之魏太武命其太子晃監國而自將於外既而間隙一開四父子皆及於禍而二國遂大亂故夫君父在上而太子監國此古人不幸之事也非令典也或曰貞觀嘗行之矣臣以為亦非令典也監國不過旬日而太子承乾卒以罪廢非承乾之罪也大宗䧟之也豈有臣子而可使之攝行天子之事乎或曰天禧嘗行之矣臣以為此亦非美事也葢丁謂王欽若幸真宗之近醫藥而羣小自相貴也自相賜也宰臣皆兼東宫之保傅而賜白金者又五千兩下至三軍莫不有賜以取恱天下之情當時若非冦凖王曽幾生大變今國有大喪其費不貲而詔書又援天禧故事以示之小人無知己人人有望賜之心矣陛下空國而恱之日亦不足矣故夫監國之事古之盛時無有也本朝之盛時亦無有也豈可創見於聖世為後世藉口乎或曰聖主欲行三年之喪故舉行監國之典今不行監國之典是使聖主不行三年之喪乎臣謂此俗儒之論也臣聞有天子之孝有士庶人之孝孔子曰一人有慶兆民賴之此天子之孝也傳曰天子之大孝莫若安社稷是亦夫子之意也又况古者一代之治各有一代之家法夏不法堯舜而法禹書曰皇祖有訓是也周不法禹湯而法文王詩曰儀刑文王是也若夫本朝之治亦自有家法矣宫中行三年之喪而外朝聴天下之政此列聖之家法也徽宗顯仁之喪自有紹興之製此光堯之家法也今議者不使陛下循列聖之規蹈光堯之行以合孔子所謂天子之孝而顧欲使陛下與曽閔匹夫校一行之髙立一節之苦是非俗儒之論乎昔英宗乆不出國人皇皇大臣請車駕一出祈禱於是見者大恱國情乃安今陛下欲徇俗儒之論守匹夫之節而下參决之詔國人已皇皇矣臣願陛下逺鍳古人國貳之禍近念光堯王業之艱沛然從羣臣御殿之請而親法宫之事幡然從太子力辭之請而寢參决之詔則可以安國人可以示夷狄祖宗及光堯付託之業可以有泰山之安陛下及太子父子之親可以無纎芥之疑矣古人所謂轉敗為功轉危為安於此在矣惟陛下深圖之臣一介小臣預國大議自知言出於口戮及於身然使臣殺一身以利國家臣之願也使臣言不用而安危有不可測則臣雖生何益臣冐犯天威罪在不赦臣謹席藁以待臣無任惶懼戰粟之至不備臣萬里昧死百拜
  駮配饗不當疏
  三月二十日朝奉大夫守秘書少監兼太子侍讀臣楊萬里謹齋沐裁書百拜獻於皇帝陛下臣聞之王通曰議其盡天下之心乎葢堯之衢室舜之摠章周有卿士庶民之謀漢有博士廷臣之議此皆王通之所謂議也既曰議矣則君之所可臣必有所否卿士之所從庶民必有所違君人者酌其議而擇之擇其善而從之然後下無不盡之心上無不善之舉今者議臣建配饗功臣之議則不然曰欺曰専曰私而已先之以本朝之故事惟翰苑得以發其議抑不思列聖之廟有九而廟之有配饗者八發配饗之議者非一而出於翰苑者止於三且如罷王安石之配饗神廟則司勲員外郎趙鼎之言也請以韓忠彦配饗徽廟則刑部尚書胡交修及中書舍人樓炤等之議也豈盡出於翰苑哉今舉其三以自例不顧其餘之不然非欺乎申之以聖諭之所及惟一巳得以定其議非専乎終之以止令侍從數人之附其議使廷臣皆不得以預其議非私乎是說一行自今以往一議之出必欲有可而無否必欲以一人之口而杜千萬人之口也何以盡天下之心乎有可而無否其弊必至於以水濟水之喻以一人之口而杜千萬人之口其弊必至於指鹿為馬之姦臣之所憂不特一配饗之議而巳恭惟陛下秉大公廓至明如天之清如水之止無偏如周武毋我如仲尼必不徇議臣一巳之私說而盡違天下之公議也臣惟恃此敢陳其愚惟陛下垂聴焉臣伏見故太師忠獻魏國公張浚身兼文武之全才心傳聖賢之絶學遭遇先皇聖神武文憲孝皇帝擢任不次出將入相而浚捐軀許國忠孝之節動天地而貫日月武夫悍卒孺子婦人裔夷絶域聞其名者皆翕然歸仰中興以來一人而已臣嘗論其概以為耆徳卓行忠諫嘉謀動為人師言為世則者固不可勝舉也而其尤大焯著有社稷之功者五建炎之間逆臣苗傅劉正彦之變先王忍恥為書赦之四方驚惑然莫有敢誦言討之者惟浚興平江之師内則倡率韓世忠張俊以為之用外則結約吕頥浩劉光世以為之助不崇朝而建復辟之勲首復辟者誰歟浚也此其有社稷之大功者一也紹興之間浚初拜右相未遑他議首上封章請建儲嗣入謝之日繼以靣陳而先皇嘉納雖先皇選建之公宗社靈長之福上天眷願之命厯數有歸在於陛下然發此議者紹興五年八月十五日也發大議者誰歟浚也此其有社稷之大功者二也先是大將范瓊來赴行在挾其兵衆居然悖傲不復有人臣之禮肆然邀求且乞貸苗劉之黨浚召瓊至都堂數其罪狀縛置廷尉論抵之死而優撫其軍從容指麾釋兵聴命分𨽻他將無敢譁者然後國法以正紀綱以張强臣悍將始知有朝廷之尊立國之基實肇於此立國基者誰歟浚也此其有社稷之大功者三也浚之守蜀備禦既固敵至輙敗大酋尼瑪哈病篤召諸將謂曰吾自入中國未有敢嬰吾鋒者獨張樞宻與我敵我在猶不敢取蜀爾曹宜息此意姑務自保而已烏珠出而怒曰是謂我不能耶尼瑪哈既死烏珠來冦浚令吳玠吳璘大破之俘獲萬計烏珠僅以身免髠𩮜鬚髯而遁自敵入中原其敗衂未嘗有此也我是以有和尚原之㨗金自是不敢窺蜀矣浚之出蜀而歸也復薦吳芥等九人將帥之才後皆獲其用至今朝廷無西頋之憂全蜀安而後中國安安蜀者誰歟浚也此其有社稷之大功者四也浚之貶福州也劉麟乗此引烏珠之兵數路入冦先皇即日召浚浚亦即日就道既至江上烏珠聞之曰聞張樞宻貶嶺外何以得復在此未幾宵遁先皇之幸建康也劉猊挾敵衆來冦時相臣趙鼎樞宻折彦實皆欲退淮上之師為保江之計浚力争以為収兵渡江則無淮南而長江之險與敵共矣先皇决䇿從浚我是以有藕塘之㨗自此兩淮始可定矣兩淮定而後中國定定淮者誰歟浚也此其有社稷之大功者五也葢浚之用心以堯舜致君之道為己任以春秋復讐之義為巳責以文武境土未復之業為巳憂其論諫本仁義似陸䞇其薦進人才似鄧禹其奮不顧身敢任大事似冦凖其志在㓕賊死而後已似諸葛亮孟子曰有社稷臣者以安社稷為恱者也浚有焉今先皇行且祔廟方議配饗之臣非有社稷之大功者其誰實宜之臣謂有社稷之大功宜配饗於新廟者莫如浚也且陛下賜浚謚忠獻制辭有曰慮國忘家曰忠獻可替否曰獻又曰若趙普平定四方若韓琦弼亮四世雖成功之不一要易地以皆然訓詞具存昭若日星葢普則配饗太祖之廟琦亦配饗英宗之廷陛下以此比浚則今日配饗新廟者舍浚而誰哉而議臣懐私故欲黜浚而不録以沮天下忠臣義士之氣公議甚憤而不平也且議臣以復辟之功為重乎浚倡之吕頥浩和之張俊韓世忠禀而行之今録其同功者三人而黜其元功者一人可乎且議臣以建儲之功為重乎趙鼎言之浚亦言之今録其一黜其一可乎至於固長淮以保江守全蜀以保吳楚則浚一人而巳矣此又非諸將所敢望者臣故曰配饗新廟者舍浚而誰哉或謂浚嘗為隆興之相矣非沒於紹興之年也臣以為不然趙普嘗相太宗矣而配饗太祖之廟韓琦曾公亮嘗相神宗矣而配饗英宗之廷然則浚之宜配新廟又何疑焉昔唐以苗晉卿配肅宗而遺裴冕蘇氏駮之當時竟行其說裴冕得以復収臣雖學術淺陋竊有志焉又况議元和配饗之臣則令尚書省御史臺四品以上兩省五品以上同議焉議㑹昌配食之禮則出於宗正少卿李從易所奏焉豈翰苑之臣所得而専哉葢専則有弊衆則無私故也臣願陛下遵中興之典酌唐李之制㫁自聖衷照破私議以臣所駮之章詢之大臣下之禮官博士令與臺諫兩省侍從及在廷之臣雜議其事如蘇軾論配饗必都省集議者而陛下擇其中録元勲於既黜釋公議於既欝可以伸屈抑可以决壅蔽可以盡天下之心可以為忠義之勸一舉而衆美具誠非小補冐凟天聴無任惶懼屏營之至不備臣萬里昧死百拜
  貼黄
  奏為議臣挾私論新廟配饗功臣獨黜張浚不合公議乞如蘇軾論配饗事謂祖宗所不敢専必命都省集議如有可采乞賜睿覽付外施行伏侯勅㫖
  上皇帝留劉光祖書
  臣昨被命覆考殿試進士鎖宿半月不知近事至二十五日二十六日唱名䝉恩賜告少休私室忽聞殿中侍御史劉光祖除太府少卿又聞光祖即欲出國門上章丐祠奉聖㫖不允有以見光祖不負陛下之知又見陛下眷留光祖之勤也臣頃守筠州恭遇陛下龍飛九五之初日夜翹首跂足仰觀陛下維新之政責已愛民尊賢納諫勤學問逺聲色斥近佞凛凛乎漢宣帝唐太宗之上矣惟一二執法言責之臣孤陛下之器使往往假彈擊之權以濟修怨之私意文姦邪之說以排異巳之正士識者歎息四方何觀臣是時䝉陛下収召臣子大義豈宜俟駕而行世路孔艱又欲自崖而返辭不獲命進退徘徊積憂薰心鬚鬢盡白既䝉賜對𠕂寘周行黽勉就列愧無補報邇者陛下赫然震怒斥退一二之臺諫親擢光祖為副端而光祖忠氣奮發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陛下虛懐嘉納言無不聴聴無不行在廷相賀以為公道之昭明太平之隮登也而今也光祖之遷外議籍籍或謂光祖以言事犯天威或謂論權倖除授未䝉施行臣以為聖眀在上必無此事及見不允光祖丐祠之請益知聖主之可恃而外議之未然也昔何武之去鮑宣留之而復召孔戣之去韓愈留之而不從臣與光祖初無一日之雅今茲偶然同朝竊慕二臣為國留賢之義願陛下無詒唐帝失賢之悔倘聖意幡然遂行其言而復光祖言職固足以大慰中外之望若其未也亦當略行其說使近倖不至輕視陛下耳目之官朝廷益尊而光祖亦藉以可留實天下幸甚臣謹昧死以聞
  上皇太子書
  某伏讀今月三日詔書令殿下參决庶務此主上聖孝之至哀痛之極無聊不平之深而為此舉出此言也然詔書一下國人大驚葢太上升遐之初外有大敵内有大喪天下皇皇人情靡寧而復見此非常可駭之事安得而不驚而况殿下驟承君父甚異之詔亦安得不驚乎某聞國不堪貳君不可以代匱在易之乾九四一爻先儒以為此太子之位也九四之位近君位也位近者其勢逼勢逼者其道危故聖人戒之曰或躍在淵无咎或之者疑之也疑之者未可以躍之謂也未可以躍故宜在淵淵之為言静也静則无咎動則咎矣今殿下於此必有以處之矣必不忍怵於君父哀痛之辭迫於君父威命之重而奉承之不暇也不然是國有貳而君可代匱也豈九四在淵之義哉天下之職皆可共理惟人主之職非可共理之物也何也天無二日民無二王惟其無二王故合萬姓百官而宗一人今聖主在上而復有監國無乃近于二王乎於此使萬姓百官宗一人乎宗二人乎自古及今未有天下之心宗父子二人而不危者葢宗乎二人則向背之心生向背生則彼此之黨立黨立則䜛間之言必起父子之隙必開開者不可復合隙者不能復全此古今之大憂也主上之聖殿下之賢必無是也然古人巳往之事有不可不慮者殿下獨不見魏太武太子晃父子之事乎其初亦曰監國也既而父子之隙開其禍有不忍言者某侍講堂讀通鑑至此嘗慨歎反復為殿下言之矣夫魏太武以自將出師在外而置監國於内猶有說也然其禍尚如此今而置監國此何說哉且詞臣代言引貞觀天禧之故事皆非美事也殿下何不令宫吏檢貞觀之事為何事天禧之時為何時而熟觀之乎嘗觀古人一履危機悔之何及與其悔之而無及孰若辭之而不居乎某願殿下三辭五辭十辭百辭而必不居也如此則可以安殿下之子職可以增殿下之仁孝上可以解天顔之戚下可以慰天下之望實宗社之福生民之福主上及殿下父子萬世無疆之福也昔者子從父之命孔子不以為孝非欲其不從父命也葢從其所可從而不從其所不可從也惟殿下不謀於人勿惑於多言勿迫於君父之威命㫁然决之於心而力行之某不勝惶愳懇切願望之至








  誠齋集巻六十二



  欽定四庫全書
  誠齋集巻六十三
  宋 楊萬里 撰
  
  上張子韶書
  某嘗言之士窮於窮亦通於窮達於達亦病於達且夫爵三公禄萬鍾達矣謂道必待達而後達則公孫之相徒足為其曲學阿世之資飯糗茹草曲肱飲水窮矣謂道必以窮而遂窮則顔氏之巷乃適借之以心齋坐忘之地嗟夫吾然後知富貴者中人之膏肓而貧賤者君子之穀粟歟昔者孔孟嘗稱如有用我而舍我其誰歟豈嘗矯情而不願於達哉葢其用也意乃在於東周其不舍也意乃在於平治天下爾此孔孟之不忍獨樂其樂而欲以天下樂其樂也若其所以真樂者豈用不用舍不舍之謂耶自常人觀之忠恕之味固不足以療不糝之飢仁義之恱心亦豈足以蘇轍環之疲也哉然非不糝非轍環非伐木非削迹非自衛反魯非退自齊梁則吾之真樂猶為未遂其極不然重圍之中胡為援琴而歌其出晝也初無不恱之色此其心果何所屬而其樂果將安寄耶故曰吾得之於桑落之下又曰我豈若處𤱶畝之中此聖賢之意也厥今天下之士何病哉志欲澤物而忘其我道欲被乎天下而曾不用其一身皆曰達則行之而惜乎吾之窮也幸而達矣叩之則空空無有矣葢前日之惜窮所以為今日之無有也歟某也生乎今之世而慕乎古之樂獨嘗歎中庸一貫之妙致知格物之學此聖賢授受之秘而六經流出之源子思不識堯舜而以是識堯舜孟子不見孔子而以是見孔子聖賢之所以内而正心誠意外而開物成務不待富貴而欣不因貧賤而悲者也葢有志焉而其學莫之傳其盟莫之主也竊聞淛江之西有君子焉異時䇿多士之先居廟廷之上人皆賀其達而曾不以為達一旦寘之於蠻徼投之以寵辱人皆惜其窮而不以為窮居約cq=788置散者且將二十年矣而聞其貌夷然無自失之色其氣盎然無不平之憤方且日泳洙泗登杏壇而入由也未入之室在囘也所在之巷啟中庸大學之管籥而决論語孟子之淵泉渺渺焉若仲尼居而參侍若與囘言而終日也此其心必有至樂乎其中而不可以聲臭窺測者某也願撰履攝齊以躬洒掃應對之役求聞所以好之樂之之㫖屢矣而未之得比來天誘其衷筦庫於此而適遇從者之至是以踽踽焉自進於函丈而竊有請也夫語道於非其人不智語人以非其道不仁先生必不其然
  上張丞相書旹公尚謝客
  某始讀論語見夫子厄於向魋而言曰天生徳於予又曰知我者其天乎則欣然賀吾夫子雖困於人而遇於天至讀孟子則曰夫天未欲平治天下又曰吾之不遇魯侯天也則又為之蹙然以悲曰天何不仁夫天下之生而未欲平治亦何憎夫孟子而故使之不遇哉孟子之不遇於人可也抑不遇於天乎殆不然也聖賢君子之所以為聖賢君子者惟安於天故極於天極於天故遇於天何謂安曰數何謂極曰理數固非天之私也天且不能違也吾烏乎而不安若夫理者天之至也而非天之獨也吾同乎天也盡吾之理以極天之理亦奚而不能孟子之不遇者天也數也夫子之見知於天者天也理也以孔孟而終身匹夫也果遇也歟哉匹夫而安焉安而極焉以匹夫而為聖賢君子焉彼之困此之亨果不遇也歟哉安斯極極斯遇矣先生早年而起逺方宰天下定王室開中興功亦不細矣何其遇也功髙而忌至道大而嫉生訾先生者無罪擠先生者無禁又何其不遇也人乎天乎理乎數乎然其未遇而有遇既遇而復不遇先生初不之知而惟斯道之知斯道何道也誠也中也公也天之理也孔孟之道也先生潛而得之也發而為忠孝溢而為功名先生且不自知也而何遇不遇之有安於數而極於理人違而天通先生於此不既遇矣乎噫先生之遇於天先生之遇也非天下之遇也雷風之啟金縢其天下之遇乎夫金縢之啟閉何闗乎先生之痛痒而闗乎天下之憂樂民之欲天之從昔既然矣古於厚而今於薄天其然哉某也與天下同仰先生之道而未得與天下同瞻先生之容作吏以來而及門者四三焉入其庭而啟敬焉相其風而起愛焉雖未得見如見之矣如見且然况親見乎天其或者使小子得與斯道則必有得見之日使天下得福於斯道則亦必有啟金縢之日雖然豈先生意哉小子意也天下意也天意也先生試静聴而深察之不宣
  見陳應求樞宻書
  士之見王公貴人而曰我無求者信乎無求則不見矣雖然有求則當無所不見而士或有所見有所不見何也孟子之見梁見齊不知者真以為有求也及觀其答不見諸侯之問則其不見者亦不加少矣孟子而果有求也其又奚擇某也以小吏而登樞宻之門其誰曰無求哉夫所急乎求者以利言也如以利則今日之王公貴人其能利人者何數也而某也無足迹於彼之家而獨求於此之門某之求之也不可謂不小異矣故某也私竊自信以為有所不見而後可以有所見自樞宻之召也天下皆曰此吾陳公也其不以竊爵位而來及其至也國人皆曰無能識之此吾小子都督也樞宻其必有以得此也此某之所以見也且夫負天下之望而當天下之愛者紫巖一老而巳耳今天下之人不見紫巖而其愛樞宻也與紫巖不異樞宻其必有以得此也此某之所以見也某也紫巖門下之士也思紫巖而不見見紫巖之所與者則如見紫巖焉而况天下之愛如此也哉此某之所以見也然某之至都下旬日矣彷皇躑躅而來前以詳觀樞宻之施則又有以信天下之愛者古之人葢有當天下之愛而虛其愛者矣是故不難於得天下之愛而難於信其愛信之為難者何也後不渝於其前而實無所不逮於其名也樞宻之相其君亦近爾而能不𨔝聲色不驚觀聴不觸威怒不泄機括不崇朝而清羣小何其神哉古之君子之於小人也葢皆有意焉未除其人先危其身未就其功先迎其凶若此者紛如也蕭太傅劉更生之徒今猶不㤀其憫而樞宻之舉竒偉如此何其神哉此真有以信天下之愛也此某之所以見也雖然君子於此賀與憂相倚伏唐憲宗葢嘗出吐突承璀矣然欲相李絳則出承璀欲召承璀則罷絳則是出之者召之所倚也相之者罷之所伏也葢憲宗之任絳也得非有所未堅其出承璀也亦必有所未厭使諸君子有以消其君之未堅之心而生其既獻之心則元和季年之衰又何自而來今日之事樞宻亦嘗憂之乎憂之矣亦嘗有以處之乎某也著書五十篇極言當世之病而無所恱於時之耳目欲有獻於上貧未能也友人廣漢張子曰陳公不可不投以副某是以來如樞宻之門雖不見欠一士亦豈不能収一士樞宻之用某與否則非某也樞宻也命也天也不宣
  與陳應求左相書
  某悚恐頓首𠕂拜伏以仲冬之月㳟惟僕射樞使平章相公首運化鈞一陶品彚大忠天助鈞𠉀動止萬福相門玉婘受祉増増某侍老母待戌期帶經擊壤得以自樂而忘其貧且賤者有吾相以置天下於樂國之賜也山間幽獨晚聞郵音得城中親舊書乃知相國膺受典册躋登左席㳟惟驩慶某自憐踈逺無迹於百寮班賀之列惟有牋啟之一敬而今以為禮則巳後矣然猶哦數語者不敢廢禮故也仰乞省覽某頃侍坐於東閣親聞金王之音謂聖上之英明漢宣帝唐太宗不足道也是時相公雖在兩地然尚居第五天下之事有欲為而不得為者不在其位固不論也葢有在其位而不得為者矣言而莫或忌之動而莫或制之鮮乎哉相公之在頃者是矣天下皆曰陳公惟無相相之則國無餘事民無遺恨矣今日之事相公猶可諉曰吾欲為而不可耶有君如聖上有相如我公如虞公而曰天下難治者否也雖然取守異埶則作息異機曰天下易治者亦否也髙帝之威施之秦項則伸施之冐頓則屈以取為守也光武之勇遇尋邑則彰遇匈奴則悔不以作為息也是二君者其利病何如哉然猶未難也惟守而取者為至難葢以吾之無取彼之有者取也以吾之有守吾之有者守也以吾之有取彼之有者守而取也天下莫易於以無而取有莫難於以有而取有何則以無取有者無所頋以有取有者有所惜也以有所惜之資而欲為無所頋之舉此諸葛恪之所以𡚁孫氏而王元謨之所以挑佛狸也是故守而取者非遇天下之大機其法不可動今日之事願相公為其所可為而不為其所不可為則天下幸甚未再見所禱愛此不貲之身以畢天下之能事不勝大願
  與左相陳應求書
  某悚恐頓首再拜僕射樞使平章相公即辰閏夏勤雨恭惟總領衆職尹正天下天助上公鈞𠉀動止萬福相門蘭玉之眷疇祉某受職為邑之初偶未抵罪以辱知巳葢素教者入之堅也每念山林枯槁之身登門在人後而受知在人先至於手擕其三十篇之書薦之於今右相虞公欲相與言之於上而立之朝此意之淺深厚薄何如也事之濟否尚足校哉故其心之於門下雖未拜賜過於拜賜矣然違離三年而每嵗無一書以修敬者逺與貧實為之也抑相公之所以知某與某之所以事相公者在兹乎不在兹乎以是不自疑亦不自畏非不疑不畏也其所以當疑且當畏者有大於此也倐而合忽而𩀌四而喜三而怒是之可畏爾使其有此人雖不疑豈不自疑吾雖不畏人豈不畏今之事人者吾見其初而巳矣如某區區之守正不願得相公之恱於今日者也相公之於此心察否也雖然見不數者愛不篤隔不乆者忘不亟某之去門下無見之數而有隔之乆其何能使相公有其愛而無其忘者雖其心不自畏亦不得不疑矣近此得簽判鄭君僑書云昔韓退之欝不得逞葢時相不相知耳今左右揆之知足下以國士亦足以撥置其窮愁此皆鄭君語也以其客之語可以知其主人之意也用此又不復自疑某塞責於兹者朞月矣半生病於為邑既巳為之亦無甚病焉借曰不熟作刀筆猶將不悖於仁義借曰無以利其民猶將不蠧於其民葢今之為邑者能吏不病之書生病之然不病者必有受其病者矣病之者必有受其不病者矣可與知者道也且用有小大道無小大士大夫之言曰小官不足以行吾道也某始亦惑之今則釋矣井不食則泥才不試則腐某昔者之空言烏知其非四十九之非歟哉故其身雖棄於荒山埜水之外而其心不自知其折腰之為卑且辱也東閤之中名士如林皆羞蓬萊而薄閬風者使聞此語豈不大笑之然蜩與鷽鳩之視鵾鵬亦各笑其笑也仰惟相公之達觀必有以趨乎子莊子者其於門下之士大論小言固將一視也知已之前狂率如此死罪死罪未見所願二相同心不疑不忌不躁不折以共濟登宋氏之中興不宣
  見虞彬甫樞宻書
  某聞之天下之情必有憂者憂必有所在不在民則在君不在君則在相天下有事無一人出而任之者當是之時其憂在君歟民歟雖然天下之所甚憂者而君子以為不足憂何者無一人任此事安知果無一人任此事者至於有一人焉出而任之任之而不堪不堪而不能憂此真可憂者也葢吾既相吾君而任此事則吾君不復憂矣天下之民舉其憂以歸之君君舉其憂以諉之相至於相則復誰諉者故夫天下之憂至於相之身而止矣不去矣憂不去於吾身而吾乃趯然欲自寧於憂之外嗟夫殆哉昔者白公之役楚子髙之入也楚之人或曰恐傷君若之何不冑或曰國人望君如望嵗若之何胄欲子髙之冑者愛之者也欲子髙之不冑者亦愛之者也子髙何修而得此於民哉葢子髙者楚之命也無子髙是無楚也憂其不冑而至於傷雖然斯言也既見子髙者之言也見子髙者一人而未見子髙者千萬人千萬人未見則有千萬人之憂國人欲解此憂而皇皇焉不知所付子髙而胄也國人何從而識也國人無從而識則憂無從而解子髙何修而得此於民哉無乃任之而能堪故歟無乃堪之而能憂故歟任之而能堪堪之而能憂楚無事矣今之天下其可為耶其不可為耶聞之曰孟賁之手無重負倉公之鄉無沈痼何則天下之事自有能之者也獨患能者不得為為者不能耳異時金酋乗我積安不戰之後卒然而臨長江天下之憂何如也樞宻與紫巖張公今副樞陳公起而麾之天下之不憂何如也然則任之而能堪堪之而能憂不在樞宻而誰耶自樞宻之歸蜀也國之人西其首者幾何時矣至於屢召而未至也不特天下之憂吾君亦憂之矣三數日以來竊恠國之人何其喜也問之則曰吾相虞公既至云耳非喜也喜其憂之解也非喜其憂之解也喜樞宻之來果足以付此憂也某也逺方書生未嘗有足迹於王公貴人之門非敢倨也重於從也有從則無改矣可不重乎自至都下獨一見副樞陳公天幸又逢樞宻之至私竊自喜皆得其從也且陳公曰吾將言子於虞公某之所以來也某有書三十篇極陳天下之事而不知時之所諱欲有獻於其上而未能某貧故也敬納其副於東閤當今之世不惟士求宰相宰相實求士古者不相求而相值者有矣兩相求而不相值者有矣某之此來也樞宻不謂之去不敢去不謂之留不敢留將惟樞宻之所以命不宣
  與虞彬甫右相書
  某恐悚頓首再拜伏以仲冬之月恭惟僕射樞使平章相公進顓國秉天人太和神之相之鈞侯動止萬福相門玉眷茀禄滋至某侍親讀書待次於寂寞之濵仰依廣厦之萬間豈不知幸頃者側聞遄歸廟堂葢嘗奏記黄閤計已徹聞矣今兹敬審播告大庭延登右輔恭惟懽慶某謹綴牋啟一通申賀仰乞省覽某門下之士也相公髙大深愽者某不得而窺測也竊觀忠義忼慨之氣恢廓兼容之度說者謂有冦平叔范希文張紫巖之風然人同而公異者兹不在于天乎哉今日之事相公以為天乎人乎當其無人歸譏於人及其有人未必有功又將何譏焉有得乎人無得乎天君子謂之躁古之人有為之者孔明是也有得乎人有得乎天君子謂之遇古之人有為之者謝安劉裕是也天不違乎人人實違乎天君子以為媮古之人有為之者亦謝安劉裕是也漢氏之人晉氏之天二者相求而不相值相避而不相待是可歎也今以聖天子英明願治之資得相公與陳公而為之佐某之所謂得乎人者未有盛於今日者也夫復何歎焉雖然先乎人則為漢後乎天則為晉為漢者無功為晉者無業人與天並功與業偕是以難也敢以告門下未占參拜東望戀戀所願愛身以及其君愛君以及其社稷不勝心禱
  與虞彬甫右相書
  某悚恐頓首再拜僕射樞使平章相公鈞坐即辰閏當暑恭惟首出百辟獨運一化相維天只鈞𠉀動止萬福相門襲告某捐棄之迹侍親携孥以抵官下者朞月矣偶未遂其去繄仲尼之覆幬是賴竊念某地寒而能薄意廣而事左其身之所操者皆非時之所售而時之所售者又非身之所操半生挈挈無所于逢雖逢亦何所就自分老死於茂林修竹之間山鹿埜麋之羣而頃者一見之初便辱待以國士别去三年疇昔之遇謂相公忘之矣而近此里中羅主管某之歸又辱寄金玉之音然則區區之姓名相公猶未忘也幸甚過望某之至奉新其始不民事之憂而催科之憂非不民事之憂也民事不外理曉也非催科之憂也民財不可以仁免也既不可以仁而免又不可以威而取於是立之期而示之信罷逮捕息笞箠去囚繫寛為之約而薄為之収行之一月民無違者某嘗見今之言辦事者以為恩信不如才力書生不如健吏非以身試之烏敢以意疑之哉世之師申商者為是言固也師孔孟而不為是言者幾希矣所謂陽尊懐王為義帝而實不用其命者歟非相公不可以言此言也某之言又有狂於此者相公能聴之否某之里中有富人焉其田之以頃計者萬焉其貨之以舟計者千焉其所富者不以已為之而巳以人為之也他日或說之曰子知所以居其富矣未知所以運其富也子之田萬頃而田之入者嵗五千主貨千舟而舟之入者嵗五百主則子之利不全於子而分於客也富人者於是盡取其田與舟而自畊且自商焉不三年而貧何昔之分而富今之全而貧哉其入者昔廣而今隘其出者昔省而今費也且今天下之理豈有盡廢於人而並為於身哉則亦以人易人以客易客而已矣近此復修發運之官何以異此小言可以大喻相公母忽天下之福也相公能不恕金使之悖而不能不恕祝穰之責此其所以賢於天下也某是以言之而不愳未見君子惄如調饑敬賦是詩以聞焉不宣
  上虞彬甫丞相書
  某雖愚不肖頗知擇其所從未嘗輕以一武詣人未嘗妄以一身許人丁亥之春一見相公見其慨然有英霸之畧恢然能兼容天下之士於是自喜以為得其所從矣既而相公當國盡起山林枯槁之士置之朝列將以共成中興太平之功此千載一時也而某實在焉每思所以報知巳非不感憤激切欲效其萬分也而因仍至今竟未有一言上補廟堂之末議方欲投劾而歸甚不樂也今者竊見張栻驟逐而韓玉堅留此朝廷黜陟之大者也門下可以一言乎說者謂栻之議論與丞相議論間有異同某以為不然昔者晏子謂齊景公曰梁丘據非和也同也和如和𡙡同如濟水子思謂衛君曰自今以始君之行事將日非矣君出一言羣臣贊以為善者如出一言然則古者廟堂之上議論之間固貴於可否之相濟而不以異同為相忤也孰謂相公之賢肯以小異為忤而以逐賢為快哉某知相公之必不然也是以栻前此樞廷之議有以召近習之怨日浸月潤以至於此爾雖然相公於此亦不得以辭其責葢其實出於近習而其名歸於相公也以為出於近習歟何前日之抗章而諫行言聴也以為不出於相公之意歟何以有議論異同之謗也大抵君子若不足樂也乆而有味小人若可喜也終必受其禍今韓玉以可喜而留張栻以不足樂而逐不特朝廷之憂也亦門下之憂也昔王介甫之於吕惠卿初喜其順巳卒逢其賣巳温公之於東坡初欲逐其役法之異議卒能容其異議相公於此二者將奚擇焉狂言之罪相公察之則以為忠相公不察則以為罪恕之斥之俯伏俟命
  與虞宣撫書
  某惶恐頓首再拜某官鈞坐屬者茸纛啟行百官逆於都門之外復言攙前旁者㨗出以見靣争先為勤某也僅得一覩鈞顔而已方未至祖帳别語𩀌思勃勃乎排肺肝而上浮也既而一語不得吐作惡之懐又甚於未至祖帳之先人事好乖莫苦於𩀌合尤莫苦於有語而不得吐不見期月巳不勝其思乆則當如之何即辰冬日晏温恭惟衮繡勞勩山川悠逺天助大忠鈞𠉀動止萬福恩閎相婘受祉方增某侍老母仕養如初惟是空餐無補而免於大讉大訶者皆恩紀所覆護也某重自惟念山林枯槁之人何曾作朝蹟之夢身行天下恤恤乎無所子歸受知者我丞相先生張魏公陳丞相而已知巳之稀豈不信乎稀哉知之者三人而用之者一人而已知巳之稀而不愈稀乎哉丞相之髙深博大者與造物同道與百聖同學某不得而稱也不惟無得而稱也亦無得而探也至如憂國如憂家好士如好色雖叔孫武叔復生不能以其口而勝天下之口也天下之口可勝而天下之心不可欺天下之心可欺叔孫武叔之心不可欺也是紛紛也其如予何且元顔之役微先生起而麾之雖武叔輩亦有載胥及溺之歎矣古者思其人則愛木愛其人則及烏今也稱其功而掩其人被其人而忘其自此殊不可解也至如一旦歸志浩然視去相位若脫屣若遺蛻是紛紛者又何以云哉可付一笑也抑聞盛名難全雋功不數公瑾赤壁之役不聞再赤壁也初度淝水之役不聞𠕂淝水也不然由基之百發百中未免觀者有一發不中之規矣先生之西也登之亞保授之節鉞或者以為先生榮不知其棄相位且如脫屣遺蛻而獨榮此哉出祁山封函谷或影響不求不争於民而民知遜不求不貪於民而民知㢘何為其然也某也嘗竊有歎以為天下之不治至今日亦極矣不極不復物之理也不復者不於其政於其人有一人焉獨為天下之所不為而不為天下之所為則天下之治如指其掌參政者豈非某之所謂其人者耶世皆浮我獨静世皆刻我獨仁世皆汙我獨潔天下亦曰我公古之君子也不為天下所利之事不曰不為天下之所為耶力為天下所難之行不曰獨為天下之所不為耶賈子曰使囘心而向道類非俗吏之所能為也惜乎賈子之不見參政也某也得與參政同時而得見賈子之所不得見樂哉某之見參政也今日之來既以為賈子惜又以為某賀又以為天下賀惟參政不虚其所以賀也












  誠齋集巻六十三



  欽定四庫全書
  誠齋集巻六十四
  宋 楊萬里 撰
  
  答李天麟秀才書
  某辱書甚慰足下徒步走數千里詣太常甚廑以絶異之才而無遇於有司甚屈家貧親老父子之心各何如也報罷而歸甚戚細讀來書求三者之氣象無一焉今之士誰不急於仕哉不惟今也古亦不免而足下悠然不急其所急乃急其所宜緩某之所不曉也士之擇藝猶賈之擇貨適於好故售不遲諧於用故利不狹今也逺古之器是儲遐方之産是居而又深藏於無人之鄉自玩其竒可矣非所以為不鈍也不有懲者不有改足下之貨巳鈍矣亦可改矣而不懲也又方力求其愈鈍之貨鈍不極其意不滿又虛疑某之藏是貨而問焉而求觀焉甚矣足下之與人異心也某也初無異藏何以塞足下獨有一語似若可厭塗行而病於暍有乞漿於道傍之埜夫無之而其東鄰則有焉乞鄰而與則惠而偽指鄰而使其人自求則不偽而亦不惠與其樂於惠孰若不作於偽某也無以惠足下顧不敢偽足下耳洙泗之水有天地之至寶焉泳之深者得之富也而得之者亦無異於人人亦莫知其得也惟識寶者能𠉀之葢得之者貌必睟如辭必藹如其止也其流也滂惟以是察焉不惟觀之者以是察人而求寶者亦以是自察足下自為髙深逺妙者不足以知其平易處時復窺見足下於何得此宻訊哉足下泳其波毋怯其涸挹其涯毋病其淵將必有能𠉀足下之得寶者矣然是寶也天閟之神韜之得之者非有大慶必有大咎絶糧轍環之厄自孔孟猶不得辭而况其徒耶孔孟之不得辭也亦孔孟之不肯辭也不惟不肯辭也而又樂之其樂之也必有在焉不然無一物之可樂而獨甘於捐不貲之身以疾驅於饑寒窮苦之域此豈情也哉昔人有學仙者以為仙可學且可樂也而其師置之於深山環之以猛獸又懸千鈞之巨石於其上繫之以髪而卧斯人於其下斯人者不勝其愳棄而歸使足下自此得寶則造物者必盛怒矣饑寒之猛獸窮苦之巨石自此始矣足下恬不為憂而又奮而直前吾代足下愳矣足下謂干齊之瑟者是矣齊固不好瑟亦尚好竽若秦人則併其竽而不好矣顧獨好擊缶嗚嗚耳且技均技也而不能無易與難語人曰琴與弈孰難必曰琴之難也既曰難矣鼓琴者不専則不工而晉人手揮五絃目送飛鴻精故也審精於弈則援弓繳鴻鵠於弈何病足下謂科舉文字為鴻鵠足下何慮焉某之為足下慮者終日為弈而不暇食不若射鴻鵠而臛炙之之可以飽也思與足下劇談而未得故盡吐之於此聊以當一夕之對床餘惟自厚
  再答李天麟秀才
  某之敬足下如足下之好我也情親而不得親平陸之風濤實隔之爾騎吏觸熱以書來獨犯吾所不敢真勇者歟敬審侍側怡愉尊𠉀萬福某拙且懦人之所競吾之所避或者喜其介非也介雖非聖人之中道亦君子之事也吾小人也吾焉能介矣哉至於不察者又以為吾辜曰是矯者也嗟乎是又過於待我者也夫矯云者謂其淑於初而慝於終者也吾之於善非不欲踐也欲而未能也使能矯而之善豈不信美哉矯諛以之直矯洿以之潔矯愚以之明壯猶少也老猶壯也大哉矯乎吾何足以進此此吾所以踽踽者門寒而資怯立之憚而助之鮮故其履地也若履氷焉舍腴而趨瘠舍燠而趨凉吾其憎夫趨哉人方不後於此塗而吾亦不後焉禍之招也人先焉吾後焉則又為罪人舍焉吾不舍焉則又為罪貪亦罪㢘亦罪不學亦罪學亦罪貶不善亦罪褒善亦罪甚矣乎為人之不易也吾則大惑矣平日之所以直詣聖賢求諸師友者自以為庶乎其免矣出而試之於鄉巳大閙如此然試之又大於此者其閙何如自今年來有三守焉一曰貌二曰口三曰筆平居無事孰使吾無故而召閙者非斯三者歟樂於求士聞一善則欲輕千里而交焉一言相契則肆其所談不知經而談經不能文而談文不知人而談心至於技癢而不自制則又云云而必之於其書見者或味焉或噦焉或猜其有刺焉或詈其狂焉或忌其異焉貌以施諸人口與筆以施諸巳此真四十二年之非也今日之所以守者又自以為庶乎其免矣足下乎將不知今日之吾乎將知之而破之以歸於舊乎甚矣朋友之不憐我而又欲搔我譁我以病我也如足下欲知今日之楊子乎畏足音如菟聞論文如聞父母之名將疾走掩耳猶愳罪悔以及巳也而何敢倡和應答如影響哉朋友間每辱寄聲極知不相忘其如多畏何暴客不足畏朋友大可畏畏生於憎憎生於䙝䙝生於習習生於親故夫子曰朋友數斯疏矣嗟乎吾聖人其亦身履而知之乎夫數所以為親也而乃所以致疏則朋友之道可知矣觀足下之意若以與吾相逺為恨以日相見為樂者足下乎此意不惟非所以愛我亦非所以自愛也何也吾二人幸相愛相敬足矣何必自親而之習自習而之䙝自䙝而之憎自憎而之畏哉朋友本以相樂反以相憂既以憂與人又以憂自與豈所謂愛人與自愛也哉乆不見聊以奉惱足下之好懐也須論語解義序篇不敢辭然吾之三守又為足下破其一豈非命哉豈非命哉
  答歐陽清卿秀才書
  某啟頃辱過我得軟語一再夕叩而聆焉清越愈出知進學之功非昔日之隠几者也初為吾友惜於失舉至是不復惜學進而身退與身進而學退此宜何惜則子之失有司乎有司之失子乎辱書其詞暇其意迫安於貧而勇於道此某之所願學者也而子之心正如此不知吾心之合於子乎抑子心之吾合也某性足以取孤學足以取窮漠然為世之棄固也然吾友輩獨與世異取其棄而不棄其棄焉使某之孤者明窮者亨謂吾之非則子何取焉謂子之是則去衆以就其孤合於窮而離於達吾之所以增於子者恐不足以補其减也子其悔耶樂乎子則樂矣不悔矣然負暄者温觀雪者凍所近者戒所累也以吾之孤窮而子近焉子不慮於累乎哉世皆以為子笑而子不悟則亦可憐矣則子之相從吾以為我賀而未敢以為子賀也子以為若之何子誠不惡於累則吾之孤窮吾敢獨而不分也哉所戒館地巳達之矣然行止人能為之哉子以才為馬以見為路以力為鞭烏在乎與吾近若逺也然猶當博詢以塞子勤
  答學者書
  某啟某作性僻違絶不喜與富貴者遊非敢有傲也避彼之傲耳故着破褐煮埜蔬而讀書之聲滿天地則吾之貧賤未始不富貴而彼之富貴未始不貧賤也故得以自負向也清卿與足下來吾門初未知足下何如人也泛而揖倘而言未有以異足下可與游乎不可與游乎吾之僻違之病似未易痊也既而夜坐於族人家不敢與諸任齒而足下獨立不親彼而不踈我論文問學一語便與吾心如印印泥於是驚焉不意鄉里之有足下又悔其初之幾失足下也吾之病忽脫然去吾體幸甚幸甚然獨有恠焉足下天資如此之秀朗而未至於東流淙淙者抑豈天者髙而人者下耶今鋸一松以為兩一則為鸞路王公式焉一則為破甑皂𨽻蹵焉木不異也而器不同何也前之遭者輪扁而後之遭者庸工也雖然輪扁不易致也敬之如敬父母饗之如饗大賔大客則輪扁可致也致而不饗則怠於斵饗而不敬則嗇於斵至於庸工嗟來可饗也輿臺可待也貪於庸工之不財費而忘其木費亦甚可惜哉然葢有家無宿舂者矣而亦責以力致輪扁是亦敎餓者以何不食肉糜之智也無力而不能致與有力而不肯致君子於此將不能致者譏耶不肯致者譏耶足下之天者松也為鸞路不難也而足下之所謂人者輪扁耶吾不得而知也庸工耶吾亦不得而知也吾但見足下之松未有以妙斵者足下真不能致輪扁耶抑能致而不肯致耶足下之病有一焉將足下之於輪扁雖能致之而未能使之大者不嗇小者不怠耶足下之病兼焉三病有一焉善醫者憂之足下有前之一以合後之二此吾之所以為深憂也能致輪扁而不肯致得輪扁而以庸工視之不得輪扁而不力求焉安於缺斧鈍斤之下而曰吾之材松也吾求為鸞路也必也烏頭白馬生角木象生肉脚而後成也足下於此有憂乎無憂乎願為鸞路乎願為破甑乎為鸞路知足下之願也而吾未見其成也為破甑知足下之不願也而吾未見其免也足下之三病未痊也足下能有憂焉則無病矣病去而後成者可成不免者可免矣某僻違之病荷足下而稍痊足下之病其不以吾藥而痊乎雖然服之吐之又非吾力之所能及為足下惜此松故誦言至此足下不恠否足下恠也則吾僻違之病亦懼復作矣故吾不惟為足下憂而又為我懼也不宣
  𠕂答學者書
  某乆不見因循又不通書謂足下必絶之也専使鼎來惠書百千言及新文一編甚尉知足下於我猶勤勤如此也往來者相傳足下之學退矣今所見舉子事業詞氣尚洶湧也但書詞中不無病耳然大旱金石裂土山焦而廬山之泉一綫不絶可以為難矣甚喜甚喜歐陽秀才鄉曲之名士澹菴之所前席某之所敬畏足下與之居真得其人矣而來書欲作逺逰之興何也豈足下所挾者不凡鄉里之中不足以容足下而外地之有司不足以知足下耶容與不容知與不知吾曹本不必介意而足下之懐似有所大不能㤀者何也足下家富而力裕何病乎饑寒所病者正在乎不饑不寒耳若饑寒二字天不輕以與人有以與之必有以當之也某半生了無所得止得此二字耳足下何理欲一旦分之似不得如此然觀足下之志與才則頗有脫温飽而趨饑寒之氣饑寒本非美事足下何樂於此而趨之太學者菁莪之陵沚也而有所甚不宜於士不才則不宜不近則不宜不貲則不宜非貲之尚也去鄉里而乆覊旅非貲則何以自存足下之所不宜者其二也其一則足下有進焉其三則足下有餘焉以其餘持其進以與天下之士角於文字百戰之場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何不可之有然足下進則進矣而未就也足下果有此志盍待其就也乎未就而輕於戰一有不勝則足下之不樂恐有甚於今之不樂者矣君子之有異才要當不自輕恃其異而速於勝豈得為不自輕也耶雖然足下之書吾知之矣必有所不快故不吐之於他人而吐於吾足下自以為快矣而吾有所甚不快某本無一日之長妄為朋友所許故後進之不知者隨其聲而從之游其心則愛我也一者之學十者之憎則是愛我者憎我之招也足下亦愛我之一也愛未畢而憎巳至故足下之愛有所不願承也若曰愳於人之憎而遂罪足下之愛則不可樂於足下之愛而不恤人之憎亦不可莊子曰相煦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惟足下察之舉業容細看有疵不敢黙雖然足下又豈可終以富而廢才乎不宣
  答陳國材書
  辱惠長牋細讀皆仁義之言深博之文也但見勉以歐陽子公何不仁之甚某何罪公必欲試之以舉鼎而置之於絶臏耶富者資人寠者資於人反顧其家無宿舂焉而曰我將為發棠之舉妻妾羞之國材曰何忘於覺民不知我之無宿舂也覺之之說某深求之三十年矣如初也國材責吾以覺民不知以覺覺之耶以不覺覺之耶指虛廪以告饑者而曰此有粟不知夫廩之自饑也而安能飽人使聴者視而求求而虛仁者也則付之一笑而不然指於怒而廩於災不㷊之不置也國材曰何拒學者於千里之外使學者誤聴國材之言而視焉而求焉則吾之虛廩殆矣哉人心之病莫甚於一私不易於去而易於留某嘗以為易其所不易而不易其所易惟賢者能之及讀國材之書則又悔此論且天下佳處襏襫乎東山之巔笭箵乎溪水之上國材以為佳乎否也否也國材何取之之亟也佳也國材何不以分於我而先焉而擅焉國材之於朋友佳者則不分而置人於絶臏又使人㷊其虛廪而偃然曰我仁也我忠也我不私也其誰敢與國材友哉今之作人甚難懦者曰重勇者曰躁泛泛者為賢昻昻者為矯一事未作而羣咻至積毁銷骨其何可當某孤苦貧病之身脆弱不足以堪之祗欠聚徒造作語言私立名字以召齒舌耳國材授之以召齒舌之方而好謂之曰可以震六合而響雷霆此正季子之鴆叔牙而曰飲此則有後於魯國荷意雖厚敬再拜以避
  見何徳獻提舉書
  某聞之天下之物不售然後售宗彛罍洗不鬻於市而貴於宗廟之中深衣逢掖之服田夫㷊媍之所恠笑而庠序之士不可一日無何也古器固不合於今而文物固不諧於俗也天下之人亦豈盡俗而不好古也哉有所不好必有所甚好惟其無所合也人則以為無所可用也及遇夫識而好之者然後知其可貴爾今有人焉嗜古而與時之背信已而不人之徇世皆以譽諛取容恱而獨蹇訥無可喜之言直情徑行又不能隨巧進善游者之後此亦天下之癡絶而人之所共棄者也雖然不遇於今之君子安知不遇於古之君子乎閤下之文行超然絶人而退然無自得之色經世濟務其聲凛然而不改一丘一壑之心然不求進而諸公進之不求知而天子知之㧞於俊乂之中而分朝廷一路之憂寄登攬未幾民頌其賢而史憚其正此非所謂古之君子者耶某也不佞區區所嚮偶有前所稱之病坐是落落而窮也窮而不終窮或者有俟於古之君子歟不遇於今之君子者命也遇於古之君子者道也惟命能勝道惟道亦能成命言道不言命不在閤下乎謹贄文一編進見乎坐隅可敎敎之可進進焉惟閤下財幸不宣某再kao拜
  見蘇仁仲提舉書
  某聞之君子之於世無意於合也有意於合者折旋委曲惟合之求然未得其所無而先喪其所有古之君子所以合者惟無意於合也無意於合人者有守於巳者也有守於已者是惟無合於人合則膠固而不可解者也齊人鼓瑟以干齊王而有罵之者曰王好竽而子鼓瑟瑟雖工如王不好何說者往往笑齊人之工於瑟而不工於求齊以為不求合者之戒嗟乎是知齊人之拙於合而不合未知唐人之巧於合而不合韋蘇州之詩天下之所同美也客有效韋公之體以見公者而公不恱既而以生平之詩見公而公恱之當其效人之詩體以求合於人自以為巧矣而其巧適所以為拙則夫舍己以徇於人與夫信己以俟於人其巧拙未易以相過也彼齊人者患瑟之不工而巳矣瑟果工矣天下其必有好瑟者矣無遇於此安知不有遇於彼哉且吾之所能者瑟也所不能者竽也今舍瑟而學竽竽未能而瑟先忘矣吾且不吾信安能使王之吾信乎與其學竽而未必能也孰若工瑟而有待也世之君子不懲於唐人之巧而懲於齊人之拙則亦誤矣閤下乗使者車方春而行部其風采之所動聲光之所臨士之挾寸長負斤善者孰不翹首企足願忠而望賜也哉甲則曰蘇公之所好者何道乙則曰蘇公之所惡者何事趨其所好而避其所惡惟恐後也噫是知所以求合之合而未知不求合之合也閤下以元祐名相之子孫而退然若一介之寒士文學行藝加人數等而欿然如有所不及其未用也初不愠於退用之而未盡也亦不懌於進小人之所異而忌焉君子之所同而怙焉公之於人葢未始有意於求合者公則不欲求合於人而顧欲人之求合於己耶某也生晚而學無朋地寒而時無遭將欲挈不肖之身以自進於門下既無可喜之狀以取恱又無求合之言以取售而獨持此書以見焉不知者又以為拙也夫以巧而求合於人者某實恥之不惟某恥之閣下實恥之也
  見章彦溥提刑書
  某聞之求諸人者必得其所以天得其所以天而不遇於人者有矣未有不得其所以天而遇諸人者也古之人有三及門而閽人辭焉者何其有求而不合有未相識而通夢寐於三年之前者又何其無求而合也葢求不求者人也遇不遇者天也是故不得於天勿求於人不得於己勿求於天天下之士狗苟弟靡求於人而不求於天求於天而不求於已抑見其費心於外而失已於内而己烏在其為遇哉就使其遇天實厭之惟忘於求天而後得於己惟忘於遇人而後可以求於天彼王公大人之存心不合乎天理則己如合乎天理則天也人也人也我也精神之感召道藝之貫通葢有不求而合不介而親者某也廬陵之匹士也出於山林之中而列於州縣百吏之後此豈有聲勢之自振而親黨之相援以登於當世王公大人之門乎而閤下之名天下莫不聞以光明俊偉之徳致身於九卿立朝之節皜乎有耀天下莫不仰方且徇道而不徇勢身雖外而望益重聖天子用是起之於江湖而倚之以一路耳目之寄天下莫不恱則閣下之賢固未可以泛然求而卒然遇也某也雖有慕向歸倚之誠心將何以為見耶又况行部照臨弊邑之日某乃以職視民旱於田里曾不得與官吏負弩父老扶杖之列以望見使華之末光見且猶不可得而况於求之乎乃聞閤下稱引其姓名而訪問其所在嗟乎此古之君子折節下士之美意而古之人以望實而取於知巳者也遥遥千載此風之熄乆矣而某也獨何為者乃得此於閤下乎求諸己則何有求諸人則何從豈非閤下之存心合於天理而不顧流俗歟愛士之心通於天而天同神比歟抑某有歸向門下之心而天人之間自然遇合與雖然某之遇乎閤下則存乎閣下也鄙文一巻藉手為贄幸賜之覽觀察其心収其迹而成其所以天不宣
  答趙季深書
  君子之學心以心之身以身之文以文之者也文能昭之身不能履之盈尺之花方寸之蕚而不能成一粟之實君子謂之窽身能履之心不能不病之如鑄鉛以為東序之鍾黄其外以金而丹其追蠡以漆叩其音則瓦缶之不若君子謂之贗季深不亟其已之仕而憂其弟之未仕遜其所宜得之官以與弟此雖於聖人之中道為未契而清風髙誼已足以愧汙俗而振貪夫矣季深之心季深之身類非俗子之所能至也涵於經而肆於史出入於韓栁三蘇之源流身肖其心文肖其身季深有焉而反執禮甚卑求益其勇責報於僕甚豐此人之所以為季深喜而為僕愳也眀知其中之空虛而姑樂乎人之繆敬此有若所以見窮於羣弟子而沈重之所以見棄於徐文逺也歟車覆於前吾又從旃季深盍舍我哉季深之文大抵義說不如論篇論篇不如䇿䇿不如詩季深厚意不可虚辱故以三不如之說藉手於將命者季深楙之而已
  上史侍郎書
  某聞之天下之不治不生於有所不顧則生於有所不屑夫天下之事過於恤者敗過於不顧者又敗過於詳者無成過於不屑者亦無成天下之難治何為其如此也昔者秦人之治葢嘗懲於不屑之無成矣吏不肅則國媮秦人無不肅之吏民不力則國貧秦人無不力之民兵不威則國弱秦人無不威之兵然秦人無三者之短而秦祚無一日之長何也知懲其所不屑而不知墮於其所不顧也昔者晉人之治葢嘗懲於不顧之必敗矣秦人言利晉人不言利而言名秦人言事晉人不言事而言理秦人言法晉人不言法而言道然晉之與秦有異治而無異亂何也知懲其所不顧而不知墮於其所不屑也且夫民之力竭而無餘也秦人猶疑其有餘力也國之亂伏而有形也晉人猶信其無亂形也故夫晉人過於不治秦人過於治某生好為治亂之學力探之而非不幽也洞觀之而非不白也而二者之說往來於胷中者三十年而未有所决也豈其學之罪歟抑未見其人之罪歟索之古不若索之今見其學不若見其人如侍郎者豈非某之所謂其人哉葢嘗得侍郎之五䇿而讀之矣其論治似不髙其論兵也似不工此世俗之所以觀侍郎之論者也不知夫治無髙下而先用者為髙兵無工拙而後於機者為拙侍郎之論治而談兵也知先於用而止耳知不後於機而止耳髙下工拙侍郎何心焉此某之所以竊窺侍郎之論者也昔者老𣆀將出闗人莫知之也而抱闗之吏有尹喜者能𠉀其氣而知之人莫知之五千言之書所以不作也尹喜𠉀而知之五千言之書所以作也某好為治亂之學而未能决夫不顧不屑之說今得逄侍郎之過此而見焉而質焉非幸歟五千言之得聞與否可傳與否侍郎其圖之誠齋集巻六十四
<集部,別集類,南宋建炎至德祐,誠齋集>



  欽定四庫全書
  誠齋集巻六十五
  宋 楊萬里 撰
  
  與任希純運使寳文書
  某皇恐伏以季春之月恭惟都運寳文大卿氷漕整暇使華輝光相維自天台𠉀動止萬福台閎蘭玉之眷中表襲吉某廬陵書生也所學者既非時之所可施而所任者又非才之所能為今以抱虚之學無適用之材驟而語作邑其不敗績也幾希所幸天假之福得寳文以為之依意者其或免乎屬者具雙緘以修下里之敬者禮也寳文報之以翰墨之榮而還却其世俗之禮者道也葢嘗以謂自度江以來禮流而道隠禮流則偽勝道隠則情亡夫使天下之相與舉不以情而一出於偽則是引天下之人而盡納之於面詐背汗之地可也孰謂此者士類實汗染之耳以酒而酲者必以酒而解以士類而汙染者必以士類而洗濯今日之事洗偽而歸之情復禮而歸於道不在寳文乎不在寳文乎欣賀欣賀雖然寳文之名滿天地而位未充其名使之治天下則其澤不啻於一路前之説不宜然而然後之説宜然而反不然我知之矣正與邪不同門直與枉不合轍如是而己耳不然自卿士之列膺受書贊秉執事樞亦己乆矣中之不居而外之不去緩於相業而急於使事不樂於廟堂之顕嚴而樂於東湖西山之寂寞此豈人之情也此其中必有不以道殉世不以利易義者矣而世俗何足以知之某也不敏固不足以語於斯嘗竊有意於斯雖然今則大惑矣葢今日之為邑者非古之所謂為邑者也今之俟為邑者又非古人之所以俟為邑者也瘠上肥下古之為邑也今則反是使之以士大夫古之所以俟為邑者也使之以盗賊今之所以俟為邑者也夫固有為邑而盗賊自為者矣天下之大士類之衆而曰為邑者舉焉可乎不可也利孔盡歸於上而月獻不减於邑夫為邑者豈家有銅山哉則於是不詢取之之法而詢取之之比比朝行而訟夕起上之人則曰此盗也大抵縣令一縣令耳而又有百縣令焉豪民則縣令也㳺士則縣令也里居之士大夫則又縣令也有請謁者焉有强禦者焉有不輸租者焉徇之則無縣不徇則無令一不徇焉則誹十徇而一違焉則誹誹不己則怒怒不己則訟未必其身訟令也或飛語焉或謗書焉或貨不逞之民使為之焉上之人則又曰盗也夫以一縣令敵百縣令寳文以為孰勝哉奉新之令接耳目者有五人焉不以罪去者無一人焉夫豈無盗乎哉夫豈盡盗乎哉是未可知也某也繼此五人者之後其為危栗之易而安全之難也昭昭矣雖然有寳文與諸君子以為之天清水明鏡其必有别也有危栗而無安全非某之所當憂也無亷於其躬無仁於其民此某之所當憂也苟亷矣苟仁矣寳文且將為知己矣又何憂之有短啟一通不敢廢禮故也仰惟省覧拜庭小遲所禱頥神養氣用對於爰立作相之書某伏紙不勝震愳之甚
  見龔實之運使正言書
  某聞之賤生於有餘貴生於不足無急其所不足而緩其所有餘者可與經天下矣急其所不足君子知其無蓄不緩其所有餘君子知其有儲有餘而不急不足而後急則亦無及矣昔者趙㐮子有智伯之難入於晉陽顧謂張孟談曰吾有財矣而無箭奈何張孟談曰吾聞董安于之治晉陽也以荻蒿為宫之垣㐮子發之皆箭材也又謂張孟談曰無兵奈何張孟談曰吾聞董安于之治晉陽也以銅為宫之柱㐮子取之皆兵噐也且夫董安于之時晉未有患也而荻蒿有餘也銅有餘也至於㐮子之時箭不足矣兵不足矣不有董安于之儲何以有㐮子之蓄哉今天下之士當其未用則緩其所有餘及其既用則急其所不足無乃非董安于之意乎文如正言徳如正言慷慨敢言如正言觝非嬖近不遺餘力如正言而猶淹恤在外庸人必曰此正言之所戚而不怡也是烏足以知正言哉不惟不知正言也是亦未知天之意也且天之意安知將欲置正言於甚急之地不得不置於甚緩之地葢使其緩而有儲不至於急而無蓄也正言儻又曰今有餘之時也吾不必儲焉可也萬一有不足之時正言其獨能無急歟某也不肖亦不足與於此然得事正言不敢不忠於正言夙而為正言思之夜而為正言思之去而為安于之荻蒿正言有之乎未也安于之銅柱正言有之乎未也有之矣天下幸甚縱不然吾君一日舉正言而相焉正言獨能無急歟正言之所當急今日之日也正言之所不當急後日之日也正言試思之不宣某再拜
  與胡澹菴書
  某悚息再拜屬者客裏落寞乃得望見玉立之容於東湖之西西山之東一聼談間之淙琤便覺滿面康衢之埃拂拂吹去矣君子不可得而侍也吾家子雲此語豈可誹其不解事也哉登山之行獨不得與追送之列折腰之役實使之然涉世之禮事賢之敬乆矣二者之不相為用也而况以涉世者而事其師乎雖然語離之際逺送之情此古人所以登山臨水黯然銷魂者也某獨無情哉情生於中而不可制勢禁於外而不得逞所謂一行作吏此事便廢言之太息即辰夏氣歸竒㳟惟遄歸修門得覲帝所忠勤天助台𠉀動止萬福師門玉眷均祉某以四月二十六日受職今且踰月矣上官見容吏民見信者不曰自澹菴門下來乎始至之日深念為邑者生平之所病欲試行其所學而有所未敢信欲效世之健吏而又有所必不能二者交於心而莫知所定卒置其所必不能者而守其所未可信者於是治民以不治理財以不理非不治民也以治民者治其身也非不理財也以理財者理其政也其身正者其民從其政理者其財給某雖不侫行之期月亦庻幾焉用此知天下無不可為之事也士大夫見一邑而畏之則大於一邑者何如也畏事生於不更事更事則不畏事矣然作邑有可畏者重為任而罰不勝逺其途而誅不至此其可畏也以作邑者之心為作州者之心則何畏之有而今則不然也敢私布之先生或造膝所陳儻可及此乎先生是行必居中必得政必盡言必伸道必尊主而芘民必强中國而弱夷狄天下所以望先生先生所以許天下者於此不更舉矣多賀多賀麻陽叔父有書於先先欲求一字之褒於劉師㤗父先生豈嗇此於門弟者䝉揮毫斜行使傔人領之以歸某當即送似於麻陽也欽夫於外補先生獨無意乎函丈之侍眇在天半雖先生以身為社稷之依可不愛重
  與張嚴州敬夫書
  某頓首再拜敬夫嚴州史君直閤友兄屬者曽廸功蕭監廟江奉新過桐廬因之致書計無不達之理孤官飄零一别如雨欲登春風之樓究觀三湘之要領此約竟復堕渺茫中不但客子念之作惡而己春風主人不為造物之所舍人事好乖前軰此語暗與今合言之三嘆也即辰小風清暑㳟惟坐嘯鈞䑓人地相髙佳政藹如令修於庭户之間而民氣和於畊桒隴畆之上天維相之台𠉀動止萬福相門玉眷均慶某將母擕孥已至奉新於四月二十六日交職矣半生惟愁作邑自今觀之亦大可笑葢其初不慮民事而慮財賦因燕居深念若恩信不可行必得健决而後可以集事可以行令則六經可廢矣然世皆舍而己獨用亦未敢自信又念書生之政舍此則又茫無據依因試行之其效如響葢異時為邑者寛已而嚴物親吏而踈民任威而廢徳及其政之不行則又加之以益深益熱之術不尤其術之不善而尤其術之未精前事大抵然也某初至見岸獄充盈而府庫虚耗自若也於是縱幽囚罷逮捕息鞭笞去訟繫出片紙書某人逋租若干寛為之期而薄為之取葢有以兩旬為約而輸不滿千錢者議者初以為必不來而其來不可止初以為必不輸而其輸不可却葢所謂片紙者若今之所謂公據焉里詣而家給之使之自持以來復自持以往不以虎穴視官府乃以家庭視官府大抵民財止有此要不使之歸於下而已所謂下者非里胥非邑吏非獄吏乎一雞未肥里胥殺而食之矣持百錢而至邑羣吏奪而取之矣而士大夫方據案而怒曰此頑民也此不輸租者也故死於縲絏死於饑寒死於癘疫之染汙豈不痛哉某至比期月財賦粗給政令方行日無積事岸獄常空若上官儻見容則平生所聞於師友者亦可以畧施行之前輩云孔子牛羊之不肥㑹計之不當則為有積牛羊肥而己矣㑹計當而己矣則亦不足道也某之所以區區學為邑者言之於眼髙四海者之前真足以發一莞也方衆賢聚於本朝而直閤猶在輔郡何也某無似之迹直閤推挽不少矣其如命何三逕稍具徑當歸畊爾鄙性生好為文而尤喜四六近世此作直閤獨步四海施少才張安國次也某竭力體裁或者謂其似吾南軒不自知其似猶未也與虞相牋一通今往一本能商畧細論以教焉至幸至幸今何漕定叟安訊不䟱否不貲之身願為軍民愛之重之不宣
  代蕭岳英上宰相書
  某聞之私者君子之甚惡也利於私必不利公公與私不兩勝利與害不兩能故夫私者君子之所甚惡也雖然私足以害公矣亦有以公而害公者利於私必不利於公矣亦有利私而利於公者昔者楚有直躬其父竊羊而告之吏令尹曰殺之謂其直於君而曲於父也魯人從軍戰三戰三北問其故對曰吾有老父身死莫之養也君子以為孝而舉之由楚人而觀之公莫甚焉由魯人而觀之私莫大焉然而公者見殺而私者見舉何也孟子曰於所厚者薄無所不薄也人能賣其父則君何有焉楚人之公非公也以公而害公者也是以君子殺之也人能不棄其父則豈忍棄其君魯人之私非私也以私而利公者也是以君子舉之也嗟乎天下之難治也善立法者能如楚之殺直躬魯之舉敗卒則天下不難治矣古今之法至於吾宋備矣吾宋之法至於吾君吾相宻矣雖然亦猶有備中之缺宻中之䟱者乎某請得而言之吏部之法曰為從政郎有六考而願致仕者與之遷通直郎遇郊祀則有封贈之典此聖人立法之意所以厚人子之私者也而近嵗之言者曰選人有以嶽祠補考而闗陞改秩者亦有全用兩任嶽祠而改秩者僥倖之啟莫此為甚於是乎選人嶽祠並不理考矣朝廷更法之意所以破羣議之私者豈非塞其濫而責其實乎法之備且宻未有妙於此者也而某猶曰備中有缺宻中有䟱者何也前之法教之以孝此之法備矣然以奉祠理考而改秩者法之所不及防也故曰備中有缺也後之法塞其濫進此法宻矣然革其以奉祠理考而改秩者併及其以奉祠理考而致仕榮親者故曰宻中有疎也且夫以祠考而闗升是誠濫也以祠考而改秩是誠濫也謂其利於私不害於公不可也若夫以祠考而致仕者是固利於私矣亦豈有不利於公者乎告老者多則廩給者寡矣其利一也因告老之身以及其親忠孝之教於是乎在其利二也封贈之典有榮名而無實費然上有不貲之恩而下有不貲之榮其利三也一舉而三利從之亦何憚而不聴其以祠考致仕乎以某之管見謂宜為之法曰以祠理考而闗陞改秩者勿聴以祠理考致仕而選官封贈者聴如是則破羣臣之私且塞其濫厚人子之私以教之中可以並行而兩利矣某所謂利乎私亦有以利乎公不在兹耶不在兹耶雖然某也年六十有餘矣改秩榮進非其事矣獨念父母岡極之大恩三釡之養則不及矣所以為之報者惟贈典而己矣今又絶望焉豈非痛之極乎仰惟相公以孔子孟子之所以事君者事君以孔子孟子之所以澤民者澤民朝廷之深仁厚澤如天斯寛如地斯大無一物之不得其所者而某也有榮親之階又有絶望之痛豈非所謂一夫不獲而吾相之所深恥者耶滌其恥療其痛造化之力直餘事爾昔者孟嘗君至楚楚獻象床使登徒氏送之登徒氏不欲行孟嘗君之門人有公孫戌者受其寶劒入諫曰君奚受象床哉孟嘗君辭焉公孫戌出孟嘗君返之曰子教我甚善子何志之喜也公孫戌曰君徳㢘名臣得寶劔也孟嘗君善之夫公孫戍之得寶劍者私也然而能成孟嘗君之亷名者公也不以私廢公不以公咎私孟嘗君之所以為賢歟今某妄議朝廷之法而出於自榮其親之私豈不有公孫戌之嫌哉然因家以及國因親以及君是亦以私利公之議也以私廢公以公咎私相公豈其然哉進越而言震愳無所不宣
  答劉興祖教授書
  某奉别云乆䟱得上狀自到中都兩䝉翰墨足見不忘但禀目之禮此胥史施之於長官鶡夫施之於元戎非章甫輩所宜效也古人云尺書千里面目吾友不師山谷老人簡讀而顧作此俗禮何也知古人必不恠輙僭及之承問進學之說古之聖賢在方冊今之風烈有前輩心肖則行肖之矣而况於文辭乎仕之通塞命也身之淑慝非命也敬修其非命者以聴其命者此吾所聞於古人也不淑諸身以求不塞夫命豈吾所聞於古人所聞止於此所以聞者不止於此吾友自求之則自知之矣餘惟珍重
  答曾主簿書
  某再拜主簿學士乆無閩中端便生於上狀辱翰墨之賜感刻則多矣愧又倍之即辰冬温恭惟台𠉀萬福示戒澹菴先生之說敢不服於箴言但澹菴之彈文言者憾之假薦士不實以擊之澹菴初薦李秀實葢應詔書求財賦獄訟之才澹菴以秀實充薦未為失也特當時薦章不曾說破秀實雖有隠言之謫而其才不可廢以此遂為言者所排爾若夫澹菴貫日月之忠塞天地之眀言者何得而掩之哉孔北海曰今之後生喜謗前輩此近世尤甚之病也澹菴紛紛之論無乃出於孔北海所云者也願吾友勿輕信之生則為東家而萬世以多能為仁義禮樂之主此吾夫子所以不免乎澹菴獨得免乎可付一笑也所兾保重立俟薦用
  答惠州陳㐱仲羽秀才書
  某初未識風裁之時得名實於林司成謂伸羽海南之秀也多讀古書能文辭也喜哦詩句超然不凡及䝉一再惠顧袖出長牋大紙其文鎔百氏而鑄己者也雅不陳蹈竒不恠歸林先生之學全付之子矣以極暑且不小住欲奉欵未能也辱寓書便如對靣從談何時真得對靣從談耶或出山來見臨甚佳耳汗如漿及筆外之意雖欲盡吐焉能盡吐强飯强學以發大業震於一世至望
  答劉子和書
  某屬嘗上狀修慰審門聴間兹承遣騎下教感悚萬斯恭承過聴乃以母夫人銘詩下諉兹事重大當今鄉曲宜為者澹菴先生省齋詹事兩公而已不知彼而之此豈戯我哉伯仲間深於伊洛眀誠之妙學者必非戱也過也抑區區文辭固學之所羞薄故不以所賤者諉兩公亦不必擇其人而後為歟而某少也賤粗知學作舉子之業以千升斗為活爾烏識夫古文樓轍哉文於道未為尊固也然譬之瑑璞為器瑑固璞之毁也若器成而不中度瑑就而不成章則又毁之毁也君子不近庶人不服亦奚取於斯某承命之次𢥵然汗出辭焉則於年兄若己䟱不辭而受簡也則於自詭為已重志文當因丁張二子之所書而某姑擬作數語為銘以致年家子姪之悼於年母庶乎其塞命也亦不敢自必為可用也取之絀之惟裁擇焉願少寛數日之期當走山僮送似子澄聞既歸己於前書附慰兹不重出
  答周子充内翰書
  某再拜某拜辱四月二十日手筆至感至榮竊知考文殿廬土苴之餘陶鑄晁董甚盛甚賀即辰夏氣巳熱恭惟台𠉀動止萬福欽夫書信仰荷轉致徵山谷祠堂記今往一本所望斵其堊也紙尾有施南局得某近詩而獨鄙棄門下之語極知戯言然讀之靣熱汗下不勝大愳某少也賤且貧亦頗剽聞文墨足以發身騃不解事便欲以身㣘文不遺餘力以學之意何所成雖成竟何所用自吾家子雲苦一生之心於太𤣥法言之二物以待後世之子雲子雲死盡千載竟未有子雲此韓子所歎也某以為不然韓子之歎過也子雲之慮亦過也且何必待後世之子雲也同時亦自有子雲矣所謂醤瓿者非同時之子雲乎不人之逢而醤瓿之逢未為無逢也古今文士每以子雲為嘲不知嘲子雲之未既而其家醤瓿復嘲之在旁矣文之成者止如此而况如某之學焉而不成者耶是故昔也自憙既而自笑今則不然不惟不自笑也亦復無可笑者矣忍性於饑凍之場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背馳於權利之轍而顧斵心於破硯凋鬂於敗素是其初豈不若可喜哉其究良可笑也雖然是猶可笑者也今則朱墨之與曹錢榖之與諏日與胥吏争席顧昂首睅目與髙人勝流競上駟於文囿雖求所謂可笑者亦空空矣投畀醤瓿醤瓿且不受也而况内翰商盤禹謨之手杜詩韓筆之妙此固小巫之所以心驚族庖之所以魄動者也而某也當空空無可笑之時乃敢自進其薄技哉屬因施子寄近作之詩文一巻而責其報某也與施子布衣交且均貧且賤焉既不可無報且不容但已則亦抄一二詩以塞焉而巳矣葢經霜之蛩相遭於草根後栖之禽胥命於風枝則唧唧互歎啾啾交訴其理然也而朝陽鳴鳯覽於千仞之表俯而視曰之二蟲獨相語而鄙我也不亦左乎儻不以岐山之妙音而賤唧唧之寒聲而欲聴焉而或恱焉則亦将奏而聒焉政恐鳳聞之而愁思焉則二蟲者未足以起鳳之恱而適足以為鳳之悲爾鳳亦奚樂於此乎哉信筆縱言一笑某再拜
  答施少才書
  某再拜少才尊兄足下某之於兄如兄之於某葢身離而心合口異而嗜同也使得相從而鳴焉不寧惟天地無春秋而已既相别十七年今又相去五百里藉苐令數致書吾猶不快乎爾而况所謂不快者又不數耶賈子云以簿書不報期㑹為急某嘗讀書至此必掩鼻而過之今則不然豈惟不掩鼻又將褰裳而踐之焉然則某之於兄雖欲及事外之勝談而中書君己如田神功輩不受光弼約束矣以是自恨得兄書則益恨豈兄有可恨葢曹太子之歎中山王之悲襮乎裏觸乎感也兄云吾儕所自得於巳者必有以行於今而傳於後如是而不行於今命也其不傳於後亦命也幽哉子之言也而某之見於兄似有小異者葢命職乎彼道職乎己職乎彼者其卑也奚以禦其不卑也奚以取若是者不聴乎彼不可也聴乎己亦不可也至於不聴乎已者己之不朂職之不劬拱手而聴乎彼曰命也吾有目於此閉之則不視泰山開之則察之秋毫今也自閉焉而自不睹焉而曰吾有聴乎彼也可不可乎孰使吾行於今者非命也歟孰使吾不行於今者非命也歟若夫傳於後與不傳於後此誰之罪功而又以尤乎彼哉以不傳於後而尤乎彼則妄尤乎命以傳於後而不尤乎彼則妄徳乎命且命也者既能通塞吾於今亦足矣又能通塞吾於後不己甚乎使其果能若是則孔孟顔曾乆哉其冺也揚雄韓愈命能不伸其生而不能不伸其死二子之死其言行之巨力猶足以不制於命而况孔孟顔曾也哉某昔者竊聞之孟子曰舜為法於天下可傳於後世我猶未免為鄉人也是則可憂也孟子曷嘗曰舜之傳者命也吾之未免鄉人者亦命也而不憂乎哉願與弟楙焉所謂命者論而勿議可也存而勿論亦可也行於今不行於今吾既知其彼之職吾豈以越職乎哉葢有非彼之職者矣書生之論世以為迂若某此論乃欲楙其非彼之職者而不越夫彼之職者今之言曰越之斯通聴之斯窮不楙不塞愈楙愈塞而吾二人者反之豈特迂而已哉夫子所謂下愚不移者殆為某輩乎雖然行於今傳於後匪舜匪堯未有兼焉者也不然苟職於己者盡矣果不行於今乎不行於今矣果不傳於後乎傳於後而不行於今吾奚病哉既傳於後又欲行於今不既傷亷乎以是而求於彼彼亦必告匱矣不然吾姑置其二求其一可也若曰不卑其二併奪其一則吾不能知矣江之西湖之南山可鋤溪可漁吾與子其蚤歸乎不宣某再拜









  誠齋集巻六十五



  欽定四庫全書
  誠齋集巻六十六
  宋 楊萬里 撰
  
  答盧誼伯書
  某再拜誼伯丞公學士即日良月晴寒伏惟涉筆有相台候動止萬福庭闈壽康長㓜有慶某孤苦餘生不自意全故人不逺千里遣一介行李訪問生死此意厚矣無以當之如何寄新作兩軸盥病手摩老眼疾展快讀所謂如行山隂道中山川映發使人應接不暇也諸牋如謝蔡卿薦書者最佳慘淡之味剖劂之功大抵神駿祖蘇氏蕭散宗后山非今所謂四六者也至於古文如送蔡漕序其初論逺近等詞數行布置似韓至中間數語圜折反復氣骨殊似半山老人也雖咏之未幽咀之未永育之未就然譬之學良庖者一旦使之為周人之蚳醢魯人之胾羮晉人之胹蹯未必盡似也而其風味小異嘗者知其非族庖之所能市脯之所有也甚賀甚賀惟詩似未甚進葢體未宏放句未鍜鍊字未汰擇借使一兩聫可觀要之未可摘誦令人洞心駭目也如成敗蕭何等語此不應收用詩固有以俗為雅然亦須曾經前軰取鎔乃可因承爾如李之耐可杜之遮莫唐人之裏許若箇之類是也昔唐人寒食詩有不敢用餳字重九詩有不敢用糕字半山老人不敢作鄭花詩以俗為雅彼固未肯引里母田婦而坐之平王之子衛侯之妻之列也何也彼固有所甚靳而不輕也知下問文字之意甚誠且廹故盡言無忌足下能不督過否不督過矣能不芥蔕否不芥蔕矣能樂從否徴詩文某自常州及歸塗及山居有七百詩廣東四百詩多未能致居憂三年守言不文之禮詩文皆不作近財免䘮程帥來覔江西宗𣲖詩序葢渠盡得派中二十六家全集刻之豫章學宫此一鉅題也初得程之書頗有楚莊王不徳而貪以遇大敵之歎亦既强作數百言往矣今送一本足下詞源方如桃花水生見此可以笑老人筆力之退當曰吾不敬子矣湖南有司皆無一日雅坐視名勝不能誦佳句於百寮之上獨有媿悵而已然至寶所在神光異氣天且不秘人其能揜之哉所幾强飯自愛不宣
  答徐賡書
  某再拜載淑徐君足下宿昔辱臨晤語有頃知嗜學之不淺鑽文之不惰將有以應吾君俊茂之求而赴當世經濟之用也甚欣甚賀兹又䝉移書諏以今日科目文詞之利病某陳人也敢知時世詞章之利若病哉方掩荀鑠之耳閉彌明之口之不暇而暇答乎哉非不敢也非不暇也聞之者必不信也信與不信固非所宜恤而又足下諏之而不置聊復狂言葢聞文者文也在易為賁在禮為繢譬之為器工師得木必解之以為朴削之以為質丹雘之以為章三物者具斯曰器矣有賤工焉利其器之速就也不削不丹不雘不解焉而巳矣號於市曰器莫吾之速也速則速矣於用奚施焉時世之文將無類此抑又有甚者作文如作宫室其式有四曰門曰廡曰堂曰寢缺其一紊其二崇庳之不倫廣狹之不類非宫室之式也今則不然作室之政不自梓人出而雜然聽之於衆工室則隘而廡有餘門則納千駟而寢不可以置一席室成而君子棄焉庶民哂焉今其言曰文焉用式在我而巳是廢宫室之式而求宫室之美也抑又有甚者作文如治兵擇械不如擇卒擇卒不如擇將爾械鍛矣授之羸卒則如無械矣卒精矣授之妄校尉則如無卒矣千人之軍其禆將二其大將一萬人之軍其禆將十其大將一善用兵者以一令十以十令萬是故萬人一人也雖然猶有陳焉今則不然亂次以濟陣乎驅市人而戰之卒乎十羊九牧將乎以此當筆陣之勍敵不敗奚歸焉藉苐令一勝所謂適有天幸耳抑又甚者西子之與惡人耳目容貎均也而西子與惡人異者夫固有以異也顧凱之曰傳神寫照正在阿堵中又曰頰上加三毛殊勝得凱之論畫之意者可與論文矣今則不然逺而望之巍然九尺之幹近而視之神氣索如也惡人而巳乎抑又有甚者昔三老董公説髙帝曰仁不以勇義不以力惟文亦然由前之説亦未離乎勇力邦域之中也盍見董公而問之問而得之則送君者皆自崖而返矣若夫前輩所謂古文者某亦嘗耳剽而手追矣顧足下方業科目者固將有以合乎今之律度也合乎今未必違乎古合乎古未必不售於今使足下合乎古而不售於今足下何獲焉分土炭無愛也其他日之俟不宣某再拜
  答王季海丞相問為嫡子報服書
  某再拜昨承誨答至感即朝恭惟鈞候動止萬福某今早原廟㑹尤檢正京右司復告之以鈞誨欲從宜加服以重大宗抗章釋位以免朝服二説可行與否皆合詞以為未安盖禮所以别嫌明微者也嫌莫大於尊卑之疑微莫嚴於毫髪之差是故君子於所尊者伸則於卑者不得不詘矣於公義有所隆則於私恩不得不殺矣母者尊也嫡子雖重然而卑也孝者天下之大公也慈者天下之達私也尊卑無二極公私無兩隆若夫禮重大宗律有明文此禮之常也今也仰則怡夀母俯則悼嫡子此禮之變也常則經用變則權行權者非權術之權也權衡之權也權然後知輕重且禮經不純素老萊子必戲彩丞相不忍於服朝服宜也至於加服丞相必有所大不忍矣當大不忍之心發見之時丞相從而察之此即天髙地下禮制行焉之本意也春秋為尊者諱豈為諱其過差而己㢤凡吉凶哀樂無往而不諱也從其所當諱者而求之則思過半矣古人舍魚而取熊掌者正於大小輕重之疑而决之以從其一也孝與慈二者不可得兼豈特魚與熊掌比㢤聞見所及不敢冺冺願更與博習於禮者熟議而酌取之詩不云乎赫赫師尹民具爾瞻丞相此舉可不慎乎不宣某再拜
  與周子充少保書
  某伏以涉秋益熱恭惟觀使少保丞相小泊雲莊天棐忠藎鈞候動止萬福相眷鈞慶某自得邸報知釋位去國而莫知風㠶所指近得尤延之書及知度夏於陽羡吾人仕宦有進便有退有出便有處丞相學力豈不能築河隄以障屋霤所可憾者君子得時行道而不得究其藴耳然道之興廢聖人歸之命斯文之興衰聖人歸之天則丞相又奚憾也當庚午試南宫丞相雪中騎一馬於前某荷一繖於後之時豈知丞相至此布衣位極上宰此外復奚須㢤抑湯朝美飲醇酒之論丞相尚記憶否己矣姑置是事獨世路風濤真可畏耳近有讀邸報感事詩去國還家一嵗隂鳯山錦水更登臨别來蠻觸㡬百戰險盡山川多少心何似閒人無籍在不妨冷眼㸔昇沉荷花政閙蓮蓬嫩月下松□且滿斟當左席進步時髙揖辭去此舉甚善惜再留耳聲利之場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輕就者固不為世所恕蔡定夫是也而不輕就者亦復不恕何㢤朱元晦是也論至於此則去就辭受皆不可耶可畏可畏某此間隨分支吾儘可卒嵗但年來家私事殊惱懐抱今年閏月中男産一男孫未睟而夭止有此一孫耳苦㢤苦㢤丞相何時西歸别得修敬心事無聊草草奉記黄檗茶二觔聊復伴書悚仄悚仄願言盡珍重理以繫善類之望
  答胡季解書
  某頓首再拜復書季解判院執事某今月二十七日有皮秀才來訪坐定䄂出執事書一封云有累舉得官蕭君者以此書托轉致某發書讀之䝉執事命戒令作先忠簡大資老先生文集序引某即日下筆今以獻焉然是舉也初而驚中而喜卒而疑夫焦僥氏者其長三十寸今有人詭之以負泰山豈其任哉某是以始而驚世葢有學畵三十年者問其平生所寫則盡塗之人也一日乃得見子都而寫焉一何其遭又何其榮也某是以中而喜世有藏曹將軍之馬者或者病其瘠而加之肉又有藏滕王之蝶者或者病其淡而加之鉛黄馬不瘠矣蝶不淡矣然豈其真哉某是以卒而疑某之所以驚異未畢而疑有繼之者何也昔者執事嘗命某作老先生行狀矣某不自量其不能而輒不辭遜遂擬作以獻焉執事不以為不可也他日得石本則或者增加其辭與某所獻者小異矣且如老先生上皇帝書論和戎事某掇其粹精之尤者書之矣而或者增加之以全文謹按論語二十篇而太史公作孔子世家所載者僅五十餘條由或者之見則太史公之書缺矣曷不盡二十篇而載之之富也揚雄元后誄七百餘字而班固作元后傳所載此文十六字而己由或者之見則班書亦缺矣曷不盡七百餘言而載之之華也又如老先生論士大夫之懦某述其辭曰謂無勇婦人而或者增加之曰謂無勇為婦人謹案左氏傳曰楚人謂乳虎為穀於菟由或者之見則左氏之文缺矣曷不曰謂乳為穀謂虎為於菟之明也大抵作者豐述者約非好約而惡豐也每事而載之豐將不勝其載也某也慮淺而無深湛之思辭拙而無絺繪之工固也然非或者所當過憂也夫斯文之淺且掘自有斯人之職其咎或者何必任斯文之咎代斯人之憂乎不曰過憂而奚也而執事不察從而行之意者非執事之不察也意者執事是時哀戚之中不暇於察耶夫某昔以行狀而䝉或者之增加矣今又以序篇而取或者之增加退之不云乎足下之玉凡幾獻而足凡幾刖再尅之刑信何如也某雖欲不疑得而不疑乎今所獻序篇之文萬一有不得當於孝子慈孫之意非敢遂其非也不自見其睫也願離婁吹毛以盡告之某當敬受教一易再易數易敢以勞為解哉惟無或者之説再行焉則幸矣吾曹相從羣居啇畧文字之間初喧而忿争中静而嘲戲此書生故態也此事寂寥久矣聊復供一莞不宣八月二十九日某再拜
  答沈子壽書
  某再拜子壽史君寺丞詩弟即日冬初恭惟台候動止萬福某頃在金陵聞子壽宅太夫人之憂嘗走一騎往唁辭念䘮不二事書中欲他及忍他及乎此心耿然今未釋然也未幾某以臂痛謝病免歸如病鶴出籠脱兎投林此意此味告之野人野人笑而不答告之此心此心受而不辭自此惟山不深林不宻之為恨山深而林宻予何恨㢤猶有恨者不蚤焉耳蚤非所恨也自此幽屏遂與世絶上之不敢以無用之姓名入於修門下之不敢以無滋之書問至於通貴惟是平生方外之交一世詩文之友遣於心而不去去於心而復來此一事獨擾擾焉於吾心萬事俱遣一事猶在雖與世絶有未絶者是亦心之一病也臂病無藥可療心又病焉何藥可療㦲一身有一病不幸也今吾一身而二病焉幸乎不幸乎抑又有幸者遣之而不去也去之而復來也如吾子壽也念之而不可見也問之而不能往也不以其逺乎哉不以其病乎㢤以予之病且逺念子壽而不可見問子壽而不能往是又大不幸者而曰幸云者相呴以溼相濡以沫相忘於江湖三者孰愈乎故曰抑又幸焉不然能詩如子壽能文如子壽與人交不以溼燥凉燠兩其心如子壽此而可踈孰不可踈有風北來吹墮好音知故人之不我忘如我之不故人㤀也乙集新詩一篇三過也不惟三過也又將百過焉使予駭然立躍然唶曰是非復呉下之阿䝉大篇若春江之狀風濤也短章若秋水之落芙蕖也歐公云老夫當避路放他出一頭地今則不然雖欲避路子壽己斷吾路矣雖欲不放出頭子壽已嶄然其頭矣勁敵如此尚何言㢤尚何言㢤九江山水國也天錫詩人賜之大江為之㫖酒兕觥賜之廬山為之籩豆大房賜之庾樓風月陶逕松菊為之毛庖胾羮酲於傷而飽於過是吾憂也詩於貧而句於匱豈吾所憂㢤側聞前茅未至葱佩未瑲而水石懽迎鷗鷺候門矣吾不以為子壽賀而以為江山賀也他日得句肯我寄乎有渝此盟詩神尼之俾隊其詩毋入杜域一笑某㓜無知識妄意學道愛人之事誤墮在一世争奪之埸今幸天脱謝家青山己决終焉之志青鞋布襪從此始矣子壽方為時用而顧欲與我遊子壽利乎哉若曰非利之謂也然而未敢求絶乎爾則亦未敢求絶乎爾惟强飯自愛永為風月之主人惟此之望世俗暄凉頌禱之辭知子壽必不欠此其問諸水濱
  答葛寺丞書
  某一昨謝病免歸僵臥空山泉石之與曹猿鶴之為使己與世絶惟恐姓名之落人間聲光之墮塵中也有如年丈以四海九州同年之契三年江上從游之樂風亭月觀尊酒論文之友亦復影響昧昧久不通一字脚非踈也顯晦之勢雖欲不異獨得而不異乎郡中白粲之檣西歸長年三老劉其姓明其名者闖然剥啄荆扉持雙鯉挈乗壺及八缶云我葛同年之寄逺也端拜函書披讀牋辭裂下錦機鏘鳴瓊琚竒怪鬭進應接不暇也煙霞為我驩喜松竹為我鼔舞便如揖絶俗出塵之標聆登峯造極之論相羊乎賞心白鷺之間覽觀乎三山二水之外也顧獨有可怪者一紙情話吾人事也雙緘世俗之禮豈吾人事哉若曰施之於所尊則吾與公非同等乎若曰施之於所敬則公於我非繆敬乎深源所謂咄咄怪事不於此乎在復於何在乎久不奉小庚山債當為我抵掌絶倒也老來心中不挂一事獨有一苦事非孤斟而無佳客乎孰使我悵惘而無聊者非有山珍而無海竒乎呼酒未至愀然不怡酒既至愈愀然不怡豈酒使我至此使我至此者前之二無也今開乗壺則糟丘之郭索不介紹而至啟八缶則東海之鯨魚不波濤而來是夕為公持以左手洗以苦酒邀歡伯酌大白忽乎不知烏紗之落與否玉山之頽與否也而况太白之死與未死伯倫之埋與不埋㢤吾之苦事不覺脱然去我心也非公賜而誰賜也來書云某方味道腴而乃以滋味為寄則陋矣某敢有問年丈謂道烏在道在瓦礫道在坑谷獨不在糟蟹鯨鮓乎道不在糟蟹道不在鯨鮓是為道乎是為非道乎併供夫子之一莞新除名城未足多賀年丈既以為某謝某獨得不以為年丈賀乎小啟别紙呈似不請益併求匠石之斵其蠅翼也傅檐茶七十銙萬安産也里之士以見饟者矜之以為不减雙井日鑄也及章貢雪糖八角併以書匪報也某待盡山林而公方登用合併渺無前期願言為斯文珍重某臂痛不能親札敬占兒軰代書皇恐不宣
  答朱侍講
  某再拜伏以春事將中苦雨未解恭惟宫使待制侍講契文辭帥不拜謁祠聽請天相台候動止萬福某間者闊焉久不聞問非踈也宜也自不俟駕辱書語離之日嘗稟及病廢之人書問不應至朝貴矣向丈忽以所賜手札來答之驚喜當其入也固知其不乆也執古之道以强今之踐持己之方以入時之圜是能久乎不久何病不久然後見晦老甚嘆甚賀若老夫者不但老而己今真成一病夫己人日後一日略入州府一見益公又後三日歸則大病矣倒臥如死欲起如癡坐則呻行則憊自斷此生己與世絶而不我知者猶欲見分所啖嗜者而謂吾晦老亦有是語乎世有噬腊而遇毒者歸而諗其徒曰爾欲腊乎何以異於是乆缺謔浪一笑所願貴珍以棟孔子堂安得合併以窮遊方之外
  與余右相書
  某再拜伏以即辰仲夏之月暑風清微恭惟大丞相精忠格天獨力挈國三神隤祉鈞候動止萬福相門玉眷諸郎直閤䝉休惟均某謝病免歸掃軌幽屏自分此生己與世絶伏自鈞座遣騎問訊生死之後未幾恭聞還廟堂徑兩社遂宅一相皆不能奉尺書為賀葢山林埜人姓名不應入修門書問不應至王公其勢則然耳今者敬拜尺一之版併有弓旌之招榮光赫然下飾泉石仰荷聖天子不妄於遺簮大丞相尚軫於舊物便應朝聞命不待夕而引道也伏念某年運而徃來日無多精神日以摧隤氣志日以槁落形容日以清羸親舊在三里七里之間每欲訪之升車復下出門復反惟請俸在郡中念他人耕之某炊之不見地主心不安焉嵗時間一往焉既歸必大憊臥如死坐如癡立如履氷行如蹈虚葢三日而後復初每竊自歎材不世時性多忤物是身本無用今又衰病真無用矣如有用我將作底用㢤其勢如此大丞相以為是能自駕柴車水浮陸走不逺二千里而詣東闕北闕之下哉其不能明也又况進之難未若退難進之得機㑹未若退之得機㑹大丞相以其門墻之舊矜其老朽而收召之以風天下此真某退歸之機㑹也某得此機㑹而不乗之以歸他日求歸其將焉歸己具公劄申聞欲望大丞相力賜開陳俾遂老懐之大願特免此行再畀祠禄以活餘生此實恵也惟大丞相洞視而材幸焉渺無參侍之期願言愛身以及國永為天下國家之福
  再與余丞相書
  某再拜叨䝉上恩頒以召節實以抱病日久形影僅存心與身謀各不相保己具公劄懇辭方跼蹐以俟可而今月十一日再凖三省奉六月十二日聖㫖不許辭免恭承鈞慈親染煙霏霧結之妙畫報以玉珮瓊琚之偉辭綈袍之恩遺簮之念皭然鋪張於繭紙之上感極至泣不知所云仰慙皇上之異知重愧丞相之故意惕然震愳無地置躬益亟欲力疾而造前又自度衰羸之難强深恐垂死之病身終不能寸步自致也再殫悃欵仰凟聰聰伏念某平生萬事無以過人至於愚誠有所必不為者如矜異衆之行如立欺世之論如干矯俗之名皆深恥而必不為者故靡召不應未嘗偽辭靡官不拜未嘗力免此等事人皆信之不惟某自信而己也丞相亦信之非惟人信之而己也而今也聖主辟延之意丞相旁招之勤何獨不洋洋焉動其心乎誠以年日益侵病日益加心往而形不隨身行而力不應故也古人云隨時三年時去我走去時三年時在我後某之仕也其不類此乎否也非命也夫非命也夫某嘗三入朝見士大夫力疾而不得辭者多矣有既至朝列而死者矣有僅至修門而死者矣有將至半塗而死者矣其未至也朝廷遲之其既死也朝廷惜之臣之事君其死亦何足惜哉然有有益之死有無益之死死於國事死於道路其死均也然孰有益孰無益也其有益也為下者奚以惜其無益也為上者奚以不惜某自計至熟借使力疾而强於行恐未至修門未及半塗己先狗馬填溝壑矣豈不上詒君相之憫恫乎意廹者無緩詞不自知其煩且凟也謹再具手劄申尚書省欲望大丞相力賜敷奏特寢召命再畀祠禄以保全垂死之餘生生死肉骨在大丞相一言而己不宣
  與四川制置書
  某再拜伏以即辰春雪小霽寒兢己甚恭惟判府制置龍學尚書尊契丈往䕶國西宗社倚重華裔震叠天人交孚台候動止萬福某疇昔之秋小兒㓜輿入京因之奏記於金華之賢府主故當無復石頭驛事否始望期月報政即歸均軸未幾乃聞有清獻一琴一鶴之行天之西北一柱孤撐八極安妥兹任顧不重兹事顧不偉耶抑隆興初王元龜齡自吏部侍出帥䕫子有臨安府録事參軍祝櫰者抗疏銀臺以諍孝宗上書政府以責執政大意以謂王某之忠義謇諤借令不容於朝廷亦盍寘之近藩緩急呼來疏附奔奏無倉卒乏使之憂今遣往萬里外非䇿之良也雖不報亦不留行然一時翕然善類壯其毅吾道怙其助豈其今日而謂天下無一祝櫰可不可也此某所以為門下賀而未敢為朝廷賀也姑舍是西氓庸無疾苦西備庸無罅漏門下備嘗而多閲之矣今之可以盡言者昔之未敢盡言者也今之可以盡行者昔之未得盡行者也留意留意朂之朂之此某所以不為門下賀而為朝廷賀也妻姪羅全材受知及㤙其不淺而深也昭矣無禄不及䝉被故人作尹眼為青也有開州太守陳師宗名公璟純誠可親謀慮可諏居於宜春亦江西鄉人也頃與某同寮於髙安渠為髙安宰安頼其集事而民䝉其福敢以為薦倘台座不疑其欺己或頼其用也一别十年此行萬里願言珍重即歸而間兩社云












  誠齋集巻六十六



  欽定四庫全書
  誠齋集巻六十七
  宋 楊萬里 撰撰
  
  答萬安趙宰
  某再拜伏以即辰仲夏之月南風之薰恭惟在道判縣中大契丈巖邑政成民詠豈弟天棐循良台候動止萬福某老病餘生乗化歸盡世味旅百羶薌㫖嘉滑甘調而一生未嘗一染子公之指此心冷於陂水淡於秋也獨於文士詩人一簡半札吾目合而不可使之覿吾手縮而不可使之攝吾口噤而不可使之讀也不幸覿焉攝焉讀焉則推倒牖下之几掉脱頭上之冠饋我我不食問我我不應也己而自悟自笑求其所以使我至此者而不可得也旁觀者往往恠此翁百無所嗜而何物啖之乃中其欲如此夫我且不自知而彼之恠與不恠又何知焉初得載道騷詞賦篇七發等文是日之喜政如是耳葢詞與賦固剞劂要眇動吾目貫吾心不淺也然我猶可能也至於七發自枚乗之後惟張景陽之七命足以摩其壘而與之周旋其餘作者皆自鄶以下者也惟河東栁子負固賣勇自倚其異書竒字盤盤囷囷乎滿腹填膺小决之於永栁之諸記答杜韋之諸書而大注之於弔屈乞巧之騷詞然猶婪落文囿而無厭懋遷枚張之號名竄其七而增其一以為吾武陵虒祁冀北之間雲詭電譎風砰波澒竒怪端欲拉枚張而出其上此文人之狡獪姦黠之渠魁者歟自本朝諸公而枚乗此體無復嗣響非不為也絶唱所在不可為也而吾載道刺手一取枚張栁子之光芒而回之某也安得不適適而驚芒芒而自失也㢤見其文恨不識其人班春亭上誠不自意兩不相謀而兩適相值其喜又若之何昔人聞長安之樂者出門而西笑而况真到長安者乎别去數閲月欲寄相思二字而未能遣騎墮一紙之書諏宣凉訪生死耿耿之心喋喋之談我所欲吐者公皆盡得之盡道之矣快哉快哉餉來禽山風滿把露液未乾薦之屏攝而後敢與婦子嘗之也一味珍感二色羽扇萬安黎庻闓澤之風忽吹翻山扉之花竹清凉次骨那復知人間之暑氣乎示教學記并圖當細細披讀也未見君子願言珍重即㸔宻縣茂宰之徴
  答福帥張子儀尚書書
  某再拜伏以即辰火老金柔近秋益熱恭惟判府安撫華學尚書尊契丈奄七閩軍府之雄分萬乗旌旗之半威惠允合天人是浮台𠉀動止萬福契家玉婘均慶某老病餘生尚爾未死皆知已光映所逮也自去冬小兒入京换官敬寓一書以候暄凉連辱報賜兩緘其一領畧托子之情其一諗將以為三山之行是何意氣之勤勤詞㫖之諄諄也某自毗陵初得定交於執事見其眇然山澤之臞淡然雲水之僧讀書清苦澡身髙㓗以為一世之佳公子也己而同朝過逄益宻志趣益親又見其一議不苟隨一事不苟止一請不苟合以為中朝名勝士也一日以王事同齋宿於浮屠之宫談間忽聞誦五字古詩則抵掌頓足舍牀起立驚而自失曰此陶淵明軰人語也此聲不嗣響久矣即索紙手抄一通以歸於執事乃悔前日之知執事未嘗知執事也以執事之賢且文豈前之日異於後之日乎葢前之日不輕為某出而後之日不覺為某出也不輕故鈎之而愈沈不覺故閟之而愈白夫能使執事而閟之而愈白則某也亦必有以致之矣以後之日能致執事之白則執事之沈豈執事之為某惜㢤某是以悔而益悔也知與不知悔與不悔執事何與焉葢自有職其咎者矣是時戊申四月五日也今十有三年矣相别十有三年而相憶如一日豈惟使某不能忘執事乃執事未嘗忘某也且此十有三年之間其與執事進歟退歟升歟潛歟通歟塞歟奚啻鵬之與鳩飛黄之與蟾蜍哉執事上赤霄踐台斗而不以是嫮於我某臥蘆花刺釣艘而亦不以是歉於公然二人者千里而常接膝異途而常合志此豈調胹飴蜜以成其甘諧合哇俚以博其娯哉顧某又辱知於執事者某生好為文深不願人之知人亦莫之知者而執事前一書評某答徐逹書謂酷似栁子易牙死己千載合淄澠二水以飲人人飲之者淄猶澠也澠猶淄也而執事望而知其某為淄水某為澠水固不待飲而後能别也其又加於易牙一等乎執事又云某雖不能作文至於見他人之所作亦粗能識之昔曹孟徳袁本初同為游俠二人嘗抽刄夜刼人之新婦而本初失道墜枳棘中孟徳大呼云偷兒在此本初一擲而得出是時主人知棘中為偷兒而不知呼偷兒者亦偷兒也執事不能作栁子何以呼栁子聊發千里之一笑且以謝棘中之惠
  答建康府大軍庫監門徐逹書
  某再拜伏以即日寒盡春生恭惟總斡學士年契自公整暇神勞素履台候動止萬福某一昨謝病自免歸臥空山遂與世絶獨愛賢好文之心若瘕癖沈痼結於膏之上肓之下而無湯熨鍼砭可逹者而何敢望其瘳乎望其瘳固不敢望其小寧而不作亦且不敢也毎以此自苦亦以此自樂病而至於樂雖秦越人視之亦末如之何矣而何湯熨鍼砭之尤乎哉退休五年寖覺小寜今日大兒忽逓至總幹五月二書及詩文史評一編披未竟我頭岑岑我體淅淅我心潰潰於是舊疾復作矣甚矣乎斯文之竒竒斯士之落落如腊之毒如酒之酖恍然墮我於沉綿之鄉而不知其所從不克以自㧞也抑某與總幹有何宿負有何沉寃而使我至此極乎詩甚清新苐賦興二體自己出者不加多而賽和一體不加少何也大抵詩之作也興上也賦次也賽和不得己也我初無意於作是詩而是物是事適然觸乎我我之意亦適然感乎是物是事觸焉感焉而是詩出焉我何與㢤天也斯之謂興或屬意一花或分題一山指某物課一詠立某題徴一篇是己非天矣然猶専乎我也斯之謂賦至於賽和則孰觸之孰感之孰題之㢤人而己矣出乎天猶愳戕乎天専乎我猶愳强乎我今牽乎人而己矣尚兾其有一銖之天一黍之我乎葢我嘗覿是物而逆追彼之覿我不欲用是韵而抑從彼之用雖李杜能之乎而李杜之不為也是故李杜之集無牽率之句而元白有和韵之作詩至和韵而詩始大壊矣故韓子蒼以和韵為詩之大戒也書數篇皆閎肆不能免乎千世而不䘮己嘗從事乎場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屋之文而此乃不類乎場屋之文是難能也其他可能也史評妙絶一世矣如蕭相國之門得士之多如項羽善將兵而不善將將如史不載蕭何所竒韓信之語而探知其語如項羽英布時分軍為三之或得或失如世未嘗無士如宏羊當誅而不可烹如衛霍去留之客不以兩將軍之盛衰如公孫宏張湯接天下士而未嘗得一士此數條乃古人眸子所未嘗覷見者而今獨發擿之至於晁錯東市之祻乃教人主以術數之效公孫宏險賊之隠心與張湯暗合者九婁敬蕭望之雋不疑不肻易衣露索解劍以趨合上好此三條者尤足以塹刑名之鍵誅姦邪之胔障河曲之瀾其有補於吾道世教豈小也茲又一編之中珠之靈蛇玉之連城也先察院非不得位而非得位者徳浮於位而位不浮於徳也今有子如此不得位而得子其不賢於得位乎某也諸子鹿鹿真景升兒子不啻也既以為先丈賀又以為某愧耳然大兒乃得親炙賢同寮豈不足以為某賀乎命戒諸上官書此某之責也知士不薦自同寒蟬吾尤昔人而又為之然今之能為人軒輊者勢焉而己矣而某也韓安國之死灰栁子厚之糞壤也是能總幹之軒輊乎先是大兒來求某之薦書以徹聞於諸公間有不待某之書而己舉之者而待書而即舉者則一二而己矣有雖不及舉而猶答書者有得一書而不答者有得一書再書三書而不答者為子受詬其不淺之為丈夫乎為子受詬孰若為賢受詬况未必盡詬乎然計其必應而扣焉猶未必應也然猶可扣也知其必不應而扣也是欺友也與其欺也寧己張版曹頃某在金陵時渠以其叔父泉幹公京削為囑既而某不能及若扣焉縱彼不言籍獨不媿於心乎尚書帥亦聞己相知且相許總卿漕監亦與帥同此意似不必更假某之言以分其特逹之恩也或持是書以呈似焉即薦賢之至公也又豈以私扣之陋焉為哉其餘皆無半靣惟石漕乃故人之至不薄者且嘗以大兒之舉扣之今既未拜其賜敬納一書然亦未敢必也特自計其可必者止如此臂痛視管城子如㓂讎久不與通乃今與從事不獨瘕癖之疾復作臂痛遂大作矣惟自貴珍善刀藏器以待時須
  答興元府章侍郎書
  某再拜西望奏記興元大帥顯學侍郎尊契文即日獻嵗華始萬寳趨新恭惟身作金城華戎寧壹天棐忠賢台候動止萬福某伏自壬子八月謝病自免歸卧空山我南公西楚星蜀月同光共影從此分矣從此逺矣我書安得至於公之側公書乃忽墮於我之前快㢤快㢤還家五年相去萬里未嘗烹長鬚之鯉未嘗射上林之雁未嘗逄呉中之黄耳乃得故人萬金之書其從天降耶飲食起居頗異於常時者數日而不自覺也妻拏覺之且怪之以為吾翁未嘗有此喜事也某定交海内未嘗得罪於一人亦未嘗泛交於一人獨於蜀中之士大夫若釋氏所謂宿縁者往往見而合者獨多於他處如紫巖先生我師也雍公我知已也欽夫仲乗徳茂我友也是數公者我初不以世俗之求求之彼亦不以世俗之知知之皆一見而合合久之而不渝澹乎若水乃過於醴之甘汎乎若萍之適相值而確乎若金石之不可解求其所以合而無以合求其所以久而不知其何以久非徒我不曉此也數公者當亦莫曉此也不歸之於宿縁於何而歸㢤台席輕裘緩帯投壺雅歌掌國西門之管用儒者道徳之威折敵於千里之衝亦既多厯年所以希乎召希文於慶趙彦國於青獨不可歟而來教乃有去家不過半月程乃未能一去之語非所望於蕭傅也君子之道或出或處或黙或語若二事也而實一事也聖人曷嘗貴處而賤出褒黙而貶語㢤要歸於是而止是某之不出也非某也老噢之於前而病嗾之於後也某羸然之骨瘦無一把而或噢焉或嗾焉某雖欲出亦烏得而出台座以一世人物而任國西事其不輕而重也昭昭矣顧欲披漁蓑把釣竿與老友競一概之節未聞皋䕫争箕山之瓢蕭曹妬啇山之芝也徳茂無怠徳茂無怠徴近詩今往一編獻樵歌於清廟之頌奏蛩聲於阿閣之鳯當不嗔也當一笑也心事襞積非故人誰吐對俗人有不吐而己耳今於台座之前可吐乎否也吐矣而不盡非不盡也萬此寧有盡乎且截斷葛藤吃酒去吃茶去願言加餐良食以為吾道之鎮公於世俗之祝公不欠此真蜀附子荷逺餉得以扶衰降拜有萬其感台閎玉眷郎娘恭惟受祉山則向來令似相見於金陵者今官何許醉筆惡語尚能記憶耶家有師匠何必問外人也
  與材翁弟書
  某啟材翁主簿學士賢弟某不幸平生多以忠信獲罪於人且如嵗前入城偶聞衆論謂令兄濟翁入京欲一見言者而辨之又謂此行少遽恐言者不察而吾弟下問當如何處此某不思而對謂止有今日參部明日謝闕徑出國門而去屏跡不與物交上不見廟堂下不見故舊雖㓜輿來見亦勿見之葢族姪尚不見則豈有見諸公干進之謗處患難行乎患難當如此耳而濟翁有書與長孺其詞甚怒謂公見廟堂明納闕劄何害何必匿形藏跡之非姦黨便至累㓜輿也且某本獻屏跡避謗之説而乃生姦黨累人之疑亦何反也幼輿自換授注部闕何憂乎濟翁之累而某又豈排䧟族弟為姦黨者㢤昔楚靈王見辱於慶封不勝其忿而回師滅頼頼未嘗犯靈王也犯靈王者慶封之詬也頼何辜焉楚文夫人曰萬舞者戎備也今令尹不尋諸仇讐而於未亡人之側不亦異乎濟翁遭别人譖諸言者其怒不尋諸仇讐而於族兄不快於慶封而快於賴何以異於此且某獻忠之時言者無恙也濟翁至京則言者寒矣若言者尚炎則某必為忠言既寒故某為罪言言一也而時則二也某老謬不死三忤濟翁矣自丙午之秋濟翁自吉州入京是時某為都司濟翁欲求作親弟牋試某不敢欺君以踈族為親弟濟翁大怒一忤也戊午之春濟翁又來求以假稱外人面不相識而以十科薦某不敢欺君以族人為外人濟翁又大怒二忤也今又有姦黨累人之怒三忤也某雖巳挂冠然㓕頼之師若未快其意可無愳乎况三子未免薄宦宦塗相遭大憂未艾也願吾弟以一言解老謬妄言之罪或繳此紙以呈似焉臨紙足如履氷背如負霜誅之釋之皆不敢自必也不宣
  與南昌長孺家書
  今月初五日誠齋老人得大兒南昌令長孺家書并送至大帥報書今口占令㓜輿秉筆書之以告汝曰章允至得汝書知汝一室長㓜安平二老甚喜又盥手披讀大帥書詞益喜汝辭行時謂吾有三子中男次公去年最先出仕今長孺又出仕次第十月小男㓜輿又出仕恐吾索居無聊欲迎侍二老就飬官寺善如汝之請也然吾平生寡與初仕贛掾庀職一月有所不樂欲棄官去先太中怒撻焉乃止後三立朝三棄官至江東漕遂永棄官是時吾年六十六耳若曰几案吏道猶可以勉而行也然决焉舍去還家待盡至七十而納禄三請而得俞汝視我平生之出此心樂否也今汝之請父子之至情豈不欲相聚之樂然一出如移山之難則亦嘸然陽應曰諾而己汝以為我真從汝乎今不知此聲奚自而徹於大帥之聽乎大帥報書之中謂我若肯來豫章之草木魚鳥皆有喜色汝書中有傳大帥靣命之詞謂吾若肯來則西山南浦皆有光華又有傳大帥之意者許以廩人之繼粟許以客右之殊禮許以樓船之浮家吾老棄山林毎謂一生罕逄特逹之知己如古人者乃今忽有之汝知吾此時之心樂否也即與汝母謀祗俟㓜輿之官澧浦之後戒行李卜吉日遣人前期白大帥假舟楫矣既而取汝家書旋觀之則有不可者汝書有今日作縣真不可為之詞又有窮空煎熬入寡出多之詞又有最苦最苦千悔萬悔之詞又有雩禜不應原田盡槁催科之考定入下下之詞今有人嘗犯風濤而屢見險者幸而舍舟登岸矣入山而居入林而安矣一日偶游江臯河濱復見有一葉之舟掀舞於衝風駭浪之中有不掩目而走悸心而歸者乎今大帥招我以恩書待我以殊遇而乃聞汝之言如此有以異於登岸之人見一葉之危乎葢家饋我而我不餐問我而我不應自此三數日而不寜也聞其言且然若遂翩然而東下就汝而與居日夕見汝之煎熬坐臥見汝之愁苦汝謂我心樂否也吾幸而歸來九年優優其休坦坦其游進不羡伊周退不羡巢由汝今移汝之煎熬為吾之煎熬嫁汝之愁苦為吾之愁苦而乃愁酒以壽我愁飯以飴我愁容愁聲以侑我而曰此參之飬志賈之擊鮮也汝謂我心樂否也汝欲我一報果來之期將以白大帥吾是以艱於此執也易曰安其身而後動葢不有所安不可以動不有所不去不可以來今使汝母不來而吾獨來乎不可也今使吾遽與汝母偕來乎不可也今使吾暫來而忽去乎不可也汝將奚以為吾慮乎㢤汝欲别鑿一門與汝異户而出固善矣然自西而北復自北而南復自南而東亦恐反勤兩司車騎之迂逺仍恐煎棘除道之勞費也如之何果來之問汝更精思之熟計之汝有以報我而後我有以報汝也然大帥知我甚深愛我甚勤招我甚䖍終當一往以畣此恩意今未可耳九月七日吾付長孺
  答虞祖禹兄弟書
  十月一日具位楊某謹西望再拜復書於恩館制參直閣判府直閣知承直閣伯仲閣下某於今年二月二十日逺承伯仲各賜手書又申之以長牋以先師相先生銘詩授簡於退休之埜人其禮若施之於所尊其意若惟恐其辭避者一何禮之踰憂之過也某先師相之老門生也某而辭避將誰諉乎且某受先師相之恩竊意伯仲間亦未必盡知也某何忍辭避㢤某自乾道庚寅為邑於洪之奉新是時年四十有四矣自張魏公先生薦試舘職而不克就至是知己希矣自分老死州縣矣庀職六閲月忽有命自天擢某為國子博士葢先師相薦之孝宗皇帝而用之也嗟乎宰相之不敢薦士久矣况敢用之乎彼其所以不敢薦用人士者何也是有三私焉葢曰人其謂我私親暱也私鄉黨也私貨利也是以不敢也人惟有所歉者不敢於天下之至公人惟無所怍者敢於天下之至私是故非能私乎士不能㧞乎士非能不私乎己不能私乎士所謂私乎士者非前所謂三私也私其賢且才以報國也夫惟不私乎己而私乎士所病不私耳私非所病也惟愈私則愈公耳先師相之薦某而用之也惟其去前之三私以就後之一私是以一舉而上無疑心下無異論然某不足以當也此其恩之輕重大小何如也然此恩猶小也先是嵗在丁亥先師相召來自西初拜樞宻一日莆田陳魏公擕某所著論時事三十策以觀於公公曰不意東南有此人物於是招某一見待以國士靣告以將薦於上夫古人感一飯尚殺身以報知己而况受國士之知乎亦何俟成均之除而後為大恩也哉然此恩猶小也先是紹興辛巳某為靈陵丞其冬逆亮大舉入㓂傳聞朝廷將有浮海避狄之議同官相顧皆無人色某與妻子自分無地措足此不足道也而二親亦相顧無色微先師相牛渚之役一家豈有更生之望哉豈惟一家四海萬姓豈有更生之望㢤孔子稱管仲曰民到于今受其賜其不然已乎此恩之輕重大小又何如也某與二親䝉更生之恩某又䝉㧞之州縣賔之朝列之恩此恩之輕重大小果何如也受恩之不貲也如此獨不能效古人感一飯之報乎殺身猶可獨辭大書勲徳以詔萬世之責乎故曰伯仲一何禮之踰憂之過也雖然抑恐有以遺伯仲孝子仁人之大憂者王文正公非六一先生銘之司馬温公非東坡先生銘之亦安能與天地相永與日月争光乎哉今以先師相之忠孝文武元勲鉅徳視王馬二公之賢無所與遜也顧屬之於埜人之蕪詞某也且將與腐草共盡而自無傳者乃能使先師相之有傳乎伯仲獨不憂此者何也然先師相之勲徳雖無某之棐文猶將必傳無疑也是先師相之傳無待於某之文而某之姓名與其文乃有待於先師相而附之以有傳也某何其幸㢤來書示以行實三大編凡二十餘萬字某撮其要者約而為七千言似簡而實詳似踈而實宻無遺善無溢美惟先師相私於某故某不私於先師相所以報也惟孝子仁人加察焉不宣某再拜
  答徐君原史君寺簿
  某伏以即辰良月初寒小春猶暖恭惟居厚史君寺簿契丈燕燕宅里飄飄仙官神介台候動止萬福某自壬子八月泝流而西迨丙辰五月還笏而俟三嵗三請乃危得之半生薄宦十里九山姑置是事堇保初服不作朋友羞猶堪上先人之丘墓也自此與世掃軌自閟自匿惟恐不知何許人五字誤落人間便敗吾事而况於百工交易開門通水火乎故人之知我憐我當不督過我相忘於江湖也姜掾來訪䄂妙帖未暇發而占之亟問别來之狀何如則聞頃有亞夫之疾今苦子春之足則又問其或者將無藥物乎曰否抑有伐之者乎曰否問其奚事則曰浩然之氣有激之者某竊怪其有動心而無忍性也荷荷回首浮梁之集山寺埜酌我自㪺竹葉公自傾珍珠紅相視而笑旁若無人自莊周惠施死二千年無此樂矣當是時二人者皆不知其樂也由今思之可復此乎又聞盡倒陸賈之槖以歸維摩之月上郎罷晨炊不懸罄否猶能下帷授徒以自食否貧自是吾徒之邶殿陋巷一簞未肯易方丈與數百也亦要未至餓不能出户耳不頼固窮節百世當誰傳長哦此詩使人歎之也未見願言珍重即對宣室之問豈終窮者我則異於是
  與鄭惠叔知院催乞仕書
  某伏以即辰廪秋暑退清風戒寒恭惟知院樞宻相公首握鈞樞忠貫髙厚三辰咸贊鈞候動止萬福某屬者奏記力祈休致俯伏待命寂然罔聞方切憂愳不知所出忽張永州歸送似鈞翰告教之詞周諄煩悉若惟恐其意之不遑安其感之不盡解








  上之人聽之是其分也下之人奉而還之上之人還以畀之此朝廷不測之命而吾君吾相不貲之恩也非其分也又敢據而有之乎竊恐聖主疑焉願相公賜片言以啟焉丞相及諸公疑焉相公賜片言以釋焉鈞翰又云謝事之奏似乎太遽此又深中某舉措之病矣然抑又有説某舊與鄉衮益公鄉舉則同征行又同試春官又同晚與朱元晦厚善毎與二公書問往還皆談心事某辛亥壬子官建康時己動挂冠之興二公書必有歎年齒之未及歸休之未得毎書或云恨尚有六年或云恨尚有五年今年及之乃遲之遲而又久豈非躬言之躬背之乎是欺人也非欺人也欺天且欺己也欺之為罪以天凖人君子不以人為重以天凖已君子不以己為輕是三罪者有其一己不可立於天地間矣况兼之乎相公之所謂遽某之所謂遲也其所以遲者何也聖恩與知己之賜使人傍偟而不忍去也今年正月宜有此請矣正月不請而六月乃請非遲而何今夫千金之家置髙㑹而召鄰里禮己成矣三爵可出卜晝可止而主人歌客毋庸歸之詩又歌不醉無歸之詩此主人之恩也而客乃忘歸必至於淋浪顛倒號呶蜩螗而不知止焉杜蕢之觶其得免乎夫愛客而厚其恩與全客而成以禮為主人者宜何擇也某也區區匹夫之尚而欲取必於聖君賢相某之罪死宜有餘也記曰古之君子進人以禮退人以禮又曰君子之愛人也以徳使某而及今年七十之時未踰冬之日聖君賢相沛然湛恩龎洪退以禮而愛以徳全其歸以華其老此非人間世之恩也實髙天厚地嚴父慈母之恩也若猶未也故當特請屢請不一請而止也放鶴出籠縱魚入海生當榮感死當㝠報天地鬼神實照臨此心仰惟鈞慈察之則幸甚不勝惶恐祈扣廹切之至
  答陸務觀郎中書
  某伏以即辰良月初寒微霰己集恭惟致政華文國史南宫舍人尊契文立萬物之表期九垓之上天象台候動止萬福某自頃䝉遺詩可以妬之帖得之於新仲舍人之孫朱司理許亦隨因之寄一行以謝焉故當無復石頭事否昨暮杜掾又送似妙帖偶一二士友相訪埜酌吹燈登書乃推僕以為主盟文墨之司命則抵掌大笑其一人曰譎哉放翁既妬之又推之亦何反也是可笑也其一人曰謙哉放翁何可笑也古者文人相輕今不相輕而妬焉推焉曰妬云戲詞也妬者推之至推者謙之至舍己主盟司命而推人以主盟司命不己謙乎之二人者葢皆墮放翁計中益可笑也大抵文人之姦雄例作此狡獪事韓之推栁是己韓推之栁辭之辭之者伐之也然相推以成其名相伐以附其名千載之下韓至焉栁次焉言文者舉歸焉僕何足以語此然亦豈不解此柳謂韓之言不足信若放翁之幣重言甘僕敢信之乎有揜耳而走𨓆舍而避耳信與不信辭與不辭














  云不意老年見此竒特藉令得機仲一幅八行之書孰與仲多也此某之所以大之也機仲之言曰易者剛柔相易之謂又曰乾坤者易之太極又曰易之象數盡在乾坤又曰道之變遷微而難知又曰學易者不可不原象數淵哉子袁子之言乎切哉子袁子之言乎引天下後世之學者自葉而根自支而源者必此之言乎而某之欵啟何足以與於斯此某之所以大之也某也儒其號而不儒其實者也然抑嘗有志於斯而悾悾如者也葢嘗以聖人之經如日在天一人仰之不若使衆人仰之庻各有得於日也如射有侯一人射之不若使衆人射之庻各有中於侯也若曰非離婁子無與於觀日非后羿無與於射侯則日無乃孤而侯無乃棄乎是以不度其陋而妄有志於斯也注六十四卦自戊申發功至己未畢務嘗出屯䝉以降八卦於尤延之矣延之我愛不我棄也皆有所竄定焉某皆聴從而改之焉夫是以樂為延之出而忘其凟焉又嘗出家人一卦於元晦矣元晦亦無所可否也但云䝉示易傳之秘六字某茫然莫解其意焉是以不敢復進焉今再以出之於元晦者出之於機仲正犯機仲變遷難知之戒也機仲能如延之之不我棄而我教乎幸也不然又曰䝉示易傳之秘乎戯也幸之戲之惟命焉













  誠齋集巻六十七
<集部,別集類,南宋建炎至德祐,誠齋集>



  欽定四庫全書
  誠齋集巻六十八
  宋 楊萬里 撰
  
  答徐宗臣監丞書
  某伏以即辰凋年逼春清霜佐雪恭惟都運監丞尊契丈里居清逸徳望崇崫天棐忠賢台候動止萬福某老病餘生棄官十年乞骸三請挂冠神武又三載矣閉門待盡人事盡廢書問都絶不寧惟執事而己逺䝉詒書訪問生死何喜如焉何感如焉來帖告訴門生排報嘗聞前軰謂受人之恩而不忘者為子必孝為臣必忠葢推是心而信其人也又聞惟以怨報徳者為不可測葢以有人之形者必有人之情也故盧杞之於顔公敏中之於文饒之竒之於永叔邢恕之於君實孰測其報恩一至此極㢤昔孟嘗君有一客孟嘗遇之甚厚而客毎毁孟嘗或問其故客曰人皆譽君而我獨毁人必以我為小人而以君為長者此吾所以報君也前五子者其意將無出於此歟至如逄䝉殺羿之事孟子不責䝉而責羿然則先生之與門生其責果誰在哉久不縱談聊以發千里之一莞䝉餉小春碾春風落飛雪候蟹眼瀹兎褐風味勝絶媿無枯腸五千巻可搜攬耳未見君子願言珍重青天白日讒波聿消即聆召音遂登郎從偶江東耿曹送至宣筆分納二軰匪報也
  答張功父寺丞書
  某伏以春寒即日恭惟功父寺丞約齋先生堅臥南湖彈琴賦詩詠歌先王之風神介台候動止萬福契家玉眷均慶某行年七十有六而未有聞焉宜捐而收宜疏而休功父之於某何如也古人投分之義每有相思千里命駕而功父深居帝城非埜人之蹟所宜至既不得相見而心欲相見者不以靣則以書而埜人姓名又不宜入修門不知功父察否也敢謂不逺千里走一介行李移書寄詩后山清厲刻深之句寳晉沉著痛快之字盪耳目而醒肝胆此惠己不貲矣又加遺筆墨呉牋比東海錯厚焉禮加渥意加劬埜人何以拜此獨竊怪功父趨舍而不可曉者功父近九重之居若此其甚也曕光範之門若此其不遐也操數寸之頴奏三千之牘頌聖明而陳治安朝侣鄒枚暮參䕫龍直易易耳顧乃結葦苕之巢於霜松雪竹之内訪麋鹿之跡於兎逕牛涔之外所嚮一何左也此其不可曉者一也問其奚事則講雲議月問其奚求則唱風和雪既徴子雲之牛坻又索子厚之土炭舍爐而氷之附吐飴而蘗之茹所欲又何詭也此其不可曉者二也然而有可諉者古之詩人文士所挾異於人則所趨固異於人也至於其所施於某者則可大駭者矣孟子曰人之患在好為人師柳子答士人書絫絫百千言其慮患㣲也昔之人固有毅然不顧而居然當仁者矣然的之立矢之集矢之來的之災今功父號我以師而自號小弟子詰其實則朝同朝也游同游也志同志也友云者實也師弟子云者浮也浮而非實無乃欺乎無乃䛕乎功父固非欺且諛者然而云云若爾者尚古人敬老之義而欲行之以厚俗也此在功父不失為盛徳事在某則有所大不安者敬我不若安我安我不若免我之為的它日賜書惟無曰師弟子云者則老友之盛福也諏及陳詩有㸃勘而無去取此本今在南昌大兒許惟曽端伯百家詩選則嘗為兒軰擇其粹者為一編凡四帙此非為作者之設也今附便了呈似不晚次公入京受署却望畀之以歸要遮老眼也近睹邸吏報竊承功父己有進擢之命即日遂為貴人所謂家貧願鄰富也然從此蕭郎是路人也一笑南湖第三集詩老而夷而工亦磨丹以摘佳句以為盜竊禆販之府三禆得榮覩尤幸未見惟愛重大業以世其官以宏其施建茶五十銙聊伴空函匪報也
  再答陸務觀郎中書
  某伏以即日夏令有淑暑風斯清恭惟致政華文國史郎中契文招月西塞聴鐘東林天棐髙蹈台候動止萬福某老病餘年今七十有六矣加我數年亦可齊執事矣來教未得以八十康寧之福嫮我也來教又謂陶朱猗頓之富汾陽西平之貴世俗羡媢者可笑是固然矣然謂壽考富貴皆出偶然者然哉然哉謂壽考果出於偶然矣乎若𥅆若萊耋以其徳者也顯乎淑幽乎祐也若啟期耋以其窶者也彼乎蔪此乎優也謂之偶然不可也至膾人肝而永徳乎窶乎茹簞瓢而短非徳乎非窶乎謂之偶然亦可也謂富貴出於偶然矣乎若蠡若頓富以其力者也不賈不贏也若郭若李貴以勲者也不武不登也謂之偶然不可也至黄㡌郎而贏也力乎車戲而登也勲乎若夫力足以裕天地而枵於在陳勲足以澤萬世而萎於泣麟又何歟謂之偶然亦可也聞之曰事有粹乎不偶然者有駁乎偶然不偶然之間者孔子曰如不可求從吾所好孟子曰强為善而己矣此粹乎不偶然者也至於齡之永也短也貲之贏也縮也位之崇也庳也此駁乎偶然之間者也粹焉者爾力也吾徒不可以不懋也斃而後己可也駁焉者非爾力也其如彼何㢤前言戲之耳可也存而勿論亦可也置而勿存亦可也執事以為然乎㢤不然乎㢤來教諏及某惡詩當有萬篇不聞居肆而市脯者乎族庖者日囂囂然號於肆曰吾脯也胾也羮也皆㫖且多也夫㫖則不多多則不㫖㫖而又多其皆熊蹯猩唇乎㢤其皆鮑魚鼠朴乎哉采菊東籬焉用百韵楓落呉江一句千載風人之勍者肯與僕較少量多於可弔之滕哉近嘗於益公許窺一二新作邢尹不可相見既見不自知其泣也獨其間有使人怏怏無奈者如湖山有一士無人知姓名又如寄湖中隠者是也斯人也何人也謂不可見則有欲拜其床下者謂不可聞則有聞其長嘯吹篴者斯人也何人也非所謂不夷不惠者耶非所謂出於其類遊方之外者耶非所謂迯名而名我隨避名而名我追者耶公欲知其姓名乎請索瓊茅為公卦之其𦅸曰鴻漸之筮實惟我氏不知其字視元賓之名不知其名視言偃之字既得視是占頗欲自秘又非聞善相告之義公其母謂龜筞誠不能知此事許教以令子送行詩尚未寄似方且徴之某頃亦有送三子之官者别紙呈似决曹掾將非能作史論者耶新守將至某當詣府修州民之敬首就何從語也未見萬萬珍重日聽裹輪賜杖之命
  答張子儀尚書
  某伏以即日顥氣己末風露髙寒恭惟判府閣學尚書尊契丈左馮繁推惠化滂被及京之潤天人是孚台候動止萬福某以病棄官以耋得謝亦既十有一年矣今茲犬馬之齒七十有六年矣士者視之寒爐之灰墻角之檠也而執事之在姑蘇相去三千有餘里乃未及下車亟走一介汲汲而詒之書拳拳而致其意跡彌踈心彌親地彌逺情彌邇獨何歟不寜惟是葢十年之間自奉使而總饟餽立朝而踐台斗昨帥七閩今典三輔無嵗而無書不惟無嵗而無書無時而無書也不惟無時而無書又亟問而亟餽也又何歟夫合以勢者勢盡而交踈合以利者利盡而交踈此固世俗市道之交不足陳於君子長者之側也然無友不如己者非經之箴乎貴有常尊賤有等威非傳之儀乎而執事經尊一代而不遺淺陋之友位在六長而不忘貧賤之交又何歟聞之子張曰我之大賢與於人何所不容易曰以貴下賤此古人盛徳之事今人之所不能為者執事毅然獨為今人所不能為之事凜然追乎古人盛徳之事者政在是耳而又何足以疑亦何必以致疑於其間㢤而某一書之中致疑者葢舞陽之門不足詘淮隂之車玉川之屋不足辱諫議之書以其不應有而有也惟其不應有而有是以不應疑而疑豈執事而舉之有可疑乃無似之人無以堪之故不能不自疑耳非敢有疑於青天白日之下也詩之小序不云乎言之不足故嗟歎之嗟歎之不足故咏歌之古風一篇别紙呈似此亦詩人言之不足與嗟歎之不足而作也一覽而抵諸溝幸矣未有見期萬萬珍重若夫世毗陵之爵囊曲江之笏金嘉直之甌此公家分内事耳頌之則讇
  答袁起巖樞宻書
  某伏以即辰嵗事聿遒天意欲雪恭惟樞宻相公端明謨明廊廟柄執事幾華戎聳瞻天人盡䕶鈞候動止萬福某恭審膺受書贊登重幾廷正人其昌善類載穆恭惟驩慶某於今月十九日得女壻泰寜陳丞經送似樞宻八月一日所賜報章再拜披讀五色芒寒紙長連連筆飛翩翩反復百折巻舒三過語如對靣情如家書峻極之位彌髙而勞謙之詞彌卑雲泥之勢愈踈而金石之誼愈親至於舍己之衮衣繡裳見其黄帽青鞋而羡之舍己之絫絪列鼎見其木茹雪㓗而愛之舍己之緯乾坤扶日月見其畊莽蒼釣滄浪而慕之追記雪屋之説詩厯陳雲窻之聨句若欲往從之而不可得者而又寄以州西之雅歌俾擊缶者得聞金鐘玉磬之聲葢句句錦江之巻字字雪山之氷也贈以四端之縑素俾緼袍者一識萬草千華之紈葢戀戀范叔之袍依依𨓆之之衣也此古名相巨公所以為布衣之交存嚶鳴之音盛徳事也千載絶響一𨓏不返豈謂今日乃忽有之何其幸也今日有此事吾身見此事何其又幸也吾身見此事吾身䝉此㑹何其又幸也棄官十一年挂冠亦三年偶未死耳一日而逄三幸焉且死不朽矣陳丞竟䝉銓曹通理此恩不自樞宻而奚自耶懐之感之有藝極哉病身柴立㷊棄筆研不知年矣所謂四六復澷不記矣且慶牋賀啟門下之至者當齊熊耳矣樞宻少此㢤敬哦五字詩三章章八句以代啟事之陳賀且謝寄詩贈衣之嘉亦於卒章僭致無厭之求焉葢陳壻己得漕泉二使及太守三京削矣尚缺其二樞宻倘慨然興孺子入井之心賜以閩中憲倉之兩書求嘉泰二祀上半年之京削則合窣堵之尖脱選坑之火在樞宻一染化筆之頃耳再三之凟某則有罪抑啟寵納侮者誰乎想讀至此當大噱也未占侍見不勝大願願言金玉厥躬柱石吾道即正上能之躔民之所欲天必從之
  答朱晦庵書
  某伏以即日初冬猶暖恭惟宫使侍講待制契文珍臺育徳天棐忠嘉台候動止萬福台眷均慶諸郎進學日新某伏自八月間於葉尉許得台翰即嘗寓書為報登山臨水公不如我之書是也楊子真出守鄉郡首訪山間亦頗能談契文近况甚慰某昨日入城修州民之敬夜宿城外一茅店通夕展轉不寐五更忽夢至一嵓石之下見二道士對奕意以為仙也問某何自至此答以僕棄官遊山今四年矣獨未至此山故來且談且奕二人皆敵手至末後有一着其一人疑而莫下其一人决焉徑下一子疑者顔頩某黙自念仙家亦有争頩者覺笑曰君子無所争必也奕乎忽青童自外來曰有客二仙趨而出肅客而入云二客葢東坡山谷也既啜茶二仙謝二客曰局不可不竟請寓目焉復且奕且談二客侍談寖逺若未忘前事者似頗及元豐元祐間紛紜事且嘆且泣二仙起曰何兩先生相語之悲也二客吐實一仙笑顧東坡曰先生之詩不云乎惟有主人言不同天寒欲雪飲此觴又顧山谷曰南山朝來似有意今夜儻放新月明非先生詩乎客主俱大笑某一笑而寤追憶其事莫曉其故天已明矣入城郡官皆郊迎令親程糾䄂出契文六月二十一日手書讀之若督過其不力疾一出山者乃悟夢中事程糾又出契丈與渠書有欲令老僧升講座普説使聽通身汗出快㢤快㢤之語偶記憶嘗見一史書似荀悦漢紀之屬而非也載子房事至欲王諸吕之時子房猶及見之王陵平勃私於子房曰子以三寸舌為帝者師今為之奈何子房不答退而復招啇山四人者使者往則皆遯矣某嘗笑子房動不動推與閒人契文嘗見此書否荷荷契文蓍占有知抑猶在僂句之後乎葢蓍告契丈以遯之初六而僂句告僕以上九也發書占之云在外則已逺無應則無累曾謂晦庵之蓍不如某之僂句乎荷荷兒軰䝉下問極感先生長者幸教之意列拜起居未占參侍願言珍重以為吾道之鎮公子
  上陳勉之丞相辭免新除寳謨閣直學士書
  某皇恐再覆己拜公蔚然區區之懇有未竟者嘗聞之曰天下之事有名是而實非者有跡同而情異者葢古之舉逸民者天下所以歸心古之存老馬者君子所以篤舊二者五帝三王尊賢敬老之遺意也今也某無故而錫命無功而進律不識此何謂也意者聖主有五三尊賢之心如古之舉逸民有五三敬老之心如古之存老馬訪之大丞相而未有以塞明詔稱隆指也姑以某而寘之選中恭惟大丞相造化生成之恩良不細矣而某感激銜戢之心亦豈淺㢤然某竊謂其名是矣其實非也其跡同矣其情異也葢古之所舉逸民者謂山林長往之賢也非謂謝事之臣工也古之所存老馬者謂徳力並稱之驥也非謂齒長之駑蹇也某則不然嵗在壬子年六十有六以移病而去官嵗在丙辰年至七十以引年而納禄夫去官納禄則謝事之臣工也非山林長往之賢也移病引年則齒長之駑蹇也非徳力並稱之驥也以某而塞明詔不曰名是而實非跡同而情異乎竊恐開素隠盜名之門長鄉原欺世之風必自某始矣惟亟陳於上而速寢某之除命使某上不犯於公議下不隳其晚節不勝悃誠廹切之懇
  答潯州廖子晦書
  某伏以露滋月肅霜戾秋登恭惟子晦潯州史君十乗以先千騎居上天棐前茅台候動止萬福某自頃於雷倉許得所移書且寄書䇿石刻等欲報而無驛使蹉跌至今此宜獲大呵而反辱嗣音賢者難量固若是㢤某山林一槁人耳雉免之與處魚蝦之與侣以貧而求抱關以憊而上印綬以疾而辭皮冠以年而袖手板此其異於桃林之歸牛栁營之汰卒者幾希而來教有去就勇决之褒正與朝菌論年夏虫語氷耳至假之以范蜀公尤非其倫是何子晦胸中擾擾多蜀公也子晦業可大而巻之懐齒鼎盛而縮其袖日亦愛矣者當如是乎來教又有坦然忘世之語若有深望於僕者又何不自望而僕望也然竊聞子晦有青雲故人籲焉而弗之往啖焉而弗之享晦庵先生之門不曰魯無君子者耶敬畏敬畏自亡友敬夫一去八桂西民奪其母也久矣今又得子晦西民可與賀乎學道愛人努力努力未見自珍吾道亨窒惟馬首是瞻
  答袁機仲侍郎書
  某再拜伏以熙春過中淑景初麗恭惟宫使殿撰侍郎尊契丈祝釐竹宫待問宣室天廸甽畮之忠神聽正直之與台候動止萬福某犬馬齒今七十有八矣人間萬事不到胸次不待掃溉而自除不煩排遣而自逺不足勤執事之心惻也惟是挾策讀書此書生之餘習登山臨水此埜人之深癖二病痼之一居膏之上一居肓之下秦緩之鍼攻之而不逹華佗之劑澆之而不入執事何以為我謀哉然二病者又有淺深每遇書册財入佳境目輙痛而告勞興輙敗而作惡至於登臨則足愈輕而不知倦行愈逺而不知反前之病不若後之病之深也執事又何以為我謀哉燕居深念又有一病每懐我執事相與金石之處相忘形骸之表璧水講習之樂嚴瀬詩酒之娯如夢中事夢中之喜不足償覺後之慨也執事又何以為我謀哉今日寒食方欲躡青鞋喚烏藤鷗鷺前導猿鶴旁扶相將挑埜藥於芳洲拾瑶艸於枉渚而李尉乃以執事往嵗九月之書來發而占之正冠盥手再拜三讀瑶林瓊樹瞻之在前金聲玉振洋洋乎盈耳也夢喜覺慨之一病於是脱然去吾體甚幸甚荷甚幸甚荷示教北山四詠新作朗誦未既忽乎追參歩趨陟降林壑攀上巗之刺天俯中巖之倚空氷壺清寒以逼人玉虹飛動而奪目執事其謂某何如其喜又何如其幸也徴及拙句甚願充員湛軰也山谷云衰懐對勝境更覺落筆難牽課四絶句呈似第公輸之門乃敢揮其斧西子之牖乃敢衒其醜不如是則公輸不哂西子不矉爾未見惟觀頤金軀考祥玉燭之是禱惟蒲輪遄歸靈壽賜命之是頌
  答張季長少卿書
  某再拜伏自乾道之季年執事初來落筆中書一日聲名震於京師一何偉然也迨及紹興之初載執事再至握蘭省户二老相對髩髪滄浪何其頺然也居亡幾何僕使江東公歸岷嶺兩舟邂逅一揖而别一何黯然也居亡幾何僕歸林下公牧漢中一書逺來訪問生死又何跫然也楚星蜀月萬里相望自此逺矣遣騎再臨復拜尺素教之石刻之新作覿以經術之訓傳老病衰謝之中忽得異書於異人唐人一日㸔遍長安之花何如僕一日覿盡羣玉之府也文辭髙寒山巑泉潺楷法竒崫鐵屈石出陶泓諸銘山谷之菁房湖諸記栁子之裔魯論明微闖神之機春秋述義泄聖之秘濟河焚舟如子荆之於康伯僕病未能也奪攘盜竊如郭象之於向秀僕又不敢也望洋若送君自崖僕則己伏矣且妬且熱喘如筒吹僕其能忘乎寓目至此公不絶倒僕不信也
  答戸部王少愚侍郎書
  某再拜恭承命戒令撰述令弟樞使觀文銘詩自顧淺陋固不當披襟然詭以交情尤不當避席去秋専遣便了走淮上致奠於樞使䝉令姪報教亦以此文見囑已愴然心許之矣况重之以台座諄諄之誨乎苐某才鈍思遲少紓其期僅能屬藁若責以七歩三歩而成刻燭擊缽而就雖臨之以亡酒之軍法廹之以泣釜之死刑亦終不能也如陳應求丞相之銘其子郎中守四年乃來取如權樞宻之銘其孫太卿安節五年乃來取權卿今造朝可問而知非敢紿也至如虞彬父王季海京仲逺三相之銘皆一年後乃來取最近者如余處恭丞相去夏襄事畢送行狀來今垂一年而尚未來取也而台座賜大兒長孺書乃有速為下筆之語某敬讀至此汗不敢出此與程督里胥不報期㑹之爰書有以異乎所幸者特未䝉書判搒百而封其文案耳孔子曰君使臣以禮杜子美曰五日畵一水十日畫一石能事不受相促廹王宰始肯留真跡子思曰今而後知君之犬馬畜伋王公貴人之輕士未有甚於此時者也某亦安能嘔心胼手竭蹷奔命以奉此急急之符哉行狀奏議敬以歸納可别選才敏思湧者而往役焉臨紙戰栗
  與建康帥丘宗卿侍郎書
  某伏以廩秋暑𨓆天髙物肅恭惟判府安撫留守大學侍郎尊契文式是南邦臥䕶北門忠貞昭天釐事萃止台候動止萬福契家玉婘尊穉咸慶諸即駸駸堂閤甚喜甚賀某臥山墅未先朝露皆餘䕃所逮也每燕居深念顧獨有可恨者吾二人者一居東海之東一居西江之西秋風一起側身東望慨然以懐山立玉之標偉然在人目中也凝神小定則其人甚邇而其室甚逺矣則又怊然以喟斯可恨不可恨也然較之十五年之前則吾二人者可以欣然相賀矣其又於何恨也當時道山史舘並游者幾何人今之存者幾何人吾二人者獨可不相賀乎㢤若較之三十有四年之前則吾二人者尤不可以不相賀矣何也中興以來宋徳盛在乾道何盛乎乾道也主徳日新於上治化日隆於下人物日盛於朝民氣日熙於野當時不自知也由今望之信如何㢤信如何哉是時成均奉常暨朝列並游者幾何人今之存者幾何人交游之淺者姑置也至且深者如執事如欽夫如伯恭是可得乎哉是可不貴珍乎哉可不貴珍乎哉是不可多得也而今則亡其二也言之則令人悲言之不忍也不言則令人思不言亦不忍也然言之可得而言矣見之可得而見乎然則吾二人者獨不可以尤相賀乎㢤某則老矣今犬馬之齒七十有八矣自六十有六病而棄其官而致其仕矣朝與樵夫乎拾薪夕與漁父乎义魚尚何為哉尚何為哉而執事剖麐符擁茸纛統貔虎百萬之師當金湯一靣之寄其不輕而重也焯焯矣然薦紳先生之論咸曰以執事廣大精微之學雄深雅健之詞經綸匡濟之才忠孝文武之望上焉者置之鳯池雞林則必唐虞乎斯世次焉者置之廣厦細㫋則必堯舜乎吾君又次焉者置之鑾坡玉署則必灝噩乎斯文詭之外庸則為斵大木而小之某曰不然不久幽者不速晰不小湮者不大决執事韜龍文翳豹章巖登川臨月珍風追超然物表悠然事外者十年矣時有求於執事非執事有求於時也開壽域轉鴻鈞不在兹乎不在兹乎道之將行也歟小人猶有望焉不寜惟小人而已欽夫伯恭猶有望焉不寜惟欽夫伯恭而已仲尼子輿猶有望焉執事毋怠未見君子萬萬愛之重之以為吾道之鎮公子云




  誠齋集巻六十八



  欽定四庫全書
  誠齋集巻六十九
  宋 楊萬里 撰
  奏對劄子
  壬辰輪對第一劄子
  臣聞國之命如人之命人之命在元氣國之命在民心故君之愛養斯民如人之愛元氣也然愛民者君也推君之惠而致之民者吏也陛下身居乎九重而心周乎厸屋儲神於蠖濩而見民情於畊桒隴𤱔之間頃嘗損半賦以與民古者艱難之時所未嘗有也近嘗出宫帑以振饑古者匱乏之時所不能為也有愛民之君如此為監司守令者其忍負之顧乃不然或郡境實旱而不受民之訴或縣無上供而預借民間來年之租甚者攘肌而及骨剥民以進身兩税自有省限也或先限而責其至足常賦自有定數也或厚斂而獻其羡餘甚不稱陛下愛恤惻怛之意也澤不下流感名旱暵江湖之上旱遍數州天意若曰逺民有不被陛下之澤者也吏之壅閼上澤如此可不昭然逺寤哉臣聞令不自行不有所勸則令不行惡不自止不有所阻則惡不止唐代宗之時秋霖損稼渭南令劉澡稱縣境苗獨不損代宗命御史朱敖視之損三千餘頃代宗歎曰縣令字人之官不損猶應言損乃貶南海尉若代宗者可謂知勸沮矣唐宣宗之時補闕張潜上疏以為藩府每以羡餘甄奬竊惟藩府財賦所出有常苟非賦斂過差及减刻將士衣粮則羡餘何從而致宣宗嘉納之若宣宗者可謂知勸沮矣臣謂當今監司守令有如劉澡之所謂張潜之所論者願陛下有以勸沮之仍詔臺諫以論列之勸沮一眀則聖主之澤如流水之源沛然而下無敢壅閼矣取進止
  壬辰輪對第二劄子
  臣聞人主之要道有一而所以為要道者有二何謂一曰用人是也何謂二曰任賢曰使能是也有正直中和之徳者謂之賢有聰眀果敢之才者謂之能賢者有所必不為故可任而不疑能者無所不為故可使而難御漢髙帝之於蕭何張良托之以國托之以子托之以心腹至扵韓信黥布使之將兵使之殺敵而髙帝之心腹未嘗敢以托之此任賢使能之效也至於東晉所謂賢者不善任之而乃使之故使商浩將兵則無成功所謂能者不善使之而反任之故任桓温以國柄則幾僣竊此失於任賢使能之效也陛下以英明之資當艱難之之極廣覽豪傑博延俊乂葢將紹開中興坐致太平任賢使能之道兼舉而並得之視周宣有光焉漢髙帝之事不足道也然任賢非難知賢為難使能非難而知能為難故知人則哲帝堯猶難之人不易知侯嬴亦嘆之如臣之愚何敢措其説抑嘗參稽古先斟酌聖賢而得其至精至粹之要矣敢以為陛下獻臣聞觀賢者必觀其所主觀能者必觀其所試主司城貞子所以為孔子主癰疽瘠環則不足為孔子然則人君欲知其臣之賢徳歟主於司城貞子則其賢徳無疑矣欲知其臣之姦邪歟主於癰疽瘠環則其姦邪無疑矣賢者任之姦邪者不任之則任賢之道盡矣臣故曰觀賢者必觀其所主嗇夫之利口而無補於漢周勃之訥而能安劉氏然則人君欲知其人之才能歟不能言而能立功立事者其才能無疑矣欲知其臣之誕謾歟敢為大言而不能成事者其誕謾無疑矣能者使之誕謾者廢之則使能之道盡矣臣故曰觀能者必觀其所試臣區區千慮之一得惟陛下裁擇取進止
  癸巳輪對第一劄子
  臣恭遇陛下親郊底於休成而臣得駿奔其間國之大慶臣之至榮也然臣竊觀其初微雨既降而陛下惕然寅畏憂形天顔既而天表之應步自太室而瑞雪紛至燎重紫壇而雲物開除肆眚丹鳳而日光清照此葢陛下一念之誠天應之速也且夫雨暘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者天也變雨而暘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者陛下之一念也然則災祥雖在乎天而變災為祥者實在乎陛下矣然臣竊怪比年以来江湖之間水旱間作陛下勅監司諭守臣捐給内帑之錢發太倉之粟所以畏天憂民者盡矣而嘉氣未應豐年未屢此豈天道之逺有所難格歟臣聞之易曰君子以自强不息記曰文王之所以為文也純亦不已昔者唐太宗即位之初元年飢二年蝗三年水宜其治之難也然太宗聴魏徵仁義之言黜封倫刑名之論導人使諫勤而撫民未幾大稔米斛三錢葢太宗不以天之未應而少怠亦不以天之既應而自足此其所以致貞觀之隆也今以陛下畏天之誠憂民之切以念郊祀雨暘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之心為念斯民水旱之心以郊祀三數日寅畏之心為純亦不已之心聖心不息天意自格變水旱為豐穰銷氛祲為泰和豈特致貞觀之治而已臣不勝愚忠取進止
  癸巳輪對第二劄子
  臣恭惟太祖創業太宗繼之真宗仁宗守之四聖相承所以酌百王之制立一代之法雖堯舜復起不能易也自王安石變法而天下始𡚁自章惇蔡卞和之而天下始亂光堯中興盡復舊貫陛下紹統一遵家法社稷之福然臣竊聞乾道新書猶有牴牾陛下有命再修飾之臣當思牴啎之説大槩有二有肆一人之請而改法者如利害劄子是也有徇一人之欲而改法者如援例陳請是也且夫陳利害者志在於對揚之塞責而已或聞之道塗或假之他人豈可輕信其請哉援舊例者志在於恩紀之僥倖而已或不應得而得或不應貸而貸豈可輕徇其欲哉臣願陛下深詔有司於修法之際凡有此類乞如范仲淹之論凡百官起請條貫令中書㑹議必可經乆方得施行如事干刑名更令大理寺官參詳之如此則祖宗之法庶盡復其舊矣臣又聞之立法不如守法今新法再修之後臣願陛下與大臣力持之於上凡法之所無者一皆執而不行又詔給舍臺諫之臣力糾之於下凡法之所無者一皆議而不阿有害吾法罪在必罰此又非特有司之事而已也伏取進止
  得臨漳陛辭第一劄子
  臣仰惟陛下聖心惻怛視民如傷知為民之蠧者莫大於貪吏有抵罪者必寘典憲甚盛徳也然臣又有愚見欲上禆朝廷之末議臣聞將閉不善之門必先開為善之路示以所畏者所以閉不善之門也表以所慕者所以開為善之路也今夫某貪吏某貪吏上之人從而刑之則貪者將懼而曰貪不可為此所以閉不善之門也今夫某亷吏某亷吏上之人從而舉之則亷者將勸而曰亷不可不為此所以開為善之路也為善之路一開不惟亷吏有所勸貪吏亦知所慕矣亷吏知所觀則亷者衆貪吏知所慕則貪者革而為廉風俗一變貪汚自戢臣願陛下内委宰相侍從臺諫外委監司太守嵗舉亷吏一人必有實狀勿為虚美無其人則闕之陛下親擇其尢者而旌異之或増其秩或賜之金庻乎亷吏之俗盛貪吏之俗衰矣惟陛下裁擇取進止
  得臨漳陛辭第二劄子
  臣竊聞比年大農廩食嵗計每患諸路綱船不以時至及其既至又多折閲之𡚁二者其咎安在臣聞國朝之法綱船不許住滯一時所過場務不得檢税葢以舟不住則漕運之至者甚速稅不檢則商販之微者可附雖無明條許其商販而法意則稍許之矣大抵小人之情啗以利則喜而易使奪其利則怨而難役有以利之則其利足無以利之則其用窘利其私乃所以利於公也今則不然綱運所過税場類多苛留以檢税為名冥搜細索秋毫必征小人既無所利又無以為用不有以足其私則不得不取於官是飲食衣服之用資糧屝屨之用不盜舟中之米將焉取之綱運之至多不以時既至而又多折閲其原盖出於此臣聞蘇在揚州日陳綱運之𡚁諸羅隨船檢税臣愚欲望朝廷行下諸路綱運所過税場不得苛留以檢税為名如有違戾去處必議其罪度其千艘銜尾日至中都無住滯折閲之弊取進止甲辰以尚左郎官召還上殿第一劄子
  臣聞安民莫如弭盜弭盜莫如素備臣竊見天下郡邑有外砦巡檢或以鎮荒林或以扼險要者所以為弭盗之素備也今則不然名為外砦而將士實居城中者若潮州之外砦惠州之外砦是也潮州之外砦其地大氐茂林千里大木百圍在潮梅之兩間人行其中終日不逄居民不見天日盜蔵其山而人莫之覺朝廷於此設一砦者所以鎮其荒林使盜不得而發也惠州之外砦其地右背崇山前左大海其間僅通一路自循梅及潮三州來者必由此途朝廷於此設一砦者所以扼其險要使盜不得過也臣前任廣東提刑嘗因求盗經從恵之外砦問其巡檢公廨則化為瓦礫之場矣問其兵之屋廬則鞠為樲棘之墟矣問其將士所在則皆居城中矣盗賊每起於山林而乃居扵城市此盗賊所以無所畏忌也潮之外砦臣雖未嘗至而見其將士亦皆居於城中臣嘗符下兩州委守臣興修各砦廨舍營屋起發將士移屯復歸舊處不得依前安居城中未幾而臣去官其復舊與否臣不得而知也臣愚欲望從朝廷行下廣東憲司催督潮惠守臣照臣淳熙九年内措置兩訾移屯事理施行仍差官核實保明以聞及行下諸路憲司稽考郡邑外砦有僑居城中事體相類潮恵二砦者並令葢造廨舍營房移屯復舊使荒林之處有所鎮而盗不敢發險要之地有所扼而盗不敢過庶幾山林之逺枹鼔不鳴田里之間民甿安業取進止
  上殿第二劄子
  臣仰惟仁聖在御一意加惠百姓每發徳音下明詔為民而下者十九而州郡不能宣布徳意取民無制其害尚存其尤害民者改鈔一事是也何謂改鈔縣以新鈔而輸之州必改為舊鈔以受之夫一嵗止有一嵗之財賦一政止有一政之財賦今也不然今嵗所輸往往改鈔以補去嵗之虧甚者或以補數嵗之虧後改前輸往往改鈔以償前政之欠甚者或以償累政之欠是以嵗嵗有負任任有逋廣右已有此弊矣江浙又甚焉至有一縣必令償十餘萬緡之逋者掲浩穰之數以為督責之符又豈容酌中制而免害民之患哉夫所謂積欠者或以㓙荒而减免或以恩濡而蠲除或窮民逋負而不償或貪吏奄有而不可校是特其名存耳以其名而責其實從何出哉不過驅縣令以虐取於民爾臣愚以為莫若截然自今日始今嵗所輸止為今嵗之數後政所輸止為後政之數取其累政舊欠之虚數而與之蠲除覈其任内逋負之多少而為之殿最庻幾縣令自此可為而民力不至重困臣之愚言儻可仰禆聖主恤民之徳意願下其事推而行之以禁戢州郡改鈔之弊仍令監司覺察母致違戾取進止
  上殿第三劄子
  臣聞箕子曰無偏無陂遵王之義無有作好遵王之道無有作惡遵王之路無偏無黨王道蕩蕩無黨無偏王道平平無反無側王道正直此言王者之平心稱物當如是也葢偏陂也好惡也偏黨也反側也皆人欲也非天理也皆人心之私也非道心之公也然是數者之私皆一言之而偏黨黨偏獨再言之反覆言之豈不以是二者尤害心之大者乎葢執己之見之謂偏好己之同之謂黨執己之見則必舍人之長好己之同則必惡人之異以此處事皆昏昏矣而用人者尤不可有此心也後之用人者不然某人進則某人之所引其類者皆進某人退則某人之所引其類者皆退如其所引之不善也皆隨某人而退也不亦善乎如其所引之皆善也亦皆隨某人而退也良可惜也人才之所以難得其或在此歟此偏黨之一也古人云人非堯舜安能毎事盡善然世則不然天地四時尚有易也法令三年尚有赦也人有百善而不幸有一過或以其一事而廢其終身之百善錮人沒世已可惜矣其人豈無片善一能可以濟國緩急之須乎此偏黨之一也人之才有短長己之心有好惡當其惡之也或以有功能而廢當其好之也或以無功能而遷有功能而見廢則人自此惰於赴功無功能而遷則人自此躁於幸進此偏黨之一也人主之心天之心也何謂天心無親無疎無近無逺是謂天心後世不然親且近者則舉信之疎且逺者則舉疑之信之則欺者皆以為忠疑之則忠者皆以為欺此偏黨之一也臣生當聖世覽觀聖主之設施固未必有此慮然臣蒙陛下之收用受陛下之教育君父之於臣子非止責其效一官勤一職而已也必將以古人聖賢之學責望臣子之報上然則三代聖賢之心後世偏黨之失臣豈敢不以聞於君父乎唐太宗云以古為鑑可知興替惟陛下留神省察取進止
  乙已輪對第一劄子
  臣聞惟天愛君惟聖畏天天之於君厭之者則驕之以嘉祥愛之者則譴之以變異絶之者則娯之以强盛愛之者則愳之以灾害故夫灾異者天之所以愛君也聖人以己占天而不以天占天太戊修徳而桑木即枯成王改行而偃禾盡起故夫警懼者聖人所以畏天也仰惟陛下聖神之資與天同徳寛大之政與天同仁上天眷之享國攸長固無適而不得乎天意矣然廼者上天見異時則有星變地震之灾頻年無秋時則有水旱相仍之患外夷多詐時則有邉防危疑之慮陛下法堯之兢兢體舜之業業恐懼修省夙夜靡遑是以一念禱於此而天星退於彼前日之灾異一變而為清寧前日之水旱一變而為豐穰前日之危疑一變而為安靖至於告廟郊天前期而雪既雪而霖既霖而霽霽而欲雨雨而復霽頃刻之間感召轉移訖成熙事孰謂天道之逺乎此惟聖畏天之明效也然臣聞之聖人不畏多難而畏無難非畏無難也實自畏驕心之易生也臣願陛下移前日之恐懼為今日之恐懼移前日之修省為今日之修省屬任大臣非不推誠也得無猶有逺嫌顧身而不敢任事者乎延納臺諫非不聴言也得毋猶有避怨畏𥚽而不敢深言者乎中外臣子不論小大無不𫾻對許以盡言此固善矣豈無聞見輕信得失相半或犯嚴忤勢而以言為諱者乎權貴近習無所親踈苟有弄權即從退斥此固肅矣豈無上畏聖明下憚物議或陽退隂進而害政無形者乎朝政修明矣必思或舉其小者近者而逺者大者有未講也邊備整輯矣必思或先其虚名末節而實務宿𡚁有未察也懲贓吏以惠民非不嚴也必思以懲踈逺小吏之法為懲貴近權要之法也禁軍債以惠軍非不峻也必思以禁軍債剥割之意為禁軍帥交結之意也以此推之其類非一惟陛下思之思之又重思之戒之戒之又重戒之則聖徳日新天命永保實宗社無彊之休取進止
  輪對第二劄子
  臣聞事君者必嚴進退之節用人者必養其進退之節古之事君者三揖而進言其難進而緩也一辭而退言其易退而速也古之用人者進人以禮言其不誘之以爵禄之利也退人以禮言其不毁其亷恥之操也在下者以進退之節而發諸身凛凛然如執玉而憂其墜在上者以進退之節而養其下恤恤然如藝苗而望其成進退嚴然後亷恥立亷恥立然後名節全名節全然後國家重故以西漢之盛治至於單于來朝而王莽以一孺子而取其國以東漢之式微至於獻帝不能自存而曹操終身不敢去臣位何也名節之立與不立而已然則名節之闗人國家豈細事哉臣竊觀近世之俗駸駸乎嚮扵名節之不立矣公卿大夫以靖共為大體有將順而無弼違百官有司以柔伏為厚徳有依附而無奮發政事之得失巻舌而不敢議人物之忠邪閉目而不敢分以守正為拙以敢為為狂以中立不倚為後時以處穢由徑為速化古人進退之節往往視為迂濶無用之具矣此風一成豈國之福哉臣請試言其一二州縣之吏有以秩滿而去者有以成資而去者官期及代而不求去則士皆賤而笑之今朝廷之百官未嘗聞有以秩滿而去者亦未聞有以成資而去者幸而其間有知亷恥者謁朝廷而求去然其意未必誠也有以去為留者有以退為進者朝廷未必信也幸而有誠欲去者朝廷亦併以前之不誠者視之亦未必信也懷禄顧位惟恐失之此風一成豈國之福哉臣愚欲望陛下明告大臣凡在朝之百官或以三年而秩滿或以二年而成資其及代者朝廷以其賢而欲留之則禆之以再任不然朝廷隨其才力因其資格而畀之以外任何必以爵禄羈縻之使之徘徊徬徨欲留不可欲去不能進不以禄退不以義以壊其進退之節而納之以苟賤之地哉此亦長養名節之一端也取進止
  輪對第三劄子
  臣聞法不難於立而難於守立法而能守雖非良法法無不行立法而不能守雖有良法法無不壊未必下之人敢壊法也或者上之人自立其法自壊其法也故賈誼曰執此之政堅如金石行此之令信如四時據此之公無私如天地使金石有時而渝四時有時而反天地有時而私亦何足取信於天下哉臣竊見陛下自臨御以來尤嚴銓試之法上至於公卿下及於大夫士近至於權貴逺至於寒畯其子弟以門廕補官者非中銓試不許出官此非特為國選才也乃所以為公卿士大夫教養其子弟之才也此非特為國惜名器也乃所以為權貴寒畯之子弟得之之難而愛惜其官也人惟教而成才然後可以使之臨民人惟愛惜其官然後可以責之律己此近世之至良法也然臣竊怪有國戚而與宫觀差遣者如張似續有以勲臣之後而特差帥司幹官差遣者如楊文昌有特令吏部差充憲司幹官差遣者如劉球此三人者問其嘗中銓試乎則皆曰未也臣聞古之行法者必自貴近始捨貴近而行於踈逺則天下不服法行而天下不服則法廢矣今有未嘗中銓試之人而得出官是銓試之法為虚器也上之人自立其法而自壊其法欲法之必行得乎臣恐銓法自此而壊倖門自此而啟不學無能貪鄙不自愛之人自此而進他日雖欲塞之烏得而塞之哉臣願陛下深詔執事自今以始有出於一時之除授而未察其嘗中銓試與否者令吏部勘當申尚書省及給舍䑓諫如係未經中銓試之人許宰執得以執奏給舍得以繳駁臺諫得以彈罷雖嶽廟宫觀帯貼職者亦在所不與葢貼職者天子之優恩也非可假此而免試也嶽廟宫觀者雖非臨民也然已經出官則臨民之漸也非中銓試不以貼職而出官不以嶽廟宫觀而出官則倖門塞矣夫然後銓試之良法可以經乆而不壊出官而臨民可以得人而不濫不勝天下國家之福取進止
  論吏部恩澤之敝劄子
  臣聞為國者以法從人不若以人從法以人從法則公道行而私欲止以法從人則公道止而私欲行私欲一行士夫争奪之門所以四闢而不可禁胥吏受賄之淵所以百孔而不可窒也法之敝莫不然而銓法為甚士大夫之有任子此本朝之仁恩至深至渥也為人祖父者宜體朝廷之意均雨露之恩可也葢鳲鳩之哺子也cq=789旦則自上而下暮則自下而上故其均也今則不然有所謂父祖遺囑者亦聴其奏補且夫奏補自有成法又焉用遺囑乎愛憎之或偏則有遺囑死生之或亂則有遺囑故有奪嫡以與庻者有舍子而立孫者其𡚁至衆也使其任偏愛出亂命猶不當從也況有假託而偽為之者乎此以法從人者一也又有諸子已補官而奏孫者甲房之孫補官者二而乙房之孫補官者一猶有餘澤之一而甲孫之三者又欲得之問之則曰甲長孫之官者生前之奏也此不當理為輪房之次數也甲次孫之官者身後之奏也乙孫之官者亦身後之奏也謂生前之奏不當理為輪房之次數身後之澤甲乙二孫既各得其一則其餘澤復當歸於我矣不知夫身前身後之所奏皆君恩也豈有身前者不理為次數而身後者乃理為次數乎豈有甲孫之得二人者而乙孫之得止一人乎此以法從人者二也又奏孫之法有輪奏諸房已足尚有餘數恩澤却依長子房分奏補者此亦不均之説也且如甲房之孫其數一乙房之孫其數五而祖之恩澤其數六必也甲與乙各得其三斯均矣今也甲房之孫奏一人焉乙房之孫奏一人焉其三則誰得之甲房之曾孫曰我當得之乙房之孫争之曰不有法乎法之説不曰輪奏諸房已足然後及長房乎今我本房孫之未官者尚四人焉奏未足也何得舍孫奏曾孫乎爭之不决訟之不己葢由不均之故也此以法從人者三也又被䕃補人已命未受者聴改授餘親未有期限之説也既而申嚴之曰未受而身亡者限一年別奏此法善矣既而又申嚴之曰持服人不應受命而寄納未服闋而身亡者方許改奏其餘巧説縁故經隔年嵗等事不合改奏此法益善矣而近時議者乃請曰如實有事故者乞與改奏且夫所謂事故者自知其出一年之期限必巧為多方之故皆挾情以破法者也安得所謂實者哉此以法從人者四也臣愚欲乞痛革其敝凡奏補恩澤有稱祖父遺囑者不與有稱生前所奏不理為次數者不與有一房之孫獨多而引輪奏未足之說者不與有被䕃人未受身亡而出違一年之限者不與如此則争者息而訟者服矣不惟長仕族遜悌之風亦以宏聖朝均一之澤又以塞胥吏受賕之一孔如有秋毫可採欲其裁自聖斷詔有司推而行之取進止
  論吏部酧賞之敝劄子
  臣聞春雨秋霜同夕而降上天不能以宰萬物賞慶刑威同日而施聖人不能以馭羣臣昔堯之斥共工不以其方命之罪為可恕而復行僝功之賞舜之殛鯀不以其汨陳之罪為可畧而復旌其治水之勤何也賞罰固不可同日而施也本朝之銓法若監司若守貳若令録而下在官之日有某勞者賞有某事者賞皆報其一任之勤而不以罪行也賞典之説曰諸任滿應賞而本任犯贓及私罪重若公罪降官或本職曠闕者不賞此法善矣至於有以臺諫彈罷者有以監司守臣劾罷者亦請於吏部曰我在任有某賞今當與我也又我雖非善罷而未嘗經取勘體究也又曰我之賞以某事我之罷不以某事也且夫或䑓諫之所彈或監司守臣之所劾朝廷從而罷之必以為有罪而罷也或未嘗經體究或未嘗經取勘朝廷所以保全且不以一吏而興大獄也其在銓法以言罷者監司守貳則踰年而後得祠禄其餘則乆而後得謁吏部或赦而後謁吏部其所踐厯考不理為考任不理為任也任也有罪故也夫考任且不理而獨欲理酬賞乎有罪之未幾而論其功行罰之方新而畀其賞是春雨秋霜同夕而降也何以示勸懲於羣臣乎臣愚欲乞自今以始凡監司守貳令録而下凡以臺諫之所彈監司守臣之所劾而罷者在任之賞不拘何等色目令吏部必不得推行以革濫賞之敝取進止
  論吏部差注之敝劄子
  臣聞銓法之要在於使通者塞塞者通如臣前之二説欲革恩澤之𡚁革酬賞之𡚁使法不出於二而出於一吏守其一而不得賣其二是使通者塞也然則何為使塞者通乎尚書左銓差注之闕未一以格而得注者以格而受既流通無滯而不塞矣然猶有小塞而未通者京朝官授諸司幹官是也幹官之格有以通判資序而授者有以第二任知縣資序而授者嗇其與所以重其官也然挾通判之資者可以入破格之太守挾第二任知縣之資者可以入破格之郡丞彼豈肻折而入幹官乎是故尚左之幹官髙者不肻入卑者不得入於是掲糊於墻壁有九年而不授者若廣東提刑司幹辦公事是也有七年而不授者若廣西提舉司幹辦公事是也有六年而不授者若廣東經畧安撫司幹辦公事是也此所謂塞而不通者也臣愚欲乞用吏部通差之法如諸路帥憲漕鹽茶常平之司除參議機宜主管宫寺闕差注無滯之外有所謂幹辦公事一闕如或在近地而出闕半年不授者在逺地如川廣而出闕一年而不授者許令尚書左選權發下侍郎左選差注經任有舉至闕陞職令者一次庻幾尚左不至於有闕而無員侍左不至於有員而無闕是則臣之所謂塞者使之通也臣所領尚左銓綜之職其事有三曰差注曰酬賞曰恩澤三者之敝去銓曹之法清矣取進止
  己酉自筠州赴行在奏事十月初三日上殿第一劄子
  臣聞天下有無形之禍僣非權臣而僣於權臣擾非盜賊而擾於盜賊强非夷狄而强於夷狄其惟朋黨之論乎葢欲激人主之怒莫如黨論欲盡逐天下之君子莫如黨論欲盡空天下之人才莫如黨論族親黨也交游黨也薦引黨也欲陷一士止扵一士而已矣至舉而名之以黨則族親也交㳺也所薦引也可一網而盡矣漢之黨錮唐之牛李是也本朝仁宗之世始於宰臣吕夷簡與諫官范仲淹交論上前遂出仲淹而諫官髙若訥盡指歐陽修尹洙之徒為仲淹之黨一切貶逐未幾仁宗感悟大用仲淹而召用修與洙不惟黨禍遂息而與仁宗同致慶厯之治者乃前日所謂黨人者也其後紹聖崇觀之間宰臣章子厚蔡京盡指司馬光蘇軾之徒凡元祐之忠臣義士三百餘人目為姦黨斥逐禁錮死徙殆盡君子盡逐小人滿朝馴致靖康之變黨人則一空矣國家之福何如哉臣竊觀近日以来朋黨之論何其紛如也有所謂甲宰相之黨有所謂乙宰相之黨有所謂甲州之黨有所謂乙州之黨有所謂道學之黨有所謂非道學之黨是何朋黨之多歟且天下士大夫孰不由宰相而進者進以甲宰相一日甲罷則盡指甲之人以為甲之黨而盡逐之進以乙宰相一日乙罷則又盡指乙之人以為乙之黨而盡逐之若夫甲州之士乙州之士道學之士非道學之士好惡殊而嚮背異則相攻相擯莫不皆然黨論一興臣恐其端發於士大夫而其禍及於天下國家前事已然矣可不懼哉臣願陛下建皇極於聖心酌大公於天下公聴並觀壊植散羣曰賢者曰才者曰忠正者曰君子者從而用之勿問其某黨某黨也曰不肖者曰不才者曰邪佞者曰小人者從而廢之勿問其某黨某黨也在廷之臣有復陳黨論於前者取其尤者而斥之聲其罪於天下則黨論不攻而自破矣復二帝三王之中道以消漢唐靖康之顯禍惟陛下留神取進止
  第二劄子
  臣竊觀陛下臨御以來聖徳日新聖政日美一賞一罰春生秋殺一號一令雷動風散總攬天下之大柄而歸之於獨斷凛凛乎漢宣帝唐太宗之上矣然古之帝王固有知以一已攬其權而不知臣下竊其權者大臣竊之則權在大臣大將竊之則權在大將外戚竊之則權在外戚近習竊之則權在近習竊權之最難防者其惟近乎益近習之在君側何起居之不侍何言語之不聞君喜知喜君怒知怒未命而唯唯未語而諾諾此其所以能測人主幾㣲之㫖而遂至於竊其廢置予奪之權也非敢公竊之也私測之也能測之斯能竊之矣甚者至於政事之罷行出於此輩之議論人才之進退出於此輩之抑揚外廷之章奏此輩得以去取羣臣之獻納此輩與之表裏事至於此豈惟私測之而已也人主威福之大權彼皆得而公竊之矣周之聚内史秦之景監趙髙漢之𢎞恭石顯唐之鄭注王叔文仇士良田令孜皆是物也今陛下始初清明之日福威玉食莫不惟辟禮樂征伐莫不自天豈容有此而近習者乃有以招權用事自抵譴黜陛下赫然震怒屏之外服此天下所以詠歌奮激仰服聖斷而不能自己也大抵近習者便辟使令之臣也宰執者輔贊彌縫之臣也侍從者論思獻納之臣也臺諫者箴規君徳糾逖官邪之臣也是數人者各盡其公互防其私而不相附麗則朝廷正而天下治在哲宗時范祖禹為諫官其東隣宦官陳衍園亭在焉衍至園中不敢髙聲謂同列曰范諫議一言到上前吾輩不知死所矣此近習之臣與臺諫之臣兩不相通所以致元祐之治在徽宗時王黼為宰相與宦官梁師成隣居一日帝幸黼私第徘徊觀覽適見其後戸與師成之戸相通帝大不樂此近習之臣與宰執之臣合而為一所以致靖康之變若使内廷之近習與外朝之近習合而為一則人主之燕私人主之嚬笑下皆得而知矣羣臣之姦邪天下之情偽上皆不得而聞矣唐庚曰奴婢同則家道危臣下同則人主孤可不慎哉可不懼哉惟陛下察之察之又重察之防之防之又重防之不勝天下國家之福取進止
  第三劄子
  臣於當世之利病既畧陳一二矣請復陳帝王治道之要其大槩有五一曰勤二曰儉三曰斷四曰親君子五曰奬直言惟能勤則一日之中親學問機務之時常多親燕逰逸樂之時自少矣惟能儉則浮費自省而國用自足國用既足而民可寛矣惟能斷則依違牽制之情皆不得而奪險詖私謁之事皆不得而至矣惟能親君子則正言日聞正行日見而小人自踈君徳日進矣惟能奬直言則不違之門開敢言之風振下情日通姦邪日消矣雖然治道有五而行之者一曰誠而已必也自信之心先立於内自文之行不著於外以聖人之道為必可行以帝王之治為必可致力行之而不息固執之而不移此之謂誠不然迹試之心翫之初行之終違之或先之以勤儉而繼之以驕奢或言之以寛恤而行之以刻剥或外示親賢而内憚其正或陽為好直而隂惡其犯皆非所謂誠也其去五者之治道愈逺矣故記曰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此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心法之至要也陛下聖質天縱聖學自得亦何待愚臣之言臣願陛下尊其所聞行其所知先立一誠於聖心以力行五者之治道則二帝三王可一舉而至矣惟陛下加之意取進止
  輪對劄子
  臣聞保國之大計在結民心結民心在薄賦斂薄賦斂在節財用臣伏見陛下深詔執事㑹計財賦出入國用盈虚之數臣仰測聖意將有以節財用薄賦斂以結斯民之心此宗社生靈萬世之盛福也然臣嘗為陛下深思其說以為陛下雖有薄賦歛之心恐未得薄賦斂之道雖有節財用之心恐未得節財用之䇿也何以言未得薄賦斂之道且今之財賦有地基茗課之征有商賈闗市之征有鼔鑄𣙜酤之入有鬻爵度僧之入猶曰非取於農民也而取於農民者其目亦不少矣民之輸粟於官者謂之苗舊以一斛輸一斛也今則以二斛輸一斛矣民之輸帛於官者謂之税舊以正絹為税絹也今則正絹之外又有和買矣民之鬻帛於官者謂之和買舊之所謂和買者官給其直或以錢或以鹽今則無錢與鹽矣無錢尚可也無鹽尚可乎今又以縣估直倍某直而折輸其錢矣民之不役於官而輸其僦直者謂之免役舊以税為錢也税畆一錢者輸免役一錢也今則嵗增其額而不知所止矣民之以軍興而暫佐師旅征行之費者因其除軍帥謂之經制使也於是有經制之錢既而經制使軍已罷而經制錢之名遵為常賦矣因其除軍帥謂之總制使也於是有總制之錢既而總制之名已罷而總制之錢又為常賦矣彼其初也吾民之賦止於粟之若干斛帛之若干匹而已今既一倍其粟數倍其帛矣粟帛之外又數倍其錢之名矣而又有月樁之錢又有板帳之錢不知幾倍於祖宗之舊又幾倍於漢唐之制乎此猶東南之賦臣所知者也至於蜀民之賦其額外無名者臣不得知也陛下今欲薄賦斂有司且曰無以供經常之費也臣故曰陛下雖有薄賦斂之心恐未得薄賦斂之道也何以言未得節財用之策葢國家之用有可得而節者有不可得而節者如宫室車服之用如祠祀之用如交聘之用如餉師之用此不可得而節者也然古者國貧則君服大布之衣年饑則路馬不食榖君不祭祀八蜡不通然則宫室衣服祠祀之用亦有可節者矣而況今之祠祀又非古之祠祀也車服之飾兵衛之衆錫賚之恩㡬倍於古耶雖然猶曰事天地也事宗廟也事百神也是不可節也至百官之冗百吏之冗師旅之冗是獨不可求所以節之乎髙宗南渡以來如節度使不畀真俸矣雖然猶曰某有某戰之功不可减也至扵將相積官而除者王族戚里近習宦寺積恩而除者是獨不可减乎如國家之官帑有左帑矣天子之私藏有内帑矣且天下之財孰非天子之有今也有私藏焉已非先王之制矣而又有曰封樁者焉又有曰南帑者焉南帑今為西上帑矣左帑之用西上帑之用則朝廷之經費也所謂封樁何為者也不過浚所入之贏以入封樁又浚封樁之贏以入内帑而已矣天下之財入於内帑則豈復得而稽亦豈復得而節哉内帑所在人有覦心至使人主不敢一嚬一笑也一嚬一笑則宫闈左右望賜矣人主不敢一逰一豫也一逰一豫則宫闈左右望賜矣人主不敢一飲一食也一飲一食則宫闈左右望賜矣人主之奉幾何而浮費或相十百或相千萬矣此獨不可不節也而臣見其費之增也未見其費之减也臣故曰陛下雖有節財用之心恐未得節財用之䇿也今竭東南之財而支天下之全費見内帑之富而忘斯民之日貧而議者乃曰有司之不能為陛下節財也不知有司安能節財節財在陛下而己臣願陛下眀詔大臣立為法制凡内帑出入皆令領於版曹而經於中書制之以印劵而覆之以給舍其太過之恩幸無功之錫予皆得執奏而繳駮太祖皇帝嘗令後苑造一薰籠數日不至帝怒責左右對以事下尚書省尚書省下本部本部下本寺本寺下本局覆奏又得㫖依方下製造乃進御以經厯諸處故也帝怒問宰相趙晉曰我在民間時用數十錢可買一薫籠今為天子乃數日不得何也普曰此是自來條貫不為陛下設乃為陛下子孫設使後代子孫若非理製造奢侈之物破壊錢物以經諸處行遺湏有臺諫理㑹此條貫深意也太祖大喜曰此條貫極好仁宗皇帝寳元慶厯四嵗之間兩命羣臣議行减省韓琦言欲省浮費莫如自宫掖始於是内廷不急之用悉行裁减惟陛下推廣太宗仁宗之徳意而立經乆一定之法度此亦節用之大端也至於宫室車服祠祀之故制百官百吏三軍之冗食中外官吏賜予之濫費亦皆議所以裁節之者陛下馭幸以示恩有司執法以任怨下之人亦曰非上之不與也有司之法也又何怨之有浮費既節帑藏自充則不惟不取外帑以入内帑而已亦可如祖宗之時間出内帑以佐外帑矣不惟内帑可出以佐外帑而已如封樁亦可併省而歸於左帑矣不惟封樁可併而已如印造楮劵之數亦可少减鬻爵度僧之政亦可暫罷以待軍興不時之湏矣葢用節而後財可積財積而後國可足國足而後賦可减賦减而後民可富民富而後邦可寧不然日復一日嵗復一嵗臣未知其所終也惟陛下夙夜憂思而速圖之臣不勝愚忠
  貼黄
  臣近因接送北使往來盱眙聞新酋用其宰臣之策蠲民間房園地基錢又罷鄉村官酒坊又减鹽價又除田租一年竊仁義假王政以誑誘中原之民又使虚譽達於吾境此其用意不可不察











  誠齋集巻六十九



  欽定四庫全書
  誠齋集巻七十
  宋 楊萬里 撰
  奏對劄子
  祕書省自劾狀
  臣契勘本朝之制日厯之書必有序二篇舊例委祕書監少撰述如髙宗皇帝日厯序篇係權監修官參知政事龔茂良從舊例委秘書監李燾撰述今來至尊聖夀皇帝日厯告成所有序篇係前權監修官參知政事王藺照例委臣撰述修寫入册近蒙聖㫖改差左丞相留正監修臣亦照例作序篇訖而今月初二日左丞相留正別委官撰到序篇一首送下本省臣即時奉行今日下寫换仍將臣所撰序篇即行毁去臣聞之蔡墨曰物有其官官修其方一日失職則死及之今也撰序篇者臣之職也而文詞不足采録可謂失職矣仲尼曰守道不如守官今也撰序篇者臣之官也他官乃竟改撰臣可謂不得守其官矣臣之二罪何敢自恕臣愚欲望聖慈將臣罷黜重作謫罰以為有司不稱職者之戒乃臣向有肺氣痰𠻳之疾遇秋復發見請朝假理將所有秘書監及進讀官不可闕人亦乞别差官施行臣謹退私室待罪恭俟威命不勝惶懼震越之至
  奏報狀
  臣近以撰述日厯序篇不稱職具奏自劾今月初五日巳時伏凖御封退還奏狀仰見陛下眷憐之隆赦其罪而不論臣銜感之極至於涕零重念臣愚戅自信遂至輕發揆之進退豈容無罪難以復玷朝列欲望陛下曲垂矜念保全孤逺之跡特賜睿㫖與臣宫觀差遣兼臣見以痰疾在假竊恐有廢職業益重過尤伏乞聖慈早賜處分臣干冒天威不勝隕越俟罪之至
  辭免著廷轉官劄子
  某伏觀今月某日凖尚書省劄子三省同奉聖㫖以至尊夀皇聖帝日厯書成經修經進官特轉一官减二年磨勘者某聞命之頃大懼弗堪伏念某學不名家文非華國晚㸃漢渠之長適逄虞典之成上則繄冢司之提綱下則勤著述之載筆葢因人而成事難同日而罔功矧賜帛賜金既拜嘉扵介賚若懋官懋賞敢孤奉於明恩再念某屬常貢需頭之章自列以上氣之疾懇祈祠禄未賜帝俞方將少需且復申告倘受爵而不遜必貪位而疾顛須至具申尚書省欲望鈞慈特賜敷奏其轉一官减二年磨勘指揮日下追寢庻安愚分伏𠉀鈞㫖施行
  薦劉起晦章燮堪充館學之任奏狀
  凖令諸監司到所部半年或因赴闕奏事許舉部内所知二人
  右臣仰惟陛下龍飛之初首軫孤逺之跡召從外郡擢長書林臣以坐縻為慙兾從外補陛下畀以陪郡之漕寄寵以延閣之隆名臨遣丁寜恩意備極臣朝夕凜凛思報萬分惟有薦進人才可以禆益聖世在法監司到所部半年許舉所知二人輒縁公論冒凟所聞臣竊見承直郎監建康榷貨務劉起晦前秘書省正字劉朔之子名父之後能以儒科自奮其人氣質端凝識度宏逺外若柔巽内則剛方初為福州福清縣主簿帥臣趙汝愚深器重之今為務場責重事繁從容而辦知建康府章森亦嘗露章薦之若置之館學必能上禆國論文林郎監淮西總領所西酒庫章燮操行甚修問學甚正蚤魁里選髙擢省闈其於文詞尤工牋奏不越駢四儷六之體而行以古雅議論大有前輩之風至於吏能尤復精敏無為軍與和州嘗争一鎮稅場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務兩郡太守移書請乞却而不視卒畀所應得之郡建康嘗有大家奪細民田漕臣林枅委以裁决竟還細民前淮西總領張抑嘗以賢業薦之於陛下登極之初此亦館學之竒才也此二士者臣平生行天下寡見其比不敢蹈臧文仲竊位之罪恐復詔孟軻蔽賢之誚謹冒萬死以聞焉陛下裁擇謹録奏聞伏𠉀勅㫖紹興二年五月初七日發奏
  薦舉吳師尹廖俟徐之著毛崈鮑信叔政績奏狀
  臣聞人臣之報國忠莫大於薦士而捐驅為下臣嘗伏讀淳熈十六年十一月四日陛下制詔以臣寮建請令監司見有賢才可用者熟試精察告於上臣自到任以來所部九郡官吏至衆非他部比其間人才亦必不少今以臣置引之地及臣請行之州或試以事功或採之衆論得數人焉請為陛下誦之臣伏見朝奉大夫江東轉運司主管文字吳師尹有質直之資有亷茂之行試中大法嘗為大理評事决讞平恕人無異詞其在本司凡財賦之職皆能鈎校其源流而吏不能欺凡民訟之事皆能灼見其情實而民無不服至於饒信等州秋苖夏稅民間輸納往往欠例收縻費等錢太多師尹首請蠲减人如江東州縣民間牛死官司不受納筋角而抑使重納價錢民間苦之師尹首請禁戢九郡之民皆以為便每以儒飾吏以經傅法允為今日之實才朝請郎通判建康府事廖俟學優行副才贍氣剛吏事通眀民情練達臣初到任暫攝府事聴其贊畫細大合宜直而不表襮以近名通而不苛察以窮物頃寄居㑹稽之日常平使者朱熹奉夀皇之詔以捄荒延士夫之賢而博議首選俟而分任之措置有方民無流殍及通判撫州前常平使者皆以亷吏政績薦之於朝未蒙擢用允為今日之遺才朝請郎通判廣徳軍徐之著裕於才力而養以和精於吏事而濟以恕倅貳小邦力贊其長期於集事而不侵郡權驩以盡心而不矜以功自守臣沈樞召去攝事數月適當旱傷之後蠲放無餘凡捄荒之政畢舉節用之策必講他如過客之餽贐經常之燕集一切罷去官吏軍兵之廩給賴以無匱民譽甚美惟恐其去承議郎添差通判池州毛崈經術醇儒師授鄉黨頃備朝列嘗為大理司直繼因補外添貳池陽自到任以來亷仁之譽洽於衆口近奉憲司之檄疏决諸邑囚徒乃能盡心疚懷探索情偽一時疑獄有若無主死人吳三而濫及無辜者有若醉人傅百乙自經而誣人逼死者有若胡大被刦不獲正賊而執平人者崈至之日一問而得其情即時釋放其他滯囚從宜决遣曾不旬時其在獄者及追逮未至者放三百八十有六人莫不驩呼而去承議郎知大平州繁昌縣鮑信叔吏才髙於一州治行冠於諸邑到任之初首减罷吏員以除民之蠧整齊簿書以立民之經撙節浮費以惜民之財邑小民寡而困於稅務錐刀之譏征信叔乃謂稅務勿認税額而盡捐之夏税民間輸納病於收取縻費之過數信叔乃立為至薄之則例而痛减之去嵗本縣少旱今春民頗艱食信叔乃以撙節用度之餘粟擇其貧不能糴者不收民錢而賑濟之繁昌縣政不治一邑敗壊今兹遂為壯縣此五人者臣皆精試而熟察之矣欲望聖慈特賜甄擢以為一路官吏之勸異時趨事赴功必有可觀紹熈二年九月十七日發奏
  薦舉徐木袁采朱元之求揚祖政績奏狀
  臣屬者祗奉明詔問囚上饒因之得以循行郡邑自當塗厯宣城道新安至上饒歸塗經鄱陽諸邑南康池陽殆徧一路九郡之境用諏民氓之休戚亷察守令之能否得賢令四人敬以聞焉伏見朝散郎知饒州樂平縣徐木上庠名士文學有聲而能諳練民事秉心眀恕治行尤異初知當陽撥煩無滯理財有方民不加賦而官府充羡及來樂平豈弟之聲為一路縣宰之冠臣不識其人而聞其政近過樂平其人已秩滿上印而去採之民言去思方深有近古循吏之風奉議郎知徽州婺源縣袁采三衢儒先州里稱賢勵操堅正砥行清苦三作壯縣皆騰最聲及來婺源察見徽之諸邑其敝之尤者専以糾法為理財之源流廣開告訐之門每興羅織之獄大者誣曾參以殺人次者謗陳平之帷簿至其小者不可殫舉采首摘其敝白之監司太守請痛禁止自是諸邑之民皆得安堵承事郎知信州弋陽縣朱元之兩學知名厯試能官下如士夫予求過客餽贐經常燕集並分俸以應撙節浮費洗手奉職不以一錢假人至於校曹之供諸軍之餉官吏兵人之廪罔不給足催科有法兩稅不愆民樂其輸不擾而整聴訟録囚邑民是以不寃奉議郎知建康府江寧縣求揚祖惠而能斷眀而不苛頃為婺源幕寮已著能稱今為留都郭内之宰事之繁夥視他邑十之公亷自持人不敢干之以私至於剖折民訟廷無留事拊摩鰥寡罔不得職行且辭滿一邑之民惟恐其去願借留者不翅百十人兹四人者臣自到部即聞其治行俟之兩年不變益賢觀之甚乆察之甚詳委有績用不可掩抑如蒙聖慈特賜旌擢異時必有可觀後或不如所舉臣甘坐繆舉之罰紹興三年三月十三日發奏
  薦舉王自中曾集徐元徳政績奏狀同安撫司
  臣等日以乏使孤奉眀恩畀付一路條察之寄其惠綏黎庻及宣布君仁恪勤職守乃凡業常事至於報天謝生之大願惟有推賢揚善之一節臣等庀職各以踰年旋觀列郡之太守治中得其尤頴而不以上聞是蔽賢不祥之實也伏見朝奉郎知信州王自中文詞俊發才氣髙秀初以王藺薦見夀皇論天下事如指諸掌風生潁脱有過人者夀皇以為竒才出典邊郡悉心畢力峙糧訓兵常若冦至今典上饒除苛尚寛一洗積𡚁如諸邑逋負州家錢幣為緡者三千餘萬上供失時郡用告匱前後太守往往劾一二縣令黜諸邑胥徒以塞已責而不贍如初也自中之既至與諸邑宰握手吐誠寛為之期而薄為之取不遣一卒不移一檄率以手書致其勤懇縣令至有感泣者自是諸邑吏民翕然感之輸租輳集遂以無乏朝散郎知南康軍曾集冑出名家躬服寒素少從名儒張栻講學以為士君子之學不過一箇實字再立朝列皆監六部門不事干謁不肻附麗往往皆以為次其政一遵朱熹之舊如請於朝乞均减星子一縣預買如輟郡廪以教育白鹿書院生徒皆朱熹欲為而未及盡行者南康縣地𥚹民貧毎嵗流徙樂郊者不絶今皆安集無有愁歎宣教郎添差通判徽州徐元徳浙東名儒朝列正士持論鯁挺特立不阿出貳名邦乃員外置凡州郡迎輅之數厨傳之儀皆無故實出於創為其最者如挈擕囊衣則有僦僕之幣如下䄡宴集則有折爼之幣率為緡錢者數百元徳問之故府咸曰無之則舉而付之郡庠以為養士之費於是民皆知其亷潔江東一路訟牒徽為尤劇民訟至諸部使者之廷皆以委之審决元徳一一翻閲文案至忘寢食吏牘山積迎刄而解於是民皆稱其明斷此三人者一路守倅之選欲望聖慈特賜旌擢以為良吏愛民之勸以收異時待用之才後或不如所舉臣等甘坐繆舉之罰紹熈三年四月初八日發奏
  薦舉眉州布衣程侅應賢良方正科奏狀同安撫司
  紹熈三年四月二十五日凖行在尚書禮部符𨔛到紹熈三年四月二十五日制可今嵗科場其令尚書侍郎兩省諫議大夫以上御史中丞學士待制各舉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一人守臣監司亦許解送仍具詞業繳進以聞者
  右臣等伏觀眉州布衣程侅經眀行修通達國體其探索王伯有仲舒師友淵源之淳其議論古今得蘇門父子治亂之字淳熈十三年間嘗遊都下有所著帝王君臣論及時務利害策凡五十篇皆造於義理切於事機非腐儒文士之空言朝士争傳為之紙貴未㡬歸蜀計其年齒今亦五十許嵗若遂淪落恐他日聖世有遺賢之恨今保舉程侅堪試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一人謹録奏聞所有本人詞業乞從朝廷行下本貫眉州宣取正本伏𠉀勅㫖紹熈三年四月二十六日發奏
  乞罷江南州軍鉄㑹子奏議
  臣伏覩朝廷近降指揮措置行使鐵錢㑹子令淮上屯戍官兵月給食錢除舊用行在㑹子者並聴依舊量度每嵗支屯戍官兵諸軍鐵錢以為𣙜貨務入納分數臣照得屯戍官兵毎旬支遣已有立定錢銀㑹子分數難以更改所有淮上戍守官兵支遣錢㑹從已降指揮並聴仍舊其合支見錢一嵗止有一千二萬餘貫淮西州軍逓年朝廷科降應副史司支遣錢三十七萬餘貫係鐵錢并行在鐵錢㑹子中并起發内鐵錢一十三萬餘貫就撥支使已是足用若將新降鐵錢㑹子於𣙜貨務算清委實别無項目可以支遣在竊詳朝廷支降新印交子止為兩淮鐵錢難於行用今來一例令江南八州軍衮同流轉非惟先有折閲之患設或通用不行其間屯駐大軍之處軍民之情便見擾擾厸之兩淮事體尤重伏念此令一下軍民心皆惶惑葢見錢之與㑹子古子母相權之遺意也今之錢幣其母有二江南之銅錢淮上之鐵錢母也其子有二行在㑹子銅錢之子也母子不相離然後錢㑹相為用㑹子之法曰㑹子並同見錢行使今新㑹子之法曰每貫並凖鐵錢七百七十足行使又曰其新交子止許兩淮及沿江八郡界内公私流轉行使且㑹子所以流通者與錢相為兊换也今新㑹子每貫凖鐵錢七百七十足則明然為鐵錢之㑹子而非銅錢之㑹子矣淮上用鐵錢用新㑹子矣前有㑹子斯有見錢可兊矣是母子不相離也江南禁鐵錢而行新㑹子不知軍民持此㑹子而兊於市欲兊銅錢乎則無一錢之可兊也有㑹子而無錢可兊是離母之子也是交子獨行而無見錢以並行也一錢兩錢之物十錢五錢之器交易何自而行商旅何自而通乎又兩淮兊發㑹子三年而江南無兊發之命江南官司以新㑹子發納左帑内帑左帑内帑肻受乎左帑内帑萬一不受則百姓之輸官物州縣亦不受矣州縣不受則是新㑹子公私無用上下不受而使鎮江建康兩税入納雖入納百萬而行使不通不知將何用也若止用之於軍人之支遣百姓之交易其肻受乎萬一有受有不受之間此喧争之所從起而紛紜之所從生也臣非不知時暫兼攝總司之職奉承朝廷之命可以免目前方命之罪然萬一鏤板掲榜及交收新㑹子他日正官到任將新㑹子與軍人支遣民旅交易之際倘有如前所謂喧争紛紜之説則朝廷推其所從皆臣阿䛕順㫖交收㑹子之罪雖斬臣以塞責於國何益哉淮民兩年已被揀擾鐵錢之擾怨恣之言有不可言今幸可寛揀錢之禁以安淮民若江南八州復欲力行鐵錢㑹子是江南之民又將不勝其擾也臣欲乞聖慈洞察經乆之利害先事而改患猶可銷事至而收則無及矣縁有此利害不敢鏤板曉諭若將來降到㑹子亦不敢交收此事必出聖斷力賜寢罷江南八州行使鐵錢㑹子指揮庻㡬沿江軍民得以安靖須至奏聞者
  貼黄
  經傳聞乾道初間常降鐵錢㑹子於兩淮軍民都不行使一兩日間朝廷盡行收上今來竊恐復蹈前轍乞下有司撿㸃寢罷上件指揮
  辭免召命公劄
  某今月初四日凖尚書省劄子三省同奉聖㫖楊某召赴行在者某聞命震懼不知所裁恩來自天感極至骨伏念某頃居列著莫效萬分既與世以相違得補外而已幸仰辱夀皇之臨遣俾司江介之轉輸猶直情而徑行或觸事而妄發謝歸已矣潜伏終焉忽召節之下頒力病身而亟拜寵光所逮故應不俟駕而行筋力已衰況復有採薪之疾左趾疲曵而將廢右臂痛楚而未瘳儻黽勉以載奔殆顚躋之可必方命之罪常刑敢逃須至具劄子申尚書省欲望廟堂特賜敷奏追寢召命再陶鑄在外宫觀差遣一次俾竊禄食以安餘年不勝衷私懇迫惶懼之至伏𠉀鈞㫖
  再辭免劄子
  某五月初四日凖尚書省劄子三省同奉聖㫖楊某召赴行在某已具辭免七月十一日凖尚書省劄子六月十二日三省同奉聖㫖不許辭免者君命至重何敢再違品秩既卑豈應辭避伏念某才踈用世景迫凋年入朝者三首尾九嵗隨牒且八奔走四方禄食徒優補報何有晚抱危疾乞歸故山逄聖主之勃興發徳音而收召煖如春日覺枯木之欣榮隱若新雷啟寒蟲之乆蟄感恩次骨流涕交頥而某老益不支病且垂死豈不願再瞻於觀闕止恐先乆隕於道塗不能力疾以造朝已瀝忱辭而祈免夫何下士之賤莫動惟天之聰凟煩敢必於再三俞允終期於萬一輒再具劄子投誠廟堂欲乞力為敷奏追寢召命改畀外祠庻叨空餐以卒晚嵗某不勝哀懇惶懼之至






  誠齋集巻七十
<集部,別集類,南宋建炎至德祐,誠齋集>



  欽定四庫全書
  誠齋集巻七十一
  宋 楊萬里 撰
  奏劄
  辭免除煥章閣待制恩命劄子
  某今月初四日凖尚書省劄子以某再辭召命乞在外宫觀八月十三日三省同奉聖㫖楊萬里係太上皇帝宫僚未經擢用特除煥章閣待制依所乞差提舉江州太平興國宫任便居住者萬里聞命震懼不知所裁感涕交零跼蹐以避伏念萬里少也願仕老而志衰賜第紹興之年將閲時於四紀就列淳熙之旦俾奉帙於重明仰慙三聖之恩莫效萬分之報晚嬰沈痼力請退休逢天地之重開頒走趨之一節政坐有採薪之疾洊辭不俟駕之行令出再違罪應九死敢意上聖畀矜下臣謂其太上儲𨽻之餘念兹貞元朝士之舊超出次對因任真祠招虞人以旌已寛不至之戮持從臣之槖更冒非常之榮近比絶無躐等是懼謹具劄子申尚書省欲望廟堂特賜敷奏追寢新除待制恩命止差在外宫觀差遣一次某不勝惶懼懇迫之至
  陳乞引年致仕奏狀
  臣聞在法命官七十致仕又在禮經大夫七十而致仕臣犬馬之齒在官簿今年雖六十有六而實年七十臣合於今年正月陳乞致仕葢縁去年十二月初四日方拜聖恩次對外祠之命未敢遽有陳請今叨食厚禄已
  及半年恩重命薄福過灾生入夏感溼臓                    之疾大作服藥不痊惟有納禄辭榮庶可緩死須至哀告君父敢乞聖慈施天地生成之仁推父母鞠育之愛許臣引年仍裁減恩數特與降職名一等守本官致仕榮寵稍減災疾大輕萬一餘生未填溝壑皆君父更生之恩危困發中哀涕交下不勝祈天望聖惶懼懇迫之至謹録奏聞伏𠉀勅㫖
  公劄
  某皇恐輒有迫切之懇在法命官七十致仕又在禮經大夫七十而致仕某犬馬之齒在官簿今年六十有六而實年七十某合於今年正月陳乞致仕葢縁去年十二月初四日方拜聖恩次對外祠之命未敢遽有陳請今叨食厚禄已及半年恩重命薄福過灾生入夏感溼臓腑之疾大作服藥不痊惟有納禄辭榮庶可緩死須至哀告大丞相欲望鈞慈保全餘生特賜敷奏許某引年仍降職名一等守本官致仕某不勝懇迫祈望之至
  再陳乞引年致仕奏狀
  臣昨縁官年雖六十有六而實年已及十稽之禮經皆應得謝遂於慶元二年六月十二日具狀奏聞陳乞致仕至當年十二月十三日三省同奉聖㫖不允聖恩深厚未棄帷葢顧臣踈逺何以得此祗拜盛命感極涕零跼蹐乆之不敢繼請今則臣年已七十有一乆病之後血氣愈衰耳目無復聰眀手足全然緩弱飲食減損舉動艱難疾苦無聊伏枕待盡不避斧鉞再瀆冕旒欲望聖慈曲垂天聴閔臣廢疾之乆察臣哀懇之真俾無違於禮經庶勿犯於邦典特降睿㫖許臣守本官致仕或消災沴少緩死亡仰蘄始終保全之恩不勝迫切控告之悃臣冒犯天威下情無任惶懼激切屏管俟命之至謹録奏聞伏𠉀勅㫖
  辭免轉一官仍除寳文閣待制致仕奏狀
  臣昨於慶元二年六月内具狀陳乞引年致仕奉聖㫖不允至三年七月内再申前請俟命兩年今月初四日伏凖省劄以臣陳乞引年致仕二月十七日三省同奉聖㫖與臣轉一官除寳文閣待制致仕者臣聞命驩喜省躬震驚伏以先漢孝宣以增秩而賞良吏本朝列聖以進職而勸有功而臣猥以顓蒙加之耄病晚㑹逄於聖主首䝉被於鴻恩拔自庶僚之卑誕寘法從之峻七十致仕葢遵禮典之大閑再三叩閽始辱俞音之丕降荷天地曲成之施全桑榆暮景之歸然非良吏而增秩一階允為既渥之數非有功而進職四等更出非常之恩儻冒昧以居焉恐隕越於下矣願囘成渙以保凋年所有轉一官仍除寶文閣待制恩命臣不敢祗受止乞守本官職致仕謹録奏聞伏𠉀勅㫖
  辭免除寶謨閣直學士奏狀
  臣於七月二十五日伏凖尚書省劄子六月二十四日三省同奉聖㫖楊萬里厯事四朝年髙徳茂除寶謨閣直學士者臣聞命震懼措躬顛危臣一星卧疴七秩謝事荷上仁之懷舊至三乃從加異數以勤歸不一而足方涵天澤幽屏雲林未省何功誤䝉進律雖厯事四朝之乆然初微半髮之勞沈緜駸駸良厭餘生之苦老誖憒憒敢承徳茂之褒驟聞尺一詔之頒誕寘十八人之列顧寸心而有愧揆公議以何之深非政刑之勸懲正繫賞刑之當否恐此舉之踰甚為公朝而惜之敢以凋年仰洿聖治所有除寳謨閣直學士恩命臣未敢祗受欲望聖慈追寢成命以安愚分謹録奏聞伏𠉀勅㫖
  辭免召赴行在奏狀
  臣於五月二十一日伏凖省劄九月二十日奉聖㫖楊萬里召赴行在者臣聞命自天省躬維谷伏念臣齒㡬八十災亦頻年伏自去秋偶嬰淋疾當平居則似乎無事遇發作則痛不可堪慘毒甚於割烹呻吟達於隣曲敢期聖主之念舊特詔微臣而趣行禮有大經召不俟駕使應駿奔而出宿死於道路而益榮顧犬馬瘞藏豈患無葢帷之賜然草木摧折恐上惻乾坤之仁一瞬敢欺萬死無赦願囘上天之哀眷曲全小物之餘生須至具奏以聞欲望聖慈矜憐追寢召命令臣仍舊官職致仕不勝懇廹惶懼之至伏𠉀勅㫖
  辭免召赴行在奏狀
  臣昨具奏狀辭免收召乞聖慈追寢恩命於十一月二十日伏奉十月二十一日詔書不允者臣切惟一節以趨已違無諾之召再命而傴洊蒙有詔之温心魏闕以先馳駕柴車而復下伏念臣半生往蹇薄暮時升自逢賔日之初寵朌芝檢首預客星之列誕寘玉階未瞻尺五天之清光亟進十八人之遞直嵗才更籥帝復賜環拖紳答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奏牘祈免非有白雪之廟柱曲承紫渙之趣行光武側席於幽人芬馨千載顔闔致詞於使者沈痛一身情與願違涕隨言出須至再具奏狀以聞欲望聖慈察臣老病之實赦臣稽違之辜特賜追寢召命以匄餘生不勝震懼懇祈之至伏𠉀勅㫖
  辭免除寳謨閣學士奏狀
  臣聞惟立國紀綱之大柄在馭臣賞罰之至公許之纓而以朝仲尼之所甚惜招以旌而不至齊君之所必誅恩威兩隆今古一貫而臣退惟老誖仰辱招延屬以有采薪之憂遂違不俟駕之禮釋辜已幸進律何名豈其小人儒之㣲被以真學士之寵有虞人之罪而幸免天下將以為失刑無于奚之功而示褒天下將以為僣賞致公朝勸沮之紊皆㣲臣瑕玷之由煩言必興萬死無赦敢懇迫上冒聖聰祈免誤恩以逃大譴須至具奏以聞伏𠉀勅㫖誠齋集巻七十一



  欽定四庫全書
  誠齋集巻七十二
  宋 楊萬里 撰
  
  龍伯髙祠堂記
  零陵龍堯卿東漢太守伯髙之逺裔也其父光隠於藝以游諸公間侍郎胡公伯明父甚愛之贈之言謂其能遵乃祖伯髙之戒光嘗有意作堂以祠伯髙至堯卿乃克有就謁予記之伯髙諱述京兆人建武中為山都長以馬援之書有敦厚稱是以有零陵之拜堯卿云相傳伯髙𦵏於成市而子孫因家焉證諸陶岳之記良然問其世次則譜牒亡矣問以伯髙之遺事所對如史問此邦之長老以伯髙之政則皆不能言矣曰此吾郡賢太守也夫自建武至於今幾年矣莫詳伯髙之事宜也就使能言可據依耶然知與不知皆曰賢則其政非有以得乎民當不如是其入人深也而史逸之惜也不謂之不幸也哉無有得因伏波之書而問之也豈無若伯髙之僅傳者耶豈無遂不傳者耶嗟乎世之君子儲重寶争市腴田大第以為子孫謀者充然自以為固蒂也未徙䕃而向之充然者王承福為之憫然矣而龍氏之居零陵至於配湘流而無窮豈充然者之智不若龍氏歟抑亦繫其人之賢否歟不然權勢者必争而僻逺者不競故難守而易失歟先是伯髙未有祠徳施於民於禮當從祀堯卿既倡郡民作堂民争先焉事固有古於作而今於白者矣士君子之所立以己之所自信而使人之必信其不難乎哉某年某月日當成予既為之記復繫以詩使歌以祀焉其詞曰愚溪之委兮瀟水之末流有蕭其山兮道大路之石陬玉立萬碧光鮮兮造時囘而修修居者勿肅兮過者式東京使君兮惠我以嘉徳旄倪俯僂以明祀兮謂使君兮惠即吾翁此邦孰非翁之子孫兮不寧唯諸龍荷杯兮桂酒手舞康年兮為翁夀颯然精靈兮翁來歸何以𠉀司守兮光風泛芙蓉之旗
  玉立齋記
  零陵法曹㕔事之前踰街不十步有竹林焉美秀而茂予甚愛之欲不問主人而觀者屢矣輒不果或曰此地所謂美秀而茂者非謂有美竹之謂也有良士之謂也予聞之喜且疑竹之愛士之得天下孰不喜也獨予乎哉然予宦㳺於此幾年矣其人士不盡識也而其良者獨不盡識乎予欲不疑而不得也今年春二月四日代者將至避正堂以出假屋以居得之葢竹林之前之齋舍也主人來見唐其姓徳眀其字日與之語於是乎喜與前日同而疑與前日異其為人莊静而端直非有聞於道其學能爾乎有士如此而予也居乆而識之斯誰之過也以其耳目之所及而遂以為無不及予之過獨失士也歟哉徳明迨暇與予登其竹後之一齋不下萬竹顧而樂之笑謂徳眀曰此非所謂抗節玉立者耶因以玉立名之而遂言曰世言無知者必曰草木今語人曰汝草木也則艴然而不悦此竹也所謂草木也非也然則其任則草木也其徳則非草木也不為雨露而欣不為霜雪而悲非以其有立故耶世之君子孰不曰我有立也我能臨大事而不動我能遇大難而不變然視其步武而徐數之小利不能不趨小害不能不逋問之則曰小節不足立也我將待其大者焉其人則不愧也而草木不為之愧乎徳眀負其有深藏而不市遇朋友有過面折之退無一言平居奮然有憤世嫉邪之心其所立莫量也吾既觀竹夜歸顧謂徳眀曰後有登斯齋者為我問曰人觀竹耶竹觀人耶隆興元年廬陵楊萬里記
  景延樓記
  予嘗夜泊小舟於峽水之口左右後先之舟非楚之估則楚之羇也大者宦㳺之樓船而小者漁子之釣艇也岸有市焉予躡芒屨䇿瘦藤以上望而樂之葢水自吉水之同川入峽峽之兩崖對立如削山一重一掩而水一縱一横石與舟相仇而舟與水相諜舟人目與手不相計則殆矣下視皆深潭激灘黝而幽幽白而濺濺過者如經灔澦焉峽之名豈以其似耶至是則江之深者淺石之悍者夷山之隘者廓而地之絶者一顧數百里不隔矣時秋雨初霽月出江之東沿而望則古巴丘之邑墟也面覿則玉笥之諸峯也泝而顧則予所經之峽也市之下有棟宇相鮮若壺若亭者時苦氣寒甚予不暇問因誦山谷先生休亭賦登舟至今坐而想之猶往來其中也隆興甲申二月二十七日予故人月堂僧祖光來謁予曰清江有譚氏者既富而願學作樓於峽水之濵以納江山之勝以待四方之江行而陸憩者樓成乞名於故參政董公公取鮑明逺淩烟銘之辭而掲以景延公之意欲屬子記之而未及也願畢公之志以假譚氏光予曰斯樓非予疇昔之所見而未暇問者耶曰然予曰山水之樂易得而不易得不易得而易得者也樂者不得得者不樂貪者不與亷者不奪也故人與山水兩相求而不相遭庾元規謝太傅李太白輩非一丘一壑之人耶然獨得竟其樂哉山居水宅者厭髙寒而病寂莫欲脱去而不得也彼貪而此之亷也彼與而此之奪也宜也宜而否何也今譚氏之得山水山水之遭乎抑譚氏之遭乎為我問焉祖光曰是足以記矣乃書以遺之譚氏兄弟二人長曰雁字彦濟次曰發字舟祥有母老矣其家陸祖光云楊某記
  一經堂記
  吾友劉彦純以書抵予曰永新譚君微仲者翩翩衣冠之佳子弟也自微仲之祖致政公以眀經詣太常晚以特恩得官其叔父朝奉公年甚少第上第垂及光顯矣而年不待朝奉公有子曰眀仲今主袁之宜春簿微仲者朝奉公之猶子而眀仲之從兄也力學而未有遭作堂叢書以教其子四人取之韋氏而命之曰一經介吾書以乞子言予於是歎曰逺哉其志也譚氏其興乎為子計者不可不為守也世之君子門戸失守而後以貲貲又失守而後以田田又失守而後以書葢門戸有寒有炎而田與貲有去來逐之莫去捐之莫取者書也三失而一不失者也是故守家者莫固於書然予嘗見好書者以某書矜曰此某相之家藏也又以某書矜曰此某從官之藏也予視其識象則果非好書者之故物也亦非某相某從官之故物也自好書者之身逆而數之率一書三易人然則書人未可恃也書葢有可恃者矣不家於藏而身於藏則幾矣今致政公傳之朝奉公朝奉公傳之微仲微仲傳之其子其書四世而不去如譚氏者鮮乎哉微仲子皆能讀書為文章譚氏其果興乎故老相傳義山禾水之秀氣當出相者三其信然耶是氣也沈而不升黯而不光者幾年矣譚氏之居吾聞義山在其上禾水在其下儻能俟之彦純益因以告予也戌申三月既望記
  懷種堂記
  乾道四年樞宻劉公既登用善類復聚國勢大競天下仰目指期中興而公孤忠崇崛不少斵疾視嬖邪畢力擊排既牢不可動則嘆曰道行則吾止道止則吾行是不可並乃以大資政作藩隆興至則旁搜民瘼孰為疽根弗彌弗𧂭我則滌除俾罔後灾首得奉新縣三鄉寓税之𡚁欣然上聞其眀年將下轉運悉蠲除之為三十五萬錢有竒為米若干為帛若干命下而公已遷荆州牧矣於是三鄉昔無田而有税者今無其所有昔有鄉而無民者今有其所無又明年五月予來令奉新三鄉之民相率作堂畫公像於中間以致瞻竚之敬十一月某日堂成予移官成均將行邑之士王果等率三鄉之民來請名且記予不得辭名堂以懷種種言徳懷言民也於是民皆嘆曰㣲公之恩吾其不首丘矣予曰此非公之恩也於是民皆不悦予重告曰爾不見前古之君乎聞興民之害則勇於敢聞除民之害則勇於不敢今公之言朝奏而上之命夕應然則此非公之恩也上之恩也於是民始悦予曰亦公之恩也於是民皆大惑予又重告曰爾不見世之君子乎一言而為民百世之害也彼不曰害民也曰利國也國可利也民可害也不可害也而觀民有其害而國不有其利歟然其人猶矜曰吾知忠於國也且夫國之所立其所恃者誰也日夜揺其所恃以忠其主是忠不忠也一言而除民百世之害如公者有不有也然則此又公之恩也於是民始大悦三鄉曰晉城曰新安曰法城門生奉議郎新除國子博士楊某記
  竹所記
  永嘉吳公叔清曠簡逺望之皎然如雪山倚空落月滿屋梁也趯然如瓊田之鶴阿閣之鸞鳳也蕭然如馭風騎氣飲沆瀣而㳺汗澷也予頃識之湘中一見定交脱帽痛飲説詩論文俗士往往或疑其異或信其真公叔不知也今年四月予來為邑於新吳公叔實賔贊洪府相見談湘中事予葢老且病矣折腰走堦下非其好也公叔復呼酒以盥濯予之泥塗塵沙夜過半月在牖户荷風颯然從東湖之東渡水而至公叔與予皆大醉矣公叔起曰吾有竹所子盍為吾記之予曰奚而名也公叔曰子不聞夫王子猷之不問主人徑造竹所乎予曰記之易矣雖然此非公叔事也乃楊子事也楊子將為子猷之徑造矣但未知今之主人與昔之主人何如耳公叔大笑曰王茂𢎞不云乎元規若來吾便角巾還第庚寅十一月四日記
  水月亭記
  予既宦游四方二十年自州縣入朝列得與海内美俊㳺當世之士非所趨殊向所志不同其行者往往一見即定交既交即乆要葢山何芳而不擷海何珍而不索也然求如韓子所云眀白淳粹如吾友劉君彦純者加少始予之少也貧且拙拙故多不合貧故寡與以與者之寡而不合者之多故無友年二十有一乃始得友吾彦純彦純之為人非今之所謂為人者也其為文非今之所謂為文者也予初得此友亦以為得斯人於吾鄉則艱乎爾求斯人於天下則奚而艱也今其然矣乎今其不然矣乎不彦純之為見七年矣余遞宿南宫同舍郎皆上馬去雁鶩行亦散隔𥦗雨雪落修竹間一風北來琤然有聲家僮以彦純書來索水月亭記予慨然不樂覽書危坐獨想忽如登斯亭對斯人則又欣然而獨笑也當予與彦純共學時每清夜讀書倦甚市無人迹則相與登亭掬池水弄霜月自以為吾二人之樂舉天下之樂何以易此樂也雖有語之以今昔離索之悲肯信不肯信也今何地無水何夕無月而吾二人欲追求昔者登亭之樂則既有不可復得之歎矣抑不知吾二人復相從登斯亭猶如昔者樂否也癸巳月日記
  嚴州聚山堂記
  嚴陵郡圃新堂落成命曰聚山太守宗丞曹侯取予詩語也堂之經始治中張定叟謂予子盍賦之葢侯志也詩既往侯遂取以命堂且徴予為記初予官於朝以毋老丐補外得符臨漳自龍山登舟舟人忽捩柂囘櫂望潮波之來而逆之突而入焉然後隨波疾行江山開明四顧豁如甚快於予心也舟行之二日自鸕鷀灣厯胥口則兩山耦立而夾馳中通一溪小舟折旋其間行若巷居止若墻面偪阨仄塞使人悶悶又一日宿烏石灘下曉起而望則溪之外有地地之外有野野之外有𡶶峰之外有山雖不若向之開眀豁如者然北山刺天若倚畫屏南山隔水若來衆賔玉泉若几研而九峯若芝蘭玉樹也於是予之快者復而悶悶者去矣予以呼家僮未來假館於曹侯者朞月嘗從侯散策郡圃初登千峯之榭予亦甚快已而降自古堞委蛇東北至夫所謂正巳堂者築髙而趨之庳宇敞而見之隘悶悶然復如在鸕鷀灣胥口舟中時也侯曰是中有佳處我初得之將因其材易其地以為新堂子豈識之予未應且行且顧舉武不百至壞垣所偶跂而望則向之若倚畫屏者倚乎此若來衆賔者賔乎此若几研若芝蘭玉樹者畢集乎此予欣然曰漢武帝不云乎公等安在何相見之晚也侯之所謂佳處者此其是耶非乎侯大笑曰得之矣堂成予行因書其説年月日記
  春雨亭記
  宣溪王邦又既𦵏其父主簿於某山作亭於前春秋率其子弟展省竣事則休焉諉其友蕭如塤問名於予且記焉予命之以春雨之亭而告之曰吾聞之春雨潤木自葉流根物以本滋苗亦以苗滋本今則不然本乎貴者不加約苗乎貴者不加周富貴利達之得未始尤其窮富貴利達之不得未始不尤其先不惟尤之也以其先及其山以其山及其骨曰某丘某水莫之利也於是一墓有一易者焉有再易者焉有三四易者焉有五六易者焉一易可以已矣贑陽之巫曰兹丘不告身之似也九品之官焉得出於而家宜陽之巫曰兹丘不賜墩之似也一品之官焉得出而家是數巫者探吾民子孫之心而艷諸利其孰從而破之其勢不五六易不厭也不惟民也惟士亦然抑不思告身也賜墩也之二物堯舜三代之時有乎爾無有乎爾之二丘堯舜三代之時有乎爾無有乎爾其有也將先物而後丘乎將先邱而後物乎成周之有官君子其先之𦵏也皆覿夫所謂告身之丘乎臯䕫稷契其先之𦵏也皆覿夫所謂賜墩之邱乎物與丘之有無古之事不足校也墓與骨之震動暴露今之人不足愴也王氏子孫皆劬於學而好修自葉之澤是在王氏子孫乎是在簿令之墓乎願以此為記
  霽月樓記
  余頃官於朝得予叔祖彦通書諉余以名石井張氏之樓且為之記予以未嘗至石井未登斯樓莫知所以名之者乃復書彦通訊以斯樓何宜彦通又以書云暄涼靡不宜而尤於秋宜風物靡不宜而尤與月宜朝暮晦明靡不宜而尤與霽宜余乃大書霽月樓三字以遺之未暇作記也余嘗觀詩家者流多喜談霽月余以為萬象皆有新故無新故者月也故曰霽月焉及予為博士於奉常時秋且半吏白余當祀夀星余與少卿蜀人黄仲秉齋宿於西湖南山之浄慈禪寺是夕雨作松竹與荷葉終夜有聲騷騷也五鼔夙興登壇將事則天宇如水月色如洗殆不數人間有也葢詩家之談尤信張君克剛喜賔客且博延名士以才其子弟斯樓又勝絶予安得月前霽後御風往觀焉先作此記庶幾與斯樓有一日雅也年月日某記
  宜雪軒記
  東江劉元渤語其友周直夫曰吾於世味未嘗升其堂嚌其胾也人馳而我止我所偭人所向也顧獨有所癖昔子猷癖於竹靈均癖於蘭和靖癖於梅吾皆兼此而有之若病膏肓若嗜土炭未易瘳也吾既聚三物而羣植之又開軒以臨之子盍有以名吾軒且謁之誠齋以記吾所以記直夫未有以對也退而訪予於南溪之上相與道元渤語欲取王元之竹樓記之詞名軒以宜雪予曰子得之矣萬物莫不病乎雪也不病乎雪者梅歟竹歟蘭歟豈惟不病之亦復宜之而梅得雪而後潔白者有朋惟蘭與竹得雪而後青蒼者無朋今也相與㑹處於劉子軒𥦗之前並驅於嵗寒風雪之㑹相友以道相摩以義掩之而色愈明凛之而氣愈清推之而節愈貞者也予嘗試評是三物矣殆有似夫君子葢身幽而名白似鄭子貞鑑中而鍊外似嚴子陵羣洿而孤清似伯夷叔齊云元渤名渭喜客而樂教子士之賢者多從之游視其癖則知其人矣其子林學而有文嘗薦名禮部年月日記






  誠齋集巻七十二



  欽定四庫全書
  誠齋集巻七十三
  宋 楊萬里 撰
  
  石泉寺經藏記
  下泳蕭民望甚賢而喜士尤嗜蓄書發粟散廩而饔飱六經捐金抵璧而珠玉百氏每鬻書者持一書至必倍其估以取之不可則三之又不可則五之必取乃己蓄之多而不厭老而不哀也以故其子弟皆好學不惟其子弟其鄉人皆好學士之自安福而南者走百里必曰我將見民望自永新而北者走百里亦曰我將見民望予少之時嘗從先君至其家每念之則前清溪後平林修竹在左古松在右尚了了予目中也今年友人彭仲莊來民望寄聲於予且曰我舊嗜蓄儒書今頗嗜蓄佛書新作一經藏於石泉寺以貯之將與學佛者共之子其為我記焉予不知佛書且不解福田利益事也所知者儒書耳夫道性之而至聲之而書書乎讀至乎悟則書之為我我為書矣不然庋之而置散焉書則書矣我何與哉今民望之蓄佛書以待釋子釋子曰我之輪一周則我之誦一周矣果何是事者異也無之而言為者窮也誦不以口而以輪者惰也蓄不以心而以藏者棄也民望其為我問之年月日記
  長慶寺十八羅漢記
  大種長慶寺在廬陵郡城之北四十里而遥右皆碧岑前左紺溪水木曲茂望之蔚然也舊有十八羅漢像葢拙工為之儀觀俗下神氣昏頓類道旁叢祠中捧土掲木之為者豈有世外巖下之姿遺物出塵之意哉里中之士有羅長吉者顧曕不怡捐重幣聘良工改作之經佑者四人淵黙者四人納納者一人杖植者二人或揮麈欲談或長眉曳地或佛齒在手或清水挈瓶翫爐者其意逺擾龍虎者其色暇所謂世外巖下之姿遺物出塵之意其庻幾不逺吾聞是十八人者西方之悍人也其未見物也若吾子路未見夫子也由今視之所就乃爾然則人果可以無學乎由之瑟固非彼所操也然為此而不為彼者所見者異人也使之彼乎出此乎入庸知其不由歟以寂廢動以躬廢物視其貎肖其學也施之於世則濩落矣然是十八人者漠然無牽超然無麗世味不能誘其中人憂不能㓂其崖而况車服可得而維刀鋸可得而加也哉長吉名惠迪其二弟早世而諸孤不孤者有長吉之賢字燾之也樂善而喜士里中莫吾長吉之似者
  怡齋記
  乾道丙戌之冬予自廬陵抵長沙謁樂齋先生侍講張公公館予於其居之南軒是時積雨未霽一夕湖風動地吹北雪踰洞庭被長沙城中予生長南方未嘗十月雪之為見見十月雪自長沙始也予既羇旅倦且寒甚豈不欲一見親舊然僵卧南軒之東牕足未出門而心己入門矣既而呉伯承聞予至夜與祁魯仲來見詰朝侯彦周又與予里之士劉炳先兄弟來見人事始擾擾矣炳先一日約予與彦周過其家予嘉炳先兄弟之好學而又雍睦怡怡如也索筆為記書其楣問曰怡齋炳先求予記之予以行亟辭未能也後九年炳先試南宫過廬陵炳先不知予在予亦不知炳先過矣又三年友人周直夫歸自長沙炳先遺予書曰頃失一見甚恨且促迫怡齋記予得書喜甚問訊長沙故人則彦周魯仲伯承皆死乆矣當時南軒之集惟侍講與予與炳先兄弟四人在爾今侍講官八桂予居廬陵炳先兄弟在長沙交逰之存亡離合其使予悲也予老矣侍講亦年過四十炳先兄弟其尚少也乎其亦似予也乎炳先名孝祖弟繼先名述祖吾州安福人也徙長沙今五世云淳熈三年月日記
  無盡藏堂記
  永新縣東郭外右十里曰横江張司理徳堅居之近無邑喧逺不林荒乃築山園以郭萬家刳壤為沚實以芙蕖布礫為逕夾以海棠為亭為軒以憩以臨園成與吾友劉景明逰焉徳堅若不滿意者顧曰是非不佳然人為非天造也乃與景明竹杖芒履循海棠徑北行百許歩至禾江之渚徳堅却立曰止吾得佳處矣葢江水西來杳然若從天流出至是分為兩中躍出一洲如横緑翏咮昂凥庳美竹異樹不蓺而蔚水流乎洲之南北崖若裂碧玉而出勢若競騖聲若相應若將胥命而㑹於洲之下覧觀未竟雲起禾山意欲急雨有風東來吹而散之不見膚寸義山之背忽白光燭天若有推挽一玉盤疾馳而上山之顛者葢月己出矣景明賀曰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東坡嘗為造物守是藏矣自坡仙去夜半有力者竊藏以迯嘗試與子追亡收逋而貯儲於斯乎徳堅乃作堂於其處而題曰無盡藏云年月日記
  宜州新豫章先生祠堂記
  予去年十月致書桂林伯侍講張公今乃得報且諉予曰宜州太守韓侯璧直諒士也初抵官下他皆未遑首新山谷先生祠堂葢山谷之貶宜州崇寧甲申也館於城之戍樓曰小南門者明年卒焉後人哀之即其地廟祀之于湖張安國大書豫章先生四字以揭之然居向湫隘屋廬壊隤俎不成列拜靡厝躬今侯戾止顧瞻而矉爰出其闉距城不遐得地洵訏湖光前陳曠野洞開諸峯崛竒駿奔來庭立屋六楹以妥神居刻木肖像是祀是享俯湖為閣於登於臨湖山清空雲煙髙寒神則降集人士奮勉既成來求閣名若記栻既以清風名閣矣子學詩山谷者微子莫宜記之予執書嘆曰予聞山谷之始至宜州也有甿某氏館之太守抵之罪有浮屠某氏館之又抵之罪有逆旅某氏館之又抵之罪館於戍樓葢圄之也卒於所館葢饑之寒之也先生之貶得罪於時宰也亦得罪於太守乎鹿之肉人之食君子之殘小人之資也孰使先生之所挾足以授小人之資也夫豈不得罪於太守也先生得罪於太守則太守不得罪於時宰矣豈為不得罪也又將取榮焉由今視之其取榮於當時者幾何而先生饑寒窮死之地今乃為騷人文士佇瞻鑚仰之場來者思去者懐而所謂太守者猶有臭焉今君子之於小人患不得罪耳得罪奚患哉今韓侯之賢乃能社先生而稷之惜也先生之前乎韓侯也先生之沒侯猶敬之如此使其生也遇侯而燠休之則主賔之賢牽聨俱傳也惜也韓侯之後乎先生也然士或同室而睽或異世而逢茍逢矣前後奚足校哉先生之祠要自韓侯始則侯之傳决也而又得侍講張公名其閣其傳亦决也因書其説寄侍講以遺韓公云淳熈五年三月二十四日廬陵楊某記
  興崇院經藏記
  安福縣南出為十里者七地曰烏村有寺巋然者興崇院也作於治平丙午至宣和甲辰而火釋守通者再作之至建炎庚戌又火釋延贄與惠崇者又作之殿閣逮庖湢畢葺至今其徒得以安安而居繼繼而不絶者二釋力也釋海璿今居之璿良於醫得錢無所用獨用之於其師之教所宜為者宫廬之欹傾佛像之澷漶既苴既考既祓既藻則與其徒藴賢淮計曰有寺百年而無一巻非不耒而農不書而士乎蔬其腹衲其軀焉而己矣吾徒藉第令自窳自懵靡靦靡悔其若後之敏惠秀辯求心問性者何於是傾槖之贏勸里之俠得錢如干藴賢乃杖竹履草風飪露寐走二千里至福唐市經於開元寺以歸為巻者五千四十冇八為匭者數十百承以耦輪幬以崇殿金碧煒煌丹漆可鑑龍光神威森然欲動鼓舞甿庶罔不尊禮教所應有彪列明備璿因文士劉崇芝及吾外弟周世通來求予文以紀其成予曰彼於其師之經所謂五千四十八巻者匭之矣能如士之於書皆誦之否能誦之矣抑能如士之於書皆通之否世通曰釋之不如士固也抑不寧唯是釋能以無經為怍固不如士之以書而入官以官而捐書釋能傾貲以市經固不如士之以身而殉貨以貨而殉色釋能辛勤千里而求經固不如士之重趼以附炎奔命以死權予無以詰因併書其語葢殿成於淳熈戊戌之冬輪藏成於己亥之春貲出於璿力出於賢與淮云是嵗十月三日楊某記
  愛教堂記
  富川鄒虞卿豐其室而歉其心曷歉其心也欲淑其子而未有造也其子葢亦競爽其長如嘉禾焉既條既葉蔚如其茂也其幼如穉苖焉既露既雨韡如其秀也虞卿作一堂樷書於間嵗聘良師以淑其子問名於艮齋先生謝昌國昌國命以愛教虞卿又介予弟延徽請予文以記其堂以範其子則諗之曰有子而教之非愛之夫抑今之教子者非古之教子者也學云學云古也仕云仕云古乎哉今之教子而舍曰仕云仕云者希矣曰子乎仕親乎光也人固有卿士其位者問其位則是問其人則非斯謂之光其親矣乎人固有不卿士其位者問其位則非問其人則是斯不謂之光其親矣乎楮有璜者其室輝家有良者其庭𤍞夫果俟於外乎哉今使二三子充其學以淑其躬納其躬於聖賢君子之域而出其躬於公卿大夫之塗其為虞卿光者猶在也納其躬於公卿大夫之塗而出其躬於聖賢君子之域其亦光乎否也然則為二三子者學云學云乎爾仕云仕云也歟哉虞卿名時舉年月日記
  王氏慶衍堂記
  淳熈三祀惟光堯太皇天夀千萬有開七秩是將咸羲黄登堯姒天齊日昇復無無極自商三宗周文武而下藐乎無以頌為也聖天子穆然謂兹盛徳事曠不前聞用張閎休赫厥誕章奉觴介壽峻極鴻號對越大紫昭天同符親親老老流貤厥慶溥將有截以章表不匱之孝臣孚有母某氏厥齡若干僉曰應書論封如章紫誥鸞迴玉軸山輝華鏌揄狄命服斯皇邑里趨讙來賀塞門於是宣溪之人始知王氏有子矣臣孚乃作新堂以侈君賜以怡親顔以詒子孫取絲綸之辭榜以慶衍既落成屬某記之竊唯孚安逺主簿季安之仲子也未更事而孤其母夫人蓍簮葛制雪齧氷飲夙宵漣如憂子無立孚念父所付感母己憂我將何修以懌母懷則致身書林菑畆典墳膳服禮言將擷其根不寧其葩淑其心不寧其喙凡當世鉅人長徳是惟不聞必輕千里師之茹之居無幾何厥聞播敷談者許可至是天澤滂流用光厥親是不特書罔克用勸則攡張厥初刻石堂上淳熈七年正月日記
  韶州州學兩公祠堂記
  人物粤産古不多見見必竒傑也故張文獻公一出而曲江名天下至本朝余襄公繼之兩公相望掲日月引星辰粤産亦盛矣葢自唐以後於今五百有餘嵗粤産二人而止耳則亦希矣然二代各一人而二人同一州又何富也世謂以文取人抑末也兩公俱以文學進以名節顯以文取人不可也以文廢人可乎兩公立朝忠言大節多矣而諫用牛仙客安太子瑛誅安禄山留范希文排張堯佐此尤治亂之所先者也三言不用而二言用天寳之斁慶歴之隆豈適然哉雖然文獻相唐而襄公未及大用或以是為襄公憾吾獨不然聖賢君子之於斯世顧道之行與否耳相與否奚顧哉兩公者道行則宋隆道不行則唐斁然則兩公之於斯世孰遇孰不遇乎後之有為之主有志之士能知兩公遇不遇之說諏諸往度諸來必有超然悟慨然嘆者矣郡博士廖君徳明庀職數月謂兩公廟祀而不於庠序非所以風厲學者也謁於太守徐侯璉守丞李君文伯而作堂祠焉既成屬予記之則招諸生而諗之曰二三子廬於斯饔於斯業於斯進而拜先聖先師曰莫予云範退而瞻兩公曰莫予云磋跂而望曲江之山川曰莫予云徂可乎不可乎不可而莫予云續何也二三子盍思之淳熈八年九月九日記
  吉水縣近民堂記
  大江之西督府外為州者十吉為大吉之為縣者八吉水為大都鄙之袤室廬之夥名數之籍粟米繭絲之征視七邑兼之矣其宰必秩髙必才裕不然不惟上之人不以畀其人亦不敢自畀而新書之制其髙第不為御史必為六院其不輕而重昭昭也邑之大選之艱用之峻而士大夫顧曰毋為吉水吉水不可為其信然耶清江某人江西彦士也文行之懿名實之孚卓如也謁吏部得吉水或惎之曰毋庸往某人笑不答既佩印綬欣然曰上至於吾夫子亦屑於為邑邑不足行道於何行道則勤己以佚民癯己以腴民朝之食午乃暇夕之寐丙乃即簡爰書緩垂令屬年不登惻怛勸分大家悦隨若己之饑細民如歸忘嵗之儉邑之地庳且瀕大江三日之霖民憂為魚辛丑五月雨下如澍晝夜無止某人顰以黙禱是夕小霽民異其誠邑之士名能文詞如陳杲卿者如徐徹者如王子俊者皆作為詩章以詠歌之既期年政洽民懌某人亦安其官縣署之西偏有堂曰五柳易之曰近民以自朂其志移書謁予請記予喟然曰君之志則善矣君之計則不左乎哉今之為邑有聲者棘則集事而君則否一左也健則稱能而君則否二左也贏則速化而君則否三左也雖然無以左乎彼無以善乎此也年月日某記
  沙溪六一先生祠堂記
  永門人永豐羅椿移書抵予曰吾邑之沙溪六一先生之故鄉也有先生祠堂舊矣其左老子之宫曰西陽者也其前崇公之墓也屋圯予里之士陳懋簡撤而新之其經為尺六十緯稱之為楹三十有六監丞周公必正為大書六字以掲之而未有記之者願介椿以請謁焉某曰是不記不可也葢自韓退之沒斯文絶而不續至先生復作而興之天下之於先生不此之知者否也若夫自唐末五代以來為臣者皆以容悦而事君能以容悦而事君豈不能以容悦而事讐乎忠言直節舉明主於五三以丕變容悦之俗至於慶厯元祐之隆近古未有天下國家至今頼之亦不知夫作而興之者先生乎自古是非予奪雖聖賢不能齊也及其齊也雖聖賢不能易如三百年之唐而所師尊者惟退之一人本朝二百年矣而所師尊者惟先生一人何其齊哉舉一世而皆然或者以一人而不然然者衆不然者寡未害其為齊也後此千百年其皆如今日乎未可知也至於然者衆而不然者寡則可知也先生可以無憂大抵賢人君子没而見祠者或生而不遇者也先生其道行於時其學行於天下後世雖不祠之天下獨不知有先生乎生而無以遇没而見祠此賢人君子之盛也獨先生之幸也乎古者鄉先生没則祭於社非尊夫鄉先生也尊鄉先生所以儀後之人也若先生者天下後世之師也豈寧惟廬陵之鄉先生也天下師之而廬陵不祠之可乎今吾州自郡庠鄉校皆有先生祠堂矣沙溪實先生所居之里而不祠之可乎予見今世之士其有所舉廢也或者有為為之也自眉山之蘓豫章之黄相繼淪謝先生之徒黨無在者而陳生懋簡𡚒然作斯堂而尸祝也其誰為也生而有為其不以此而易彼乎楊某記













  誠齋集巻七十三



  欽定四庫全書
  誠齋集巻七十四
  宋 楊萬里 撰
  
  樞宻院官屬題名記
  中書樞宻曰二府國朝之制也亦因也樞宻之屬曰都承㫖曰副都承㫖曰檢詳曰編修在祖宗時都承㫖則曽孝寛韓縝檢詳則王存劉奉世編修則顧臨錢長卿皆其選也中興損益至今日都承㫖檢詳各一員編修二員葢六十年矣而壁記未立今都承㫖李公昌圖乃克為之屬某記焉士之言曰樞屬與宰屬異劇與暇也暇者無事乎爾者樞屬無事乎爾耶無是事無是官有是官斯有是事矣有是事則必事其事事其事則不暇矣曰暇者毋乃不事其事而强諉曰無事乎事其事矣樞屬之職暇乎未也等而上之曰使曰副曰知院曰同知曰簽書曰同簽書其號殊其建不並其為長貳均也建其長又建其貳又建其屬者何上之遺下之禆也下無以禆其上而曰吾惟事其事足也可乎古者工以藝諫蚳鼃以士師諫工與士師非諫職也然事君之誼有非職者乎無也而樞屬顧曰吾暇無事也否則曰吾事其事足矣否則曰吾禆其上足矣至於事君之誼則曰思不出位又曰不如守官外乎此非吾職也然則古之工與士師過矣豈惟工與士師孟子曰立乎人之本朝而道不行恥也然則孟子亦過矣其然乎不然吾徒獨得而不思其職也淳熈十三年五月十有五日記
  劉氏旌表門閭記
  朝請郎直秘閣權知吉州軍州事臣資言伏奉淳熈二年十二月戊寅朔甲午肆赦制書其一條曰有孝行節義著鄉閭者令長吏以聞當議旌録今安福縣以狀白稱奉議郎知袁州分宜縣謝諤及貢士李燧等一千三百五十三人合詞言曰伏見貢士劉承弼孝友天至文行粹美事親以至孝聞居母喪哀毁柴立父病既死承弼籲天霣絶願以身代父蹶然而蘇又三十年乃終里人異焉叔父廷圭廷直繼策第太常奉不自給承弼每絶甘分少以助之同産弟永弼既為叔父廷圭後承弼復分以己田承弼受業於雩都知縣劉安世既沒率同學制師服安福縣令王棣丞劉穀死官下卧在地承弼為棺斂丞尤窮空至鬻幼女承弼聞之即庚其直鞠於家及嫁後己女先丞女故相劉沆逺孫有女貧不能歸承弼亦任之嘗屬年饑道殣相望公私赤立承弼曰勸分實難請從我始率子弟倒廪振之不受一錢富者子於是翕然化之無復遏糴活者萬數承弼所學殫洽江之西湖之南士子輳集執經問學戸外屨滿瓌才雋士小大有就承弼為文有古作者風直寳文閣王佐知吉州喜士承弼贄詩文詣之佐遣某招之則去己逺矣佐太息曰劉承弼不惟能文亦復自重真此邦第一人宣教郎劉清之嘗薦江西名士數人於轉運判官劉焞以承弼為首承弼應里選嘗再舉於禮部報聞其人孝行節義宜在旌録誠如制書謹昩死以聞事下禮部禮部尚書臣雄權侍郎臣素員外郎臣端言劉承弼宜旌表門閭制曰可仍令長吏致禮三年九月乙巳下尚書省尚書省下禮部禮部下吉州吉州下安福縣於所居之前立綽楔門夾之以臺臺髙十有二尺飾以丹堊藝以嘉木云淳熈十三年九月戊午記
  范公亭記
  廣徳决曹掾官寺之雎子城之椒負東迤南有亭而小若黝若奭若倉若哲若翼斯擊若咮斯章若袨服巍弁之旋飭者范公亭也公之逸事孫莘老詩之江彦章書之公有遺墨張君杅戒仲刻之趙君亮夫懋徳唶亭之圮作而新之圖與書來徴予記之當公伏閤以死争天下大事雷霆萬鈞不栗不折視大吏能回天却日者蔑如也則為獄掾時抱爰書觝二千石其小大難易何如哉士之言曰我將立朝州縣不足發也立朝矣又曰我將俟其大者遇大事矣又曰業己然或曰如不聽何然則公之所易士之所難而况公之所難乎予見今之仕者一尉而歸則後車若干乗行者立道傍不敢仰視公止一馬又鬻之歩而歸幾何不為今之仕者之笑也懋徳乃能仰公之髙風訪公之遺跡新此亭以自見其尊之心韙矣抑嘗陰求幕下士有能與懋徳争是非如公者否公固不可復得使公可得抑嘗自視能不為當時之太守盛怒公者否亭之作者否損益云乎哉
  通州重修學記
  通州固有學今太守監丞周公碩來作藩既拜先聖周視厦屋雨風空穿杗桷蕞殘退而深念將欲作新無所取貲忽寤曰四隣束脩之問辭之則禮缺受之則義缺若用之於横舍其可乃斷乃度乃陶乃斵乃塈乃雘有殿有堂有齋有廊有門有牆有户有楹有霤有唐於是舍菜孔時齋宿孔修子佩林如誦弦鏘如有茁斯童有野斯塾旁招幽討靡不翔集邦之士民靡不闓懌公移書於予曰子盍記之予復之曰為我謝通州之士公之厚士亦劬矣士何以報公予聞學者内而不外古也外而不内古乎故齊家而出至於平天下自修身而入至於格物出者止於三而入者極於五内外之詳畧何如哉今有琢玉於此弗琢焉雕焉則大不作圭小不作佩故身不可以不修也琢且雕矣而脉理之不端瑕纇之不瑩則玉人者力倍而器無就故修身在正心理端矣纇瑩矣良工視之曰嘻䃉也則表肖而裏不核故正心在誠意幸而玉也非䃉也而主人懵焉莫之識則亦或毁於埴或捐諸溝而己故誠意在致知又幸而主人有寳而能識矣問其所以寳或能言其粗莫能言其精則亦淺之為知矣故致知在格物君子之學葢如此何謂物其綱有三其端有四其典有五是物也天生烝民之則者非歟究而至之是之謂格學者若能用力乎此則自士而進於賢自賢而跂乎聖達乎天下國家夫獨待於外乎哉士之報公不在此其將焉在
  浩齋記
  某所親安福劉彦與以書來曰先君子得伊洛之學於文定胡先生以浩名齋宦㳺北南清貧沒齒竟未克就齋房之一椽其不肖孤得中追惟先志大懼霣墜以貽前人羞懸鶉捽茹銖積取餘以作新此齋子吾先君子故人也願記其成以假其孤光先君子尚有知其不銜怨於九京矣某得書攝衣正冠端拜言曰某自少懵學先奉直令求師於安福拜清純先生劉公為師而盧溪王先生及浩齋先生俱以國士知我浩齋又館我每出而問業於清純入而聽誨於浩齋一日問曰子見河南夫子書乎曰未也退而求觀之則驚喜頓足曰六經語孟之後乃有此書乎某今也年六十有三矣師友零落殆盡道不加修徳不加進不但四十五十無聞而已然不虚此生者猶以粗有聞於浩齋也彦與能承先志作此齋先生於是為有後矣是不可不記或曰先生之浩葢將天地之塞今齋房乃爾隘耶某曰此己廣矣昔者先生名齋而未屋也有問之以齋焉在者先生曰吾齋天地間無所不在因指其書篋曰即吾齋也此己廣矣先生諱建直字諤卿登紹興乙丑進士第終官左宣教郎知臨江軍新喻縣以奉議郎致其仕淳熈己酉閏月十一日記
  髙安縣學記
  筠之負郭邑曰髙安故無學舍惟有附於州學之西廡一小齋房號而已矣今宰陳君公璟作而新之經始於昔嵗七月八日落成於今年三月既望爰揭扁牓學子咸集且樂且詠且有歎於列者曰塗巷尚陋或曰棟宇尚庳或曰廩給尚窶予解之曰二三子學在居處乎果在是兹塗之陋不陋於顔囘之巷兹宇之庳不庳於原憲之室兹廩之窶不窶於陳蔡之厄彼聖賢者居之何如哉不然闢以九軌廓以千區餫以萬鍾於二三子之學將益乎否也使二子子開一巻之書於竹牖之下舉目而見堯舜孔顔屬耳而聞金聲玉振潜心而得性與天道家焉而親其親官焉而民其民國焉而君其君塞則淑諸身亨則淑諸世於環堵乎取之不既充然矣乎雖微學舍可不可也學職吳從周崔本仁孫大成謁予記之為書其説淳熈十六年閏月二十有四日楊某記梁谿尤袤書清江謝諤𨽻
  建昌軍麻姑山藏書山房記
  余同年何同叔謂予曰里中有名山曰麻姑者山水之勝甲大江之西距建昌郡城十里所山自址距椒稱是道旁古松合抱皆二百年物瀑泉雙流若自天而下有老子之宫曰仙都者枕山而居隨山之髙下為屋或云蔡經之舊宅與王逺麻姑邂逅之地或云仙者葛洪煉丹之所其井故在而顔魯公記之但云山頂有壇相傳麻姑於此得道則前之二説然乎否也未可知也淳熈丁未之春偶至山中為留一月一日藤杖芒履乗興孤往至宫之西財數武間見松竹羅植相得為林前對五峯下臨一水欣然㑹心因喟曰此地獨無喜事者結屋數椽上建小閣用廬山李氏藏書故事作一山房使來㳺者登閣覽勝把巻倚欄顧不樂哉自是此意往來於懷雖去山未嘗去山也後一年客裏逢今邦侯江君相語及之江曰當不忘此其冬抵官下後一年郡事畢葺蠱者飭廢者舉後一年乃諏其地踐曩之言立屋六楹後贅一室前作重霤乃閣其上月扉風欞縹緲飛動若出天半仍斵大木乃架乃櫝經史百氏訪之旁郡是庋是置道士李惟賔鄧本度相與戮力春孟作之季而落之談者以為山中盛事子盍為余書之俾來㳺者知賢太守之文雅二道士之勞勩余曰諾為書其語江君名自任三衢人恬退有守節用愛人不飭厨傳不事要結而獨於此不計費同叔方䇿第時年最少出拜同年生一坐皆屬之目余與之合而離離而合三十七年矣今乃為國子主簿葢其孤懷勝韻與山林作縁也厚故身退而詩彌進位下而人彌髙觀山房之舉可以得其槩矣紹熈初元九月日記
  郴州仙居轉般倉記
  嶺隩惟郴厥土沙礫厥田磽瘠厥氓窶嗇氛厲濁蒸旱暵重仍黔首艱食材官匱餫仰哺於衡堇堇靡贏葢其川流自衡而上厥水益淺厥瀬益險厥土益矗厥龍六六沿若激矢泝若躡磴米舟重遲暫進寸歩忽退里所舟至鯉園膠而不前州家於焉廩於兹岸徒旅請粟自此入郛復道山蹊犖确齧足棘茨留行泥呻擔唏過信乃逹人勩費倍險踰於磧估踰於糴猗歟今侯都公曹公至無幾何旁諏博茹郭外十里亭曰仙居瀕江之糜一葦可杭乃諗州𨽻我來自東書笈囊衣不賃不庸吾以私人挈攜以從官僦之布封識如故盍以召匠三十維艓維庾七楹乃廡其前爰受米粟乃庸其環爰妥斯屋𨽻奉周旋於陸於川季春是經季夏斯成罔朘於官罔痡於氓師飫且逸歌舞侯徳郴山之石乃磢乃刻尚俾來者是式公字宗臣曰冠其名誰其書之維同年生紹煕初元九月既望具位楊某記
  新喻縣新作秀江橋記
  秀江橋三大字煥學尚書謝公諤書也橋作於何時屬役於淳熈丁未之冬僝功於己酉之秋也作之者誰縣尹李君景和邑士丁君南隱承奉郎謝君峴也秀江故無橋舟子專波濤以為利過者病之兹役之興也是嵗江西大侵氓菜其色提舉常平使者陸公洸以聞詔行振貸公奉詔錯事下二尺木書諗郡若邑旁招鄉里修潔之士志於甿而肯力於公上者董之於是臨江軍新喻縣之士民合詞以告於縣尹曰丁君某可於是縣尹具書禮及門三諸君既至與縣尹言于常平使者曰饑民不加少而廩粟不加多將奚以賙官有不賙之賙則甿受不惠之惠謂宜如范文正公興役於饑嵗可乎使者曰諾縣尹及君及謝君屬耆老而告之工正等六百人皆曰諾於是僦甿為工造舟為梁遐邇奔輳運木挽土日千其人刳剡舴艋二十有竒於鐵於石載維載堤橋成泝而望者若鳬鷗之泛清波而將翔也履而過者若烏鵲之梁天漢而不沒也於是甿之枵者果瘠者澤流者止而往來之濟者視淵為陵視水為岸視驚濤為坦途縣人録其役謁予記之余曰是可書也今人見冬渉者其心惻見春渉者其䫙泚然舟子專濟人之役而心不動焉或利之也有司居濟人之位而政不及焉或牽之也士君子旁觀動心而力不至焉或不位焉者也今陸公庸李君李君位焉而莫之牽李君庸丁君謝君丁君謝君不位焉而莫之辭丁君謝君庸饑甿饑甿利焉而莫之怨夫惟饑甿利而舟子始不利夫惟舟子不利而邦甿始大利然邦甿之利大之難乎抑乆之難乎大而不乆邦甿之利其不復為舟子之利乎未可知也後之人尚無忽紹熈初元十月二十九日記
  真州重建壯觀亭記
  儀真㳺觀登臨之勝處有二發運司之東園北山之壯觀亭是也亭在城之北三里所云城子山其山截然平陳望之若横洲若長城若偃月岡阜靡迤二十餘里乃迎夫江之怒濤而東送之以入海北走天長葢承平時兩京故道也亭之東有魏帝臺相傳魏武嘗自將十萬師臨江乆不敢渡遂築宫於𤓰歩山而去亭立北山之椒居髙視下江淮表裏皆在目中自城中以望亭中如見髙人勝士登山臨水而送歸人也如仰中天之臺縹緲於烟雲之外也自亭中以望江南之羣也如翠麟緑耳競奔争馳而不可繫也如安期羡門御風呼氣隔水相招而不得親也米元章嘗官發運司迨暇則徘徊其上為之賦且大書其扁至建炎庚戍火於敵人再葺之紹興辛巳又火於敵人雨簾雲棟翦為荒煙野草垂三十年淮人過者罔不慨歎今太守左侯昌時作藩之數月因艮齋先生謝公過運相與談斯亭訪遺址披榛而上巋然獨存乃誅草茅乃屬工徒為屋三楹為垣百堵前敞以軒後邃以檻肇自淳熈十六年之八月迄來年之正月乃成華不及汰庳不及陋無費於官無厲於民又種萬松以繚其西北又藝桃李梅杏楊柳千本以物其南谷儀真之民士登而樂之相與謁予記之且曰吾侯秩滿將歸天朝留之不可非徒奉法循理節用愛人至於偫府庾築溝壘訓兵戌虞疆場夙夜畢力以整以暇江海盜賊悉縛致麾下姦慝跡熄不敢竊發年穀薦登倍蓰他境因治之餘復此壯觀州人耄倪再見承平氣象俾過之者得以揖江南之形勝而起騷人之思北望神州而動擊楫枕戈之想則斯亭豈特㳺觀登臨之勝而己哉願為特書惠我淮土以詔予無止余曰諾哉紹熈二年四月六日記
  吉州新建六一堂記
  廬陵地廣而民衆以故其事亦煩其多士為江右甲朝廷視邦選使其重視姑蘇霅川諸郡云紹熈元年春皇帝咨於相廬陵調守孰可於是莆陽方侯崧卿以侍從之臣薦聞首當其擇既抵官下之若干月教條既給嵗事既登士民既孚迨暇因與賔贊商畧曰是邦六一先生故鄉也而郡治寂無記焉非闕歟捐布三十萬召匠視成官無所預誅茅於郡圃之東三瑞堂之左為堂七楹踰月而落之名以六一丞相益公聞而賛之曰甚善名堂雖欲易烏得而易於是旁搜先生之遺墨伐石刻之為屋居之又令永豐尉曹及士子陳其姓者葺先生之先阡以存是邦之故事以回先生之緒風以答士民之去思移書於某曰子非先生之鄉人乎於先生獨無情乎記斯堂子獨得辭其責哉某以書賀侯曰六一堂者昔在潁今在廬陵是非先生之志也乎然在潁之華屋今為荒烟野草在廬陵之荒烟野草今為華屋物之廢興天乎亦人乎先生之賢天下敬之而其鄉里不敬之可乎不可乎當時敬之而後世不敬之可乎不可乎然則鄉里之敬先生後世之敬先生人也非天也葢人者可必者也然問六一之堂其在永豐乎曰否不在永豐其在郡治乎曰否然則敬先生者鄉里反薄而後世反短歟人又不可必也先生之沒迨今百有餘嵗矣堂之在潁者化為荒烟野草矣而斯堂自潁而歸廬陵何其神也非人也天也雖然使吾邦不逢今侯斯堂其能歸乎然則天也亦人也既為侯賀又以為先生賀紹熙二年五月二十六日具位楊某記













  誠齋集巻七十四
<集部,別集類,南宋建炎至德祐,誠齋集>



  欽定四庫全書
  誠齋集巻七十五
  宋 楊萬里 撰
  
  建康府新建貢院記
  金陵六朝之故國也有孫仲謀宋武文之遺烈故其俗毅且英有王茂洪謝安石之餘風故其士清以邁有鍾山石城之形勝故其地為古今之雄盛有長江秦淮之天險故其勢扼南北之要衝地大才傑而官府事物獨庳且隘顧可謂稱矧是澤宫古以擇士而公卿大夫是之自出而為屋才百其楹嵗阤月隤至者千人項背駢絫至緯葭為廬架以蒼筤風雨驟至傴僂蔽遮僅全文巻紹熈二年春三衢余公自刑部尚書除煥章閣學士實來居守幕府肇啓一新百為劬躬疚懷於夙於夜仁聲義實允洽甿庻文令武兢兵戎載肅靡故不葺靡敝不革孚於九郡水順雪釋一日庠序諸生秦晉等若干人充庭果以為請公即命駕率屬往而相攸則相藩㧞級𡗝棟折榱傾廩廩將壓顧謂治中廖君俁曰斯邦斯士而延以斯廬不湫隘否不簡陋否其宜稱否乃撤厥舊乃塗斯新意匠是斷畫堵是度棟杗崇崇柱角奕奕率視舊貫益四之一考官有舍揖士有堂爰廊兩廡爰拱二掖可案可几可研可席堂之北堧中間以南前後仭墻内外有閑自闑之表緘封之司書寫之官是正之員左次右局不殽不併交㑹為闗啟閉維時職誰何者於此攸宅凡二百一十有二楹自堂徂庭自庭徂門自門徂外皆甓其地士之集者霽則不埃霖則不淖經始於是嵗冬十一月八日明年春二月二十三日落之公屬余記其役予諗於諸生曰公之於諸君不薄矣今兹嵗當大比諸君來試於斯盍亦𣂏長江以為泓操三山以為觚以寫胷中王謝康濟之長䇿以答鍾山草堂之英靈毋撓毋折毋諼毋詐以毋負余公延竚之至意公名端禮字處恭具位廬陵楊某記并書
  泉石膏肓記
  紹熈壬子九月十六日予以廢疾至自金陵因念平生無他好獨好泉石而故居乃土山安所得石忽鄉友王信臣及其猶子林搜永新恠石以遺予予喜甚曰子犯所謂天賜者亟召匠飣餖為假山友人王才臣見之譙予曰先生居真山而又為假山將誰紿予笑曰予敢紿人聊自紿耳才臣曰有石而無泉非缺歟予偶思去假山三十歩而近舊有一泉而堙即命浚焉泉冽以猛因接筒引之又於假山之前十歩之間甓一小方池深尺廣五之泥與泉其深各半植以芙蕖雜以藻荇毎䟽泉自筒入池中伏之假山之趾仰而出於石罅閉而激之則為機泉噴珠躍玉飛空而上若白金繩焉與假山相髙開而達之則為流水其將至也若哽若咽若嗔若叱然後滃然而上决决而流流而入於池其流有文其入有聲頃刻之間通塞萬變觀者四顧莫測所來予因生致小魚善㳺而喜浮者畜之池二十許尾先子後母浮而出也後者不先夫先者若徐行後長者之為者余固異之其始畏人不浮人至則隠於荷盤荇帯之下去則顯其後漸與人習圉圉洋洋若與人為翫既而復隠若恥以身供人之翫者予益異之予間以食食之毎食至必出乆之若疑夫食之餌己者復不出予益異之因命其泉石之上小軒曰泉石膏肓或曰膏肓之疾醫緩云不可為後世乃有法可艾也予曰膏肓有法可艾也泉石膏肓無法可艾也有法可艾予亦不艾也一笑而書之明年重五玉隆病叟記
  不欺堂記
  吾友安福彭湛少初重趼觸熱走百有二十里訪予於南溪之上跽而請曰湛同里人士曰槎江朱生知微徳全者嘗於先人乎從學湛與之同研席繙書䇿於今二十年不啻矣徳全之為人湛能言之申旦而起丙夜而不寐其志未小也葢將味詩書之芳潤而不知芻豢之悦口泳仁義之洪瀾而不知江海之沃日獵道徳之具囿而不知雲夢之獲禽其志未小也嘗服膺齋心乎范文正公不欺之言乃取以名其堂敬介湛乞先生一言以記之上何謂而不渉下何濬而不賾願紬以為後學惠不寧唯朱生之福抑湛也實與被焉昭昭之不掲昏昏之不發先生其忍以否對曰是學也吾也嘗從事於斯矣始乎謹獨終乎至誠謹獨不盡乎人則至誠不至乎天自八聖兩賢其畀也有器其承也有系不此乎在其將焉在舍是吾不知所以告矣豈唯吾不知所以告八聖兩賢亦不知所以告誠齋埜客記
  山月亭記
  予昨日偶出山間入州府友人王信臣迓予於中路約予過其家觀所謂山月亭者日己旰未遑也詰朝夙興出永豐門西走九曲謁親舊皆寂寂門未啟則反而南謁信臣門啟矣予入坐賔階有頃信臣攬衣猝猝而出是時風雨昏昏濘淖沒膝予語信臣曰今日遂有遺恨鄉也山月寧不逺五十里見我於圖畫之中今也尺有咫乃隔我於風雨之外信臣曰先生毋恨則前行導予徑其家繞出屋後折而左度修廡歩穹巘有亭若在天半掀然孤巉者山月也予且喜且喟曰尚有遺恨已識王仲祖未見杜𢎞治所謂雲端䑓者焉在信臣指前簷三十許武石欄崛起堦齒層出者曰此是己雨小霽欣然登焉直下百尺壁立如削闤闠數十萬家如在井底下視膽掉遐矚神曠乃知此亭靣勢宅一城髙絶之地無所與二其前峭秀而䆳蔚者青原也其左突出而翼截者東山也其右首下而凥髙者拜相山也其下横厲而皎空者白鷺江水也周覧未既驚風歘起林木呌呼水波怒跳翻倒城市前山皆動諸峯相角清寒入骨不可復立亟歸亭上予益喜且喟曰尚有遺恨今夕無月紹熈四年十月晦誠齋野客記
  李氏重修遺經閣記
  遺經閣者潬之瀏陽李氏庋書之地也重修者李君子傳也閣之趾故在縣之南之傳所居之西偏成於隆興甲申者之傳乃祖致政君彦從暨乃父徳廣也初取鄒魯之諺以名之復為文以記之者蜀人施君淵然少才也既扁之以三大字復與侍講南軒先生張公數十人賦詩以華其紀者今待制侍講晦菴先生朱公也歴年一終再厄欝攸致政君嘆曰災之攸興不以其近市故耶淳熙丁未一日迨暇擕賔親若子孫歩自縣南而北至半里所得其地於太湖山之旁幽䆳演迤改築有日矣而父祖相繼以逝子之傳既長刻意嗜學慨祖父之齎志未攄則又喟曰是閣不建之傳不名為人子為人孫矣則惡衣絶甘圭積黍累匪閣弗思匪閣弗咨匪閣弗為紹熈癸丑始克落之厥北正方厥廬髙凉自地視閣巋在天半自閣視地濬在谷底湖鼎三峯吾山相䑓排霄争髙摩肩並馳後先低昂互為崛竒一邑之勝無能出其右者牙籖萬軸漆書萬巻是仭是儲則又喟曰舊記及諸書皆命代無價手作也新記微江西誠齊楊先生莫可於是不逺千里走書介予門人安福劉儼以謁於予予謂儼曰為我寄聲李氏子孫竹萬箇木千章橘千頭田萬頃粟帛玉金固不禁也世之遺子不以是遺而奚遺今李君致政父子之遺爾子孫不於其貨於其書不既左且異乎雖然不有以左乎彼不有以右乎此不有以異乎今不有以同乎古矣子其為我賀李氏子孫之遭也不寧唯李氏子孫之遭也亦為我賀致政君父子之遭也不寧唯致政君父子之遭也亦為我賀兹閣之遭也致政君名作乂淳熈甲辰遇東朝慶夀恩授廸功郎致其仕徳廣名曰南之傳字夣符葢三世以學行有稱於州里云紹熈甲寅閏月五日記
  逺明樓記
  予淳熈庚子之官五羊道西昌泊跨牛庵據胡床小睡思昏昏也縣尹李公垂簿趙公昌父傳呼而來予攝衣躡履出迎坐未定二君曰先生欲登快閣乎予謝曰幸甚即聨騎疾往是時春欲半慿欄送目一望無際緑楊拂水桃杏夾岸澄江漫流不疾不徐逺山争出平埜自獻視山谷登臨之時晩晴落水之景其麗絶過之而公程駿奔不得乆留忽忽留兩絶句而去至今有遺恨也後十年予宦江東予之倩安福劉介以書來為言西昌佳士陳誠之所居距快閣不逺而距澄江又加不逺然出門則江甚逺葢闤闠居者百餘室蔽遮其前有陳誠之者曰盍樓其上既潰於成呼酒與二三詩友落之開牕巻簾江光月色飛入几席凄神寒骨便覺貝闕珠宫去人不逺因擿山谷語扁曰逺明願先生記其説予許之未暇也予既退休於居城之挐小舟二百里冐春雨訪予於南溪之上投贈予四六五七皆清峻邁往予讀之驚異外問快閣無恙乎誠之曰江月如故而落木榮白鷗老矣因跽而請曰先生於恂有宿諾願踐言予笑曰嘻吾為子懼矣昔半山老人嘗與謝公争墅公去我來應屬我之詩是也又與叚約之争埭割我鍾山一半青之詩是也今兹以子樓逼快閣非城虎牢之策乎山谷猶有鬼神嘻争端自此始矣紹熈甲寅四月庚戌誠齊老人記
  吉水縣除屯田租記
  予謝病免歸逃虚幽屏一日吉水人士王子俊等四百餘人合詞請於予曰屯田之為吉水病三四百年於兹矣十餘年來病之中又滋病焉葢自唐宋五代以還吉水之屯田在一郡為加多而其租為己重乾道淳熈間郡白於朝請官鬻之而更為稅畆於是租之為斛者二千一百三十四有竒屯田之重租則去矣而上供之常數自若也淳熈之十五年天台陳君臧孫來長吾邑未及下車亟詣府極論其本末守以其説上之部使者部使者上之地官方是時吉之守王公謙賢也張公叔椿鄭公汝諧相繼為部使者亦賢也地卿趙公彦逾丘公崇葉公翥又賢也故君之請不壅於聞乃紹熈之三年越五月十二日制詔執事其悉蠲之命下日百里之民如痿起行懽聲丕同升聞於天願先生詩書以詔罔極以毋忘諸公之賢以永懷聖天子之徳予曰諾哉紹熈四年秋七月十一日記
  邵州希濓堂記
  余謝病免歸僵卧空山與世不相聞者今三年矣故人邵陽史君潘侯燾獨不我斁遺千里遣騎蹟門移書請曰邵故濓溪先生舊治也治平四年先生以永州治中來攝若稽壁記不書爰諏故老皆無在者燾欲求其學道愛人之遺風以範焉而不可得獨潘公興嗣誦其為治精宻嚴恕隠然有當於吾心乃即治之西偏因屋之廢者闢而為堂命曰希濓聼訟於斯讀書於斯退食㳺息於斯晦庵先生聞之喜曰精宻嚴恕四者未有合而言之者也合而言之尤有意味此非近世所謂儒者之政漫漶以干譽者也子於此當深發矣因為燾大書三字扁之堂上惟邵先生精微之意微潘公疇能發之微晦庵疇能領之微先生疇宜記之余賀侯曰甚善然亦難言也苛似精譎似宻刻似嚴弛似恕而皆非也去其似而非者則得其精微者矣抑侯請大之老先生不云乎聖希天賢希聖士希賢侯之希濓希其四也盍充其四以上達其三希之大也希其四而己矣希之大乎哉余聞侯之為邵其政簡而悉明而能容惠而民畏大丞相益公倡諸䑓以其最上聞矣葢其治源流有自云紹熈甲寅九月晦誠齋記
  譚氏學林堂記
  零陵譚氏世儒其業至今郢州郡博士始策上等者世選其名勤之其字也勤之兄之子知言年二十有四嗜學明經有司以秋賦之溢員選試太學知言再有選中嘗築一堂叢書於間絶甘屏葷而以詩禮為膏梁捐綺抵縞而以文史為襟帯去絲逺竹而以簡編為笙鏞問堂名於艮齋先生謝公公大書學林以扁為楣又問學林之説於予則訊之曰此班固之語而黄豫章擷之以諗學者也子嘗觀於髙山深林乎嶤嶤乎其陟而彌峻也蔚蔚乎其眺而彌廣也窈窈乎其頥而彌䆳也子也入焉將奚乎根柢乎榮華乎曰根柢哉余曰子入學林亦若是而已矣而其峻也其廣也其䆳也又有甚於此者焉有義禮之林有文字之林有聖賢之林有名爵之林由於義理入自聖賢此根柢之林也由於文詞入自名爵此榮華之林也學者亦孰不曰吾將根柢之求而不榮華之求哉然咀義理者其滋淡餐文詞者其味腴蹈聖賢者其塗悠趨名爵者其徑㨗子能不誘於腴不厭於淡不勤於㨗不惰於悠則假道義理之林有日矣不然腴與淡戰於口悠與㨗戰於心吾愳榮華之勝而根柢之負也文詞之訹而義理之荒也名爵之嚮而聖賢之偭也向聖賢而偭名爵茍不止其向必至乎爾也向名爵而偭聖賢雖不知其向亦必至乎否也子將欲入其林願聞其向知言字養正紹熈五年十二月 日具位某記
  友善齋記
  太學之士有東呉張堯臣以道者精於文工於詩其為人賢而静介而能穆予初識之於友人張功父坐間未之異也一日以道訪予談學問講詩文雷出而水湧且請予賦寒緑軒之詩予怪而問之曰偕寒互緑此天隨子杞菊賦語也子也方與四方九州之英傑戰得失於賢科之中於寒緑奚取焉以道曰先生之所謂奚取乃堯臣之所以深取也予始驚而異之因為賦之予既謝病退休於居自念平生若許子紛紛然與百工交易者自此逺矣後一年功父不逺二千里遺予書以道亦因之遺予書予發書笑曰野人無以供人之求以道亦豈有求者乎而其書詞乃曰堯臣嘗愛孟氏之書曰一鄉之善士斯友一鄉之善士一國之善士斯友一國之善士天下之善士斯友天下之善士以友天下之善士為未足又尚論古之人堯臣有一齋房名曰友善願先生記其説以廸其衷以就其學予曰善一也今子欲友善則猶二之也葢有有其善者有友其善者有其善者彼之所謂善士者也友其善者子之所謂友彼之善士者也子謂有其善者善乎友其善者善乎今夫東隣有千金之璧我將假而觀之其得觀與否未可必也可必也璧猶彼之璧也而况不可必乎子盍以彼之璧為子之璧則夫所謂善士者友之可也不友之亦可也是則友善之善者也是孟子之所望於子者也
  福榮堂記
  紹熈五年隆慈備福皇太后聖夀八十乃春王三月皇帝鳴和鸞備法駕曶爽夙興星陳天行朝於慈福宫奉觴上千萬嵗夀是日夀皇拜前皇帝拜後嘉王又拜後四世重慶三宫驩浹怡怡愉愉如也縟禮告竣慈顔有喜皇帝若曰有昊博臨克篤宋祐我王母受慈介福施邦家予一人敢専饗之其錫類介賚以及人老惟臣若士若民父母髙年者賜爵有差於是太學生員吉州㤗和縣進士臣胡箋父臣諮封廸功郎致仕母歐陽氏孺人贊書寵喜命服淵曜邑里交賀族親相豔乃扁其中堂命曰福榮以侈君賜葢取諸贊書語也維吉之胡其先肇自王季避地實來其别有三若資政殿學士忠簡公是為值夏胡其祖伯也若諱衍策慶厯六年第仕至朝奉大夫者是謂太和南城之胡其祖仲也若箋之父子是謂黄漕之胡其租季也伏而未鶱沿而未昭其昭其鶱不在箋乎惟諮里居有賢稱嗜義若渇而箋也允廸其教用勵其業將以樹其家而光其宗與九州四海之豪英角其能於上庠而屢書於月成焉繫皇上錫類之恩配於丕天曷云報稱將欲報稱不在移所以孝親者以忠於君乎君家資政忠簡大忠髙節同天地貫日月師之則是效之則至其勿曰吾家子雲而外求焉則幾矣豈惟報其君亦惟報其親三月既望楊某記





  誠齋集巻七十五



  欽定四庫全書
  誠齋集巻七十六
  宋 楊萬里 撰
  
  五美堂記
  安城歐陽巨卿無他嗜好顧獨以為善最樂擇地而趨擇仁而里見一善思與之齊聞一善喜而不寐有二子長曰成務次曰成文皆幼而警敏長而俊茂旁招儒先授以經學勵以文行深念父子責善則不可不廸以善又不可一日掃溉其所居之堂之前家人子莫測其何為則手種雙桂於其地二子相顧唶曰昔晉人自喻以桂林一枝今家君兩之其指不欲才我伯霜仲雪與晉人争長而競秀耶艮齋先生謝公聞而嘉之為記其事且舉王氏種槐之意以攡張其説以假歐陽氏光以策勵二子考徳進業以顯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乃父巨卿燾後遺趾之逺謀予得艮齋之文讀之因署其紙尾曰王之槐歐之桂巨卿之積善二子之繼善艮齋之樂善一記而具五美成務兄弟欣然相賀曰右偏一堂未名今扁以五美其可則復介予門人劉儼來請曰成務與弟成文蒙被先人彞訓夙夜繄遺墜是懼先生不以兄弟為不可教教以五美先人不尚有知也不寧惟兄弟受其福先人實並受焉願更乞一言以終其惠予答之曰五美之説昔者嘗聞之子産復聞之仲尼子産之五美諸侯㑹盟事也非學者事也學者之事可不尊仲尼之五美乎能尊仲尼之五美斯兼予之五美矣儼曰先生之惠歐陽氏不既大矣乎聞一五得三五聞三五得一五成務字幾先成文字昭先幾先嘗以文字與計偕昭先郡嘗舉堪應童子科其學皆進而未止者也紹熈五年十月十日楊某記
  邵州重修復舊學記
  庠於黨序於遂至一家猶有塾所從來古矣邵諸侯國也繄學獨無慶厯間天子有詔乃造有造自某侯始也然草創之初相宅不諦誕寘囂湫獄左庾右用遷於公門之外南東其地乃惟亢爽自濓溪先生周侯始也後百餘年興壞靡常隂陽者流實汨陳之易置他所既易而復自胡公華侯始也地則復矣而庋閣塞門峻級塞塗非其舊也磢峻而𡗝徹蔽而通繩迂而直大成之殿御書之閣講習之堂或造或因綮門直廬從祀之廡肄業之齋庖湢垣墉皆一新之於是盡復濓溪之舊自今黄侯沃始也經始於去年冬十有二月一日竣事於今年春二月十日是日侯與治中陳君岐郡博士留君祺率諸生釋菜於先聖先師退走書來請記其後萬里復於侯曰侯之再復學宫以還濓溪先生之舊將止於復其宇以還其所遷之舊地乎將不止於斯而已也如其止於復其宇遷其地而已也記之可也不記亦可也如其不止於斯而已也其為萬里諗邵之學者曰盍以其所以遷遷於善以其所以復復其性上也安其遷毋易其地省其復毋隳其宇次也儒家者流之不戒隂陽家者流之不禁無次矣
  龍潭書院記
  



  以山下有囘
  水滙而為潭紺縲冷冽寒入人骨相傳有龍過者神聳俯者膽掉故總而命之以龍潭書院云嵗招眀師日集良友與其子弟講學肄業於上士之自逺而至者常數千百人誦弦之鏘燈火之光簡編之香達於鄰曲其子弟服食仁義沉酣經訓往往多為才之良者往嵗之人常介予猶子夀森來謁予記之予曰諾哉以臂痛未能也今復來趣予聞潭有龍者頷有珠聖門其猶龍乎泳其涯必航其源攀其鱗必探其頷故得其夜光明月者為顔為曾為伋為軻得其璣琲者為琹張為牧皮得其瑟瑟者為溱彤哆為公良孺廖氏子弟可不懋哉異時廖氏子弟有孝友忠信文行名實輝然照映於湖之南者予將賀其得珠也仲髙名仰之文伯名天經艮齋先生謝公評其伯仲為材進士其父諱彦修字敏道嘗為陽朔主簿月日楊某記
  羅氏萬巻樓記
  羅氏皆豫章別也其在於晉君章以文鳴降及五季則有江東公今廬陵之羅其後也出凝歸門北東四十里而近為完塘之羅自武岡公以泓澄演迤之學嶄刻卓詭之詞第建炎進士其族遂鼎盛由完塘西北五十里而遥為印岡之羅自鄉先生天文以詩一經為三舍八邑之師其子若孫若曾孫以經術文詞第進士者七人其薦扵鄉者何數至今遂為士鄉家章甫人誦弦也而印岡西南三十里而近為東西塘之羅自長者長吉始聘師友闢齋房訓子弟今垂五十年矣而獨未有聞焉長吉之族徳元有孫敬夫予聞其避俗入山築樓叢書扁以萬巻旁招儒先以範以模敬夫幼失所怙毎月之吉定省其母夫人外即往山齋晨晷宵膏忘寢廢食記覽簡策日誦萬言追琢詞章月秃千毫以書來請曰宗孔刻意願學而未得所以學敢問聖涯奚而可航聖門奚而可階予復之曰服餐仁義菑畬經訓學也誦數訓故摛艷文詞亦學也薄陋藏修㳺談空虚亦學也擇扵斯三者在楙之而已大抵族姓之盛衰或以為數其然豈其然乎譬之田焉水旱數也勤惰數乎當武岡公天文先生之未作完塘之羅猶印岡之羅印岡之羅猶東西塘之羅也今二氏之羅獨殊於東西塘之羅夫豈數乎哉夫豈不以人乎哉使敬夫而為印岡完塘之羅是亦印岡完塘之羅而已豈惟印岡完塘之羅而已果能楙焉後出益可畏晚發愈可仰豈惟印岡完塘之羅而已敬夫與予叔父叔姪皆親也予以隨牒倦㳺四方晚乃識之樓之下有堂曰醉經曰逺俗曰黙曰南曰北云
  隆興府重新府學記
  慶元二年夏五月癸未隆興府府學教授陳君朴與在學諸生合詞移書於予曰豫章學宫景祐肇造治平遷焉火於建炎而復於紹興誰其復者丞相趙公也於是兵荒之後始釋菜有廟養士有學然堇堇草創時則葺而未周後人承之嵗增年培於是面以櫺星申以㦸門大成有殿御書有閣横經之堂入直之廬靡不具體時則周而未賁嵗在乙丑侍郎李公乃新殿宇嵗在庚午侍郎張公乃立都門既屋老而圮講堂最乆則最先圮新斯堂者樞使王公之為也齋房乆則又圮新斯齋者樞宻黄公之為也殿宇乆則又圯重門乆則又圮新斯殿斯門者今帥蔡公之為也公以天朝法從之貴一代正人之望輟自天邑來帥吾邦未及下車首謁先聖顧瞻踟蹰則見殿宇將壓兩序窘步櫺星㦸門相距有咫於是喟曰曾謂夫子宗廟之美百官之富乃誕置之隘巷乎於是市地斥壖召匠屬役殿宇腐矣乃撤乃新櫺星褊矣乃拓乃擴㦸門隘陋矣乃易乃崇翼以二門凡其出入廣厥一序增之四楹端委庋左犧象庋右費不於官於學之庾工不於甿於市之庸執朴不於吏於學之職厥市之緡二千四百有竒厥工之夫八千五百有竒以章計二千五百有竒者厥木也以隻計七萬三千有竒者厥瓴也昔嵗之季夏經之而落之以今嵗之暮春髙明爽塏美興孔碩可百年不騫不啻也是可不記是非先生誰宜記余復之曰公所以新斯學之政二三子智及之矣二三子抑知公所以新斯學之指乎二三子入自櫺星若至闕里趾扵㦸門若覿孔子瞻彼睟容若侍燕居詠彼春風若聆喟歎去聖人之門若此其逺也近聖人之訓若此其甚也盍退而日三省吾之所以心得而身充者家蹈而國達者孝歟忠歟仁歟義歟得之心矣充於其身者反否焉而謂得於心也可乎不可也充之身矣蹈於而家達於而國者反戾焉而謂充於身也可乎不可也去其所不可以就其所可二三子何負於公不然公何負於二三子公名戡字定夫莆陽忠惠家也詩不云乎惟其有之是以似之公有焉
  喚春園記
  新喻縣南五十里而近有鄉曰臨川其山深秀其水紺潔東西行者未至十里所則望見一峯孤聳如有人投筆於太空至天半翔舞翻倒而下至地躍而起卓爾而立其附豐而安其頴鋭而端人如有人卧地仰空醉持翠筆而書青霄也故里之人名之曰卓筆峯云士之居於臨川者皆争此峯而面之面之者衆而莫有正焉者面之而正焉者惟人士周仲祥之居焉然餘皆不然不然者皆仲祥之為嫉嫉仲祥不懼又加貪焉又築一山園於居之旁其求多於此峯未已也一日介吾亡友之子劉庭杞繪畫其所居與園與此峯以來求予名其園且記之予厯指以問曰彼園之山椒有亭翩然其上如張葢風中勢欲飛去有掣而止之者何曰此静庵也彼山之趾有大屋碧瓦朱甍風屏月櫺閣其上而齋其下學子往來操琹枕書口吻鳴聲者何曰此用徳之堂右以進修之齋左以醉隠之軒而冠以繙經之閣也彼園之植髙者雲倚卑者地覆纎者茸如茂者幄如丹者素者黄者碧者畦者沚者又紛然如時女之出闉闍酣遲日而拾瑶草者何曰水者蒲蓮陸者卉木也予歎曰又多乎哉仲祥掇此於懷袖多矣而園亭卉木之幽茂盛麗復如此其取諸造物不曰又求其寶劍乎予恐造物者亦將仲祥之為嫉嫉之者不惟寧臨川之士而巳園之景名其一遺其百則兼總而名之曰喚春葢取之劉夢得之聨句云仲祥名瑀喜教子好賔客艮齋先生謝公為記其堂亟稱其賢其一子某未冠以秀警誦書如流倒峽下筆翩翩有可愛者其筆峯秀氣鍾美於是乎韓宣子曰周禮盡在魯矣慶元二年十月五日記
  委懷堂記
  宣溪王价卿淳熈癸夘訪予東山之西南溪之北與之語如江吐月如山出泉如珠走盤也葢其家自察判公旁招眀師多取端友儲書三萬巻無日不討子若孫立於庭而訓之於承家之不易樹身之孔棘我有方策汝其耨之我有師友汝其範之故吾州世家言子弟之秀且良有文而勉於學必曰宣溪之王如价卿者豈非所謂王氏之秀且良有文而勉於學者耶使予不敬之不愛之不可得也父兄之教其端使然哉它日遺予書曰維籓於人間世之所好者未嘗不望望然去之至於欣欣然樂之者皆人間世之所不好者也偶讀淵明詩至委懷琹書之句作而曰此維籓之心而出於淵明之口者也敬以名其肄業之堂願徼福於先生乞一言以記其說且作三大字以扁其上予為扁之未暇記也今日皮仲文歸自宣溪首跽而請曰价卿委懐之記先生忘之否肯為作之否予笑曰東坡先生不云乎詩債隔年而後還予逋价卿之債今十年矣其可不作乎哉其可忘乎哉其可使催租人徒手復命乎哉
  趙氏三桂堂記
  國朝皇族之英自拔於綺𥜗金貂之林而争衡於孝秀文儒之囿者豈少也而六世業儒三世中文科者亦往往如麟之角兼此而趾美者其惟少師惠國良公之一門乎試冠延和頌獻聖武仁宗皇帝是以有務學秀出之詔宗學方新經術首選英宗皇帝是以有文義異等之擢學洞詩禮傳釋孝經神宗皇帝是以有究厥微言之褒至南陽侯傳惠國之業以訓其子正議公毎曰五十二子可教惟汝汝可不懋正議公感父之訓念祖之業耕獵種續溢為偉辭儒先推表厥聞允焯遂中紹興戊午之科正議公又傳南陽之業以訓其子徽州公且曰吾以武階易為文臣汝今未官可不我續徽州於是鑚礪覃思纉我先烈遂中紹興戊辰之科徽州公又傳正議之業以訓其子亮夫亮夫以訓其時侃時俊二子皆以文詞荐名而時侃遂中慶元丙辰之科是嵗六月時俊來為吉州戸曹掾擕徽州公書遺余曰彦恂愚不肖不能大先公之門惟是世業一巻之書六葉授受不敢汙萊嘗勵諸孫曰汝黨世科當為議作三桂之堂今不踐言罔克用勸先公之故人惟子者盍為我記其說用光前人以啓我子孫子獨能辭予報之曰自晋人以桂林一枝自况相傳至唐乃以策第禮闈謂之擢桂歌於杜氏之詩今君家擢桂三世可不謂衣冠之盛事矣哉抑君其懋諸子諸孫以君家一巻之書且一巻之書未易讀也顧所用何如耳收科發身一巻之書也惟忠惟孝以維城王室盤永國祚俾宋萬嗣復無極則君家乆大閎逺亦與宋罔極亦一巻之書也顧所用何如耳惠國諱某南陽諱某正議公諱公稱字顯正議公累治劇郡紹興間平治天下晩守京口獨當辛巳北敵之鋒其功不細未報而没至今屈之云
  贑縣學記
  贑縣治之西南祀孔子故有廟學則未聞也後廟亦廢其地入祥符宫皇祐二年縣宰王君希即舊址作新廟即廟廡為學舍至紹興庚午火於叛卒後六年予為州户掾武𡗝陳君鼐元器為宰旴江黄文昌世永為主簿一日二君約予登覧縣學之址則樲棘生之瓦礫翳焉二君慨然欲復之未能也後四十二年黄君之弟文暠來為宰其治明而寛惠而能斷朞年民馴其教條而樂供其貢賦公上既終乃斥其贏為錢百萬攝守黄侯渙復佐以五十萬中峙大成之殿繚以七十餘區之房講習有堂入直有廬肄業有齋東西有序庖湢有所肇修胡簋繪事從祀百爾文物彪列一新釋菜之容觀者起敬弦誦之聲聞者勸學屬役於紹熈甲寅之季春而考成於仲秋黄君走書來請予記其成予復之曰子之兄天下士也予之畏友也然是學也子之兄嘗有志矣而莫之就天下之事因則易造則難今子能造而新之其不曰難乎哉子之兄之所難而子之所易其不又難乎哉事之難者子既易之矣事有至易而人反難之者子抑聞之乎贛之風俗其山聳而厲其氷湍以清聳而厲故其民果而挾氣湍以清故其俗激而喜争長民者曰化之難也予則曰化之易若之何其易也彼其挾氣獨不可因之使果於義彼其喜争獨不可因之使激於名若之何其不易且百年之間如楊行先如孫介夫如李先之非贑人乎非名義之君子乎使崆峒為淵章貢為山曰贑之士不復有斯人也其孰曰不可不然而曰斯人不可有孰曰可顧所以因而使之者何如耳然則因而使之奈何謹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斯道也因而使之之道也非乎長民者獨不聞之也乎故曰因則易今子己得之矣異時有磊落光顯於朝以名義聞天下者其必贑之士也夫其亦子之教夫予老矣其猶可得而見也夫
  廣漢李氏義概堂記
  予自少從紫巖先生父子問學則聞先生同郡有君子焉李其姓發其名浩然其字也讀書不為空言業文不為詭異譬如農夫耕以忠孝而種以仁義視君以親以仕不仕而忘其慕視人以身以莅不莅而異其惻君實耻之予私竊起敬焉後班於朝見蜀之賢大夫士益衆問以所聞則又益詳咸謂君在辟雍奏疏論靖康之危報聞而歸可以己矣君則喟曰茍可以報國吾何愛焉紹興丙辰之旱傾家以食餓者太守不以聞天子不得聞可以己矣君則又喟曰吾志在及物吾何求焉乾道二年則又旱又行之如初三年又旱又行之如初太守不以聞天子不得聞可以己矣君則又喟曰吾自為善耳吾何懈焉如是者三十餘年矣五年則又旱又行之如初葢甿之枵而餔瘠而腴殣而蘇者至是枚舉其人至二百七萬一千三百有竒斛計其粟至一萬四百六十有竒於是里之甿且怨且譁相與謳曰我有耆老李君粥之我有侲髫李公穀之孰旌李君我尸祝之是嵗之冬廣漢新奉守余侯時言至止聞而忸曰州有斯人而壅於上聞咎在予則以其事上於部使者轉運使趙公公説亟以聞宣撫使樞使王公炎又以聞後宣撫使薛公良朋又以聞後轉運使王公璠趙公不息又以聞孝宗皇帝嘉之曰爾以布衣居於下土乃因年饑多所全活仁心義概徹於聴聞乃錫贊書官以九品時乾道九年閏正月九日也於是君之名一日布海内君既拜上恩則扁其堂曰義槩以侈君賜後若干年君之孫寅仲以奉大對剴切第甲科佐著庭史成增秩復請於朝願移榮於君太上皇欣然曰孫知尊祖朕之所嘉再贈承務郎然後里之甿怨者懌譁者息謳者黙今年三月寅仲以書及圖抵余曰義槩之堂先祖名之未易作也重惟先志其可弗承兹堂其可弗築端策面勢得其址於先人敝廬之側西山之間葢一再終乃克有就復閣其上扁以尊祖執事嘗為賦詩今不為記其役以此誰諉則諾而書之其髙三十有九尺廣倍之深三分廣二之閣以尊奉兩朝之賛書君像在焉羣賢之詩則刻石堂上慶元二年上巳日記
  玉笥山重修飇馭廟記
  惟泰元尊幬下土鞠萬生發育亨嘉罔有札瘥豐楙頴栗罔有捐瘠怡愉洽熈罔有哀籲是惟皇皇后帝之心然髙居霄極下視豪端或閼兩間或壅聲聞則有伯强獝狂崇降威虐我民於是乎有癘疫之𤯝虐魃支礽僣暘逆降我民扵是乎有燬霾之𤯝我民披肝為紙滴淚到泉呌閽排雲將焉攸訴惟天上尊必有名山大川之神代天臨徹帝省挈擕隂機蕭勺民莫孰弄疾威腅閃睢旴孰䁧孰墊孰噫孰欠孰遂燄聞而藥之膏之濯之淪之流之熸之收之駕彼飛龍乗彼白雲秉蠭旗提青萍撝訶百神詰誅萬祅惠鮮我民㑹歸和平廸民之康樂帝之心惟大江之西吉之吉水出縣北東六十里所鄉曰某鄉山曰玉笥廟曰飇馭者帝心所倚民命所寄其不在兹或曰西岳華山之神離宫也或曰吳史君雲儲之神受后帝茅土於兹山也初名雲騰自唐之天寳神所命也今曰飇馭自皇朝之宣和徽皇所賜也上泝章貢下沿洪撫旄倪奔奔農商棼棼士夫欣欣相踵於塗胥㑹於祠彼以祈年此以祝釐弗牷弗營惟葅惟粢祝史致告如鼓答桴隤祉山側疵厲不作霡霂時叙婁豐孔碩潦反其壑火息風寂頻年泰和我民舞歌則相與視廟疏罅⿰⾔耴 -- 諏其壞隤某殿某室某像某服是建是築是葺是縮于瓦于木于堵于屋昔故今新今煥昔塵匪神我勤繄我答神用永賴於我民其費出於里之人其倡之者予友生鄉貢進士曾三異云慶元五年十月既望通議大夫寶文閣待制致仕楊萬里記









  誠齋集巻七十六



  欽定四庫全書
  誠齋集巻七十七
  宋 楊萬里 撰
  
  隆興府奉新縣懷種堂後記
  奉新人士王模袁去非將仕郎曾商英移書合辭來請於余曰先生宰新吳日大帥樞密武夷劉公嘗請於朝為民除僑田之害邑人徳之作懷種堂以祠之先生記之矣今又有記者葢自紹興經界既行民田既正惟是田之在官其名曰營者皆地之幽遐疇之汙萊民之荒弃者也於是官無日不討其民強而授之曰惟種惟粮於我乎取惟犢惟來於我乎貸惟繇惟更於爾乎復厥田畆賦米斗有半厥土畆賦泉六十民咸利其薄征始耕競焉其後議臣建白鬻之於是民之田此田者以泉讎官以田業已不省其害也吏言於官曰新田之賦不當夷於民田之賦於是兩稅二役繭絲貿易為粟為帛舉重其估易而為泉民之輸者其費視舊十百始不堪命民僉訴之邑謁之州州諏之吏吏曰不可今明府張君琯未及下車究知民之甚病者在此力謁之州其不可益堅於是君孤憤不勝欲觧印綬挂縣門去模三人舉幡倡邑民遮留曰寧存民病勿失賢宰今請不可何知後終不可耶後有賢帥與賢宰意合則必可已矣未幾龍學尚書廣漢張公來帥豫章君欣然曰吾幾妄去今謁不行則去不妄矣即重謁之於公公忻然行之吏猶争曰不可公一不聼於是田無故新均曰民田賦無抑配均曰正賦然後新田之民為户一千有九十蹙者舒凋者蘇疢者除舉以手加額而相賀曰微吾宰張君不能争吾民難争之賦微吾帥張公不能從吾宰難從之請是可不大書特書以侈張公莫厚之惠以慰吾民無窮之思𩓑先生記焉模三人者當與邑之民繪公之像與劉公同堂社而稷之前劉後張文武忠孝則人相若師長慈惠則政相若剗磢疾苦則事相若兩公玉立二碑對峙式永厥垂其不淵曜先生雖欲辭將何辭余謝曰其何敢辭或曰兩公除民之害則同然而孰難余曰劉公易也張公則難耳且事有欲為而不得為有得為而不欲為不得為者在上我欲為之我能言之耳行與否在我乎故曰難劉公是已今張公行之自我不行亦自我上無抳旁無牽頋我不欲耳我欲之何難焉曰惟其得為亦得不為是以難為何也以新田用舊賦捐州家十百之利其細匱官其大匱勲何為不難或曰張公似非難也留此以遺張公者則難也併書其說以荅三士慶元戊午人日具位楊萬里記
  静庵記
  宋中興以來自髙宗及孝宗及太上及今上四聖御極七十有四祀臨軒策士凢二十有三得人衆矣不可得而詳已惟我大江之西有一族而叔姪同年者一時艶之以為盛事若予與故叔父麻陽令諱輔世是也有一家從兄弟同年者若予族叔祖忠㐮公之二孫曰炎正曰梦信是也有産兄弟而同年者若吾州印岡之羅曰維藩曰維翰蘭溪之曾曰天若曰天從是也有父子同年者若清江之徐曰得之曰筠是也至於父子有後先異時而同登甲科者誰歟故資政殿學士參知政事清江蕭公照臨紹興十八年甲科第五而其子景伯又以淳熈十四年甲科第四弓冶變葉名第趾美其不又盛矣哉中興以來一家而已景伯收科之年葢孝宗之季王道郅隆之時也如唐之正觀開元如本朝之慶厯元祐而景伯以卓詭切至之言上當聖心臚唱之日參政以疑丞侍玉座觀殿上傅呼其子姓名景既出班再拜謝恩畢參政自帝左右趋而下文石復再拜謝恩自宰相侍從百官及在廷之士皆咨嗟歆羡予時亦以省試官待罪廷中目覩盛事謂景伯十年鳯池名位視其父有過之無不及者後十四年予既以衣冠挂神虎門上而景伯方為國子博士兼史官遺予書曰達嘗讀易竊有志於静之一字則以名其所居之草菴以自儆焉敢請先生一言以記之予復之曰在易貞雷而其悔山以静静動之義也故其卦曰頣頤者飬也貞山而其悔雷以動動静之義也故其卦曰小過小過過也知以静静動之為養又知以動動静之為過則静之道得矣然聖人猶有大戒焉何戒也頤戒在初小過戒在上然則静終不可動乎曰静而不動可以動矣慶元六年五月日具位楊萬里記
  張希房山光樓記
  永豐石井張氏秀民相望磊磊也昔乾道間文仲武仲弟兄好義喜賓客治樓觀築園囿與往來士大夫行樂其中文仲之樓命曰霽月武仲之樓命曰憑虚皆求名於予而予命之也今垂四十年矣客有自石井來者予必問二樓無恙否為我寄聲樓中風月客曰霽月故無恙慿虚今為烏有先生矣予每嘆息嵗月無幾何而物之興廢乃爾其速也客曰慿虚雖廢而武仲有賢子師良字希房者種學擷詞尤工詩句即其舊阯作新一樓靡汰昔宇靡遁今覧宇前有嶼嶼上有葩嶼外有沚沚中有蕖沚外有疇罫若博局疇外有溪横若羅帶是皆未足為樓中之偉觀也因出袖間一圗予披而視之則佳葩美木繁蘤争發秀色奪目竒芬襲人予為驚喜客曰未也客以右手巻其軸而左手舒其繪樓隐隐浸沒而葩草亦翻翻退藏忽有萬𡶶横空起立邇者如黛遐者如黝濃者如濕淡者如無銳者如筍卓者如屏跳青躍碧呀雲噏霧或向而來或背而去或偃而倨或僂而揖或犇而追或凝而居予不覺眸子眩晃應接不暇客曰某之來也希房九頓首奏記𩓑徼福於先君武仲敢請先生名此樓且記其役予曰韋蘇州之詩不云乎鳥啼山光夕此古今絶唱也命以山光可乎客謝曰幸甚年月日具位楊萬里記
  章貢道院記
  贑之為州控江西之上流而接南粤之北垂故裏顓一路之兵鈐而外提二境之戎昭其地重矣邑十而大疆袤而阻物夥而昌其事叢矣民毅而直小詘必見於色小伸即釋可以義激亦可以氣而慝其俗古矣地之重事之叢俗之古故視邦選𠉀比他郡惟難慶元五年前尹直秘閣郎中三山彭公改師五羊皇上命祥刑使者華文大卿霅川俞公兼領府事葢㺯印不畀者將朞逮十有一月以畀今尹右使舍人括蒼張公公來之初延見士民覧觀風謡愛其質直信其無諼則籲其耆老而諗之曰而之所大欲將無在於父母妻子之相安乎將無在於衣食飽温之不匱乎將無在於刑憲頌繫之無麗乎皆對曰諾公退而喜曰謂贑民未易治者皆謗吾民者也即表聞於上曰凡厥有生性皆本善又曰若先以小人而待人豈古者良吏之為斯言一出十邑之民以手加額家傳人誦楮生毛頴其價十之於是一令無出出而必承一政無行行而必傾無改民勇勇於孝悌無息民争争於耕織年榖大穣盗訟頓清未朞年而贑之治聲以最聞焉於是一府之督郵從事皆賀公曰公之表詞人始而未信中而信且疑今罔不信矣非夫人之信於公而公之信於人非夫公之信於人而公之信於心也大哉心乎以政化者揉木之枝以心化者以枹召嚮公笑指其燕喜之堂曰此非燕喜之堂吾州之道院也賔皆曰然遂易其扁曰章貢道院而以書属予記之則書其所聞以復之公名貴謨字子知與予友善今二十年云庚申十月十八日具位楊萬里記
  湖北檢法㕔盡心堂記
  鄱陽忠定張公參政孤忠大節霜清玉潔在廟堂而百官聳在邉鄙而四夷服在出處而萬民仰葢紹興名臣之弁冕江左人物之㤗華也由今望之生氣凛凛故其典刑文獻衣被子弟傳襲宗族如漢韋平如晋王謝家芝玉而人鳯麟今湖北憲䑓撿法官張君瀛其羣從之仲季也以達學懿文㧞竒輩流早踐世科趾美續聞方當聖上體天大徳蹈舜好生妙選膚使桂林唐公為祥刑使者又差擇語掾如君者以賔贊之而諏律焉退之所謂志同氣合川泳雲飛者不在此其將焉在君於今年某月某日以公𪠘乆敝撤而新之於其東偏作一燕坐閣其上而堂其下扁其堂曰盡心葢取諸禮經侀成之戒也不逺千里移書謁記於萬里曰瀛不佞生也後仕也遐願一就先生之下風而亡繇然幸與先生之季子為寮於斯將有請於斯斯堂也斯名也瀛竊願學於侀成之君子焉惟先生進之某復之曰盡心於刑其戒在禮其說在易易之中孚曰君子以議獄緩死夫議獄云者將議而入之歟抑亦出之歟緩死云者將緩之而求其死歟抑亦求其生歟而君子之孚於中而誠於心者知之矣此盡心之說也昔于公之隂徳具慶在定國歐陽崇公之仁其報在六一先生君子遲之若君之盡心者今葢稀矣空桑不云乎豈若吾身親見之哉惟君楙之嘉泰元祀十月望具位楊萬里記并書
  秀溪書院記
  安福縣之南三十里而近有秀溪者十里而九縈凝為天鏡涌為車輪行為齊紈魯縞之紋激為金簧玉磬之音人士周奕彦博居其上築館臨之命之曰秀溪書院講經有堂諸生有舍叢書於間旁招良傅以訓其四子曰伯紀承勛伯仍大同艮齋先生聞而嘉之為大書四字以署其堂焉彦博來問於予曰奕也聞先生之於後學勿之有拒焉爾矣葢有不可教而教未有可教而不教也葢有未嘗問而告未有有問而無告也奕將俾諸子之學繄理義乎或曰若是哉其左也今之仕者非此其出也繄文辭乎或曰若是哉其洿也古之學者非此其入也願先生攡張謝公大書書院之㫖以啟其衷予對曰子之言皆是也抑漢髙帝所謂公知其一未知其二者也我今告子子以為聖人之經君子之學端奚事乎道之以人之理齊之以人之綱如是而止耳綱焉在曰親曰君而止耳理焉在曰孝曰忠而止耳故動天地貫日月通神明開金石表四海範百世莫大乎忠孝昔者孔子嘗謂古之學者為巳矣欲知古人為己之學此其是也曰左可乎若夫學文者孝弟之餘力也修辭者立誠之宅里也故四教首文黎獻先言昔者子張嘗學干禄矣欲知今人干禄之學此其是也曰洿可乎將由夫或者前之說乎是木植而劚其抵也將由夫或者後之說乎是榖茹而訕其耘也子於斯二者惟勿後乎子之所先者勿先乎子之所後者勿訕其耘左者其不右乎勿㔉其抵洿者其不隆乎子盍於孔子子張而問之乎彦博嗜學而强記經史百氏靡不綜貫云伯紀承勛婁以詩學首選於膠庠餘皆競爽嘉泰壬戌人日通議大夫寳文閣待制致仕吉水縣開國伯食邑七百户楊萬里記并書
  醉樂堂記
  吾州歐陽氏皆率更之苗也率更之葉五傳者曰琮剌吉州子若孫遂家焉琮之葉又八傳者曰萬宰吉之安福其子若孫家於吉者派為三支一支為永豐之歐六一先生是也一支為廬陵之歐近世詩人伯威是也一支為安福之歐今奉議郎賜緋魚袋紹之是也紹之自未冠在縣庠弟子員中已嶄然角立讀書五行俱下試文屡中甲乙至鄉舉輒不讎乃拜王父藤州史君門子之命非其好也四轉而為永州録事參軍於是年四十有九矣慨然太息曰大丈夫不為風翮九霄之鵬則當豹隱南山之霧耳安能作韓退之判司箠楚之酸語乎昔朱買臣曰吾年五十當貴吾亦曰吾年五十當隱於是上書北闕願致為臣挂其冠即日自駕柴車歸安福東門外秀𡶶之西麓開三徑墾九畹垣一圃罫千畦晝爾于行宵爾于營某所髙寒亭之榭之某所深窈治之沚之某所演迤花之竹之其芰其蘭尸祝靈均其菊其松尚友淵明其石其泉佳招㳺岩日與方外之士觴咏其間乃作一堂奄有萬景揭以醉樂師我醉翁堂成與客落之客曰醉翁之樂不在酒而在山水之間子之樂何如紹之笑曰我醉欲眠姑俟他日紹之名似得謝今十年矣嘉泰壬戌閏月望記
  永新重建寳𡶶寺記
  安福之南垂永新之北際介乎其間有山孤秀其髙五千尺其袤数十里逺而望之儼乎如王公大人弁冕端委秉圭佩玉坐於廟堂之上使人一見而敬心生焉廹而視之澹乎若岩壑幽人被薜荔帶女蘿餐菊為粮紉蘭為佩呼吸日月挼挲雲烟使人一見而塵心息焉故老相傳其名曰萬寳峯云距山不逺有浮屠氏之宫曰寳𡶶寺飲山之翠納山之光領山之要里之人樂逰焉而樂之尤者槎江居士朱君諱戬也始㳺而愛其幽䆳昕而來夕而返超然有㑹於心乆而忘歸既而惜其棟宇之壞隤漫漶欲葺而新之葢心許而末之言也一夕夢至某所若道家所謂小有天者其地瑶玉其厦金⿱其浸芙蕖其林多羅其禽頻伽其獸狻猊其人褊袒右肩其服珠琲孔翠往往或跨龍鳯以為駟或坐菡蓞以為床駕雲騰空超忽變化須臾山川草木異彩炳煥皆若金色光奪人目䨥然驚起因悟曰兹非予之心許而未言者耶則倒槖召匠斸山取材為殿為堂為寝為廊為門為墻為囿為像撲斵堅好琱餙偹具金碧有爛鼔鐘有鏜市腴田以業其生賈度牒以世其徒遂為衆山佛宫之冠至其子良肱再繼葺焉近嵗戊午燼於欝攸其孫知微知廣復一新之焉於是壞之蕪者薙基之窪者夷級之缺者甃宇之燎者立像之亡者補尺榱寸甓舉非其舊其舊惟数古佛及政和間一大鐘而止耳里人縱觀耋者喜其復穉者駭其麗逺者賀其新寺始葺於紹興之甲子再葺於紹熈之庚戌一新於慶元巳未之仲冬後先之費為錢百萬云既成知微介予倩劉億來謁予記之予喟曰天下事患莫之倡倡之矣患莫之繼然士大夫之家而祖而父倡以術業而子而孫繼以荒嬉是亦繼也有能如知微弟兄之繼其父祖之志者乎無也抑請大之其明年四月十一日楊萬里記并書
  長汀縣重修縣治記
  閩之為郡八就難理曰汀汀之為邑六孰難理曰長汀曷難乎汀曰其山峭屼其川怒湍其民悍堅曷難乎長汀曰汀為閩尤長汀為汀尤天台謝君周卿佩印組一之日顧而嘻曰地罔險易險易在氓氓罔悍愿悍愿在政爰整維綱爰䆒源委以肅乎氓者肅乎躬以繩乎胥者繩乎裏先是邑以鬻鹽為田外之賦又以餐錢為俸外之給君曰非令甲也則却而儲之於外府迢暇廵行邑居周視墻屋問其門序傾西隤東問其闤扉上雨旁風問其帑庾戸蠧壁空初而戚既而懌曰不有外府於是畢捐所却之布為錢萬者百數市松石廼陶瓴甓廼屬匠役門序鼓樓之屋若干區皆因故為新圜扉之屋十有二區帑庾之屋十有四區皆以新易故又以其贏為燕息之所其肇造者曰釣䑓曰村莊曰静節之祠亭曰森爽閣曰蓬萊其更造者曰琴堂曰偃室曰槐堂匪棘匪紓若巻若劬朞年僝功無縻公藏無聳民聴霍然山出煥然霞湧君子謂是役也一舉而三善具矣費而不費捐以所却取疑從舍受疑從辭不曰潔乎不知其賦視其贏不知其野視其庭不曰敏乎事輯而民不疚役不迫而功就不曰惠乎仲尼不云乎惜哉不齊之所治者小也嘉泰三祀二月庚申具位楊萬里記
  瑞蓮齋記
  吾邑之士蕭君季隨弓冶祖考襟帶詩禮耕獵陶楮士之良也少之時徒手持一泓暨一中書君歩入吾州萬鵠袍之場其聲籍甚也巳而曰是不足為歸而遁其光遣其子異負笈逺從侍𭅺張章公學焉其文日進士友推服嵗在戊午其子肄業齋房之前池中生蓮一莖二葩章公聞之曰煉耿耿祉哉為之兆矣是秋有司荐異詣太常又上異之子應雷可博士弟子員章公喜曰吾言其有合哉則大書瑞蓮齋三字以遺季隨季隨乃遣異來謁予記之予曰章之所謂瑞其止一蓮而已乎將不止於一蓮而巳也予聞蕭氏之先其種徳百年至季隨遂有聞焉不曰瑞乎至異又有聞焉不曰瑞乎至應雷又有聞焉不曰瑞乎抑余猶有以楙焉者而家在唐曰瑀自遇持國秉者八葉兹又瑞之大者予欲而家之子若孫襲八而九可無楙乎抑予猶有以擇焉者瑀之忠復之直瑞也嵩之貴俛之達亦瑞也後之瑞瑞於而家者也前之瑞不惟瑞於而家者也予欲而家之子若孫襲八而九可無擇乎嘉泰甲子燈夕後二日具位楊萬里記
  山居記
  山居者待制侍𭅺霅川沈公賔王之居也賔王之居不于其山于其郛而曰山居者癖於愛山也人各有癖武子癖於馬賔王癖於山郛居而名以山居以見愛山之意無適而非山也賔王胸次洒落如風櫺月牖韵致清曠如雪山氷壑身居金馬玉堂之近而有雲嶠春臨之想職在獻納論思之地而有灞橋吟哦之色家本道場何山之麓也而世居呉興之郛非其好也爰即其居小築一室其廣三楹署以此名客有過之而咲者曰君子之宅有二有晏子之宅有庾信之宅庾于林晏于市也今子之宅晏也非庾也而曰山居嘻甚矣子之愛山也抑亦居則有矣惡覩所謂崑崙哉問其戸外則康衢之埃也那得清壁之倚天問其墻東則唐肆之區也那得千岩之秋氣問其極目則黄公之壚也那得飛泉之漱玉昔羊叔子有鶴嘗矜其能舞一日客至求觀公為出之竟氃氋不能舞今子之山居將無類羊公之鶴乎賔王笑曰子知笑吾之無山而有山不知吾亦笑子之有目而無目也吾嘗仕於江西章貢之憲幕矣又嘗守天台矣又嘗倅㑹稽矣翠浪玉虹丹邱赤城若耶雲門千巖萬壑至今磊磊皆在吾目中也今吾此室之前恠石相重松竹相友泉流相暉其巉然者非崆峒天台乎其森然者非雲門禹穴乎其泠然者非瀑布簾泉乎吾居無山吾目未嘗無山子目無山吾居未嘗無山開禧乙丑六月既望誠齋埜客廬陵楊萬里記

  誠齋集巻七十七



  欽定四庫全書
  誠齋集巻七十八
  宋 楊萬里 撰
  
  施少才蓬户甲藳後序
  蓬户甲藳者吾友生蜀人施淵然少才之文也吾讀其文槁乎其無文也又取讀之則腴乎其有文矣讀其詩杳乎其無詩也又取讀之則琅乎其有詩矣無文與詩今人以不嗜則宜有文與詩古人不嗜之耶嗜與不嗜非施子之所欲知也吾獨有嘆焉閟焉而不以覿市焉而不以亟施子之為人則然詩文云乎哉則其窮也亦宜吾葢喜而悲之施子而不窮施子當不喜而窮也吾又奚以悲吾不以悲夫施子之窮而以悲夫窮施子者也斯人也有斯文也有斯詩也而有斯窮也非夫窮施子者之為悲而誰為吾以悲之而彼又何辭焉藉曰不受則吾為妄人矣吾妄則施子又大妄矣施子妄也歟哉不妄也歟哉吾不妄也歟哉吾妄也歟哉施子之於此道也勤矣亦且至矣吾猶有以為施子贈勤而安而後思不疲至而忘其至焉則辭泰矣思逸而辭泰則古之人其去我逺者乎抑近者乎既以為贈亦以自贈紹興壬午秋九月五日書
  送蔣安行序
  王道熄禮義廢異端閎以肆欲天下不胥而溺者否也伊川之民被髮以祭君子已憂其戎漢之君志荒而妖夢是踐吾民始夷乎言祝乎首以為好此燃指焚軀之先驅也非乎燃指焚軀之祻亦烈矣吾民不創而顧樂之哀哉人固自智也而樂祻也則亦無所主有所誤焉無所主而求道是故無得於實而有得於妄有所懼而畏死是故妄之中又滋其妄焉死生之故鬼神之情狀聖人不知之耶而不以訓憂乎妄之勝也佛之說曰生幻也死而禍福實也無有而有無此其妄宜不待智者而後知也然不待愚者而後信也何也智者疑中人疑信半愚者信乎爾疑也疑信半也則於此塞其哀信也則徼以福其親矣不者家者詈里者讟矣嗚呼異禮而親焉瀆之大也異俗而身焉亂之大也然下達乎細民而上通王公大人安焉於瀆且亂而不知惡也豈皆為之者之過歟抑有所不欲為而不得不為歟不詈於迫而讟於怵者幾人也佛足道哉求夫特立獨行舉天下非之而不顧者又幾人也佛足道哉吾誠悲之零陵之士蔣安行其家故貧䘮其親哭踊葬祭甚禮而零陵之人不稱孝焉問焉則曰佛無所禱也安行聞之若未始聞之也嗟乎不能於王公大人而能於匹士其賢否何如哉而零陵之人云者人病乎安行病乎佛之行乎中國幾年矣佛之俗將變乎夏矣人之聞於古也佛絶而絶矣而安行毅以守如此天下之大曰無安行乎聖人者作因天下守者之心明先王中正之道而禮復於古言異有禁術異有誅以攘佛者之妄而謂天下不復於先王之治可不可也吾既於安行乎嘉之而又以深有歎焉知我罪我吾敢知乎哉
  送郭慶道序
  萬里老母病肺且二十年謁醫於江湖遍也大抵夕痊而朝發萬里有憂之來零陵聞人士有郭慶道者於醫無所不工召而視焉發藥一二而去初服食之未始有藥也未幾則未始有病也他日問之曰鄉也饋藥一何少也而其功一何緩也然初緩而卒不緩焉又何術也慶道笑曰醫不必言也且子以多貴乎則淝水之役苻堅法當勝謝𤣥也且子欲己病乎欲嘗藥乎桓文之霸不數年而成也而敗亦稱是三代之王者皆百年必世而後興醫身之與醫國異不異也天下之人惟其無所挾也有所挾則必有所成不於其成之待而於其初之貴夫其初者不可見也而其成則不可禦世之人忽其不可見以敗其不可禦者何數也醫不必言也萬里聞其言欣然有㑹於吾心為書其説以贈之隆興元年三月一日序
  送王才臣赴秋試序
  予退居於南溪之北涯三年户不扃閉而無客未嘗埽迹而出無所於往間一出則遇鄉里之達官要人鳴呵傳呼則又匿草間以俟其過乃敢行及所至或逢商有無議什伯紛如也聞予來則泯黙罷去若燥濕若酸鹹至於時之所指以為迂儒寒士達不多於予而窮不少於予者則往往日來而月不去晨坐則際夕賓主面有饑色而談有餘味人不唯以嗤居者亦以嗤來者不惟人之嗤也予亦自嗤且自惑焉謂予與人相同於無相同則後之稱奚以合謂予與人相異於無相異則前之稱奚以暌使予不惑而不得也最後得王生子俊才臣者其於古聖賢書一見便領其妙下筆無俗下語亦不之彼而之此生其有以哉居數月告予以行曰將試於有司願請所以贈予曰生之是行志於得科目而己也將其志不止於得科目而己耶志於得科目而已也則生之挾時之悦生之鬻時之售有餘也科目足道哉其志將不止於得科目而已也則予欲不言得而不言耶上之不置乎士士之不遯乎上生以為為何等事耶靜則道動則功出處語黙世則儀之天地人物身則福之是之為也場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屋之文夸以價驚麗以媒欣抑末矣是之為也士之言曰我將先之末繼之本嗟乎本以先猶末以繼而又末以先者耶是故為士者植其初用士者計其終不取士不與焉葢曰姑以是取之云爾古之人不達不摯不見場屋之文其士之介與摯也與介之辯若吃也摯之惡若微也於賓之賢若否也無繫也士之愚良繫不繫於場屋之文哉種玉者不䃉萟稗者不禾奈之何其以末先以本繼也生其力乎其所以植以堪乎其所以計則生之得科目非生之得也上之人之得也介與摯乎爾夸與麗乎爾則生之得生之得也上之人得也耶生行也予於生乎觀南溪楊萬里序
  歐陽伯威脞辭集序
  始予識歐陽伯威於傅彦博之座中見其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眉吐氣抵掌論文落筆成詩屈其座人予敬之慕之私竊自媿其不如也後二十年聞吾里蕭岳英為子弟擇師得異人焉急往謁之則吾故人伯威也方吾二人相識時皆年少氣鋭豈信天下有老哉予既涉患難鬢髮之白者十二而風霜凋剥之餘落然無復故吾矣伯威之氣凜凜焉不減於昔獨其貧増焉耳不以増於貧而減於氣如伯威者鮮乎哉予因索其詩文伯威顰且太息曰子猶問此耶是物也發人以窮而吾不信吾既信而窮已不去矣子猶問此耶已而出脞辭一編曰子不憐其窮而索其詩子盍觀其詩而療其窮乎予退而觀之其得句往往出象外而其力不遺餘者也髙者清厲秀䆳其下者猶足以供耳目之笙磬卉木也葢自杜少陵至江西諸老之門户窺闖殆遍矣他日伯威過我曰子真不有以療我之窮耶吾笑語之曰窮之療與否可療與否吾且不吾及吾庸子及哉吾有一説焉杜子美李林甫謝無逸蔡太師四人者子以為孰賢伯威怒曰子則戲論cq=790也然人物當如是論之也哉予曰人物何不當如是論也當李與蔡之盛時天下肯以易杜與謝哉今乃不然耳然則子之窮姑勿療焉可也雖然窮之瘳如李焉如蔡焉不既震曜矣哉杜與謝之窮至今未瘳也子之窮療焉亦可也杜與謝之窮則至今未瘳矣使二子而存肯以此而易彼乎子之窮勿療焉亦可也伯威曰吾當思之乃書其説以序其詩伯威名鈇吾州永和人也其族與文忠公同系其先䇿第者凡七人有曰中五者附入元祐黨籍其尊公彦美終於廣州經幹伯威事毋至孝中書舍人周公子克愛其文行稱之曰奇士云
  習齋論語講義序
  讀書必知味外之味不知味外之味而曰我能讀書者否也國風之詩曰誰謂荼苦其甘如薺吾取以為讀書之法焉夫食天下之至苦而得天下之至甘其食者同乎人其得者不同乎人矣同乎人者味也不同乎人者非味也食稻粱吾猶以為淡也而欲求薺於荼乎哉論語之書非吾道之稻粱而奚也天下可無稻粱則是書可無矣雖然匹夫匹婦一日而無稻粱死不死也死也一匹夫匹婦而已矣況未必死乎然則稻粱者無之不可也一日而無之亦可也至於是書一日而無之則天下其無人類矣非無人類也有人類而無人心也有人類而無人心其死者一匹夫匹婦而已乎然則論語之書又非止於吾道之稻粱而已也故學者不自五六嵗讀之不見然讀之之不遲知之之不早不以其食之而淡歟食之而淡也食如不食也吾友習齋子杜門三年忘其為三年也夫三年不為不淹矣杜門不為不幽矣忘其為淹且幽也不惟忘之而又樂之問之則曰吾方論語之讀而不百家之讀聖人之覿而不今人之覿是以樂也始吾之讀是書也厲乎其趨其若狂酲而不可紲也已凝乎其瞻其若失亡而不可補也已今也勃乎其辭其若決溢而不可窒也已於是筆之於書以其副遺予予取而讀之欣然嘆曰快哉是非所謂苦而甘者歟是非所謂淡而非淡者歟是非所謂得味外之味者歟甚矣乎習齋子之扵斯道其劬若此其得若此其發也予聞書與人必相變也書變則人矣人變則書矣然讀申韓之書而不申韓者未始不加少讀孔顔之書而不孔顔者未始加少彼之變也奚以亟此之變也奚以舒願與習齋子評之年月日楊萬里序
  送劉景眀㳺長沙序
  始予生二十有一自吉水而之安成拜今雩都大夫公劉先生為師而友於劉子彦純一日彦純與客過我客年甚少身偉且長舉酒百醆皆釂呼叫大笑坐上索紙筆為古文辭詩章百千言頃而就飄然不可馽羈予驚且奇問之則劉其姓景明其字亦劉先生之門弟子也自是定交居三年亦不自以為樂予既白劉先生去歸其家日夕非彦純景明之為見於是始悲已而予官於贑又官於永中間與景明遇者一再今年秋景明訪予於南溪之上予與景明皆有服相問則相泣相愬以皆失所天於是相弔當予與景明居年少氣鋭各未更事視天下哀樂泊如也豈今日之弔之知哉嗟乎吾二人者自不相識而相友相友而不相樂樂而離離而悲悲而不見見而相弔人生之萬變慨乎其有感於予心也數日景明求歸予曰子乎留也予與子八年乃一見今又去後當復幾年乃見耶此生之八年者有幾使予與子皆中夀率八年而一見則其見者又有幾予不子留子猶予留景明曰吾不幸家以學而得貧身以嫡長而責不輕吾父之窀穸有期而所為窀穸之資者無期吾將道宜春以之長沙以謁焉於二三故人者以佐吾資予因賀之曰子行矣或曰初留而卒亟其行弔未既而賀及之禮歟父病無教子病無學教以畀之學以慰之景明之貧也其不貧也多矣予是以賀事親者不於其豐於其勤豐言物勤言躬也景明之諸弟子未有立而景明是恃景明畢其力以送其死而養其生不曰躬乎景明之孝於是乎大予是以又賀景明之故人賢也而厚禄之為食見以貧猶將勸於分而況為親而見耶其不勸乎否也予是以又賀無或人之説無以發吾説吾無説無以為送景明之説乾道二年八月序
  送羅永年序
  今年六月予歸自都下一書生來謁予羅其姓椿其名永年其字永豐之人也問其所以則曰椿世吏也今去吏而儒是習過不自量其不肖來見麻陽縣尹達齋先生先生不鄙揖而進之以為可教是以在此自是與予相過款且久而其文辭清潤日異而月不同駸駸乎進而未止者也予甚愛之嵗且竟將歸覲省其母與兄來與予别且求予言予曰子歸乎吾言亦奚以為永年曰椿之命儒也邑之人悦我者之衆未若嗤我者之衆也得一言悦者信嗤者息矣予曰子之邑人固嗤夫命儒者乎永年曰非嗤夫命儒者也嗤我之所用儒變吏也予曰然則嗤之所在在子不加多在彼者不加少矣且用儒變吏與用吏變儒孰可孰不可也用皁隷而變公卿者無之乎用暴客而變衣冠者無之乎用樲棘變臺池也用豺狼變父子兄弟也不惟用吏變儒而已也吾不以嗤夫嗤子者吾以悲夫嗤子而不自嗤者彼不病其悲子猶病其嗤何也乾道丁亥十二月望日序
  送郭銀河序
  予聞郭銀河妙於數其談禍福多奇中其言杉溪先生尚書劉公又其奇中之尤者也乾道戊子十一月二十日來謁予貌甚古辭甚辯如軒轅彌明之長頸楚語也於十二子五運六氣言之如漢庭諸老生之論治也如秦醫和漢太倉公之知病也予驚且奇之與舊所聞無所不及而有加焉予問之曰子之技前於人而子之貧亦前於人獨何歟銀河仰而笑俯而嘆曰技不負予也予惟恐負技也惟恐負技故以人徇技而不以技徇人其於人也不有所迎而有所攖以至於斯也然予之貧可守而予之守不可悔予益奇之如銀河者其隠於技者歟挾技者必有求求不得則罪其技自技而之貧自貧而之悔自悔而無所不之也不為此者希矣如銀河者其隠於技者歟謹序
  送馮相士序
  楊子午睡既覺意象殊昏昏也强取故書讀未竟篇童子自外來云有客予急取其謁視之則永嘉道人馮君君與予别四年别我時自言將上九疑厯蒼梧以遍覽嶺表之山川與南海之濤波未返也忽至吾門恍莫知其從既見驚且喜相勞苦無恙外馮君悒然不樂問之則曰俗情益不古之似矣吾厭之吾厭之吾將脱冠巾祝髮髯以去之子謂之何楊子曰子知去俗以就不俗矣未知子之去俗以就俗也子以佛之説者為不俗也叛父母搥仁義不俗者不為也子以世之人為俗也文暢浩初比髙門之炎以自㸃其雲月泉石之身此為不俗耶子欲去俗以就不俗正使文暢浩初之與曹猶將俗乎爾也文暢浩初今可多也哉然則俗不俗果佛不佛之謂耶氷雪也塵埃也孰潔孰汚也使氷雪之所棲必無塵埃之地之為擇則地之有氷雪者加少矣塵者自塵何與於吾之氷埃者自埃何與於吾之雪子之俗不俗在子之内耶在子之外耶子之所厭者外也非則無厭矣此未可以言辭得也馮君憮然而應馮君名一徳字貫道涉獵書傳及唐人詩善言骨相予在衡湘中識之其言今湖南漕使者直閣鄭公最奇中以是名益聞因併書之








  誠齋集巻七十八



  欽定四庫全書
  誠齋集巻七十九
  宋 楊萬里 撰
  
  鱣堂先生楊公文集序
  吾族楊氏自國初至於今以文學登甲乙者凡有十一人前輩之聞者曰屯田公中奉公仁宗皇帝嘗題殿柱云楊丕之廉謹者即屯田公也中奉公宰杭之仁和縣是時天下惟知有蔡太師從之者富貴可曲肱取也忤者不死則黜則屈則窒蔡氏之門有老尼居仁和攘細民土田訟久不決公杖尼以田畀民流落者以此自屯田公中奉公之後至忠襄公以死節倡一世於是楊氏之人物不為天下第二始忠襄公入雲際山寺讀書同學齊名者其族弟鱣堂先生也當二公同學時每相勵曰爵禄不必力取當力取名節耳忠襄之及於難也先生宰池之貴池縣實經理忠襄之家而収恤其孤以歸士大夫咨且慕曰兄忠於國弟忠於兄不知二公之相期非及難之日也先生竟以毅毅頑頑仕率不合弱冠登第得年六十而官止於宣州僉判先生既沒二十年其子次山論次先生之歌詩文章為若干巻命某序之曰先君之才於功不施而施於斯先君其不有憾哉某曰先生奚憾焉如先生而不用不用者之憾也先生奚憾焉且君之所以為先生憾者不以其不達於位故耶吾聞古之君子達不以位也先生不與忠襄異其趨者也趨者無不同遭者有不同耳先生之文俊於氣强於力以詣於古其歌詩沛然有李太白之風兹非其躬之達歟達於位不必達於躬達於躬不必達於位君子也衆人也未嘗相近也至於二者其不兼焉則均也先生獨能遁其均乎哉次山曰是先君之志也乃書而序之先生諱杞字元卿乾道五年八月六日姪孫具位萬里序
  送侯世昭序
  侯氏袁之世於醫者也至世昭問其醫之所自起則十世不啻矣其無誤已可信世昭年未及壯有老醫易之不謂其能也同療一富者子之危疾老醫屈焉世之論人率以為老者精而少者粗豈盡然耶世昭於醫無所不工而良於奇疾衆醫所驚者世昭一見即曰是名某疾一發藥無不愈至於鍼鏃刀匕為道也世昭不犯至危勿求至安在審不審爾然則天下之事審之茍明矣必曰危不可犯者否也劉𤣥徳之欲襲許李泌之欲取范陽彼其審者歟哉世昭曰今之醫不讀古醫家之書而言醫殆如子之儒廢書而求道者也然予聞世昭嘗療一疾不藥不鍼而愈之以一驚予曰此於何徵世昭曰吾以易也不廢書又不可歟予曰子之妙於醫信矣子之功如古之十全者乎世昭曰吾之不醫者三疾不可為聴於主而不吾聴既吾聴而復以庸醫㕘焉者予於是有感焉其一可以為未病者之儆其二可以為不擇醫而醫與得醫而不用者之規
  書吕聖與零陵事序
  上愛民急治夙寤大息洿隆根株是在爾吏吏最近民不在縣令百年以還流俗習傳羞薄厥官為茸為庳乃簡其良差擇且嚴功實白者許以薦言風揮雷行丕變故常於是江西提舉胡公首以知江州徳安縣吕侯應書有詔政事堂書其功狀秩滿將選用焉或曰邑固未易作作邑亦未易葢治其賦與治其民有以獲乎彼必無以獲乎此矣今吕侯兼焉難乎哉予曰是未足為侯之難也侯嘗為零陵宰予嘗為丞全州兵執其守臣以叛全距永不百里永之攝守懼告潭帥請討之持書者前矣侯夜叩州門謁守曰討之是濟其亂且震湖南獨全州乎謂宜白於使家亟下教咎其守臣鎮撫猘徒亂庶可已姑徐圖之曷云其遲侯策既行一路靜嘉是侯之難也一邑難乎哉且無事患有事有事患無人有人患無功全卒之靜而叛自無事而之有事也叛而靜自有事而之無事也自有事而之無事有人故也吕侯是已然是役也有人矣而無功焉是所患也非吕侯之患也使全卒叛而不靜不靜而及於湖南不知命幾將遣幾兵費糧幾何閱幾日而後湖南無事耶如是而後無事則謂之有功矣謂彼為有功則吕侯為無功宜也自古有事未有無人有人未有無功有事而無人則歎焉有人而無功則不歎焉獨吕侯歟予因書之以私告夫好善之君子併嘉胡公之能薦士也吕侯名行中字聖與云乾道辛卯四月二十六日書
  羅徳禮補注漢書序
  吾友羅徳禮寄所作補注漢書示予古文奇字分章别句其據也有依其證也有來葢漢書之幽者白紛者釋險者不險也始漢書舊注有郭璞臣瓚輩數十家使其人自為奇家自為詳矣及顔師古後出如道子之畫魯公之字子美之詩葢兼百家而無百家曠千載而備千載者也至吾宋又有三劉之注出焉學者以為漢書於是無餘秘矣今觀吾友羅子之注又出於三劉之外然則書果有窮哉漢書之為書學者爭讀之以其文也夫文之於道也末矣然猶不可窮如此而況聖人之經而指一家之説以為盡於此可乎且當郭璞臣瓚輩之為注也豈知有顔師古亦豈知有三劉三劉亦豈知有羅子哉前乎羅子不知有羅子後乎羅子烏知無羅子乎未可知也天下之事孤舉難起衆挈易趨茍衆矣天下無難成之功也而況有難讀之書乎吾於羅子之注有得焉年月日誠齋楊萬里序
  李去非愚言序
  人異異習世異異承文之逺者傳必偽不必先秦之書也李杜之詩韓柳之文亦近爾猶病乎偽也然予嘗以為是無足病足病者葢有之矣偽不在人者是真足病也吾嘗學為文矣吾書吾口不曰異世吾目吾心不曰異人然心傳之口口傳之書其於真也邈矣而病人之偽乎哉雖然文技也至於道天授之聖聖授之後世其授無象其傳無器又非若文而已也今吾欲超萬古而合聖轍使無象者有象無器者有器其合也否也真與偽也是未可知也蜀士李開去非著書六十九篇號曰愚言愚言云者將以李氏子之言索顔氏子之愚也其言曰顔惟愚故無書亦無徒然其傳之至今不絶曽子子思孟子有書有徒然其傳屢絶予讀而驚焉嗟乎果哉李子之言也李子之言大抵書如口口如心能以秋毫為太山太山見而秋毫泯復以太山為秋毫秋毫還而太山具紬之至幽以揭之至炳非今人之文也然吾聞一言而足是道之忘言也茍不忘言矣曰顔惟愚欲無書無徒而傳乎爾茍忘言矣不曰顔惟愚故無書無徒而傳乎爾李子之六十九篇奚以為哉奚以為哉年月日楊萬里序
  陳睎顔詩集序
  予昔嵗為友人陳睎顔作敦復齋記睎顔以書來且寄近詩百餘篇曰子之記吾齋吾未屬饜也子盍序吾詩既而睎顔自湖南帥襄陽地益逺書問益疎今年八月忽得睎顔未忘也予初與睎顔相識時各出詩文一篇葢予喜睎顔詩而睎顔喜予文至今十年予文日以退而睎顔之詩日以進以日退之文叙日進之詩借以予不忘予猶不敢也睎顔猶喜而不忘何哉多情今夜月送我到衡州半夜打篷風雨惡平明已失繫船痕此睎顔前日之句也予甚愛之每欲效之疾驅急追目未至而足已返矣而況於近詩乎如秋日十詠及謁衡岳等篇葢秋後之山露下之蕖霜中之菊而雪前之梅竹也是可得而效哉予嘗聞睎顔言少從後湖先生游得詩之秘然則學而無傳信不可歟詩家者流嘗曰詩能窮人或曰詩亦能達人或曰窮達不足計顧吾樂於此則為之爾且夫疚於窮者其詩折慆於達者其詩衒折則不充衒則不幽是故非詩矣至俟夫樂而後有詩則不樂之後未樂之初遂無詩耶聊為睎顔道之襄陽鹿門以為城漢水以為池峴山之碑習池之館有羊杜山公之遺迹今無恙乎睎顔有新作否予序既往睎顔詩當來予盥手以俟年月日楊萬里序
  贈葉伯文序
  予出守毗陵日一周天矣未嘗召醫也今年五月婦偶有寒疾於是始召醫諏其良者衆對曰某子良州家嘗用之又曰某子良州家嘗用之世言效驗者必求之於所嘗用予欲勿用焉得而勿用然醫藥紛如效驗蔑如葢五易醫得葉君偉而後愈葉君者先是州家未嘗用也然則常用者果皆其人未嘗用者果無其人歟病至於五易醫病葢壞矣壊而後使葉君為之焉為之而效焉如葉君者其信良矣哉雖然壞而後使良者為之固不若未壊而使良者為之也夫豈不欲未壞而使良者為之然不免於壊者豈非懵於良不良之别歟且良不良之别将安出㢤無乃出於其所諏者耶葢予之召醫前之諏諏乎胥後之諏諏乎友方婦病之將壊也吾友蔡定夫過予予因諏之定夫曰莫葉君良也已而果然不擇其所諏信不可歟予既感定夫且嘉葉君書以贈之君字伯文年月日楊萬里序
  益齋藏書目序
  予於朝蹟最末至故雖與天下之英俊並游然閱三數月識其面未徧也既未徧識其面未能徧交其人一日除書下遷大宗正丞尤公延之為秘書丞吾友張欽夫悦是除也曰真秘書矣予自是知延之之賢始願交焉然亦未始解欽夫之云之意也既與延之往還且久既同為尚書郎論文討古則見延之於書靡不觀觀書靡不記至於字畫之蕞殘日月之穿漏歴歴舉之無竭聴之無疲也余於是始解欽夫之云之意然於延之有未解者焉葢延之每退則閉户謝客日計手抄若干古書其子弟亦抄書不惟延之手抄而已也其諸女亦抄書不惟子弟抄書而已也且延之之於書腹之矣奚所事於手之乎此予之所未解者也雖然又有未解者焉今年予出守毗陵葢延之之州里也延之持淮南使者之節而歸一日入郛訪予予與之秉燭夜語問其閒居何為則曰吾所抄書今若干巻將彚而目之飢讀之以當肉寒讀之以當裘孤寂而讀之以當朋友幽憂而讀之當金石琴瑟也余於是疑焉葢若延之者記之强不必抄之富學之就不必讀之劬彼其渟之為道徳流之為文章溥之為事業深矣而猶脱腕於傳寫焦唇於誦教此余之所疑而愈不可解者也葢彼其不可解也秖其為不可及歟延之屬予序其書目余既序之且將借其書而傳焉然使予盡傳延之之書傳猶不傳也葢世有得易牙烹餁之方者欣然以易牙自為也且得其方不若治其餁治其餁不若嚌其滋治其餁而不嚌其滋餁猶不餁也而況得其方而未嘗治其餁者耶予老矣每觀一書口誌而心忘意未究而目告病矣使盡傳延之之書其曰餁之云乎未可知也餁之矣其曰嚌之云乎未可知也則亦得易牙之方而已予以是媿延之亦以是服延之年月日楊萬里序
  袁機仲通鑑本末序
  初予與子袁子同為太學官子袁子録也予博士也志同志行同行言同言也後一年子袁子分教嚴陵後一年予出守臨漳相見於嚴陵相勞苦相樂且相懋以學子袁子因出書一編葢通鑑之本末也予讀之大抵搴事之成以後於其萌提事之微以先於其明其情匿而泄其故悉而約其作窕而摦其究遐而邇其治亂存亡葢病之源醫之方也予每讀通鑑之書見其事之肇於斯則惜其事之不竟於斯葢事以年隔年以事析遭其初莫繹其終攬其終莫志其初如山之峩如海之茫葢編年繫日其體然也今讀子袁子此書如生乎其時親見乎其事使人喜使人悲使人鼓舞未既而繼之以嘆且泣也嗟乎由周秦以來曰諸侯曰大盜曰女主曰外戚曰宦官曰權臣曰外裔曰藩鎮亦不一矣而其源不一哉葢安史之亂則林甫之為也藩鎮之禍則令孜之為也其源不一哉得其病之之源則得其醫之之方矣此書是也有國者不可無此書前有姦而不察後有邪而不悟學者不可以無此書進有行而無徵退有蓄而無宗此書也其入通鑑之户歟雖然覿人之病戚人之病理人之病得人之病至於身之病不懵焉不諱焉不醫之距焉不醫而繆其醫焉古亦稀矣彼闇而此昭宜也切於人紓於身可哀也夫子袁子名樞字機仲其為人也正物以己正枉以直有不可其意憤怒見於色辭葢折而不靡躓而不悔者孔子曰剛毅木訥近仁子袁子有焉
  雙桂老人詩集後序
  讀雙桂老人馮子長詩其情麗奔絶處已優入江西宗派至於慘澹深長則浸淫乎唐人矣近世此道之盛者莫盛於江西然知有江西者不知有唐人或者左唐人以右江西是不惟不知唐人亦不可謂知江西者雖然不知唐人猶知江西江西之道亦復莫之知焉是可歎也斯道也下之不足以決科上之不足以速化而詩人頋曰不廢江湖萬古流其莫之知也則冝又何歎乎讀雙桂一編之詩吾甚愛之然子長方窮而未有知之者庸非詩為之祟耶是吾之所甚愛子長所冝怨也而子長方且為之未巳不惟不怨而又樂之曰速營詩壇吾将老焉然則吾子長正患彼知之爾彼而不知其足歎也夫其不足歎也夫子長名頎洛人今居嚴陵之雙桂坊為江州通判云









  誠齋集巻七十九



  欽定四庫全書
  誠齋集巻八十
  宋 楊萬里 撰
  
  黄御史集序
  余在中都於書館及士大夫家見唐人詩集畧及二百餘家自謂不貧矣逮歸耕南溪之上永豐明府莆陽黄君沃又遺余以其祖御史公之集其詩尤奇葢予在中都時所未見也詩至唐而盛至晩唐而工葢當時以此設科而取士士皆爭竭其心思而為之故其工後無及焉時之所尚而患無其才者非也詩非文比也必詩人為之如攻玉者必得玉工焉使攻金之工代之琢則窳矣而或者挾其深博之學雄雋之文於是櫽括其偉辭以為詩五七其句讀而平上其音節夫豈非詩哉至於晩唐之詩則寱而誹之曰鍛鍊之工不如流出之自然也誰敢違之乎御史公之詩如聞新雁一聲初觸夢半白己侵頭餘燈依古壁片月下滄洲如遊東林寺寺寒三伏雨松偃數朝枝如上李補闕諫草封山藥朝衣施衲僧如退居青山寒帶雨古木夜啼猿此與韓致光呉融輩並遊未知其何人徐行後長者也永豐君自言其集久逸其父考功公始得之僅數巻而已其後永豐又得詩文五巻於吕夏卿之家又得逸詩於翁承贊之家又得銘碣於浮屠老子之宫當御史公之時豈自知其詩文之傳不傳哉然二百年間幾乎泯矣而復傳於二百年之後然則士之所立顧其可傳與否耳其不傳也奚以戚其復傳也奚以欣余於是獨有得焉余見士大夫子孫承家百年而不毁者或寡矣而永豐君能力求其祖之詩文於二百年之前其可尚也夫而永豐之士有曽時傑與其猶子睎説者得此書又欣然刻印以供士君子之好古書者其又可尚也夫按唐藝文志御史諱滔字文江光化中為四門博士其集舊曰黄滔集云淳熙三年四月二十六日
  彭少初字序
  吾友安福彭仲莊少同學且同志中間合而離離而合者三十年余既歸耕南溪得仲莊為族人子弟師山林幽獨之身不落莫矣仲莊間攜其子來風骨秀朗文辭清潤余問其字曰名湛字則未也子盍字諸余曰士之學必有為也穡者為年貿者為息士何所為而學也逕於學以求復其初而已人之厥初湛如也紛如者至而湛如者汨是豈其初乎哉子也盍問津於孟溯洄於顔滌源於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則子之所謂初者庶幾復乎爾也借曰未復庶幾近乎爾也借曰未近庶幾不逺乎爾也願字曰少初因書以遺之年月日楊萬里序
  陳睎顔和簡齋詩集序
  古之詩倡必有賡意焉而已矣韻焉而已矣非古也自唐人元白始也然猶加少也至吾宋蘇黄倡一而十賡焉然猶加少也至於舉古人之全書而盡賡焉如東坡之和陶是也然猶加少也葢淵明之詩纔百餘篇爾至有舉前人數百篇之詩而盡賡焉如吾友敦復先生陳睎顔之於簡齋者不既富矣乎昔韓子蒼答士友書謂詩不可賡也作詩則可矣故蘇黄賡韻之體不可學也豈不以作焉者安賡焉者勉故歟不惟勉也而又困焉意流而韻止韻所有意所無也夫焉得而不困今睎顔是詩賡乎人者也而非賡乎人者也寛乎其不逼也暢乎其不塞也然則子蒼之所艱睎顔之所易豈惟易子蒼之所艱又將増和陶之所少也大抵夷則遜險則競此文人之奇也亦文人之病也而詩人此病為尤焉惟其病之尤故其奇之尤葢病行於大逵窮髙於千仞之山九縈之蹊二者孰奇孰不奇也然奇則奇矣而詩人至於犯風雪忘飢渴竭一生之心思以與古人爭險以出奇則亦可憐矣然則險愈競詩愈奇詩愈奇病愈痼矣今是詩也韻聴乎簡齋而詞出乎睎顔辭出乎睎顔而韻若未始聴乎簡齋者不以其爭險故歟使睎顔不與簡齋競於險以搴其奇此其心必有所鬱於中而不快而其辭必有所渟於藴而不決也然睎顔與簡齋爭言語之險以出其奇則韙矣抑猶在癡𭶑之間乎劬於詩而紓於仕鋭於追前輩而鈍於取世資睎顔之黠也秖其為癡也睎顔之癡也秖其為賢也睎顔此詩既成集也請序於澹庵先生胡公而復諉某書其後年月日楊萬里序
  黙堂先生文集序
  予來毗陵之數月欲於事外陰求是邦之良士未暇也一日有秀才陳生簵者來謁予貌甚野氣甚靜予固異之坐之而扣其挾則吃吃言伊川之學予益怪焉葢是學也今之大夫久矣其諱談也不惟大夫也今之士亦然而生獨不然其不可怪也乎問之葢黙堂先生陳公之子也然則其不諱談也又奚怪焉葢昔者道學之正統八傳而至孔子若顔子曽子則見而傳之若子思孟子則聞而傳之統之至於孟子也其前無絶其後無嗣嗣千有餘嵗之絶者不在伊川乎其學以天理為宗以致知為力以仁為寤以敬為守以誠為歸曠乎聖門之孔邇忽乎斯道之來前也一時之士從之學者豈少也得之者謝氏而止耳游氏而止耳楊氏而止耳黙堂先生楊氏之髙弟也且親焉吾聞其人矣吾仰其風矣未見其書也問諸簵則有文集若干巻就求而觀之其辭質而達其意坦而逺其氣暢而幽至於立朝廷當言責正君心排權臣蹇蹇不折也是豈今之所謂文哉葢道學之充乎其中而溢乎其外形乎其躬而聲乎其言者歟既歸其書於簵而簵請序於予予謝曰先生此書豈以序之作不作而為傳不傳哉序或不可以廢也亦必其人而後可也如予者豈果所謂其人乎然士之騖於文也至於今亦極矣文彌工道彌邈極甚必反其不待於先生此書乎序此書予不知其可也一言以諗學者予不知其不可也先生諱淵字幾叟嘗為正言終官宗正少卿南劍人了翁之猶子云年月日楊萬里序
  胡徳輝蒼梧集序
  予始至郡署即登所謂多稼亭者視其榜三大字皆漢𨽻葢太史胡公徳輝之書也予於是知徳輝工於書後因求州之碑板首得子城記亦𨽻其書古其辭聱牙恢奇書之初則戛戛已而瀏瀏亦徳輝作也予於是知徳輝深於文退而求其文朞年而後得蒼梧集於法曹掾髙君諏之又得其為人於潤州别駕錢侯之望葢徳輝自少入太學以藝文登進士第嘗學經術於龜山楊先生學名節於元城劉先生其仕也嘗因陳少陽上書而徳輝視其草投畀蒼梧既得東歸召用嘗為郎又以參政李公泰發之客見惡於秦丞相坐廢飢寒困窮以死予於是又知徳輝之賢夫士固有終身學之不能一日行之者豈徳輝之謂哉屢躓而屢不悔其可敬也夫其可歎也夫然吾猶有為徳輝歎者君子必有所立有立矣不必有遇有遇矣不必有傳其有遇者天也其有傳非天也人也天者可置人者可恃雖然古之人其立者泯然其傳者卓然未之有也其立者卓然其傳者泯然葢有之也則所謂人者其又可恃乎若徳輝所立其不卓然矣哉而其歿距今幾年予欲求其文訪其遺事朞年而後得之其不可恃也如此此予所以為徳輝而歎也嗟乎徳輝且然而況予乎其子某命予序徳輝之文不知他日有求予之序如予求徳輝之文者乎然則予亦奚暇為徳輝而歎也哉徳輝諱珵世為毗陵人年月日楊萬里序
  洮湖和梅詩序
  梅之名肇於炎帝之經著於説命之書召南之詩然以滋不以象以實不以華也豈古之人皆質而不尚其華歟然華如桃李顔如蕣華不尚華哉而獨遺梅之華何也至楚之騷人飲芳而食菲佩芳馨而服葩藻盡掇天下之香草嘉禾以苾芬其四體而金玉其言語文章葢逺取於江蘺杜若而近捨梅豈偶遺之歟抑亦梅之未遭歟南北諸子如陰鏗何遜蘇子卿詩人之風流至此極矣梅於是時始一日以花聞天下及唐之李杜本朝之蘇黄崛起千載之下而躪藉千載之上遂主風月花草之夏盟而梅於其間首出桃李蘭蕙而居客之右葢梅之有遭未有盛於此時者也然色彌彰用彌晦花彌利實彌鈍也梅之初服豈端使然哉前之遺今之遭其信然歟吾友洮湖陳睎顔葢造次必於梅顛沛必於梅者也嘉愛之不足而吟詠之吟詠之不足則盡取古今詩人賦梅之作而賡和之寄一編以遺予曰從古此詩已八百篇矣不盈千篇吾未止也予讀之而驚曰一何豐耶豐而不奇則亦畏耳一何奇也予嘗愛陰鏗詩云花舒雪尚飄照日不俱消蘇子卿云秖言花是雪不悟有香來唐人崔道融云香中别有韻清極不知寒是三家者豈畏疎影横斜之句哉今睎顔之詩同梅而清清在梅前同梅而馨馨在梅外其於三家者所謂未聞以千里畏人者也或謂物耋則妖興梅亦有妖睎顔此詩非睎顔語也梅之妖馮睎顔而語也或曰非彼馮此乎爾繄此即彼乎爾夫語怪聖門所諱予又烏知二説之然不然哉因併書之年月日楊萬里序
  似剡老人正論序
  吾友安福李與賢自紹興丁卯與予同學於清純先生之門是時予少與賢十嵗與賢長身玉立大冠如箕喜滑稽善談笑予每閉齋房呻藳簡劌心斵肺於文字間若癡若迷若憊若病無以自拔此身於蠧魚螢火之林與賢剥啄竹户一見則抵掌絶倒如見何平叔衞叔寳予幽憂眵昏之病不知釋然去體也既而予以官游南北西東與賢之為見不數而與賢之談笑常參前忽後也今年與賢以予嘗謁太常遭值夀聖慈闈七旬慶夀湛恩賜爵一日衣九品服蹟門三十八年之契闊欣戚把燭相對申旦不寐葢予與與賢皆為老翁矣予端憂索居少年意氣之豪放壯偉燄然如蜺者葢索然如秋矣而與賢之談笑猶尚少也間出其所著一編曰似剡正論示予予披而讀之曰此文決讞經史之疑獄者kao歟平反古今之罪功者歟世無此作久矣惟晩唐劉蜕沈顔皮日休羅江東本朝李泰伯諸賢尤工於斯亦窮於斯者也具此味續此風得此體者不在吾與賢乎嗟乎大胾鉅臑甘膬豐碩固可飽也然既飽之餘周之歜楚之芰王戎之李陸羽之荈其泠然之芬超然之韻獨可廢乎與賢此書若以示求飽之士及韻勝之士必有嗜者矣與賢亦謹其嗜哉與賢名燧嘗與其子偕薦名晚當特奏名不就似剡葢以其所居似剡溪故自號云淳熙甲辰十月三日誠齋野客楊萬里序
  達齋先生文集序
  某生於南溪長於南山既冠而學於安福紹興庚午與叔父達齋先生同舉於禮部皆聞罷甲戌再同舉於禮部遂同年䇿第某於是始一至南溪謁族親鄰曲葢有不相識者問故居則盡為藜藿矣問童子釣游之地則茫然不可尋矣達齋憫然字謂予曰廷秀乎子吾鄉廷秀非異縣廷秀也子歸乎與吾白首竹林吾樂也於是某始有歸志後四年某自贑掾辭滿乃歸南溪卜築於達齋之西自是日往還相唱酬非之官無日不還往不唱酬也後十二年某宰奉新達齋宰麻陽亦數得書是嵗冬某以収召為國子博士入脩門見朝士一日見侍御史李公粹伯公顰蹙曰子得達齋消息乎諸公間方議薦之嘻今死矣於是公與某相視出涕後十四年達齋之子璧始能叙次其詩文若干巻請某序之某哭曰某尚忍序吾叔父之文集乎賢如吾叔父文如吾叔父而止於斯既不位而不年人歟天乎雖然斯人無遇於今斯文當有遇於後也則序之曰斯文非今人之文古人之文也斯詩非今人之詩古人之詩也葢賦似謝莊詩似髙適文似列禦冦云達齋諱輔世字昌英達齋其自號也終官左宣教郎知沅之麻陽縣得年五十璧其長子也次奎淳熙甲辰十二月日姪具位楊萬里序
  江西宗派詩序
  江西宗派詩者詩江西也人非皆江西也人非皆江西而詩曰江西者何繫之也繫之者何以味不以形也東坡云江瑤柱似荔子又云杜詩似太史公書不惟當時聞者嘸然陽應曰諾而已今猶嘸然也非嘸然者之罪也舍風味而論形似故應嘸然也形焉而已矣髙子勉不似二謝二謝不似三洪三洪不似徐師川師川不似陳后山而況似山谷乎味焉而已矣酸鹹異和山海異珍而調胹之妙出乎一手也似與不似求之可也遺之亦可也大抵公侯之家有閥閱豈惟公侯哉詩家亦然窶人子崛起委巷而一旦紆以銀黄纓以端委視之言公侯也貌公侯也公侯則公侯乎爾遇王謝子弟公侯乎江西之詩世俗之作知味者當能别之矣昔者詩人之詩其來遙遙也然唐云李杜宋言蘇黄將四家之外舉無其人乎門固有伐業固有承也雖然四家者流一其形二其味二其味一其法者也葢嘗觀夫列禦㓂楚靈均之所以行天下者乎行地以輿行波以舟古也而子列子獨御風而行十有五日而後反彼其於舟車且烏乎待哉然則舟車可廢乎靈均則不然飲蘭之露餐菊之英去食乎哉芙蓉其裳寳璐其佩去飾乎哉乘吾桂舟駕吾玉車去器乎哉然朝閬風夕不周出入乎宇宙之忽然耳葢有待乎舟車而未始有待乎舟車者也今夫四家者流蘇似李黄似杜李蘇之詩子列子之御風也杜黄之詩靈均之乗桂舟駕玉車也無待神於詩者歟有待而未嘗有待者聖於詩者歟嗟乎離神與聖李蘇李蘇乎爾杜黄杜黄乎爾合神與聖李蘇不杜黄杜黄不李蘇乎然則詩可以易而言之哉秘閣脩撰給事程公以一世儒先厭直而帥江西以政新民以學賦政如春而燠如秋而肅葢二年如一日也迨暇則把酒賦詩以黼黻乎翼軫而金玊乎落霞秋水嘗試登滕王閣望西山俯章江問雙井今無恙乎因謂曰江西宗派圖吕居仁所譜而豫章自出也而是派之鼻祖雲仍其詩往往放逸非闕歟於是以謝幼槃之孫源所刻石本自山谷外凡二十有五家彚而刻之於學宫將以興發西山章江之秀激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江西人物之美鼓動騷人國風之盛移書諗予曰子江西人也乎序斯文者不在子其將焉在予三辭不獲則以所聞書之篇首云淳熙甲辰十月三日廬陵楊萬里序
  獨醒雜志序
  古者有亡書無亡言南人之言孔子取之夏諺之言晏子誦焉而孔子非南人晏子非夏人也南北異地夏周殊時而其言猶傳未必垂之䇿書也口傳焉而已矣故秦人之火能及漆簡而不能及伏生之口然則言與書孰堅乎哉雖然言則堅矣而言者有時亡也言者亡則言亦有時而不堅也書又可廢乎書存則人誦人誦則言存言存則書可亡而不亡矣書與言其交相存者歟廬陵浮雲居士曽達臣少則意於問學慨然有志於當世非素隠者也嘗與當世之士商畧古今平章前代之豪傑知光武不任功臣而知其有大事得論諫知武侯終身無成而知司馬仲達實非其對知鄧禹之師無敵而知其短於馭衆知孫權之兵不勤逺畧而知其度力之所能若夫以兵車為活城以紙鳶為本於兵器談者初笑之中折之卒服之古之人葢有生不用於時而沒則有傳於後夫豈必皆以功名之焯著哉一行之淑一言之臧而傳者多矣其不傳者亦不少矣豈有司之者歟抑有幸有不幸歟抑其後世之傳不傳亦如當時之用不用皆出於適然歟是未可知也若達臣之志而不用世可歎也既不用世豈遂不傳世歟達臣既沒吾得其書所謂獨醒雜志十巻於其子三聘葢人物之淑慝議論之與奪事功之成敗具載之無諛筆也下至謔浪之語細瑣之彚可喜可笑可駭可悲咸在焉是皆近世賢士大夫之言或州里故老之所傳也葢有予之所見聞者矣亦有予之所不知者矣以予所見聞者無不信知予之所不知者當無不信也後之覽者豈無取於此書乎淳熙乙巳十月十七日誠齋野客楊萬里序誠齋集巻八十
<集部,別集類,南宋建炎至德祐,誠齋集>



  欽定四庫全書
  誠齋集巻八十一
  宋 楊萬里 撰
  
  盧溪先生文集序
  紹興八年故資政殿學士胡公以言事忤時相黜又四年謫嶺表盧溪先生以詩送其行有癡兒不了公家事之句小人上飛語告之時相怒除名流夜郎時先生年七十矣於是先生詩名一日滿四海里之士愛先生者謂詩之禍從古昭昭也先生不戒又欣然犯之適以濟權臣之威成小人之名此先生之禍也亦先生之過也或曰先生何過哉先生言直而詩工耳言不直詩不工世無傳也世有傳矣不見媢於明必見媢於幽故庭草隨意之詩空梁燕泥之詩飛燕昭陽之詩不才多病之詩言非直也詩工而已耳詩工而非直猶且小者逐大者死況先生之詩工而言直耶先生何過哉濟權臣之威亦稔其惡先生成小人之名未若小人成先生之名先生何過哉未幾時相殂先生得歸又未幾今上踐阼初召除國子監簿再召除直敷文閣年餘九十耳目聰明賦詩作文不見老人摧頹之氣朝廷想聞其風采天下誦傳其詩禍先生者何知其非福先生乎嗟乎天人之理其紊也或勝之其定也或正之不觀其定而觀其紊則古之聖賢厄於小人者皆過也獨先生之過也乎先生王氏諱廷珪字民瞻登政和八年第調茶陵丞以上官不合棄官去隠居盧溪者五十年自號盧溪真逸少嘗見曹子方得詩法葢其詩自少陵出其文自昌黎出大要主於雄剛渾大云清江劉清之子澄評先生之文謂廬陵自六一之後惟先生可繼聞者韙焉先生之孫澹及曾孫徵及其門人劉江詮次先生之詩文凡若干巻將刻棗以傳而太守朱公子淵復刻其詩於郡澹屬某序之某嘗侍先生之杖屨聞先生之誨言者欲辭敢哉淳煕戊申九月晦日門人朝奉大夫新知筠州軍州事廬陵楊萬里序
  西溪先生和陶詩序
  余山墅逺城邑復不近墟市兼旬不識肉味日汲山泉煮湯餅儐以寒韲主以脫粟紛不及目囂不及耳余心裕如也偶九日至呼兒問有酒乎曰秫不登無所於釀余仰屋喟曰安得白衣人乎已而所親送至新醅余欣然又問有菊乎曰秋未涼菊亦末花余又喟曰既得隴復望蜀可乎因悠然獨酌取几上文書一編觀之乃予亡友西溪先生和陶詩也讀至九日閒居淵明云塵爵恥虚罍寒花徒自榮東坡和云鮮鮮霜菊艶溜溜糟牀聲西溪和云境靜人亦寂觴至壺自傾則又喟然曰四者難并之歎今古如一丘之貉也兒跽而請曰東坡西溪之和陶孰似余曰小兒何用强知許事淵明之詩春之蘭秋之菊松上之風澗下之水也東坡以烹龍庖鳯之手而飲木蘭之墜露餐秋菊之落英者也西溪操破琴鼓㫁絃以瀉松風澗水者也似與不似余不得而知也汝盍於淵乎問焉西溪之子偉及其猶子湘送此集謁予序之因書此語於篇首云西溪劉氏諱承弼字彦純嘗再與計偕報聞則歸隠於安福之西溪今諫大夫謝公諤嘗倡郡士百十人列其孝行節義於朝有詔旌表其門閭淳熙戊申九月晦日友人朝奉大夫新知筠州軍州事楊萬里序
  彭文蔚補注韓文序
  永明尉彭君文蔚與予同郡且同鄉舉自紹興癸酉一别至淳熙戊申七月二十五日忽觸熱騎一馬來訪予於南溪之上道舊故相勞苦外文蔚喟然曰四民精其業者三而已惟士獨否道徳之粹精義理之淵永姑未擊考也句讀之不分訓詁之不徹者麻竹如也因出其補注韓文八帖以示予上自先秦之古下迨漢晉之文史近至故老之口傳旁羅逺摭幽討明抉殆數十萬言於是韓子之詩文雅語奇字發擿呈露無餘秘矣如援順宗實録而知上李實書之有㫖據唐史本傳而知送鄭權序之有負至於城南聨句採月拗泓等語怪奇不可理曉者援證益白他難以悉數是有補於後學為不少也昔程子以羑里操為韓子得文王之心以軻死不得其傳為韓子見之識之之大此固讀韓文之大觀逺覽也而文蔚之注亦獨可廢乎學者以文蔚之注求程子之意而讀韓子之文韓子猶曰小得意則人小笑之大得意則人大笑之是後世終無韓子乎後世有韓子韓子之幸也後世無韓子韓子幸乎哉文蔚屬予序之因書其説文蔚尚有春秋指掌集義二書予恨未見也當再拜以請誠齋野客楊萬里序
  約齋南湖集序
  初予因里中屠徳璘談循王之曽孫約齋子有能詩聲余固心慕之然猶以為貴公子未敢即也既而訪陸務觀於西湖之上適約齋子在焉則深目顰蹙寒眉臞膝坐於一草堂之下而其意若在巖壑雲月之外者葢非貴公子也始恨識之之晩既而又從尤延之京仲逺過其所居曰桂隠者於是盡出其平生之詩葢詩癯又甚於其貌之癯也大抵祖黄陳自徐蘇而下不論也延之仲逺退而深嘉之余笑而不言二君曰子奚笑約齋子余曰彼其先王翼真主以再造王家大忠髙勲塞兩儀而貫三光為之子若孫者謂宜掉馬箠鳴孤劍畧中原以還於天子若夫面有敲推之容而吻秋蟲之聲與隂何郊島先登優入於飢凍窮愁之域此我輩寒士事也顧汲汲於此而於彼乎悠悠爾此余之所以笑約齋子也二君曰子之笑約齋子秖所以嘉約齋子歟余出守髙安約齋子寄其詩千餘篇曰南湖集且諗予序之乃書其説於篇首云約齋子張氏名鎡字功父淳熙己酉四月庚辰誠齋野客廬陵楊萬里序
  易外傳序
  易者何也易之為言變也易者聖人通變之書也何謂變葢陰陽太極之變也五行陰陽之變也人與萬物五行之變也萬事與人萬物之變也古初以迄於今萬事之變未己也其作也一得一失而其究也一治一亂聖人憂焉幽觀其變湛思其通而逆紬其圖易之所以作也易之為言變也故易者聖人通變之書也其窮理盡性其正心脩身其齊家治國其處顯傃窮其居常其遭變其參天地合鬼神萬事之變方來而變通之道先立變在彼道在此得其道者蚩可哲慝可淑眚可福危可安亂可治致身聖賢而躋世泰和猶反手也斯道何道也中正而已矣唯中為能中天下之不中唯正為能正天下之不正中正立而萬變通此二帝三王之治孔子顔孟之學也後世或以事物之變為不足以攖吾心舉而捐之於空虚者是亂天下者也不然以為不足以遁吾術挈而持之以權譎者是愈亂天下者也然則學者將欲通變於何求通曰道於何求道曰中於何求中曰正於何求正曰易於何求易曰心愚老矣嘗試與二三子講之二三子以為愚之言乎非也愚聞之先儒先儒聞諸三聖三聖聞諸天淳熙戊申八月二日廬陵楊萬里謹序
  誠齋江湖集序
  予少作有詩千餘篇至紹興壬午七月皆焚之大槩江西體也今所存曰江湖集者葢學后山及半山及唐人者也予嘗舉似舊詩數聨於友人尤延之如露窠蛛䘏緯風語燕懷春如立岸風大壯還舟燈小明如疎星煜煜沙貫日緑雲擾擾水舞苔坐忘日月三杯酒臥䕶江湖一釣船延之慨然曰焚之可惜予亦無甚悔也然焚之者無甚悔存之者亦未至於無悔延之曰詩何必一體哉此集存之亦奚悔焉舊所存五百八十首大兒長孺再得一百五十八首於是併録而序之云同郡之士永新張徳器屢求之不置因以寄之淳熙戊申九月晦日誠齋野客楊萬里序
  誠齋荆溪集序
  予之詩始學江西諸君子既又學后山五字律既又學半山老人七字絶句晩乃學絶句於唐人學之愈力作之愈寡嘗與林謙之屢嘆之謙之云擇之之精得之之難又欲作之之寡乎予謂曰詩人葢異病而同源也獨於予哉故自淳熙丁酉之春上暨壬午止有詩五百八十二首其寡葢如此其夏之官荆溪既抵官下閱訟牒理邦賦惟朱墨之為親詩意時日往來於予懷欲作未暇也戊戌三朝時節賜告少公事是日即作詩忽若有寤於是辭謝唐人及王陳江西諸君子皆不敢學而後欣如也試令兒輩操筆於予口占數首則瀏瀏焉無復前日之軋軋矣自此每過午吏散庭空即攜一便面步後園登古城採擷杞菊攀翻花竹萬象畢來獻予詩材葢麾之不去前者未讎而後者已迫渙然未覺作詩之難也葢詩人之病去體將有日矣方得時不惟未覺作詩之難亦未覺作州之難也明年二月晦代者至予合符而去試彚其藳凡十有四月而得詩四百九十二首予亦未敢出以示人也今年備官公府掾故人鍾君將之自淮水移書於予曰荆溪比易守前日作州如無州者今難十倍不啻子荆溪之詩未可以出歟予一笑抄以寄之云淳熙丁未四月三日廬陵楊萬里廷秀序
  誠齋西歸詩集序
  予假守毗陵更未盡三月移官廣東常平使者既上二千石印綬西歸過姑蘇謁石湖先生范公公首索予詩予謝曰詩在山林而人在城市是二者常巧於相違而喜於不相值某雖有所謂荆溪集者竊自薄陋不敢為公出也既還舍計在道及待次凡一年得詩僅二百首題曰西歸集録以寄公今復寄劉伯順與鍾仲山淳熙丁未六月十五日誠齋野客楊萬里序
  誠齋南海詩集序
  予生好為詩初好之既而厭之至紹興壬午予詩始變予乃喜既而又厭至乾道庚寅予詩又變至淳熙丁酉予詩又變是時假守毗陵後三年予落南初為常平使者復持憲節自庚子至壬寅有詩四百首如竹枝歌等篇每舉似友人尤延之延之必擊節以為有劉夢得之味予未敢信也潮陽劉渙伯順為清逺宰時嘗為予求所謂南海集四百首者至再見於中都伯順復請不懈乃克與之嗟乎予老矣未知繼今詩猶能變否延之嘗云予詩每變每進能變矣未知猶進否他日觀此集其羨也乎其亦厭也乎予詩自壬午至今凡二千一百餘首曰江湖集曰荆溪集曰西歸集曰南海集曰朝天集餘四集伯順尚欲之他日當續寄也丙午六月十八日誠齋野客楊萬里廷秀序
  誠齋朝天集序
  予游居寢食非詩無所與歸淳熙壬寅七月既嬰戚還家詩始輟至甲辰十月一日禫之徙月也大兒長孺請曰大人久不作詩今可作矣乎予蹙然曰三年不為禮禮必壞三年不為詩詩必頹善如爾之請也是日始擬作進士題後二十七日拜除召之命後十日就道入京道途僅僅得二十餘詩然自覺其干格不如意葢哀未忘故也既至中都就列冗職明年二月被朝旨為銓試考官與友人謝昌國倡和忽混混乎其來也至丁未六月十三日得故人劉伯順書送所刻南海集來且索近詩於是彚而次之得詩四百首名曰朝天集寄之云誠齋野客楊萬里序











  誠齋集巻八十一



  欽定四庫全書
  誠齋集巻八十二
  宋 楊萬里 撰
  
  誠齋江西道院集序
  某昔嵗四月上章丐補外任夀皇聖帝有㫖畀郡尋賜江西道院葢山水之窟宅詩人之淵林也既抵官下二百有八旬有四日今皇上詔令奉計詣北闕駿奔道途踰月乃至脩門道中得詩可百許首乃併取歸途及在郡時詩錄之凡二百有五十首析為三巻目曰江西道院集先是舟經釣臺地主故人陸務觀載酒相勞於江亭之上索誦近詩因舉兩度立朝今結局之句務觀大笑曰立朝結局此事未可料朝天集真結局矣因并書之自笑云淳煕己酉十月三日誠齋野客廬陵楊萬里序
  霍和卿當世急務序
  予淳熙甲辰十二月初識霍和卿於監察御史謝昌國之賔階稠人中未之奇也既同見昌國和卿先退昌國留瀹茶小語因曰適某客識之否有一書曰當世急務者嘗見之否予即借之以歸夜吹燈細讀之不覺起立曰此秦少游陳去非之亞匹也今世有此奇士而我獨不知非恨歟幸識其人又見其書未恨也予嘗見有居里而林於宅者既荒且孤又不幸有盜焉與之同是里不惟同是里又鄰是宅或惎居者曰盍垣焉盍門焉盍甲而衞焉或曰垣乎衞未若門乎衞之易也或曰門乎衞未若廡乎衞之力也且夫盜在吾里吾猶却之里之外盜迫吾鄰吾猶却之里而又以門易垣以廡易門乎而三言者乃爾為主人者將初者之從乎抑中者終者之從乎此不待仲尼子貢而後知其可不可也今也駸駸焉自里而鄰矣自鄰而垣自垣而門矣而為之計者日持中者終者之説而詆初者曰迂不殆於以家為戲乎哉和卿此書葢初者之計也孰有持是書獻之乎吾相而勿曰迂乎爾進之乎吾君而勿曰迂乎爾予猶有賀焉不然中者之説行矣乎未可知也終者之説行矣乎亦未可知也非予所敢賀也予既為之序又以告當世之君子於斯三言者宜亦審其擇也乎雖然不中者終者之從而從其初者其亦止於此乎哉曰其猶有焉家人之睦若睽也子弟之良若窳也甲者之競若羸也與其資之窶若裕也和卿之書慮之葢詳矣其亦止於此乎哉曰猶有焉和卿名篪京口人登隆興元年進士第自軍器監丞出知盱眙軍今在盱眙己酉十二月十二日廬陵楊萬里序
  誠齋朝天續集序
  余隨牒倦游登九疑探禹穴航南海望羅浮渡鰐溪葢太史公韓退之柳子厚蘇東坡之車轍馬跡予皆畧至其地觀余詩江湖嶺海之山川風物多在焉昔嵗自江西道院召歸冊府未㡬而有迎勞使客之命於是始得觀濤江歴淮楚盡江東西之奇觀於渡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子江二詩予大兒長孺舉似於范石湖尤梁溪二公間皆以予詩又變余亦不自知也既竣事歸報得詩凡三百五十餘首目之以朝天續集鄉友寓長沙劉繼先來索予近詩因以此集并江西道院集併舊朝天集遺之俾攜以示其兄炳先余詩自壬午至今凡十七集近三千首云紹熙元年四月九日誠齋野客楊萬里序
  誠齋江東集序
  紹熙庚戌十月予上章丐外䝉恩除江東副漕辭行諸公間參政胡公笑勞曰誠齋老子是行天不以其欠江東集耶予謝不敢當也既出脩門友人鞏豐追送予於舟次因舉似胡公語且自笑曰金陵六朝故國句未易著又經半山品題著句亦未易豐曰先生何畏焉鍾山吾師也石城大江豈欺我哉金陵之勝絶固也抑詩家未有勍者與有勍者則與半山並驅詩壇未知風月當落誰手先生何畏焉予復謝不敢當也既抵官下再見夏時因集在金陵及行部廣徳宣池徽歙饒信南康太平諸郡所作詩得五百首乃命曰江東集以寄劉炳先伯仲壬子五月二十五日誠齋野客楊萬里序
  羅氏一經集序
  本朝三舎養士之勝至宣政間極矣是時廬陵有鄉先生曰羅天文以詩學最髙學者争從之在庠序從之傾庠序在鄉里從之傾鄉里蓋來者必受受者必訓訓者必成也於束脩之間雖不却亦不責往往貧者從多於富者之從之也嘗薦名至京師聞敎而歸自是不復試有司建炎戊申其仲子上行始登第紹興丙戌其長孫全畧又登第後㡬年其孫維藩維翰同年又登第後㡬年其孫全材又登第後㡬年全徳又登科後㡬年其曽孫瀛又登第至於薦名者上達先生之長子也曰維申曰孚皆先生之孫也曰澥亦先生之曽孫也維申以特奏名得官上達之子瀛之父也自先生至瀛薦名登第皆以詩學猗歟盛哉予觀鄉里士大夫之家葢有儒其躬而農其子者矣葢有儒其躬儒其子而農其孫者矣如先生儒其躬又儒其子又儒其孫又儒其曽孫不亦鮮乎哉天下之事不積不精不傳不永如先生之家以詩學世相傳焉所謂積而精傳而永者歟里之士見其業儒之盛明經之専争求其以經義對有司之文而謁余序之因名以羅氏一經集予之於天文親也猶李漢之於昌黎云序其可辭紹興元年六月十日朝議大夫試祕書監兼實錄院檢討官楊萬里序
  千巖摘藁序
  士飽乎學而不療腹之飢肥乎徳而不救妻子之瘠兹謂貧列禦冦黔婁是也才經天下而一身之不達名垂後世而當時之不逢兹謂窮仲舒馮衍是也人孰無耦已則鰥居人孰無承已則哭子兹謂災子夏莊周是也吾身之可樂也非吾身之可樂也身安之可樂也一日不安則是身者吾之憂也豈惟吾之憂也抑亦吾之仇兹謂疾冉伯牛左丘明是也今使惡人之憎夫人也憎之矣不必窮之可也窮之矣不必貧之可也窮之矣又貧之矣不必災之可也窮之矣又貧之矣又災之矣不必疾之亦可矣有併舉其四不必者而集之於一身借曰其人之惡其忍憎夫人而厲之至此極乎人且不忍也天其忍乎吾友蕭東夫余初識之於零陵一語意合即襆被往其館與之對牀時天暑東夫詰朝欲蚤行五鼓東夫先起吹燈明滅搔首若有營者予亦起視之蓋東夫作詩一章以贈余别也予即和以答賦東夫喜曰吾定交如定婚吾與子各藏一紙自是别去各不相聞者十有六年淳熙丁酉余出守毗陵東夫丞龍川相遇於上饒之西郊一揖而别後二年余移廣東常平使者東夫官滿歸訪余於南溪之敝廬自是吾二人者不再見至今頃廣西提㸃刑獄嘗闕員丞相王公問余孰可余以東夫對丞相驚曰子亦知東夫乎吾深知之何俟子言子不知乎東夫病矣嘗使守峽州不能行葢東夫既不達又貧又疾又䘮其妻若子今惟一子與諸孫在耳此惡人之憎東夫者不忍舉前之所謂四不必者而集之東夫之一身者也天其忍乎人不忍而天忍焉忍其一復忍其三吾知天之必不然也必不然而然焉吾何以知其忍不忍然不然哉雖然東夫以蓋代之氣經世之才驚人之詩窒其二亨其一安知夫天之不私東夫乎専其私尤其忍東夫其忍乎余至金陵之一月呼中男次公而告之曰東夫可念亟遣騎以書𠉀之東夫答余書其辭充然自得其意怡然自樂寄書一編曰千巖摘藁屬予序之若未嘗窮且貧且災疾者予媿謂次公曰東夫甚樂而不憂余淺之為丈夫也余何足以知東夫哉余嘗論近世之詩人若范石湖之清新尤梁溪之平淡陸放翁之敷腴蕭千巖之工致皆予之所畏者云紹熙辛亥九月七日友生誠齋野客廬陵楊萬里謹序
  雪巢小集序
  雪巢小集天台林憲景思之詩也梁溪先生尤延之既序之矣景思復徵余序其後景思之詩似唐人信矣延之之論也然至如桃花飛後楊花飛楊花飛後無花飛天空霜無影等句超出詩人凖繩之外其遐不可追其卓不可跂矣使李太白在必一笑領此句也似唐人而已乎然延之深愛景思之才而憫其窮至謂豈發造化之祕而天惡此耶又謂富貴者人之所可得而才者天之所甚靳既取所甚靳則不兼其所可得又謂才者致窮之具人何用得此而天亦何用靳此有未易以理曉者予嘗摘此語以唁景思曰子何必以才而致窮耶子何必發天之所祕而逢天之所怒耶子何必争天之所靳而不即人之所可得者耶景思笑曰子不見唐人孟郊賈島乎郊島之窮才之所致固也然同時之士如王涯賈餗豈不富且貴哉當郊島以飢死寒死涯餗未必不憐之也及甘露之禍涯餗雖欲如郊島之飢死寒死不可得也使郊島見涯餗之禍涯餗憐郊島乎郊島憐涯餗乎未可知也子不見本朝黄秦乎魯直貶死宜州少游貶死藤州而蔡京王黼相繼為宰相貴震天下當黄秦之死王蔡必幸其死及王蔡之誅黄秦不見其誅亦必不幸之也然黄秦不幸王蔡之誅而天下萬世幸之王蔡幸黄秦之死而天下萬世惜之然則黄秦之貧賤王蔡之富貴其究何如也且彼四子之富貴其得者㡬何而今視之不啻如糞土而此四子之貧賤所得者如此今與日月争光可也然則孰可願孰不可願乎亦未可知也今吾不才豈敢擬郊島黄秦而吾之窮有甚於郊島黄秦吾何幸得與郊島黄秦同其窮而不與涯餗王蔡同其達而子為我願之乎且吾與詩人同争夫天之所靳是天之横民同犯天之所惡是又天之横民也治横民宜以横政既與詩人同為横民又欲不與詩人同受横政可乎余賀之曰子既無遺力以取所靳無懼心以犯所惡無怨言以安所致然則延之為君惜延之為過也余舉延之語以唁君亦過也然君心欲専享詩人所謂才之所致者而不顧不悔以不辭造物之横政亦過也子盍持此語再見延之為余問之
  順寧文集序
  余紹興己卯之冬負丞永之零陵則聞有大夫士為永之決曹掾以與太守争議獄而棄官去者曰劉子駒余固起敬恨未識也偶張敬夫談問及子駒敬夫曰子駒之去無所於歸亦無所於食則之其先人之墓次而廬焉嘗有帥桂林者是時秦太師之勢震天下帥其客也一日因見賔贊寓公集府廷則大唱曰某日之夜去城一舎所其驛曰秦城者有光屬天某願與諸君賦將以聞焉坐皆曰唯唯不賦者二人曰李成叔其一則子駒也余益起敬敬夫曰子駒行且來此未㡬果來魏國忠獻張公時尚居館士於此也余於是初識子駒曕其容寂如也聴其言藹如也初若不可親而久若不可離其殖學原委茫乎有所不可窮而其論事根據確乎有所不可易余猶記其一二如謂渡江以來立法端有至當者若大比試藝之日天下郡國同以仲秋之望是已使立法皆然豈不簡而易守余每思斯言每懐斯人也子駒沒後十有三年余官於金陵子駒之猶子无玷遺予書曰伯父有文二十巻文目曰順寧集湘中學者欲屬士人劉光祖刻棗以相傳矣而未有題號其指義者伯父之交游盡矣惟君在耳君其毋遜余得其文集且披且吟則見其文之似其容其味之似其言也仲尼所謂有徳者必有言其子駒之謂乎子駒名芮河間人忠肅丞相之曽孫讀易先生之孫其學葢得之孫奇父尹和靖終官刑部員外郎湖南提㸃刑獄卒年七十有一大抵子駒長於嗜古而短於諧今工於料事而拙於售世遇合之詘而幽獨之伸流靡之憎而强毅之悦故其事落落而其心優優云
  唐李推官披沙集序
  予生平百無所好而獨好文詞如好好色也至於好詩又好文詞中之尤者也至於好晉唐人之詩又好詩中之尤者也予於天下士大夫家傳唐人詩數百家多至千百萹自謂三百年間奇珍詭寳畧無遺矣晩識李兼孟達於金陵出唐人詩一編乃其八世祖推官公披沙集也如見後却無語别來長獨愁如危城三面水古樹一邊春如月明千嶠雪灘急五更風如烟殘偏有焰雪甚却無聲如春雨有五色洒來花旋成如雪蔵山色晴還媚風約溪聲靜又囘如未醉已知醒後憶欲開先為落時愁葢征人凄苦之情孤愁窈𦕈之聲騷客婉約之靈風物榮悴之景所謂周禮盡在魯矣讀之使人發融冶之驩於荒寒無聊之中動慘戚之感於談笑方懌之初國風之遺音江左之異曲其果絃絶而不可煎膠歟然則謂唐人自李杜之後有不能詩之士者是曹丕火浣之論也謂詩至晩唐有不工之作者是桓靈寳哀梨之論也或曰推官之言子能辨之子之言將使誰辨之曰嗟乎後世有曹丕靈寳推官公無知己矣予則有憂矣不然推官公其已矣予何憂哉推官諱咸用唐末人也孟達請予序之後二年乃能書以寄之孟達亦能詩殊有推官公句法云紹熙四年十一月既望誠齋野客楊萬里序
  通鑑韻語序
  司馬文正公資治通鑑之書學者讀之孰不有席巻篇帙包舉事辭囊括百代并呑千載之心然其涯也浩則其記覽也艱其緒也紛則其誦數也苦此學者通病也臨川黄君日新齊賢陟彼藥山瞻彼令芳既擷而擔之復導而淅之既磑而屏之復糅而劑之舉二百九十四巻之書一千三百六十四年之事而納之於四言之詩目曰通鑑韻語既成以書走六百里緘其副寄予且介艮齋先生之書求予序之予曰是書不出而傳學者是書茍出而傳學者可以咏可以絃可以欣可以慨昔也病記覽之艱今則艱者夷昔也病誦數之苦今則苦者懌然則齊賢三十年成之之勞學者一日享之之逸也齊賢無負於學者矣紹興癸酉十二月二十四日誠齋野客廬陵楊萬里序
  誠齋集巻八十二



  欽定四庫全書
  誠齋集卷八十三
  宋 楊萬里 撰
  
  石湖先生大資叅政范公文集序
  子疇昔之晨與客坐堂上遥見一健步黄衣負一笈至庭下呼而諏其奚自曰自叅政公范氏也發其笈公之文集在焉索其書讀之則公之子莘叩頭請曰莘不天不自霣越而先公一夕奄忽棄其孤莘欲死而不敢者先公付託之重任在方先公之疾而未病也日夜手編其詩文數年成集凡若干巻逮將易簀執莘手而授之且曰吾集惟江西楊誠齋與吾好且我知㣲斯人疇可以囑斯事小子識之若莘則何敢請而先公之治命不敢墜惟先生哀而諾之予執書抱遺編而泣萬里與公同年進士也公先進至為朝廷大臣與天子論道發政坐廟堂進退百官而萬里環堵荒寒之士也何敢與公友公不我薄陋而辱友之萬里不敢拒公亦不敢以執政事公也今忍死丁寧之託其敢辭初公以文學材氣受知夀皇自致大用至杖漢節使强鄰即其庭伏穹廬不肯且袖出私書切責之君臣大驚有自階闥之嬖竊樞臣之位者其勢方震赫公沮之竟不奉詔而去其所立又有不凡者矣若夫劌心於山林風月之塲雕龍於言語文章之圃此我輩羈窮酸寒無聊不平之音也公何必能此哉古語曰争名者必於朝争利者必於市二人者使之以此易彼二人者其肯乎哉非不肯也不願也亦各樂其樂也詩人文士挾其所樂足以敵王公大人之所樂也不啻也猶將愈之故王公大人無以敖夫士而士亦無所折於王公大人今日乃自屏其所可樂而復力争夫士之所甚樂所謂不虞君之涉吾地者其不多取乎然公之詩文非能工也不能不工耳風神英邁意氣傾倒拔新領異之談登峯造極之理蕭然如晉宋間人物他人戛戛吃吃而不能出諸口者公⿰呻噫欠之間猝然談笑而道之則其詩文之工豈十日一水五日一石之謂也哉甚矣文之難也長於臺閣之體者或短於山林之味諧於時世之嗜者或離於古雅之風牋奏與記序異曲五七與百千不同調非文之難兼之者難也至於公訓誥具西漢之爾雅賦萹有杜牧之刻深騷辭得楚人之幽婉序山水則柳子厚傳任俠則太史遷至於大篇決流短章斂芒縟而不釀縮而不窘清新嫵麗奄有鮑謝奔逸雋偉窮追太白求其隻字之陳陳一唱之嗚嗚而不可得也今四海之内詩人不過三四而公皆過之無不及者予於詩豈敢以千里畏人者而於公獨斂衽焉於是文士詩人之難者易偏者兼矣其不盛矣乎嘻人琴今俱亡矣廣陵散今此聲遂絶矣惠子不生莊子不死復何道哉公之别墅曰石湖山水之盛東南絶境也昔夀皇嘗為書兩大字以揭之號石湖居士云公諱成大字至能世為姑蘇人其世次言行職官則有少保大觀文大丞相益國周公之銘詩在紹熙五年六月十一日誠齋野客廬陵楊萬里謹序
  羅允中尚書集説序
  六經易之外惟書最古而其事最明其辭最直其道最易行也然自伏生以放於今學者每病乎通之難者何也訓詁家者流曰象必有類義必有比不釋其象其類某肖也不解其義其比某若也其學能使人由類以釋象由比以解義及膠者為之若問津焉取信於告者之咮而不取至於行者之趾不迷焉則窮焉義理家者流曰訓詁糟粕也義理精醇也守訓詁忘義理是謂守糟粕而忘精醇也其學能使人自流而泝源及躗者為之至指秫稻為糟粕而水泉精醇廢秫而飲泉以求㫖酒之味可乎師𫝊家者流曰梓必般奕必秋而况經乎其學能使人不以今薄古不以已廢人及蚩者為之如得曹野葛張老食堇之方祕而蔵之他日遇疾出而試之有不殺人者乎心㑹家者流曰道欲自得其有承者雖盡善猶非自得而況未必盡善乎其學能使人見獨而超詣及鑿者為之如幻人之吐火可曜不可以燎也今有人合是四家者流而一之為訓詁而不膠為義理而不躗為師承而不蚩為心㑹而不鑿去四家者之短而集四家者之長使學者兼四家者之善而愈四家者之病其惟吾友羅惟一允中尚書集説之書乎尚書集説者集諸家之説也自孔氏疏義而下八九家與焉大抵存其大槩而通其精㣲去其牴牾而合其通達至於文義自相矛盾者則又出已見以補其缺易其説以達其意如論正錯之説謂賦之有九等者以九州相推比言也賦之有錯者以四州相推比言也如論三江之説謂天下之物皆五行也五行一隂一陽也隂陽散於五行五行散於萬物其本一也其本既一其流豈有不合哉如論伊尹放太甲之説謂伊尹初未嘗放其君曰放者使君居憂於外古有是禮以明天下之大法也葢太甲之縦欲敗度女子小人導之也居憂於桐女子小人不得以熒惑之矣三年䘮畢則奉之以歸故夫子序書不曰思庸復歸於亳而曰復歸於亳思庸如論有一於此未或不亡之説謂譬之一身五臟六腑其一受病則五六相傳五六皆傳則死一心之病亦猶是焉愛身者不可以一臟之病為未必死而不懼愛國者不可以一事之失為未必亡而不憂此説予尤愛之可以為有國者之上藥已是皆先儒所未有之説而允中之所自得者也允中自敘謂去古雖逺前聖賢雖不可作而受中秉彞根於心者不可泯也惟一豈敢多遜哉士友皆謂其言信而非矜云年月日誠齋野客楊萬里廷秀序
  送郭才舉序
  人之聰明有不用無不達也不用而不達咎在不用用而不達咎在不精用而精精而達物何堅而不攻理何幽而不窮哉今夫日星行於天漏刻製於人製者有限而行者無窮也而精於數者乃能以吾有限之器而推夫無窮之行然則天亦不能逃於人乎哉吾友郭克明之子才舉家書生也以賣文授徒為生産作業今乃得耿中丞張平子之學製一器於此而盡天行於彼使夫二曜五緯二十八經崑崙磅礴於三十萬里之間其行也止也常也變也皆不遁吾盈虚之器是何從而來哉曰古人之法也然古人之法常存而古人之意不傳何也豈非吾之聰明有用有不用有精有不精故耶才舉所謂用其聰明而精者也然則以吾之聰明而用以求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之學而曰有不達者可乎然彼之學宜難而易此之學宜易而難何也予於是乎有感慶元丁巳二月既望誠齋野客楊萬里序
  杜必簡詩集序
  吾州户曹掾趙君彦法以公事行縣因訪予於南溪之上贈予七言古詩一篇命意髙秀下語有氣力予驚異焉則勞之曰豫章代出詩人今君家進賢山谷江西之派今有人矣吉州司户官雖小曽屈詩人杜審言予於趙君亦云君曰寒㕔有此詩人而無其集非闕典歟近已旁搜逺摭得其詩四十二首將棗印以傳諸好詩者且以為寒㕔之寳玉大弓願得先生一言以伸其説予謝曰逢澄江而不敢詠者詩人畏謝功曹也予於必簡獨無畏乎必簡先賢予後學一也唐人詩國朝諸公尚宗之況予乎二也必簡之師其競已甚又有少陵以為之孫遂建大將旗鼓以出獨主百世詩人之夏盟無是孫有是祖予猶畏之況逢是祖挾其孫乎三也鳥無世鳯獸無種麟王仲任自以其言為至矣然山谷之父少陵之祖可曰無種哉今觀必簡之詩若牽風紫蔓長即水荇牽風翠帶長之句也若鸛子曵童衣即山鳥怪童衣之句也若雲隂送晚雷即雷聲忽送千峯雨之句也若風光新柳報宴賞落花催即星霜𤣥鳥變身世白駒催之句也予不知祖孫之相似其有意乎抑亦偶然乎至於往來花不發新舊雪仍殘如日氣殘虹影如愁思看春不當春明年春色倍還人如飛花攪獨愁皆佳句也三世之久莫與京也宜哉然則仲任之言未必然也然必簡之後有子美而子美之後宗文宗武皆無聞焉則仲任之言夫豈不然矣乎趙君其為我商略焉慶元乙卯熟食日誠齋野客楊萬里序
  定齋居士孫正之文集序
  大江之南郡國以多士名者莫廬陵若也每大比興能士之羣試於有司者至於盈數葢有過之無不及也故以儒名家而世業者尤多其間如廬陵印岡之羅吉水蘭溪之曽龍泉之孫又世於儒之尤者也至於邇年収科相望者羅氏七人曽氏四人而孫氏三人孫氏視二氏若加少然二氏者或散而羣從至於同産三人相繼収科者惟羅氏之仲謀仲謨仲憲及孫氏之從之正之㑹之而已此又盛之尤者矣然又盛者羅氏之一人今為二千石曽氏一人為二千石一人今為右史而孫氏則一人為二千石一人為天官小宰豈不又盛矣哉孫氏三人以文行相髙以聲名相摩將皆光顯矣而正之獨不幸蚤世豈不甚痛矣哉始予與從之尊公立誼大夫同薦見於鄉既又與從之同薦相識最早晚乃識正之於中都是時嵗在辛卯正之來詣太常奏名試集英殿下考官國子監司業林謙之得其所對制䇿驚曰此王符潛夫崔寔政論之作也將寘之異等而其中用魏鄭公名遂不果然林公見予每屢歎不一歎也正之自是名滿中都朝士以不識為恨正之既與予别學日益進文日益奇名日益著其文雅而肆工而不琱多至百千言寡至數語皆切於理不迂於事適於用不惟其辭讀之沛然若決九川距四海有不可禦之勢徐而察之無一辭半語越凖繩踰律令者此集是已淳熙戊申予與從之同在三館初得之既喜其文復悲其人不幸而未有逢也未有逢可也未有逢少假之年猶不可歟既無逢於人復無逢於天予是以重悲之後之覽斯文者必有與予同其悲者矣必有悲之甚於予者矣雖然同歸於盡物之究也使正之富貴夀考得志於一世其究不歸於盡哉彼皆歸於盡此獨有不盡者予又何悲焉正之名逢年正之其字也享年四十五終官從政郎南安軍上猶縣令自號定齋居士云慶元乙卯十二月朔誠齋野客楊萬里序
  眉山任公小醜集序
  紹興丙子我髙宗皇帝厲精更化載震乾剛有赫黎民攬福威四闢言路廩廩乎慶厯元祐之未逺也而士習壞隤噤莫先發眉山任公來自遐方厯抵諸公移書執法詭以死義其言劘切痛心刮骨見者朗誦聞者逓吿傳之紙貴於是任公之名一日滿四海天下之士識與不識皆想見其風采予時為贑之掾曹既恨不得端拜其人而師尊之又恨當時未有用之以咸唐虞而登禹湯後三十年予為丞相府長史而公之子今新安使君寺丞清叟時為長掌故一見傾豁定交首問公無恙則已即世久矣問公終官何曹則内不過奉常簿正攝尚書𭅺外不過祥刑使者而已問公之文集則網羅放失詮次未就也葢予之昔恨未有以釋之而反増益之也予與寺丞公别又十年今三月七日寺丞公自新安不逺二千里走兩騎以書抵予曰執事嘗問先集今已編就矣執事既愛敬先君歎恨不置愛其父及其子愛其人及其文今以一編寄執事執事愛之執事不序之可不可也予再拜而三讀之蓋其五七䆳於追古其四六閎於騁步其千百長於論事大抵其文孤峭而有風稜雄健而有英骨忠概而有毅氣葢將與有唐之貞元元和本朝之慶厯元祐諸公競轡而先路非近世陳陳相因累累隨行之作也或謂以公之賢且文而不遇惜也有三病焉其賦性病太剛其立朝病太直作文病太奇是公之三病也然此三病者他人病其一猶足以髙一時而名後世況於三乎公今病其三坐此以不遇固也然使公於斯三病者去其一而其名滅去其二而其徳衰去其三而其傳冺則是去三病而得三病也公諱盡言字元受忠敏公諱伯雨之孫待制公諱象先之子至清叟家學不替今四世云慶元庚申誠齋野客楊萬里序
  三山陳先生樂書序
  宋自藝祖基命順應天人太宗御統清一文軌真宗懿文倬彼雲漢仁宗深仁天地大徳英宗廣淵克肖四聖至於神宗厲精天綱發憤王道丕釐制作緝熙百度集五朝之大成出百王而孤雄聲名文物煥乎有章相如所謂五三六經之傳揚雄所謂泰和在唐虞成周不在我宋熙豐之隆其將焉在於是太常博士臣陳祥道上體聖意作為禮書一百有五十巻其弟太學博士臣暘作為樂書二百巻然未就也至哲宗時祥道以禮書獻至徽宗時暘以樂書獻中更多難二書見之者鮮焉今年二月丙子朝奉大夫  以書抵萬里曰岐學殖荒落稽古剌經則岐豈敢然幼師先君樞宻嘗因請業而問焉曰士奚若而成於樂先君曰聖門之學驟而語未可也抑從先儒而問津焉則有鄉先生陳公晉之樂書在小子志之岐自是求其書老而後得舒鼎昭兆不足為古瓘斚紀甗不足為珍然不敢私也是用刻棗與學者公之願執事發揮而潤色之以詮次於先生序萹之左方俾學者有稽焉萬里發書披編而三讀之葢逺自唐虞三代近逮漢唐本朝上自六經下逮子史百氏内自王制外逮戎索網羅放失貫綜繁悉於鄭而一之雅引今而復之古使人味其論玩其圖忽乎先王金鐘天球之音鏘如於左右也粲乎前代鷺羽玉戚之容躍如於前後也後有作者不必求之於野證之於杞宋而損益可知焉讀之至女樂之萹曰女樂之為禍大矣齊人遺魯孔子行秦人遺戎由余去晉出宋褘常疾愈虞受二八邦政亂則執而歎曰鑠哉言乎其有國者膏肓而醫國者之玉醴丹砂乎斯人也不有斯疾也上也斯人也有斯疾也而服斯藥也次也斯人也有斯疾也而吐斯藥也又次矣慶元甲申具位楊萬里謹序
  澹庵先生文集序
  故澹庵先生資政殿學士忠簡胡公中興人物未能或之雙也紹興戊午髙宗皇帝以顯仁皇太后駕未返不得已將以大事小屈尊和戎先生上書力争至乞斬宰相在廷大驚金人聞之募其書千金三日得之君臣奪氣知中國有人奉皇太后以歸自是北騎不南者二十年昔魯仲連不肯帝秦秦軍聞之為却五十里後人疑之以為説士之夸辭以今揆古古為夸矣以今觀今今亦夸乎信所見疑所聞古今一也吾宋之安强不以百萬之師而以先生之一書後之人聞之者烏知其不若今之人聞仲連之事者乎亦以為夸未可知也若今之人親見先生之事則誰以為夸者今事之夸與否可信與否不較也使後之人無所疑於古之人者先生歟今不信古古奚病焉後不信今必當有時而無不信矣逢其時思其人嗚呼先生之功其逺矣哉先生之功其逺矣哉先生之文肖其為人其議論閎以逺其記序古以馴其代言典而實其書事約而悉其為詩葢自詆斥時宰謫寘嶺海愁狖酸骨飢蛟血牙風呻雨喟濤譎波詭有非人間世之所堪耐者宜芥於心而反昌其詩視李杜夜郎夔子之音益加恢奇云至於騷辭涵茫嶄崒鉥劌刻屈抉天之幽洩神之祕枯臞而不瘁恫愀而不懟自宋玉而下不論也靈均以來一人而已夫是數者得其一猶足以行於今而傳於後而況萃其百者乎何其盛也何其盛也先生既沒後二十年其子澥與其族子渙族孫柲裒輯先生之詩文七十巻目曰澹庵文集欲刻板以傳貧未能也之官中都舟過池陽太守蔡侯必勝相見因問家集慨然請其書刻之命郡文學周南董振之學錄何巨源校讐之未就而蔡侯移守山陽雷侯孝友顔侯棫踵成之嗟乎先生功被於中國名振於外裔文範於學者學者得其片言半簡猶寳之師之求見其書之全何可得也今三侯獨能刻而傳之以幸學者夫先生此集為之百年而始成使學者得之今乃一日而盡見三侯之用心可不謂賢矣哉而蔡侯首發其端可不謂尤賢矣哉萬里嘗學於先生者先生之言曰道六經而文未必六經者有之矣道不六經而文必六經者無之先生之文其所自出葢淵矣乎而萬里何足以知之先生廬陵人諱銓字邦衡澹庵其自號也若其世繫厯官行事則丞相益國周公書於神道碑矣慶元己未八月二十八日門人通議大夫寳文閣待制致仕楊萬里序
  龍湖遺藳序
  予嘗觀本朝登科記自建隆以放於今日其中甲科在前列十數人者其不至於公卿者不加多也姑無望其至於公卿也其不至於臺閣也其不至於部刺史二千石者又不加多也不以其遴之艱故揠之岐歟吾友衡陽段昌世字秀成以達學儒先起草萊奉淳熙乙未大對有卓詭切至以忠言當聖心者擢第在甲科之四不寧惟十人之前而已不曰遴之之艱歟然同年生其前乎秀成二三人者或持鈞樞或掌絲綸而秀成獨不幸蚤世終官於水衡都官而止耳哀哉秀成天之生斯人也其無意耶而才且賢謂無意不可也其有意耶而不位且不年謂有意不可也豈其前之不可者天而後之不可者非天耶抑前之不可者非天而後之不可者皆天或皆非天耶哀哉秀成哀哉秀成秀成既沒其子光朝詮次其詩文得十四巻曰龍湖遺藳予嘗與秀成同朝且同官又嘗唱和詩巻其詩清婉而其文清潤讀集見其人了了在目中也而其亡久矣其人亡其文存其人豈亡也未可輟巻而永慨也夫慶元戊午十月晦誠齋野客楊萬里序
  存齋覽古詩㫁序
  或問士孰難曰静難有人乎曰有誰歟曰括蒼何公徳器何由知其静曰予嘗與公同朝嘗詳觀而宻察之矣他人有心我欲知之焉攸知之葢其發在意其達在色其著在辭有弗干干之意必忤有弗違違之色必改有弗競競之辭必拂欲揜之能乎弗能也若何公者求其斯三者而不見其一也非静者歟或曰異乎吾所聞矣吾聞何公干之無忤意而意有威於五兵違之無改色而色有凜於秋霜競之無拂辭而辭有厲於烈風何公亦有動矣静者然乎哉予固心疑之而未有以釋之今年九月公之子淦江宰子穎以公所著之書覽古詩斷者遺予且命予序之予披而讀之蓋上自三代下訖五季其間天下國家之大事君臣父子之大義其治亂其得失其淑慝其正邪其焯然者公以一弗以議為也有至善晦於裏而不白於其表大惡伏於隠而莫覿於其顯當時後世不可得而知者公皆擿之於䇿書之外暴之於天日之下揭之市朝而公之以衮斧予驚且嘆曰予之知公淺之為知矣或者之言信矣雖然或者之言則信而或者之知公抑又淺於予也夫斷古之書非静者作之莫能也静故明明故決明則不惑決則不遷是書也其在六經其深於春秋者耶其静之至者耶因書其説以答子頴徳器諱侑存齋其自號也子穎名洪其賢有父風云慶元己未十一月三日誠齋野客楊萬里序誠齋集巻八十三



  欽定四庫全書
  誠齋集巻八十四
  宋 楊萬里 撰
  
  陳簽判思賢録序
  吾友開州使君上蔡陳侯師宋之子元勲好古而尚徳初尉吉之永豐屬因王事按行田里道出六一先生之父崇公之墓次慨想先賢進拜設奠退而周視其阡門牆壊隤憫而葺之謝公尚書嘉之為記其役元勲於是作思賢録之書既又為舂陵從事繼崇公所居之官宅崇公所宅之館又作堂繪其像而祠焉於是又作思賢續録之書秩滿來歸宜春以二書寄予曰元勲官二郡皆故有崇公之遺蹟尊其德懐其人竊有慕用之志焉二書所以見元勲之志也願從先生乞一言以發揚元勲之志予復之曰善如子之志也善如子之志也抑詩不云乎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仲尼不云乎見賢思齊焉夫景行而不行則如勿景見賢而不思齊則如勿見子其懋之嘉泰元年四月初吉誠齋野客楊萬里敬書
  送侯子雲序
  古者醫不世不服其藥盖不久不精不積不神也宜春侯氏以醫名家蓋十世不啻矣至於世昭駐伯又精且神者客有竒疾衆醫環而睨之莫敢措手或莫能名其為何恙世昭一視之探嚢發藥應手而愈故三十年間名震於大江之西不幸世昭死矣又幸而其子子雲盡得其枕中肘後至精至神之傳世昭未死也然吾猶有贈焉子雲勉乎哉吾願子三勿視而二視者也勿眩乎疾者之貴賤也勿貳乎招者之貧富也勿芥乎酬者之豐約也顧吾之技盡不盡耳吾技吾盡而療不功有之乎無也顧吾之療功不功耳吾療吾功而名不彰有之乎無也以子之技而佐之以吾五者之説後數年有宜春之良醫名震於大江之西復如世昭者必吾子雲也夫子雲勉乎哉嘉泰元年六月未望誠齋野客楊萬里序
  頥庵詩集序
  夫詩何為者也尚其詞而已矣曰善詩者去詞然則尚其意而已矣曰善詩者去意然則去詞去意則詩安在乎曰去詞去意而詩有在矣然則詩果焉在曰嘗食夫飴與荼乎人孰不飴之嗜也初而甘卒而酸至於荼也人病其苦也然苦未既而不勝其甘詩亦如是而已矣昔者暴公譛蘇公而蘇公刺之今求其詩無刺之之詞亦不見刺之之意也乃曰二人從行誰為此禍使暴公聞之未嘗指我也然非我其誰哉外不敢怒而其中媿死矣三百萹之後此味絶矣惟晩唐諸子差近之寄邉衣曰寄到玉闗應萬里戍人猶在玉闗西弔古戰塲曰可憐無定河邉骨猶是春閨夢裏人折楊桞曰羌笛何須怨楊桞春光不度玉門關三百篇之遺味黯然猶存也近世惟半山老人得之予不足以知之予敢言之哉今四明劉叔向寄其父頥菴居士之詩藁命予為之叙放翁陸務觀既摘其佳句序之矣予尚何言哉偶披巻讀至云寂寞黄昏愁弔影雲𥦗怕上短檠燈又獨與梅花共過冬淡月故移踈影去又睡魔正與詩魔戰𥦗外一聲婆餅焦又早行云鷄犬未鳴潮半落草蟲聲在豆花村使晩唐諸子與半山老人見之當一笑曰君處北海吾處南海不虞君之涉吾地也何故居士名應時字良佐嘉泰元年六月戊戍誠齋野客楊萬里序
  澈溪居士文集後序
  鄉先生澈溪居士者彭其姓醇其諱道原其字也方其壮也以文明䇿上第及其晩也以治具最三郡及其老也終官朝奉大夫年未七十懸車以示子孫雖曰未逹亦可以為逹矣或曰以道原之賢且文而老於州縣不宏其施卒以廢錮不究其鶱非董子所賦仕不遇者歟予曰不然君子之仕有在我者有不在我者賢不肖我也遇不遇非我也惟其非我故有粹乎遇者伊吕是也有粹乎不遇者孔子顔冉是也駁乎遇不遇之間者孟子是也若道原者豈粹乎不遇者也其亦駁乎遇不遇之間者耶然道原之不遇者加少未若遇者之加多也道原奚而不遇哉且夫三百有九人之籍奚病也病不籍耳後之人慕用其選葢有欲與焉而恨不可得者故至今謂之仙籍而道原以上書北闕而得之非遇乎昔揚子雲作法言蜀之富人載錢五十萬求書名其間而子雲不與彼仲元鄭子真者山林野人耳不持一錢不求一字而子雲與之二子之事後世無傳焉而其名至今與日月爭光者以子雲也東坡非吾宋之子雲乎彭賀州之啓其亦有求而不與者乎道原不求而與之非遇乎抑又聞之雖有南威之容匪蹇修不妍雖有太冲之賦非士安不傳道原之文與詩質而珍槁而滋寥乎朱絃之音泊乎𤣥酒之味今猶昔也昔無傳而今有傳非得名世之士丞相益國周公序之之故耶前之稱惟其賢後之稱惟其文曰賢曰文乃玉乃金誰敢改諸者非遇乎道原奚而不遇哉道原之族孫汝翼夢弼擕澈溪文集以示予敬書其後嘉泰元年六月庚子通議大夫寳文閣待制致仕楊萬里序
  周子益訓䝉省題詩序
  唐人未有不能詩者能之矣亦未有不工者至李杜極矣後有作者蔑以加矣而晩唐諸子雖乏二子之雄渾然好色而不淫怨誹而不亂猶有國風小雅之遺音無他專門以詩賦取士而已詩又其專門者也故夫人而能工之也自日五色之題一變而為天地為鑪再變而為堯舜性仁於是始無賦矣自春草碧色之題一變而為四夷來王再變而為為政以徳於是始無詩矣非無詩也無題也吾倩陳履常示予以其友周子益訓䝉之編屬聨切而不束詞氣肆而不蕩婉而壮麗而不浮駸駸乎晩唐之味葢以詩人之情性而寓之舉子之刀尺者歟至信符之一題獨非古題而詩句亦不為題所掣可謂難矣葢一嘗試為我賦為政以徳之題乎惟蟻封乃見子王子之馭嘉泰辛酉九月誠齋野客楊萬里序
  應齋雜著序
  淳熈季年海内英傑森布表著文儒玉映武衛電燿廷集孔鸞陛列牙爪雖師師瑞虞濟濟華周無所與遜孝宗皇帝一日御埀拱殿顧見廷臣天顔怡愉因問左右宗子在廷者為誰凡若干人皆謹對曰無之帝蹇然喟曰堯明俊徳首乎九族周封八百同姓孔庶今吾聖子神孫枝葉扶疎俊乂無寡獨無一武誕寘左右是謂靈囿無麟太液無鵠也可乎即詔邇臣各舉屬籍之良者二人居亡㡬何舒戭奮堪間平政駿茹㧞鷺振大者台斗小猶郎吏而應齋居士趙无咎是時方高卧南州狎東湖之鷗㺯西山之雲逺追徐孺近訪山谷賦詩把酒與一世相忘訖不求諸公之舉而諸公亦無求无咎者君子至今恨之或曰其諸旡咎之才之未卓歟曰无咎才固先人文亦不後人也然則諸公不求而薦之何也曰才者憎之媒也文者忌之胎也漢之董賈唐之李杜非不才無文之坐也才與文之坐也四子且然无咎可以無憾矣予自乾道辛夘在朝列時无咎為蘇州别駕已聞其名後十八年予再補外過豫章始識之至其家見門巷蕭然槐栁蔚然知為幽人高士之廬也而其人老矣无咎既沒其子汝謩來為太和宰一再訪予於南溪之上出无咎詩文一編目曰應齋雜著求予序之其文大抵平淡夷易不為追琢不立崖險要歸於適用而非窽非浮也至其詩皆感物而發觸興而作使古今百家萬象景物皆不能役於我嗚呼无咎生無遇也沒而詩文可傳未為無遇也无咎可以無憾矣諱善括嘗知鄂州終官朝請大夫撥煩决疑所至名跡焯焯云嘉泰壬戍仲夏既望誠齋野客廬陵楊萬里序
  曾无媿南北邉籌後序
  蘭溪曾无媿閉門下帷三十年鑽敗素琱俊語對占義以應明有司之求亦既䝉有司薦之詣太常矣無遇而歸人皆知其為進士也予曰是淺之為知曾子者也所謂知我如此不㡬於罵者歟或曰何如斯可謂知曾子矣曰吾嘗見其南北邉籌之書矣其於秦漢三國二晉宋齊梁陳魏周隋氏之史若木蠧蟻不穴不止若燭炳幽不覿不休其君臣之良若窳也其地利之堅若瑕也其國勢之競若羸也其兵制之銛若鈍也如身詣其國目眡其時手執其事而心畫其策無俟於胥詬而逆折其枉直無逢於相角而前料其捷北也為人謀國者可不置此書一通於座右乎異時孝宗皇帝英武於鑠慨然有叱開四方混一兩儀之志仄席竒傑寤寐䇿謀使見此書當拊髀而嘆曰朕獨不得與此人同時哉又曰公等皆安在何相見之晩也然則曾子之為名士進士而已也
  江西續𣲖二曾居士詩集序
  古之君子道充乎其中必施乎其外故用於時者施也傳於後者亦施也然用於時或不傳於後傳於後或不用於時二者皆難并也是有幸有不幸焉生而用沒而傳幸之幸也生而用沒而不傳幸之不幸也生而不用沒而傳不幸之幸也至有生既不用於時沒又不傳於後豈非不幸之不幸也歟南豐先生之族子有二詩人焉曰臨漢居士伯容者南豐從兄弟曰子山名阜之子也曰懐峴居士顯道者伯容之子也子山嘗位於朝出漕湖南後家於襄陽遂為襄陽人伯容一世豪俊而能文其詩源委山谷先生然以不肯伈俔於世有官而終身不就列顯道得其父之句法亦以氣節高雅嘗宰祁陽小不可其意即棄去隱於衡之常寧者三十年此君子之一不幸也伯容放浪江湖間與夏均父諸詩人游從唱和其題與韻見於均父集中者三十有二篇予每誦均父之詩云曽侯第一又云五言類𤣥度又云秀句無一塵想其詩而恨不見也行天下五十年每見士大夫必問伯容父子詩皆無能傳之者此又君子之一不幸也茲非所謂生不用於時沒又不傳於後不幸之不幸者歟今日忽得故人尚書郎江西漕使雷公朝宗書寄予以二曾詩集二編屬予序之欣然盥手披讀三過蔚乎若玉井之蓮敷月露之下也沛乎若雪山之水瀉灩澦而東也琅乎若岐山之鳯鳴梧竹之風也望山谷之宫庭葢排闥而入歴階而升者歟昔人之詩有詩傳而人逸者矣二南是也有人傳而詩逸者矣祈招是也有人與詩俱傳者矣載馳是也然祭公謀父之作雖逸於三百篇之外而式金式玉之句猶畧見於檮杌之史者以子革之誦也二曾之詩昔無傳而今有傳不以朝宗能誦之歟不曰二曾不幸之幸歟不曰後學大幸之幸歟因命之曰江西續派而書其右以補吕居仁之遺云伯容名紘顯道名思朝宗之於顯道如李漢之於退之故二居士之詩朝宗得之於徳曜徳曜得之於懐峴懐峴得之於臨漢嘉泰癸亥四月丙辰通議大夫寳文閣待制致仕廬陵楊萬里序
  三近齋餘録序
  予昔與尤延之同侍光宗東宫講讀一日入講尚蚤輦未出因與延之縱觀几案上御覽書策有孟浩然賈島詩集二人相視而嘆曰二子之詩一也不見知於當時而見知於今日何也可以弔二子之生前而賀之於身後矣然二子之可弔又未若當時之可弔也有此士而失之獨不可弔乎或曰二子亦過焉深自匿而不求知非過歟嗟乎是二子之過也抑二子之願也天下莫自賤於求知之士而不求知者為可貴彼其不求知也其所挾者必至珍也所挾愈珍則其自匿愈深二子之不求知豈終無知我者乎今日几案之上是已特知之者有逺近有遲速耳不見知於近必見知於逺病不逺耳逺非所病也惟愈逺則愈貴耳遲速足較哉故曰是二子之過也抑二子之願也三槐王文正公五世之孫有詩人文士焉曰正夫清峻簡逺有二子之風偉矣不幸又中二子之病牢不可砭坐是落落是可歎也正夫自幼有官然其於世未汲汲也顧獨有汲汲者不於仕而於學閉荆扉呻槁簡不窺市朝者十餘年其學以忠孝為根幹以詩騷為菁華以議論為頴栗觀其詞探其中可以知其為忠孝人也然其人深自韜匿也襲其芳弗之肯颺衷其寳弗之肯曜雖至切至篤彼一處顯則絶不與通庭無我一武几無我一字他日其人退而歸正夫與之好如初也親者如此况踈者乎晩乃被薦召為中都官滿嵗應遷貧不能俟求郡丞以去後得郡期年又請祠以去亡㡬何而沒後二十六年其詩文乃出士大夫爭傳之而正夫不及見也傳與不傳見與不見正夫何憾焉予得為正夫悲且歎也如落木森猶力寒山淡欲無如地逈高樓目天寒故國心如凉風回逺笛暝色帯歸舟如塵心依水凈歸𩯭與山青不减晩唐諸子又如墮蕋盡教輸燕子嫩寒猶及占梨花如一畨風雨催寒食千里鶯花想故園如身閒更得慿陵酒花早殊非愛惜春如秋生列岫雲尤薄泉潄懸崖路更慳置之江西社中何辨焉幽蘭云臨春慘不舒盖國空自香意不在蘭也至於騷詞如釣臺沐髪乞巧悼亡等篇出入逺逰天問之海頡頏幽通思𤣥之囿矣至於上前論事之文皆卓然近用又簋飱豆肉之可以求飽也笥裳篚纊之可以禦冬也使其遇合其功用可量哉紀之甗鄭之瓚櫝而不讎瘞而不啓久則光怪四出貫日襲月有不可揜者惟其不求知是以不可揜也歟其子高安使君淹詮次其詩文凡四百八十餘篇正夫自題曰三近齋餘録者作書寄示予求序其首予不得辤正夫諱從其官簿嘗歴弋陽主簿福州司理㕘軍知麗水縣幹辦諸糧料院倅臨安添倅天台知信州主管建寧府武夷山冲佑觀年六十終官朝散郎嘉泰三年七月四日通議大夫寳文閣待制致仕廬陵楊萬里序
  杉溪集後序
  古今文章至我宋集大成矣蓋自奎宿宣精列聖制作於是煥乎之文日月光華雲漢昭回天經地緯衣被萬物河岳炳靈鴻碩挺出在仁宗時則有若六一先生主斯文之夏盟在神宗時則有若東坡先生傳六一之大宗在哲宗時則有若山谷先生續國風雅頌之絶絃視漢之遷固卿雲唐之李杜韓栁蓋奄有而包舉之矣中更羣小崇姦絀正目為僻學禁而錮之蓋斯文至此而一厄也惟我廬陵有瀘溪之王杉溪之劉兩先生身作金城以郛此道自王公游太學劉公繼至獨犯大禁挾六一坡谷之書以入晝則庋蔵夜則繙閱毎伺同舍生息燭酣寢必起坐吹燈縱觀三書逮暇或哦詩句或績古文每一篇出流布輦轂膾炙薦紳紙價為貴嗟乎若兩先生當妖禽羣啾而發紫鸞之鳴抑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驟歌而奏清廟之瑟鷸冠毳服之競麗而覿黄收純衣之製其有大勲勞於斯文其偉乎哉予生十有七年始得進拜瀘溪而師焉而問焉其所以告予者太學犯禁之説也後十年又得進拜杉溪而師焉而問焉其所以告予者亦太學犯禁之説也今兩先生逺矣予亦老而歸休矣杉溪之曾孫千齡一日訪予於南溪之上出其祖之書曰杉溪集者示予請書其後予披而讀之見丞相益國周公序其篇首凡杉溪先生㧞新領異之詩登𡶶造極之文既摛張發揮不遺餘矣予尚何言哉獨書兩先生所以告予者於篇末俾後學有聞焉瀘溪又云是時書肆畏罪坡谷二書皆毁其印獨一貴戚家刻印印之率黄金斤易坡文十蓋其禁愈急其文愈貴也今家有此書人習此學有知當時斯文之難得如此者乎是小人之厄斯文乃所以昌斯文也然厄斯文者今皆冺然與草木共腐而斯文之傳與日月爭光然則斯文病不厄耳厄奚病哉古者聖賢君子之所守於是可得而知矣顧吾道是非何如耳時之好惡足為之動也耶六一坡谷其知之矣至於吾州之兩先生獨首犯時之大禁力學衆人之所不敢學所謂豪傑特立之士者不在斯人歟不在斯人歟杉溪諱才邵字美中瀘溪諱廷珪字民瞻皆擢進士第杉溪再中宏詞科終官工部侍郎兼權吏部尚書贈顯謨閣學士瀘溪為國子監簿官直敷文閣奉祠云年月日寳文閣直學士通議大夫致仕楊萬里序
  周易宏綱序
  古有其事世無其說今有一人焉倡而為之說天下其信之乎曰愕焉而已矣信焉則否既有一人焉為之說矣又有一人焉見焉聞焉而和之曰然天下其信之乎曰疑焉而已矣信焉則未也然已不愕矣一人倡之矣一人和之矣又有一人焉未嘗見也未嘗聞也亦未嘗和也復倡而為之說與夫前之倡者偶同焉天下其不信乎借令不信而三人者亦可以自信矣非同焉之可信也不約而同焉之可信也易之八卦其畫各三者曰此卦也予曰卦者其名而畫者非卦也此伏羲氏初製之字也聞者愕焉曰嘻甚矣其好異也予亦疑之淳熙戊申予與亡友延之同寮因語及之延之大喜曰此古人未嘗言平生未嘗聞也予猶疑之今年二月吾鄉之士西昌劉文郁從周示予以其所著周易宏綱之書亦曰八卦者古之字也予然後釋然不疑夫予之說從周未嘗聞也而從周之説予同焉從周之說予未嘗聞也而予之説從周同焉不曰古有是事乎古無是事而吾二人為之說不可也古有是事而吾二人為之説亦不可乎君子之談經可不可之問耳信與不信奚問哉予獨喜與從周乃有不約之同也夫約而同者同之私也不約而同者同之公也既公矣天下信之可也不信亦可也然予之所喜者非喜從周之同乎予也夫喜人之同乎已者亦私也予葢喜予之同乎從周也慶元庚申十一月從周受署歸榮其親首來謁予予始識之與之晤語愛其壯而敏竊自歎予之老且衰也今以老衰之思乃偶同乎壯且敏者之説然則予之老且衰其尚可少進也乎此予之所喜也以予之喜揆從周之心從周獨不喜哉雖然此易之小學之事也未及乎易之道也從周葢深於易之道者也既以易學鳴上庠中文科矣初仕為雷之郡博士雷之士無逺邇奔走而來學易焉不寧惟雷之士也嶺以南士無逺邇亦奔走而來學易焉不寧惟嶺之南士海以南士無逺邇亦奔走而來學易焉遂以其口講者綴而為此書其於天人事物之理君臣父子之分仁義道徳性命之藴君子小人消長之㡬天下國家治亂之柢聖賢君子出處進退之節皆由至白以鈎夫至𤣥至𢎞以察夫至纎其於學者之學易葢涉鉅海之堅航陟泰山之修梯歟雖然其徃梯航也其至非梯航也嘉泰甲子七月庚午誠齋野客楊萬里序
  遞鐘小序
  劉敏叔得一古琴攜來示余是夕霜月入簾寒欲墮指為予作流水高山申之以易水終之以醉翁咏其聲清激若出金石聽者聳毛酸骨予命之曰遞鐘云年月日誠齋野客楊萬里廷秀
  易外傳後序
  六經至夫子而大備然書非夫子作也定之而已耳詩非夫子作也刪之而已耳禮樂非夫子作也正之而已耳惟易與春秋所謂夫子之文章者歟昔者伏羲氏作易矣時則有其畫無其辭文王重易矣時則有辭無餘辭至吾夫子特起乎兩聖之後而超出乎兩聖之先發天之藏拓聖之疆挹彼三才之道而注之於三絶之簡於是作彖辭又作小象之辭又作文言之辭又作二繫之辭又作說卦之辭又作序卦之辭又作雜卦之辭大之為天地纎之為毫末顯之為人物幽之為鬼神明之為仁義禮樂微之為性命炳然蔚然聚此書矣其辭精以幽其㫖淵以長其道溥以重是書也其藴道之玉府陶聖之大鈞也歟韓起聘魯見易象而喜曰周禮盡在魯矣當是時豈易之書唯魯有之歟抑諸國皆有而晉未有歟宜其見之而喜也然起之所見者羲文之易而已未見夫子之易也見羲文之易其喜已如此使見夫子之易其喜又當何如哉今乃得見韓起之所未見嗚呼後之學者一何幸也子貢在三千七十之中其科在乙其名在六其不在升堂入室之間乎然嘗嘆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夫子之易書非性與天道之言乎而子貢獨不得聞者豈嘆之之時此書未作歟抑已作而未出歟今乃得聞子貢之所不得聞鳴呼後之學者又何幸也每謂聞而知不若見而知葢聞者疏見者親聞者畧見者詳也觀子貢之歎則見而知者反不若聞而知者歟然則學者之羡子貢又安知子貢之不羡學者也嗚呼學者又何幸也嘉泰甲子四月八日廬陵楊萬里後序
  北牕集序
  北牕先生鄒公和仲紹興丙子為章貢觀察推官予時為户曹掾以鄉鄰故相得驩甚每見必論詩未嘗不移日也公之詩祖山谷記其誦所作如久霖云勸雷且卧鼓如讀人詩巻云聲名藹作紫蘭馥詩句清於黄菊秋若置之江西社不知温似越石乎越石似温乎今其外孫曾叔遇盡得公之詩文若干巻將刻板以傳於學者豈惟學者之幸抑亦予之幸慶元庚申六月二十七日誠齋野客楊萬里書
  誠齋集巻八十四



  欽定四庫全書
  誠齋集巻八十五
  宋 楊萬里 撰
  心學論
  六經論
  易論
  論曰聖人之教不離於言而未始不離於言不離於言者言也未始不離於言者非言也言者道之因也聖人且得而離於言乎非言者道之詣也聖人且得而不離於言乎夫何故傳天下以其道而不示天下以其詣天下何從而詣其詣哉詣其詣則不因其因矣雖然詣其詣而不因其因可也未詣其詣而不因其因可乎是故不得離於言不離於言者不廢其道之因也不廢則恃此之情恃彼之愚是故不得不離於言離於言者不恃其道之因也以道之因者可忘而廢言見人之迷於塗而莫之指者也以道之因者不可忘而恃言指人以塗而謂之家者也莫指其塗天下自此絶指塗為家天下自此愚堯之朱舜之均親不親而近不近言可以教人而傳道也則朱均乆矣其堯舜也然同室之朱均不堯舜也而異世之洙泗有堯舜焉則夫子之心超然獨詣堯舜之詣也言可恃耶言不可恃耶聖人憂焉欲廢言也而天下之人豈人人而心孔子之心詣堯舜之詣也欲恃言也則天下將死乎吾言之中而不生乎吾言之外非吾言之死天下也死天下之見也天下之見所以死吾言之中而不生乎吾言之外者吾言之盡而天下亦以為聖人之言盡於此也天下以吾言為盡故捐其思捐其思故死其見死其見故貌信乎吾言而心無得於吾言道非得於吾道也不自得其得也嗟乎言者心之翳也曉天下者暗天下者也易曰書不盡言言不盡意嗟乎聖人之憂天下深矣乎而或者以為聖人之意聖人自不能盡於言聖人之言聖人自不能盡於書也嗟乎聖人天地也今曰天能生物而不能盡生地能載物而不能盡載則天下有不笑其妄者乎聖人之言非不能盡意也能盡意而不盡也聖人之書非不能盡言也能盡言而不盡也曷為不盡也不敢盡也中庸曰有餘不敢盡此易與中庸之妙也然則曷為不敢盡也憂其言之盡而人之愚也漁者之於魚也有小其得者有大其得者小其得者必澗溪者也大其得者必江海者也江海之所以為江海夫豈若是澗溪者然哉水石鑿然以明而蟲魚歴然以見也淵乎其茫也黝乎其幽也是故求者加深則得者加大也聖人之作易其初有卦而已象焉在其後有象矣辤焉在最後有辤也如未始有辤也杳茫深微不可得而近也非不可得而近也不可得而近者所以致人之近也人致於易則近於易矣人之常情近則狎逺則疑故易之逺者所以投天下以疑而致天下之思也思則見見則悦悦則研研則詣故聖人之作易也不示天下以其道之詣而詣天下以其道之因既曰因矣可得而盡哉天下因吾之不盡而求吾之盡則道也者聖人得而秘也耶夢飲酒者覺而言之於童子曰奚而醒也彼以為真飲也不悟其夢也或者曰聖人言不能盡意也其見與童子異不異也謹論
  禮論
  論曰道無所倚有所踐有所倚則天下莫之稽無所踐則天下莫之居莫之稽道之瀆也莫之居道之棄也聖人以道而寄於經以悟於後乃至於瀆與棄瀆則道不神棄則道不行道不神且不行則經也者無乃虚其所以寄而杜其所以悟哉夫惟經首於易而後道不瀆繼易以禮而後道不棄聖人之慮微矣葢天人之理性命之源仁義道徳吉㓙悔吝紛然齒於卦而形於象卦之中又有卦而象之外又有象焉此所以為無所倚也無所倚則無所窮無所窮者聽天下之人各入其入隨至其至也是以天下仰其神而稽焉雖然道則神矣不瀆矣天下於焉而稽之矣然天下之聖賢不数也而愚不肖則不踈也聖人之經為聖賢而作也不為愚不肖而作也則有易已多矣否則以不踈之愚不肖而舉責之以不数之聖賢是却天下之進於聖賢而堅天下之心使安於愚不肖也是故聖人本之以不倚而進之以可踐禮也者所以示天下之可踐也圓不以規方不以矩運斤而成風惟匠石可也欲舉天下之工而皆匠石也皆不規不矩也則天下之工有棄其斧斤而去耳何則無所可踐也易者聖人成風之斤也禮者聖人規矩之噐也匠石不以匠石而廢規矩故無匠石而匠石聖人不以聖人而廢禮法故無聖人而有聖人蓋道有所可踐而後天下有所可居易之言曰神無方也易無體也彼且無方則不可以方求彼且無體則不可以體見不可以方求則契其方者出乎方者也不可以體見則得其體者遺乎體者也欲天下之人皆出乎方契其方遺乎體得其體嗚呼難哉是故有方焉有體焉如是而君臣父子如是而冠昏䘮祭如是而交際辤受如是而出處進退嚴乎洒埽之末以逹乎精義之神動容周旋之頃而禮皆至焉其義粲然無所不可知而其地畫然有所必可踐愚不肖者孰不可以勉而踐踐而居哉有可踐則天下得以不置其足於道之外有可居則天下得以置其身於道之内使天下置其身於道之内而不置其足於道之外相敬相愛相安相飬以至於今禮之教也而老子曰失道徳仁義而後禮又曰禮者忠信之薄嗟乎去禮以求忠信是去裘以求燠者之智也且禮亡則道徳仁義其猶有存歟嘗觀老子之徒有問乎聃者雁行避影而後進而聃未輕告也已則一日不可無師弟子之禮而天下獨可一日無君臣父子之禮耶人有一朝三飯於家而教其鄰以辟穀之方者此可信也哉聃是已謹論
  樂論
  論曰天下有同然之機不動於靜而不得不動於動不得不動於動者執其機以觸其機也聖人欲天下之趨於道而不得天下同然之機執之則觸焉而無動也觸焉而無動則能使天下之吾從者天下從聖人者也使天下之自從者不從聖人者也從聖人者非從聖人之至也不從聖人者從聖人之至也葢從聖人則亦勉焉以從於人爾從於人未必得於已勉而徃亦必廢而歸是故所從者雖聖人也人耶我耶至於不從聖人而自從者非其心欣然以啓也其何能决然以趨也欣然以啟而後聖人之道有以投决然以趨而後聖人之道有以驅故夫天下之情不病其不决然病其欣然者之不動也欣然之心一動則聖人之道有不動而行不挽而進不嘘而高不引而深者矣是故欣然之心者進道之機也歟聖人者得是機而執焉復執是機而觸焉惟其不觸天下也觸則天下之機動矣然則天下之所以决然於道者聖人有以動其道之機也其初易之無所倚聖人申之以禮之可踐宜亦可以少足矣雖然禮之道可以踐也而踐之者未必决然也豈非欣然者未動勉焉獨行歟人之情安於倨而禮勞之以恭人之情速於得而禮緩之以遜渇也而百拜乃得飲飢也而日昃未得食夫雍容文雅之化固天下之所不能廢而周旋委曲之節無乃天下亦有所不能盡安者耶夫使天下之情有所不盡安者則聖人之道其行豈得而遠也道行於暫而不行於遠是未得天下欣然之機也得其欣然之機而道可以遠矣且生者天下之至愛也死者天下之至畏也而兵家者率天下之人以趨其所畏而捐其所至愛也此亦有所甚難者矣令發而士之坐者泣沾襟卧者涕交頥此宜有所甚不樂者矣然鼓鼙之聲鏜然以鳴則三軍之士躍然以奮悲者喜惰者激至於殺身而不自還則有以動其欣然之故也故夫得天下之機而執之者可以動之而趨於不死也聖人之道非如兵家使天下趨於死之危也趨於道者趨於安也聖人者執其機而觸之則天下之趨也孰禦今夫金石絲竹八物之善鳴此其於吾道何與焉而聖人之經繼禮以樂者何也人有幽憂而不樂者散之以嘯歌有所欝結而不平者銷之以管絃聲之入人心易也然則天下欣然之機不寓於八物之質而寓於八物之聲也聖人得其機之所寓而執之以觸天下之機是故取仁義道徳之意而颺之於恬愉平淡之樂使聽之者心悦悦之者心愉必有渙然而悟犁然而契者矣樂之功用至此而天下不知也惟其不知乃其真知也歟善乎孟子之言道也樂之實樂仁義是也樂則生矣生則烏可已也烏可已則不知足之蹈之手之舞之也夫聖人之樂至於使人手舞足蹈於仁義之中而不自知此化之妙也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者不示其機者也孟子者不秘其機者也謹論
  書論
  論曰易者道之聚也禮者道之檢也樂者道之安也聖人之道聚之以易則求者足檢之以禮則肆者約安之以樂則入者豫使天下之於吾道足而約約而豫聖人於此畢矣乎曰未也道之聲固不親於道之形也且夫道未始有聲也而有形也耶道無聲也而聖人聲之以言是謂道之聲雖然可以啟天下之聽而未有以信天下之觀啟天下之聽者聲也信天下之觀者非聲也形也形信而後聲信道果無形耶道猶天也天果無形耶天有是形故有是聲形者非聲之聲也聲者非形之形也風起於虚而颯然霆震於空而轟然此其聲非不足以信於萬物也使無蒼蒼者以麗焉則風霆者自託之無所而何物之信也哉今夫道者道之形言者道之聲形信而後聲信雖然吾非不知道者道之形也而誰其見之見秋毫於千里之外者離婁乎抑衆人乎離婁能喻衆人以已之所見而不能使衆人見其所見聖人者道之離婁也易禮樂者離婁之所以喻衆人者也衆則何敢疑乎離婁而亦豈信乎離婁也耶何則以己之目傳之天下之耳也然則聖人何以信天下之觀蓋天下之無形莫鬼神若也而聖人能使鬼神之有形况於道乎祭之有尸所以形鬼神之無形也道獨無尸耶堯舜禹湯文武周公者其道之尸也歟聖人之作經是以有書焉書也者所以立道之尸以形道之形以信夫易禮樂之聲也昔者易禮樂之作也聖人曰此為易此為禮為樂天下不可一日而不行也知而行則聖則賢則君子否則愚則鄙則小人知而行則治則安則存否則亂則危則滅天下則從聖人矣雖然知而行者誰歟向之而成者誰歟背之而敗者又誰歟天下不見其事則曰此聖人之私言也聖人於是作書以信其言曰古之人有曰堯者有曰舜者有曰禹者曰湯者曰文武者曰周公者曰此知易禮樂之道而行之者也此得易禮樂之學性而身之者也其成就何如也反是則桀也紂也四凶也而已矣則天下之為君臣父子者前有慕後有儆慕心一生則信道而必行儆心一生則不疑道而無不行嗚呼不知易禮樂之可行者無觀之易禮樂而觀之書則易禮樂豈其欺不知書之已行者無觀之書而觀之易禮樂則書豈其難不欺故可信不難故可至易禮樂者聲教書者形教嗚呼經至於書備之矣謹論
  詩論
  論曰天下之不善聖人視之甚徐而甚迫甚徐而甚迫者導其善者以之於道矯其不善者以復於道也宜徐而迫天下之善始惑宜迫而徐天下之不善始逋蓋逋因於莫之矯而惑起於莫之導善而莫之導是謂窒善不善而莫之矯是謂開不善聖人反是徐其所不宜迫而迫其所不宜徐經之自易而書非不備也然皆所以徐天下者也啟其扃聽其入坦其軌縱其馳入也馳也否也聖人油然不責之也天下皆善乎天下不能皆善則不善亦可導乎聖人於是變而為迫非樂於迫也欲不變而不得也迫之者矯之也是故有詩焉詩也者矯天下之具也而或者曰聖人之道禮嚴而詩寛嗟乎孰知禮之嚴為嚴之寛詩之寛為寛之嚴也歟葢聖人將有以矯天下必先有以約天下之至情得其至情而隨以矯之安得不從蓋天下之至情矯生於媿媿生於衆媿非議則安議非衆則私安則不媿其媿私則反議其議聖人不使天下不媿其媿反議其議也於是舉衆以議之舉議以媿之則天下之不善者不得不媿媿斯矯矯斯復復斯善矣此詩之教也詩果寛乎聳乎其必譏而斷乎其必不恕也詩果不嚴乎惡於盗而愞於童子今夫童子誑其西鄰之童而奪之一金不怍也而東隣之童旁觀而適見之則怍焉見其奪也而又以告其不見者則怍焉病焉不惟見焉不惟告也見者與不見者朋譏而羣哂焉則不惟大怍也不惟大病也則啼焉則歸之金焉夫何其不怍於奪而怍於見故曰矯生於媿夫曷不啼於未譏未哂之先而歸其奪於譏與哂之後故曰媿生於議議生於衆夫奪人者汙也奪而歸之者潔也其汙也可擯其潔也可進奪於先而歸於後汙初而潔終君子將不恕其初乎將揜其終乎則譏為譽根哂為徳源矣故曰媿斯矯矯斯復復斯善矣詩人之言至發其君宮闈不修之隱慝而亦不捨匹夫匹婦復關溱洧之過歌詠文武之遺風餘澤而嘆息東周列國之亂哀窮屈而憎貪讒深陳而悉数作非一人詞非一口則議之者寡邪夫人之為不善非不自知也而自赦也自赦而後自肆自赦而天下不赦也則其肆必收聖人引天下之衆以議天下之善不善此詩之所以作也故詩也者收天下之肆者也今夫人之一身暄則倦凛則力十日之暄可無一日之凛耶易禮樂與書暄也詩凛也人之情不喜於暄而悲於凛者誰也不知夫天之作其倦强其力而夀之也天下之於易禮樂詩書喜其四媿其一孰知聖人以至媿媿之者乃所以至喜喜之也謹論
  春秋論
  論曰聖人之心有所必不肯而有所不得不肯其所必不肯者身焉則優也家焉則戾天下焉則敗矣聖人獨得遂其所必不肯也耶聖人之心非不欲喜怒之不作湛乎其止而粹乎以和也然嘗試行之家子弟僕妾之善猶不善不善猶善也則其家而戾也而猶可行之天下乎是故喜善怒惡聖人未必肯也不賞善不罰惡聖人得而肯哉夫子之反自衛也其於經繋焉制焉作焉定焉刪焉勤矣哉而志獨在於春秋蓋老而不疲不就則不䏃何也五經者夫子之所以教也春秋者夫子之所以政也徒教而不政堯舜不能以經一世而夫子能以經萬世哉問夫子者曰子奚不為政而夫子答以是亦為政彼見夫子之不政於人也而不知政於天也彼見夫子之不政於今也而不知其政於後也夫子之教行故天下即其善去其不善夫子之政行故天下畏其不善以利其善畏其不善者夫子有罸政也利其善者夫子有賞政也以王而不天以公而不即位夫子之罰政上亦不恕乎君之惡也以臣而或字之以裔而或國之夫子之賞政下猶不捐乎小之善也或者曰春秋天子之事也夫子匹夫匹夫而行天子之政吾恐夫子之不自脱於罰也而奚以賞罸人為是不然夫子之身則匹夫也夫子之職則非匹夫也天也文王也周公也以天而視王則警與譴不在夫子乎以文王而視周則訓與責不在夫子乎以周公而相天子以令天下則賞與罰不在夫子乎非夫子求其警與譴訓與責賞與罰之柄也天與文王周公以是柄與夫子也然則何以知是柄之非求而天與文王周公與之也曰吾不知也非惟吾不知也而夫子亦或知或不知也夫子曰文不在兹又曰吾不復夢見則文王周公以是柄而與夫子知之矣至天以是柄而與夫子則雖夫子亦不自知也知則不可知隠則不可隠也然則夫子猶不自知而曷為不可隠也天以與夫子而可隠則儀封人者孰告之孰發之耶莫之告而告莫之發而發則封人之言者人也其所以言者天也然則天與文王周公其與夫子者如此其急也夫子而緩其急辤其與獨不得罪於天與文王周公也耶故春秋者天子之事也天子無賞罸而夫子有天子之所無者躬乎天與文王之道而塞乎周公之職以佐天子之賞罰也然則夫子之賞罰非孔氏之私政也天下之公政也而夫子何過焉且經曷嘗曰此丘之為哉書元書春者天之臨也書王者天子之臨也書公者魯之臨也天不得臨周周不得臨諸侯魯不得臨國乎得臨之斯得賞罰之矣罪我者其惟春秋以迹不以情也夫子之思不可謂不審矣嗚呼聖人之於天下後世教詳而政明如此入夫子之教者出夫子之政者也出夫子之教者入夫子之政者也入其賞政猶未逺於其教也入其罰政猶得入其教哉入有三而學者能取其二出有二而學者能去其一則夫子之道幾矣謹論




  誠齋集巻八十五



  欽定四庫全書
  誠齋集巻八十六
  宋 楊萬里 撰
  心學論
  聖徒論
  顔子論上
  論曰學至乎大足矣乎曰可以止未可以足也踰乎大則荒故欲止安乎大則忘故患足君子之學至乎大而止矣雖然止而未足者樂心誘之也葢至其大則見其大見其大則樂其大未見則未樂愈見則愈樂樂心之長足心之消也人之未有得而足心生者無怪也彼未嘗食熊掌也而强告之以熊掌之美彼固不肯以易膾炙也非安於膾炙而不願樂於熊掌也未有以誘其願而遷其安也人必食熊掌而後知天下之無味學必至大學而後知天下之無學甚矣道之能誘人也至則見見則樂人惟無所樂也有所樂則競而不厭故力焉而不倦非不倦也忘倦也競故禦焉而益勵挫焉而益振窒焉而益决奪焉而益悲夫如是奚其足且大學無淺深卑髙之序也有淺深卑髙之序者未離乎小學也何也見其卑則非卑無見見其淺則非淺無見見非卑則卑者不足照也見非淺則淺者不足臨也葢有隔而不得者矣未有不隔而不見見而有不見者也見則無不見矣而猶卑髙淺深之足存哉雖然至而後見耶吾以為至至焉見次焉平地而觀天以為山之端即天也至乎山之端而後見有山而無天聞京邑之麗者謂與里之市無異也至京邑而後見其異耳是故不至不見不見不樂顔淵之問仁夫子一語之間仆藩牆去陛級徹堂室而納之甚大之地付之以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之事何其大也此君子之所驚也及顔淵領其大請其目則不離於視聴言動之間儆於非禮而已又何其小也此君子之所忽也惟其大而不驚此顔子之所以獨往小而不忽此顔子之所以獨來何也已也者人之欲也禮也者天之理也仁也者性之覺也克而復復而覺人者盡而天者還則天髙地下吾性之湛也雲行雨施吾性之游也君臣父子仁義禮樂吾性之觸也一理徹而萬理融當是之時一者非寡萬者非衆徹者非唱融者非隨夫何故吾性之仁無寡也焉得衆無唱也焉得隨至則皆至不至皆不至見則皆見不見則皆不見至矣見矣頃刻而天下皆吾仁吾猶遲之而何驚於一日而天下歸仁也哉雖然夫子於此遺顔子以其憂者也何也顔子領之而樂既樂而憂憂也者樂之生也非樂之生憂也至其大見其樂而憂乎不得居也儆非禮於視聴言動之間顔子也其求所以居其大者歟孟子曰仁安宅也人有聞宅之安不得至則戚不得見則戚至矣見矣而又曰吾將卜日而後居則向之戚徒戚而已矣葢見而不居則宅自宅也於吾何有吾亦於宅何有夫子指是宅以居顔子顔子而少緩於居則一動目一搖足而失是宅矣得之之不易失之之不難豈不大哀耶是則顔子之憂也夫子曰吾見其進未見其止嗟乎顔子有憂而夫子無憂矣謹論
  顔子論中
  論曰道可遇而不可傳非真不可傳也遇則可傳不遇則不可傳矣何謂遇以吾道之有迎彼之有是謂遇遇則不相距而不遇則不相受不相受而求相傳是煮石以求其為粥也薪可盡釜可穿而粥不可成何也粥固石之所必無也天下之事從其有而迎其有則其功易取其無而納以有則其功難而況於以道傳人而人傳於不相受者耶葢不相受而求其傳吾雖絜然有以與之彼則茫然不知所以受之吾雖昭然有以示之彼則暗然不知所以覩之彼非不受不覩也彼固無以受無以覩也舉珠玉以授無指而責其不翫指日月以示無目而責其不仰可乎若夫手與目具者惟恐吾之不授不示也授則受示則覩矣不惟授而後受示而後覩也雖不授之猶將取之雖不示之猶將窺之何則彼固有以遇也手與珠玉遇則其取不可禁目與日月遇則其覩不可閉大哉遇乎聖人以道而傳於人不有遇之何以傳之雖然聖人之於人固不忍以不遇而不傳亦不可以不遇而必傳不遇而不傳天下將以吾為絶不遇而必傳天下將以吾為拂拂之則有所不勝而絶之則又有所不悦聖人於此難矣哉以夫子而傳顔子顔子之幸耶曰非顔子之幸也夫子之幸也何也夫子之無難也何也遇而非傳也夫惟遇而非傳是以傳而必遇吾嘗觀夫子與回言終日而回不違其契葢如此也契原於順順原於遇今夫日能消氷而不能消木豈日之樂乎氷而怯乎木哉氷與日相受而木與日相捍故也夫子之與回其日之與氷歟何其遇而順順而契也然則回與夫子之契豈夫子之言能啓人而顔子之聴能聴人也耶夫子之言能啓人也則難言之童子啓矣回之聴能聴人也則車馬輕裘之言入矣然則夫子之言言不以言回之聴也聴不以聴言不以言則言者天也聴不以聴則聴者亦天也以夫子之天觸回之天以回之天感夫子之天是惟無合合則遇矣夫何違之有當其未言回意已傳及其既言回意無外使夫子一言而已領矣而況與之言終日耶或者曰回何功於後學也參如回則無孝經矣門人皆如回則無論語矣有經有道猶不傳也回也日安於韶濩鐘磬之側而弗考弗擊使有耳者無聞焉非過歟違生疑疑生問問生道而回也不違也嗟乎道以言而通亦以言而塞非言之能塞道也聴之者塞之也一失而為訓詁再失而為辭章言之盛道之衰也不有回之學何以使學者知有妙學哉學者棄其學以學回之妙學則盛者衰衰者盛矣盛者未衰而衰者未盛則回之無功於後學也宜也謹論
  顔子論下
  論曰顔子勇者歟夫子曰顔氏之子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行也知不善而不能不行無勇也無勇而知知而不去是徒知而已矣是故知之不如勇勇者患不知而已顔子知不善則不復行非勇歟曰非也顔子知之極也勇足為顔子道哉今夫火樂於燥而怒於擊愈擊則愈怒愈怒則愈樂勃然發於一熒之初而欣然進於不可禦之勢此其勇非不俊也然勢方盛而雨驟至則一息之間至於熄滅寒棄而不能以復振有所勇者必有所怯也人之情初而勇久而習終則頽墮委靡而不可起何則情固有怠也使顔子之於不善勇於去其一怠於罷其二則勇不如怯勇足為顔子道哉是故勇於去不善不若安於去不善勇於去不善則必有所不去安於去不善則無所不去顔子之去不善非勇也安也然則顔子何以能安於去不善曰知之極也鴆之能殺人也明矣而遇鴆以死者夷然飲之而不悟非喜於鴆也非喜則曷為飲曰不知也知則不飲矣天下之善何以異於水之可飲天下之不善何以異於鴆之不可飲然人之於不善明憎之明踐之何也豈非天下之不善或有似於善者耶不善之似善如鴆之似於水者似而不知不知而不疑則夷然飲之而死爾甚矣君子之學急於致其知也知不善如知鴆則終身而不行其不行非有所勉而能亦非有所思而喻思而後喻則夫不喻者必出夫思之所不及勉而後能則夫不能者必乘夫勉之所不繼顔子之不為不善無所不及亦無所不繼去思去勉而惟照之以一知故不善之來迎者則敗過者則逝攻者則堅彼敗且逝故初不能欺而不能留吾堅故不可入夫使天下之不善雜至乎吾前而不能欺而不能留且不可入則不善之來曷嘗有而不知知而復行哉大學曰致知在格物知茍極其致矣物奚遁焉故曰顔子之知知之極矣知而不極猶未免不善之欺飛蟲之觸牖而求出也其身去牖之外無毫髮之間爾毫髮而有所隔則終日求達而不得達知而不極雖其不知者毫髮也而於聖賢之真知則千萬里之絶顔子之知極矣豈有毫髮之隔哉有毫髮之隔猶足以為顔子病無毫髮之隔斯足以為顔子賀夫子曰顔子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行所以賀顔子之無毫髮之隔也歟謹論
  曽子論上
  論曰道不可易言也真則詣差則離道之難言不差之難也夫子稱回之愚參之魯而聖人之傳乃愚與魯者傳之學者求其説不得則曰愚與魯道之資也智與慧性之翳也嗟乎言之似也而差也何也回之愚夫子葢嘗言其如愚矣則回之愚豈其真而學者猶以為真也若參也魯夫子之言未及盡也執夫子未及盡之言而以參為真魯參又何辭焉雖然參不病也學者病也右愚魯而左智慧則納天下之人於莊周之瓦礫佛老之寂滅也豈不病哉且參之魯豈其䝉然蚩暗然昧耶子曰吾道一以貫之門人相顧莫知所依據而參也領之以一唯䝉然蚩暗然昧者能之乎然則參非真魯者也非魯而曰魯乃言語之不給文學之未敏歟言語之給文學之敏君子非有廢也而非所先葢言語者道之級而級者非道也文學者道之寓而寓者非道也言語之不給曰魯可也文學之不敏曰魯可也曰非道之賊也非道之賊而亦非道之資人之資有所能能者事之資也明者道之資也參之魯短於能者也非事之資而已矣非事之資而移以為道之資道固無用於能亦何用於不能哉謂能可以入道者妄也謂不能入於道者大妄也道則有可以入道矣曰明是也參也能之短而門人卓則其為道之資者以其卓者也今也取其短者而謂為道之資又欲去其卓者而謂為性之翳不知其所謂翳者乃參之所以為資而其所謂資者乃參之無所用於道者也今夫錐之鋭刀之利此物之敏者也然其能不出於錐刀之用而已窮日之力以營焉曽不能以燭跬步至於鏡其規不盈尺而天地之大萬象之衆秋毫之微一照而洞見焉以為鏡往而鏡未始往以為物來而物未始來非往也而無拒也非來也而無逃也則明之功也錐刀有是哉雖然鏡之明也反而照焉則與錐刀何擇曽子之心鏡也曽子之心非明則一以貫之之妙何以一照而洞見也則其所謂魯者亦不能為錐刀之敏而已不能為錐刀之敏而以為道之資則錐刀之鈍者亦可以為鏡乎且人之學於道惟根於一明也去明則於道何徹焉謂智慧為性之翳則是欲反鏡以求照也豈不誤天下之後學哉故曰言之似也而差也子曰由之瑟奚為於丘之門門人不敬子路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於室也門人之敬不敬於吾子路無所損益也而門人可憐也聖人之言不心造其微而貌執其粗聖人安能一一而盡也哉子曰參也魯夫子未及盡也而遂謂真魯也參何病哉學者不學參之非魯而學參之魯參誤學者耶學者自誤耶謹論
  曽子論中
  論曰學道者必有以用道也學之而無所用之則親見堯舜周孔而無所覿博極詩書禮樂易春秋而無所涉洞貫仁義忠信而無所歸何也堯舜周孔道之人也六經道之林也仁義忠信道之器也見其人極其林洞其器謂之不學不可也謂之不學道亦不可也學則學矣用則未有以用也布之可以温故人取之以衣其身粟之可以飽故人取之以實其腹今且有人積布而不衣藏粟而不食則雖積藏如山而夫人者不免於凍餒而死矣夫布與粟如丘山而不免於死非不富之罪也富而不用其富之罪也學道而不用安以道為哉曽子曰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此曽子之始學也彼固有所用之也然則曽子之用何所用用之者體之也體之者身之也學道而至於體之以身夫然後道為吾之有矣故夫世之學道者吾見其學道矣未見其有夫道也學而不能有則道自道我自我也夫惟道即我而我即道者可以言道為我之有以曽子之三省其身非省其身也省其身與道之一二也身與道果一也曽子之幸也若猶二也曽子其得不省乎省之則不二也且夫身與道為二者豈身非道而道非身哉道與身為一者又豈道自外至而身從中受哉謂身非道則身安得有夫道謂道非身則道安得有於身謂道自外至則有所至必有所見謂身從中受則有所受必有所盈迎其至而無見也及其受而無盈也則道非自外至而身非從中受也道非外而身非内則不可謂身非道而道非身也身與道本一也一而二者不察之過也二而一者察之功也子思曰鳶飛戾天魚躍于淵上下察也人之一心察之之妙上際於天下極於淵無一理之逃也而況於反是而用之於吾身之道乎匹夫有璧而櫝之於家既久而偶忘之不勝其困而假匄於其隣自以為天下之至貧也而不知其富也三年而忽憶其璧也出而鬻之一朝而獲千金夫千金非自外至也匹夫之所自有也有千金而困於貧既貧則富則察與不察也當其不察璧亦不亡及其既察璧固自若道也者吾身之璧也學者有璧而弗察弗察而忘者也曽子者有璧而日察之日察之而日憶之者也為人謀而忠與朋友而信傳道而必習學者豈無是哉有而不有者誰之過歟曽子一日而察者三豈有脱而不存也哉孟子曰萬物皆備於我矣反身而誠樂莫大焉知備而不知反宜學者之無所樂也曽子三省之學惟孟子傳之也歟謹論
  曽子論下
  論曰無聖人之天而求聖人之地其至者否也然則其孰為地孰為天仁也者聖人之地也力也者聖人之天也堯舜之所性湯武之所身孔顔之所傳惟此一事故夫仁也者聖人之地也學聖人而不求至其地是欲歸其家曽未及門而宿於牆之外也然則仁何事於力乎子曰仁之為器重舉者莫能勝其為道逺行者莫能至又曰有能一日用其力於仁矣乎而冉求亦曰非不説子之道力不足也故夫天下之重者莫重於不重之重而泰山為至輕天下之力者莫力於非力之力而烏獲為至羸仁也者不重之重也聖人也者非力之力也夫惟有非力之力者然後能舉不重之重不然子貢之辯子路之勇足以屈天下震諸子而一登聖人之門則寂然黙弛然廢舉其辯與勇納之懷而無所用之然則必有非力之力而後能舉此不重之重者也葢夫口易强而有辯也身易强而有勇也資難强而有力也非有其天其誰實能之故曰力也者聖人之天也無其天而求至其地無其力而求舉其仁此楚人之所以學烏獲而死也昔者楚人有慕烏獲之力而學之其里之父欲持千鈞之負而適秦者聞楚人之力而請焉楚人者欣然而試負之然肩之而不能勝勝之而不能步步之而不能秦强而趨焉不十步而絶筋折脛以死學者無聖人之力而求舉聖人之仁吾懼其肩而不勝勝而不步步而不秦也故夫烏獲可學而不可學也有烏獲之力而舉烏獲之負可也無烏獲之力而試焉可乎烏獲之力千鈞之負不可試也而況聖人之仁而可試乎哉有其力而堪其負其惟曽子歟曽子曰士不可以不𢎞毅任重而道逺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逺乎曽子之力庶乎聖人之力者也何也其力𢎞然後肩之而能勝其力毅然後勝之而能步曽子之於仁𢎞以肩之毅以步之其至於秦無難也雖然輕天下之重者重而不之覺邇天下之逺者逺而不之慮曽子猶覺其重而慮其逺者也子曰仁者安仁安則重者輕夫何覺又曰我欲仁斯仁至矣至則逺者邇夫何慮此聖人之事也曽子未及也故曰曽子之力庶乎聖人之力者也雖然任重而能堪堪之而不釋道逺而能趨趨之而不息秦雖去楚逺矣其庸不可至乎而況吾仁非若秦之去楚也哉曽子也雖未能如聖人之不覺其重不慮其逺之安也仁以自任死而後已曽子其不至於仁乎子思曰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强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曽子之謂矣謹論

  誠齋集巻八十六
<集部,別集類,南宋建炎至德祐,誠齋集>



  欽定四庫全書
  誠齋集巻八十七
  宋 楊萬里 撰
  心學論
  聖徒論
  子思論上
  論曰道必有措手之所而後學者得以用其功邈然如天淵然如淵則學者安所措其手哉子思曰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夫不言所以處喜怒哀樂者而止言其喜怒哀樂之未發者初無影之可捕而況求其形哉學者求其説而不得則流而入於槁木死灰之學夫槁木死灰之學非洙泗之學也異學也然則學者不入於此而入於彼無乃子思不示以措手之所而納之於茫洋之地而然乎子思不然也子思葢有示人以措手之所者矣而章句之學離之也離而不合此學者所以止求之於喜怒哀樂未發之言而不知子思所以處夫喜怒哀樂未發之妙則固有在於言前也且子思不云乎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又繼之曰君子戒不睹懼不聞莫見乎隠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然後曰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和也者天下之逹道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葢天下未有無用之道而君子亦不為不蔕之言也中也者固性之有也然性不可見而中不可能使子思曰天命之謂性而止耳曰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而止耳則此言無乃鄰於不蔕而此道無乃墮於無用耶故子思之學不恃其性而恃其率不恃其中而恃其致率也者循是而教焉者也致也者力而求之也性不可見而率性者可見中不可能而致中者可能致則率矣中則性矣是則子思之意也而學者不詳之也象犀珠玉絶域之産也而人得而用之者夫固有以致之也吾性之中不如是之逺也不逺也不邇也則未有以致之爾致犀象珠玉則犀象珠玉至致中則中至然則何以致夫中曰喜怒哀樂之未發有以處之是也然則何以處夫喜怒哀樂之未發曰君子敬其獨是也蓋天下之理莫隠於十目之所視而莫顯於喜怒哀樂之未發當其未發吾已知之非吾知之也心知之也非心知之也天知之也天且知之而不曰不顯可乎曰不顯而不戒不懼則喜怒哀樂未發之初内不既其養外不既其實未發而不養則其發必妄未發而不閑則其發必肆妄與肆相遭喜與怒相激哀與樂相戰將以致中是閉蠅蚋千百於一室而求其静也是以君子敬其獨也敬心不以隠顯而去留則内有養外有閑方其獨也若不勝其衆也方其未發也若不勝其動也方其不睹不聞也若不勝其耳目之屬也何也獨者衆之源也静者動之機也一息之頃心與天已知之矣知而養養而閑則一妄起一察動一肆動一儆隨察與妄應則察至而妄者除儆與肆隨則儆至而肆者伏妄者除而肆者伏當是時此心瑩然貞而法矣未發而貞發而非貞未發而法發而非法天下有是理乎去妄去肆而一之於貞與法而中在其間矣人有病目者不求其本而急其末以為所病吾目者翳而已去翳則目宜必明然去一翳生一翳則不知養肝之過也肝得其養而目自明則夫翳者不去而去矣喜怒哀樂未發謂之中其自中也耶其有以養其中也耶謹論
  子思論中
  論曰聖人之言愈大則愈微此非有所隠也微之者顯之也言愈微故求之者愈力求之者愈力故浚之者愈深求之力浚之深而聖人言之微者顯矣雖然後之君子有能發聖言之微而置之顯天下之幸而君子之不幸也三人同行而入海一人得珠焉則二人必擠夫一人者二人者亦何仇於一人也珠也者擠之招也游聖門而先發聖人之微則前有愠後有忌愠與忌並起而相競非君子之不幸歟且君子發聖人之微非以為功也為道也或者不察以為學聖人而不能發聖人之微則天下將以我為無功於聖門邀功之心生則相競之説起競則異異則朋異之中又有異而朋之中又有朋則以强弱怪竒為勝負爾非惟君子之不幸也亦聖道之不幸也葢自夫子有性習近逺之論而不明言性之善惡至孟子則斷之以性善之説於是荀楊韓三子者各出一説以與孟子競説者以為夫子不立論以起争而起三子之争者孟子喜於立論之過也嗟乎夫子豈不立論而持兩端則仁義禮智扵何而折衷哉性習近逺之説是夫子之立論也立論而微者也孟子豈喜於立論者哉入夫子之海先得夫子之珠瞥然見其性相近之㫖悟其真而發其微不忍自私而分於人此亦仁人君子用心之切者也而孟子何過焉三子之競豈孟子起之耶三子邀功之急者也三子邀功而孟子遂為過君子於此亦難於處也哉蓋將附三子則悖於聖人附孟子則三子者不服然則何以處之昔者秦緩死其長子得其術而醫之名齊於緩其二三子者不勝其忌也於是各為新竒而託之於其父以求勝其兄非不愛其兄也以為不有異於兄則不得以同於父天下未有以決也他日其東鄰之父得秦緩枕中之書出以證焉然後長子之術始信於天下有所訟者必有所質也中庸之書夫子枕中之書也而子思得之中庸曰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又曰能盡其性則能盡人物之性可以贊化育參天地質之以此而後孟子之説始信也歟性果惡耶則曰違性之謂道可也烏用率且性既惡則盡性之所至當逆天地而戾人物矣奚其贊又奚其參人性之有善惡善則惡不得以寄惡則善不得以居如氷之寒而濕火之燠而燥也今曰善惡混吾將曰氷之性燥濕混而火之性寒燠混也可乎至於裂性而三之裂三而五之則亦不勝其勞矣葢三子言性而未見性者也曷為言性而未見性也不自盡其性也自東海而趨西海必至於西海而後盡也未至於西海而止也曰西無海也之三子者是也吾性一盡而育人物參天地者在焉性為善耶惡耶三子者亦嘗進於此也乎三子者自有性而不盡也宜其言之不徹也質之中庸而後三子者心服矣三子非服孟子也服孔子也三子服而後孟子之説信孟子之説信而後孔子之意明孔子之意明而後性善之論定性善之論定而後天下之為善者衆則子思之功豈不大哉子思不邀功者也不邀功而大有功者也謹論
  子思論下
  論曰學者病乎無見亦病乎有見學而無見學之俗也學而有見學之妙也俗則病矣妙矣而亦曰病乎妙非病也妙而不反斯病矣人惟無見也人而有見則逐於見而不反蓋世有病於能俯而不能仰者終身不知有天也一日而其病愈仰而見天之髙自以為未始見也而喜焉喜而不足則終日觀天而不復視地焉坐亦觀天行亦觀天不知逢荆棘蹈蹊壑也躓而傷焉豈天使之躓而傷哉傷生於喜喜生於見見生於不見故也學者其初患於無見也而盡鋭以求於一見見矣其患反甚於不見何也不見則羨既見則喜自夫人之喜心一生也而道始逺矣非喜心之害道也喜其髙則必厭其下喜其逺則必棄其邇喜其大則必厭其細不知夫道也者下不二於髙邇不二於逺而細不二於大也而二之是故崇先覺卑後學務遐想蔑近思以君臣父子之日用為淺易以仁義禮樂之名教為粗迹於是探混茫以為深極孤絶以為髙而不知入於空虚無有之學以治身濟世此猶取夢中之飲食以濟飢渇也不已疎乎古之君子葢有窮百家究六合極師友博論辨而無得也非無得也有得而無用也有得而無用則是吾見之為病也從其見而反焉則有得矣見不損於今亦不加於今見不異於昔亦不同於昔此則向之所謂百家六合師友論辨皆非也而皆是也百家一人六合一室師友一户論辨一口孰為髙孰為下孰為逺孰為近孰為大孰為細耶道之歸有在矣中庸曰道之不行也道之不明也賢知過之愚不肖不及也夫愚不肖之不及固離於道矣而賢知之過乃中庸之所甚憂而道之不行與不明乃賢知者之罪此無他見而不反之病也又曰君子尊徳性而道問學致廣大而盡精微極髙明而道中庸温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禮是故居上不驕為下不倍夫學之功至於居上而不驕為下而不倍此真有用之學也求其所以然者則本於不以性廢學不以大忽微不以髙棄中不以新忘故不以質去文嗟乎學至於此其斯以為子思中庸之學也歟好游者以為九州之内四海之外其山川人物非復其鄉里所有之山川人物也竭其家以為糧以求博觀於天下三年而貧也而倦也悔而歸則其鄉里之山川人物即九州四海之山川人物也而後釋然悟翻然喜學者之學而有見見而不反蓋游而未悔者也安得㳺而悔者與之共學子思之中庸也耶謹論
  孟子論上
  論曰仁可得而求乎曰可仁可得而聞乎曰不可仁不可聞學者烏乎求曰求以不言不求以言葢體仁者心也而心非仁喻心者言也而言非心言猶非心也而言可以求仁乎哉言之非心也以言有所不能言也非惟彼心之言不能言於吾也吾自求之吾自得之吾自不能言之矣人有生而不能飲酒者問酒之何味其能飲酒者不過吿之以酒之美而已若酒之所以美者雖能飲酒者亦不能自言也非吝於告也極天下之善言酒者止於此也就使能言而不止於此亦不能使不飲者之知味何則吾以其言言酒而彼以其聴聴酒而言與聴卒非酒也韓子曰博愛之謂仁程子曰非也仁者覺也吾將是韓子則夫子之言有不然者顔回問仁子曰克己復禮為仁於博愛何與焉吾將是程子則夫子之言有不然者樊遲問仁子曰愛人於覺何與焉仁之不可言也如此然則仁不可言則二子之論烏乎歸曰吾將歸乎夫子然則夫子之論仁不一也烏乎而得歸於夫子曰吾將由孟子以歸夫子程子者得夫子之潜者也韓子者得夫子之彰者也孟子者得夫子之潜與彰而據其㑹者也孟子曰惻隠之心仁之端也又曰今人乍見孺子將入於井皆有怵惕惻隠之心嗟乎孟子之言仁葢至於此妙乎然則曷謂惻隠曰是不可言也孟子之言及於惻隠假惻隠以明仁而惻隠非仁也今於惻隠之外又求惻隠之説正使惻隠之説明而仁愈晦矣雖然試言之隠也者若有所痛也惻也者若有所閔也痛則覺覺則憫憫則愛人之手足不知痛痒者則謂之不仁葢方其不知痛痒也搔之而不醒扶之而不恤彼其心非不愛四體也無痛痒之可覺也至於無疾之人誤而㧞一髮則百體為之震何也覺其痛也覺一髪之痛則愛心生不覺四體之痛則愛心息孟子曰不仁者以其所不愛此不覺於人者也曰人病舍其田而耘人之田此覺於人而不覺於身者也曰指不若人則知惡之心不若人則不知惡此覺於身而不覺於心者也以覺吾之痛覺彼之痛則愛人以覺彼之痛覺吾之痛則自愛自覺而自愛則何理之不悟覺人而愛人則何物之不覆是故不愛始於不憫不憫始於不覺不覺始於不痛古之君子以不如舜為憂此一痛也以一夫不被其澤為責此亦一痛也故曰痛則覺覺則憫憫則愛然則克己復禮仁也愛人仁也博愛之謂仁仁也仁者覺也仁也何也均惻隠之心也故曰孟子得夫子之潜與彰而據其㑹者也雖然孟子善言仁矣何與乎學者之事哉學者誦孟子之言曰吾知惻隠之為仁也市門之儈終日導千金之賈而鬻金於市歸其家無一錢之蔵則外而不内也孟子之言仁何與乎學者之事哉孟子曰茍能充之足以保四海不能充之不足以事父母學者盍亦求其所以充之也哉謹論
  孟子論中
  論曰學不至於聖則不至於定孟子曰天下定於一豈惟天下求定哉惟學亦然學而不至於定則難於守而易於奪得而不能守守而不能不奪自非聖人誰不然者求定者必至於聖而後可也雖然至於聖而得其定矣有以定其聖無以運其聖則是鑄金以為天地之儀其氣之至其地之震無不應者天地則非不天地也而不能生萬物則其為天地者特末爾學至於聖者天地也至其聖而不能運其聖者不能生萬物者也是故運天地者非天地者也運其聖者非其聖者也蓋天地以氣運而聖人以智運智非仁義禮智之智也智者神之用也以其神運其聖而後參天地澤萬物之功可得而凝矣神冺則無所運其聖孟子曰伯夷聖之清伊尹聖之任栁下恵聖之和孔子聖之時孔子之謂集大成集大成者金聲而玉振之金聲者始條理玉振者終條理始條理者智之事終條理者聖之事智譬則巧也聖譬則力也學者於此每難言也而説者有曰聖人猶力賢者猶巧有曰巧或有不能力無不至是不以巧為悦者也不知夫孟子之意正以巧為悦也孟子不云乎由射cq=791於百步之外也其至爾力也其中非爾力也射者悦於至乎悦於中乎射而不悦於中則天下皆后羿矣天下不皆后羿是以中為悦者也是故至者中之所兼也中者非至之所兼也故曰其中非爾力也中非力則至非巧矣然則力者尚乎非力者尚乎聖之尚乎智猶射之尚乎巧也孟子之所謂智即吾之所謂神所以運夫聖者也至於聖而不能運則三子者是也聖而運運而聖則夫子是也三子者惟其聖而未智是故任者不能清清者不能和和者不能清與任夫子之聖非能離於清任和也而離於清任和也不離於清任和夫子之所以聖離於清任和夫子之所以智雖然以智為加乎聖則曷為曰始條理曰始終云者非序也用也荀卿曰始乎為士終乎為聖人始言户終言室也此序也非用也孟子曰始終云者用也非序也始言施終言收也有投乎吾前者無以施則不集無以收則不止謝而不集釋老以之集而不正申商以之智以施之聖以收之動則集集則正千轉萬變而不踰乎同條一貫之天理此夫子之神而孟子獨見之也壺丘子與列禦㓂射壺丘子登髙山履危石足二分垂在外而下臨百仞之淵揖列子而進之列子汗流而不敢進嗟乎壺丘子能怖列子爾使遇孟子豈不敗哉壺丘子能垂危石者二分而已加乎此者壺丘子能之乎孟子則能之者也夫三子之見道者至乎聖極矣出乎聖之表而進乎智之事者孟子也壺丘子而遇孟子吾恐壺丘子之汗流也嗟乎壺丘子之不遇孟子也謹論
  孟子論下
  論曰君子能輕富貴歟君子非能輕富貴也能出乎富貴也未有以出乎富貴而曰我能輕富貴將以輕之適以重之夫惟出乎富貴者然後不為富貴之所誘何則此固有以破其誘也市井之人窮日之力竭智巧以争錐刀之利人人自以為得也登山而下視之此與蟻蚓之争糞壤有以異乎非彼之暗而吾之明也彼方居其中而吾則立其表也然則破富貴之誘者必立乎富貴之表者也然則其孰為富貴之表禮義是也君子者登夫禮義之山以下視聲利之市而明見富貴之糞壤則天下之富貴有不破者乎夫既破之則無所用之天下之所為汲汲於富貴者夫固有以用之用之故求之無所用之則安以求為哉貴極人爵而富以萬鍾反視吾身而無闗焉而有怍焉無闗則何所加有怍則有所病得富貴也未有所加而先以自病則富貴者真何用哉孟子曰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此孟子之所以出乎富貴而立其表也知義之必取則生猶必舍也而不能舍富貴也耶又曰非獨賢者有是心也人皆有之賢者能勿䘮耳一簞食一豆羮得之則生弗得則死嘑爾而與之行道之人弗受蹴爾而與之乞人不屑也萬鍾則不辨禮義而受之萬鍾於我何加焉為宫室之美妻妾之奉所識窮乏者得我為之此之謂失其本心此孟子之破富貴之鉅力也歟葢簞食豆羮之非禮而乞人辭焉萬鍾之非禮義而士君子受焉乞人之辭辭有用者也士君子之受受無用者也何則簞食豆羮之不受則乞人者飢而死矣萬鍾之不受士君子之身無乃未至於死耶未至於死則曷為受之曰為宫室之美也妻妾之奉也知識之求也且夫疏食曲肱聖人樂之啜菽飲水聖人以為孝也顔路請車聖人不與也聖人之自奉與奉親與交際夫固不以外為悦也今夫非自奉非奉親而特為宫室妻妾知識之奉而安於受不義之富貴此為誰計耶乞人能不愛其身之死以不離於義士君子不能不愛奉人之具以不離於不義可怪也乎且身無一毫之加而有丘山之損妻妾知識享萬鍾之奉而吾身不逭乎萬世之誅豈必明者而後見哉故孟子曰鄉為身死而不受今為妻妾知識而為之是亦不可以已乎且乞人之心心也士君子之心心也曰士君子之心無乞人之心可乎有之而失之也故曰失其本心士君子之膏肓孟子其痛箴之矣嗟乎欲天下之不為者不可使天下之不為也必窮其為之之由而折之孟子不使天下之不受不義之富貴而深折其所以有用於富貴者使天下曉然見其有用之無用也禮義之未亡聖學之不絶誰之力哉謹論
  韓子論上
  論曰韓子原道之書孟子以還一韓子而已大哉韓子乎雖然其猶有不合於聖人者歟若曰道與徳為虚位之類是也曰此乃韓子之所以合於聖人者也聖人之道非以虚為徳非虚而曰虚位者道徳之實非虚也而道徳之位則虚也天下之物惟其位之實是以莫得而入也其位不實則虚與實皆得入而居之夫惟有以實其位之虚則其位不可入矣韓子之言所以實其虚也且夫道徳也者果何物也謂之無也何以不無其名謂之有也何以不有其形惟其有名聖人之所以實之以用世也惟其無形異端之所以入之以欺世也昔者生民之初葢有所甚不安也生不養死不葬居焉而無别羣焉而無聴争焉而無決也聖人者倫以經之具以維之仁以親之義以愧之經之故立維之故不散親之故不相棄愧之故相憚由乎此者謂之道體乎此者謂之徳根乎心而形乎事進則賢至則聖熟則神皆不外焉者也聖人者以為是足安天下澤萬世而無憂也孰知夫聖人之力有所不及遂遺聖人之憂葢天下之未安則惟安之求而不暇乎其他天下既安而侈心生焉於是道德之名卑非能去道德之實也天下玩其實而疑其名也自天下之翫也而道徳之位始虚自天下之疑也而異端之道徳始入葢聖人之道徳既行而天下之大安天下既安而不知其所以安者乃聖人之道徳也不知故翫舉君臣父子日用飲食之事彼皆翫以為常而不足異也而聞聖人有所謂道徳云者樂其名而求之不知其所以常者即其所求也不知故疑彼以為道徳云者必有所甚異而世皆未之見也於是舍日用而求新竒而異端斯入之矣何則有虚之可乘也人有居巨室享膏粱者久而厭之以為是不足居不足享也而聞山林之姦人有異説者天之可以飛而昇風露可以食而夀也則舍其室而從焉其室既虚則姦人者何憚而不乗以入之哉道徳者天下之巨室也非如曠野之空虚也而其位則虚久矣而天下之人去其室以求其室其位得而不虚耶異端乗之韓子塞之異端入之韓子出之韓子曰仁與義為定名又曰吾之所謂道徳云者合仁與義言之也而後道徳之虚位可得而實矣匹夫細民見其隣之徙而去也則私其土田而畊之他日其鄰者歸焉則為匹夫細民者將遜而去乎猶將私之也老子以空虚為道徳此私吾聖人之田者也韓子出而仁義還則聖人之田宜誰歸故曰韓子之言所以實其虚者也謹論
  韓子論下
  論曰君子之去異端非異端不去之可憂而異端既去之足慮異端之不去蓋有能去之者矣去之矣其患有大於未去之時何則有以去之無以處之也如去盜焉方盜之作也紛紜震擾若無以支持之焉者於是深計以圖之盡力以角之圖之而中角之而勝其遂無盜矣乎曰未也盜之未敗而䧏也有不可以不受者矣及其敗也有不可以盡殺者矣不受其降而不寛其殺不可也受其降而寛其殺不可也葢聚姦宄之民而驟散之散之而無以處之則其復為盜也又有甚焉者矣天下之入於佛老豈皆好其清净寂滅之道者哉有好焉者有畏焉者有利焉者士之為髙者則妄意以為此可以悟性命而超生死也則之焉此好之者也士民之倖於福田利益之誘而慄於死生報應之誑者則亦之焉此畏之者也愚夫細民之惰者無能者廢疾者鰥寡孤獨者進而窺二氏則見其不業而食不劬而居反而顧其身則茫乎無之於是亦之焉此利焉者也韓子也固憂夫好焉者之不可奪畏焉者之不可祛也而利焉者之無以處尤韓子之所大畏焉何也好焉者可以理遷舉先王之道而力明之以實夫位之虚閉其入而開其歸韓子則有原道之書畏焉者可以事曉善而祥不善而殃此天下同見之事也烏有福田利益之妄旦則生夕則死此天下不足怪之事也烏有死生之怖韓子則有與孟簡氏之書弔武侍御氏之書使韓子之言行則奪以祛何難若夫民之利焉者一旦驅而散之其徒之為萬者不知其㡬也散而無以處也歸而無以生也廢疾者坐而死鰥寡孤獨者坐而死惰者無能者肯坐而死哉坐而死者奚罪焉君子何忍置之扵此也其不肯坐而死者不去而為盜決而為大亂者無之去異端所以仁也而無罪者得死所以為治也而反得亂則是不如不去之安也是故韓子既思所以去之又思所以處之韓子曰人其人火其書廬其居明先王之道以道之所以去也又曰鰥寡孤獨廢疾者有養也所以處也文王之治岐也必先夫民之窮而無告者此非惟既其仁也亦防其民之利於為異也三代之時異端之不興豈特一道徳而同風俗之力歟亦其所以處民者盡爾韓子之意真先王之意也然則韓子曷為言之而不行曰韓子能行而不得行者也葢有得行而不行者矣將能行而不得行者罪耶得行而不行者罪耶謹論










  誠齋集卷八十七



  欽定四庫全書
  誠齋集巻八十八
  宋 楊萬里 撰
  千慮策
  君道上
  臣聞言非尚於竒尚於用也事非難於料難於處也竒而無用能料事而不能處此豈非士大夫進言謀國者之大患歟昔之人葢有長於談兵工於説難而死於説言非不可竒也踈於用也蓋有知七國之必反而無以制其反能三策匈奴而不能一策昆陽之敗料事非不明也昩於處也今天下之士乘聖天子求言急治千載一時之秋而争言天下之利病夫豈無一言之切於用而一事之善於處也哉而未聞朝廷行某人之言而興某利也又行某人之言而除某害也夫言而無用者言之虛聽而不用者言之棄臣不知言之不行者其言而無用歟其聽而不用歟其言之虛歟其言之棄歟言之虛者其責在下言之棄者其責將誰歸天下皆曰聖天子之求言者以為始初清明之美觀耳其然與否臣不得而知也臣所知者臣將治臣之言以塞臣之責臣每不量其愚而夙夜以思當世之故千慮一得慨然欲吐者有三十策焉願有獻也非敢謂有用也亦不可謂無用也惟朝廷財擇臣聞人主之治天下必正其治之之主人臣之相其君必先正其人主之主而小人敵國之欲傾人之國也必先敗其人主之主而已齊人懲於夾谷而謀魯也不以齊謀魯也以魯謀魯也魯以女樂罷朝而孔子行則先敗其用孔子之主也孰為用孔子之主也非魯君之心乎越人懲於㑹稽而謀呉也不以越謀呉也以呉謀呉也呉信宰嚭而子胥踈是先敗其用子胥之主也孰為用子胥之主也非呉王之心乎是故人主之有天下如富家之産也人主之有一心如富家之有家主也今也有千金之産而其家主者博弈焉酒色焉與不逞之奴客狎而不嚴焉則其千金之資人孰不視之為外府耶而其友之忠焉者不先正其家之主而欲扶其主之家是故枝其東而西傾富其左而右貧世之君子之相其君也不過曰人才之未用也民力之未裕也國未富而兵未强也太平之未有期而敵國外患之未有已也是皆知扶其主之家也而未知正其家之主也古之君繼體守文不知艱難而敗其國者臣未暇言也請言其創業之難而又自敗者隋文帝取周敗陳以混二百年四分五裂之天下開皇之治漢以來僅有此爾其賢明何如也唐莊宗與梁對壘於河上不解甲者十五六年百戰而氣不折卒以滅梁其英雄何如也二君者創業之難如此然皆身不免於禍而國不免於亡夫興隋者文帝也亡隋者亦文帝也滅梁者莊宗也自滅者亦莊宗也君一君也而興亡成敗之自異也蓋前日之文帝前日之莊宗正其主也其主正則國從而興後日之文帝後日之莊宗自敗其主而已其主敗則國有不敗乎蓋二君者天下之主也二君之心者二君之主也勤儉創業之心一變而為逸欲樂成之心主已敗矣當其惑於女子嬖於伶人二君自以為無害也然女子伶人之禍一發則横潰决裂而不可救卒以殺二君之身而覆二國之祀則天下之所以治亂存亡者夫豈階於外哉亦視其人主之主何如爾今以天子之聖明仁孝而加之以典學之緝兢業如舜勤儉如禹不邇聲色如湯不盤於遊田如文王則所以正心誠意以立其致治之主者至矣臣猶首以為言者蓋聖人之防其心不恃其天而盡其人不儆於危而儆於安今日邉事小息矣憂顧小舒矣外息而内舒此治亂安危之所伏而未測者也豈無以新聲麗色而蠱上之心者豈無以伎巧玩好而蕩上之心者豈無以弋獵游幸宫室臺榭而迎上之心者道塗相傳萬幾之暇毬馬稍進矣臣不敢信也而不能不懼也獨不見髙漸離之筑耶事豈必大而後慮也漢文帝之賢與成康孰先孰後也敦朴勤敏一無嗜好顧獨稍好射獵未損帝之賢也而賈誼諫之曰不獵猛敵而獵田彘翫細娯而不圖大患可為流涕賈山亦諫曰願少衰射獵修先王之道不如此則行日壊而榮日减二臣者所以責文帝備也非責之備也愛帝之全也臣願聖天子罷毬馬之細娯而求聖賢之至樂收召天下耆儒正學之臣與之探討古今之聖經賢傳深求堯舜三代漢唐所以興亡之原而擇其中以之正心修身日就月將聖徳進矣則五帝三王之治涵養於聖心而周流於天地敵國雖强其强易弱也
  君道中
  臣聞有天下之憂有君子之憂天下之憂憂其君之不為也君有為矣天下之喜而君子之憂也蓋不為之君其心遲天下之所不快有為之君其志鋭天下之所甚喜雖然喜者憂之所由寓也鋭者遲之所由伏也夫何故鋭則速不以速而成則以速而折天下之事有百全之成而無一折者乎求其成則必有以忍其折不忍其折則無務於速也速而折折而不忍則鋭安得不變而為遲哉一朝之有為必至於終身而不為是故君子見其初而憂其終古之君子得有為之君而輔之以求立天下之大功則必有以養其君之志而古之君子亦必有以自養其志詳其發而重其舉非詳其發也恐發之踈則一發足以廢百發非重其舉也恐舉之輕則一舉足以廢萬舉君臣之間其立也堅其謀也老夫是以有老成則不欲速堅則雖可折而不可沮勝而不勇敢而不怯得而不喜失而不挫優游容與以待天下之隙而徐制其要領蓋昔者晉文之圖伯也二年而欲用其民子犯曰民未知義民知義矣又欲用之子犯曰民未知信民知信矣又欲用之子犯曰民未知禮蓋文公之志踊躍奮迅而欲有為者三也而子犯三遏之越王之報呉也四年而召范蠡問曰伐呉可乎曰未可也又一年又問曰伐呉可乎又曰未可也又一年又問焉又一年又問焉則皆曰未可也蓋越王之志踊躍奮迅而欲有為者四也而范蠡四拒之二臣者舉其君踊躍奮迅之氣而納之於欝抑憤悶之地使朝夕咨嗟求逞而不得逞則無乃過乎蓋二臣者深所以養其君之志懼其速而折折而沮也及其國力已强兵氣已振事幾之來而不可失勝形之見而不可禦則破楚滅呉了此事不終朝爾唐之徳宗其志有一日不在於平藩鎮者乎然不勝其憤鋭於遣三將而一伐一伐而生朱泚之變也則不敢言及於藩鎮者終其身求節度則與節度求宰相則與宰相故藩鎮之禍始於肅宗而成於徳宗至於亡唐藩鎮亡之也徳宗豈真成藩鎮之禍者哉速而折也折而沮也使徳宗而不速則不折折而不沮則豈不猶可為也何遽至於晚年之姑息哉文宗之志有一日不在於誅宦官者乎然不勝其憤鋭於任訓注而一决一决而生甘露之禍也則不敢言及於宦官者終其身專制則聽其專制詆辱則甘其詆辱故宦官之禍始於明皇而成於文宗至於亡唐宦官亡之也文宗豈真成宦官之禍者哉速而折也折而沮也使文宗而不速則不折折而不沮則豈不猶可為也何遽至於飲恨以沒哉二君之志本以求天下之大功而反以得天下之大禍則不養其志之患也頃者新天子即位之初春秋鼎盛聖武天挺超然有必報不共戴天之心克復神州之志天下仰目而望庶乎中興之有日也然親征之詔朝下而和議之詔夕出元戎之幕方開而信使之軺已駕紛紛擾擾以至於今而國論卒歸於和此其病安在哉蓋兆今日之和者符離之役也事不極則反不生勢不激則變不形暄甚則雨冬窮則春理固然也戰豈與和期哉和者戰之變也非求變也激而不得不變也且是役也天子之志固在於取中原也抑嘗熟策之詳議之耶議之不詳也䇿之不熟也得城而不能有也成功而不能善後也是故前日之勇一變而為怯前日之鋭一變而為鈍安得而不歸於和哉當其師之出也臣固知有今日之和也何則天子即位之初雖堯舜為之亦不能以一日而洽威徳於天下也威徳未有以洽乎天下而欲一舉以求非常之功是非有成心也有倖心爾成乎心猶未必成乎外也心則倖矣獨能成乎外耶今日之事臣所大懼者懼天子之志沮於一折而敵人有以窺吾之沮而天下之禍所從生也唐之二君蓋可鑒矣人有未富而先急於作大屋者屋未成而家已貧則他日之一墻之頽一籬之缺而不敢議於補葺夫一墻易補也一籬易葺也其費視作屋不同也勇於屋之大而怯於藩墻之細則其志之沮也臣嘗讀蜀志至於劉昭烈三見諸葛亮之事則為之太息蓋昭烈以漢之裔欲誅曹操以復漢室此昭烈之雅志也然得徐州則失徐州得豫州則失豫州敗於吕布又敗於曹操奔走狼狽於荆楚之間而無所於歸宜其𢢑而不復自振也而其見亮曰孤不度徳欲信大義於天下而智術短淺遂用猖獗至於今日然志猶未已嗟夫昭烈者是時已老矣衰敗屢折而志猶未已此亮之所以樂於委身而願効其謀者也彼其徒手而成鼎峙之業其以此哉今天子以天下之半帯甲百萬表裏江淮安坐而指揮天下之豪傑以圖恢復祖宗之業而雪靖康之恥進則成混一之功守則成南北之勢何至於以一小折自沮而汲汲以議和哉臣願天子堅昭烈之心而無以唐之二君自處則中興之功天下未絶望也
  君道下
  臣聞聖人之伸於天下也有神而其屈天下也有威威藏於神故其威不測神行於威故其神不狎蓋天子以一身立天下之上其力為至孤立而不失其立則治而興否則亂而亡其勢為至危然以至孤之力而天下附焉以至危之勢而天下憚焉附焉則不離憚焉則不抗不離故孤者强不抗故危者安孤轉為强危反為安則神與威在焉故也神去則天下離之矣威脱則天下抗之矣天下離與抗而後孤危之形始見聖人之神與威獨可頃刻脱而去之而不執而留之哉然則其孰為威孰為神聞之曰裏無當於表而表非裏則不存左無當於右而右非左則不全物固有暌而合殊而同二而一者是故淵非龍也而龍之神在於淵山非虎也而虎之威在於山何也龍不淵而陸虎不山而柙則龍虎之神與威不在龍虎而在童子之尺箠矣故龍不可離於淵虎不可離於山而人主不可離於柄柄也者人主之山淵也歟上執其柄則神與威不在於下下竊其柄則神與威不在於上觀柄之所在而治亂見矣執柄以明用明以公而害明者偏也進退人才罷行政事號令之出納賞罰之可否此豈非人主之柄歟其柄一去則所謂人主者人主之名存而人主之實亡惟天下之至明者能使是柄在已而不去夫何故天下之至明者其初天下未測其明也未測其明則其下必有以嘗之否則欺之取天下之所是而雜之以非取天下之所非而亂之以是以探其上而幸其惑是謂嘗嘗而不動也嘗而動則易其真是者而誣之以為非蔽其真非者而文之以為是是謂欺故古之明君居明以晦以俟其所嘗而出晦以明以破其所欺彼狎吾之晦而嘗者至矣嘗則繼之以欺然後吾之明一發焉則劃然出於所嘗之外而卓然不墮於其所欺之中夫安得不服則其柄宜誰歸故曰執柄以明齊威王有焉有一人之明必合天下之明合天下之明以為一人之明者天下之公明以一人之明廢天下之明者一人之私明也古之君有百發而天下不服有一發而天下大服則公與私之異也然則曷為公不罰天下之所同賞而不賞天下之所同罰顯詢而不隂求衆問而獨决顯詢而不隂求則姦不召矣衆問而獨决則同者不欺而欺者不行矣於是擇天下之善惡大且顯者而賞誅之則明一用而天下不為不察故曰用明以公舜有焉古之君失其柄者皆暗者也暗則失其柄固也而愈明者愈失之何哉明者多恃而善疑此偏之所從生也明則偏矣偏則不明矣蓋恃者以明出於已為矜而以明出於人為媿疑者以親暱為可信而以公卿大臣為可防以明出於人為媿則舉朝不敢有言非不言也言而莫之入也以公卿大臣為可防則舉朝不敢有為非不為也為而莫之行也當是時天下之柄亦可謂不移於臣下而天子之勢可謂尊矣而君子未敢賀也何則收於前而移於後防其一而不防其二也公卿大臣不得以議之於公則親暱小人得以侵之於私天下之人但見今日行某事也明日用某人也而不知其所從來也非謀之於左右也非謀之於諸大夫也非謀之於國人也豈天子徧察天下之事而盡識天下之人歟或曰此宦者之力也或曰此外戚之力也或曰此倖臣之力也夫是三人者天子以為親暱而可信也不知其乘吾信而逞其姦也以為隂可以助已之明而外不知也不知其蔽已之明以盗其柄也其初不疑其姦其終卒禍其國故曰害明者偏也漢之元成唐之徳順有焉春秋傳曰舍大臣而與小臣謀楚莊王曰無以嬖御士嫉莊士偏聽生姦獨任成亂鄒陽所以言於梁兼聽則下情通偏聽則下情壅魏徵所以言於唐少師亂隋子翬殺隠禄産危漢朱异亡蕭奈之何漢唐數主之不悟也今以主上之聖明而躬攬天下之柄豈容有漢唐季世之事雖然漢成帝知惡石顯而不知王鳳即顯也唐憲宗知惡王叔文而不知皇甫鎛即叔文也非不知也明於人而暗於已也臣願聖天子以古而察於今蓋當石顯王鳳裴延齡王叔文用事之日元老大臣之廢退蓋有出其意者矣姦邪小人與夫戚里倖佞蓋有介其援而至宰相侍從固而而不解者矣蓋有忠臣義士排之不勝而反被其禍者矣此天子之柄所自移而天下之亂亡所自出者也陛下聖學髙明洞視萬古讀之至是以為是耶非耶盍於燕閒之餘思漢唐羣小之禍而以此數事黙觀而深省焉今日其無是事乎可以自慶而塞其所至之門其有是事乎可以大懼而㧞其所植之根察之察之又重察之逺邪佞而親正士則自宰執至於侍從經筵臺諫舘閣之臣孰非聖天子之腹心耳目哉政事也人才也號令也賞罰也疑焉則以問之是焉則以行之非焉則以詰之欺焉則以罪之不一從不衆違則堯舜之聖一武而至矣豈若漢唐四君盡踈千萬人而獨信一二親暱小人也哉為虺為蛇履霜必氷臣不勝忠憤
  國勢上
  臣聞善立國者以人成天而不以天敗人蓋國之所以廢興短長者天也而所以使其廢興短長者非天也人也惟人為能成天惟天亦能敗人非天之敗人也人實恃天以自敗而天亦不能如之何也且夫國與天地有與立焉古之國蓋有至弱而存有至强而亡者蓋有一再傳十餘年而遂滅亡有三四十世七八百年而不絶者夫强者宜其不可亡一再傳者皆艱難創業之君宜其不可滅而乃至於滅亡何也弱者宜其朝不及夕傳世至於二三十年之後大抵不驕則怠宜其無以自立而乃至於長存又何也求之而無其形究之而無其端故曰天也國一國也有昨廢而今興有既亡而復存君一君也有朝弱而暮强有前衰而後盛夫豈不以人乎哉故夫善養身者能延既絶之年善謀國者能延既衰之祚人之所至天亦至焉故曰人也自堯舜禹湯文武之為國計與孔子孟子之徒為世主言者大抵言人多於天而言天寡於人則憂有國者之以天敗人也臣竊觀天眷我國家已往之騐以卜方來之祚則知商周厯年之數未足為國家喻也臣蓋喜而憂之喜者天也而所憂者人也方北敵為靖康之役彼謂天下無復國家有也而民心依依戴其舊君是以有南京之立方北敵為維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之役彼謂深入窮侵之計不淺也而風潮効靈一隔千里我是以有海道之安方金亮為江上之役彼謂投鞭於江可以利涉也而千艘一炬敵兵敗北我是以有江海之㨗則天之維持全安我國家者屢危而屢不危愈揺而愈不㧞其眷何如也則國家子孫萬世帝王之業了了在人目中矣雖然天之所以天者盡矣而人之所以人者果盡也耶臣不得而知也果不盡也耶臣不得而知也臣獨怪夫赤白囊一至則廟堂騷然而失措某所未有備某所未有兵募市人招武勇以為臨時應卒之計講解之義一許則君臣欣然而相慶罷戎幕散舟師徹邉防息憂顧以享安逸無為之樂既君臣欣然矣而邉塵又動也則騷然之色復見既廟堂騷然矣而和議又集也則欣然之心復生此何為者耶千金之家不幸而大盗為之鄰前有父兄不戴天之仇而後有盡盗吾千金之産之意彼夫盗者日夕聚惡少治兵刃伺間隙以圖我未有以乘也則陽謂我曰吾與若為好也所謂千金之主人者將遂毁藩墻投挺刃晏然盤樂飲酒而不為之慮乎抑將外姑與之好而隂益為之備也嗟乎千金之子能不忘於盗而為天下國家者不能不忘乎敵天下之憂復有大於此者乎則所謂以人成天而不以天敗人者臣所不敢知也蓋臣聞之古之敵國對壘而未有息肩之期者其處之大略有四一曰謀二曰備三曰應四曰墮何謂謀晝不甘食夜不安寢君臣日夜蹙額相顧以敵仇未滅為大憂以天下未一為大恥以宗廟社稷未有萬世不可亡之實為大懼收召豪傑選馬厲兵深謀宻計期於必取所謂卧榻之側豈容有鼻息雷鳴者太祖皇帝所以建一統之業也何謂備謀人而羽翼未成也機㑹未至也釁隙未生也則遂不謀人也耶我不彼謀彼必我謀是故防之也豫而備之也周脩政刑求人才深溝髙壘積粟治兵恐懼儆戒常若一日而敵之至也夫是以屹然有不可犯之堅動則不可以制人靜則可以不制於人為客則可以百全為主則可以萬全矣孫仲謀之所以走曹操也何謂應欲為謀人而不能舉欲為備人而不能勞政事紀綱守其常兵革士馬因其舊其國不至於大治而亦不至於大亂敵不至則不慮其至敵至則徐應其至夫不慮其至而徐應其至者非有萬萬之素也盡於一决以幸一勝爾故其勝也幸也非計也宋文帝之所以支佛狸也何謂墮既不能謀又不能備又不能應茍於安而不知危伏於其中偷於樂而不知憂寓於其間狎於敵人之計而不悟墮於敵人之計而不疑至於覆亡其國則曰天也呉之所以誤於越也謀人者其國興備人者其國安應人者其國僅存而墮於人者其國必亡有國者可不深懼而謹擇於此四者乎臣竊觀朝廷今日之大計而深所未諭也謀耶備耶應耶墮耶蓋亦不出於應而已矣敵至而能應愈於不能應非不可也而未善也何則餒而始學稼渴而始浚井得為善理家者乎其平居不為萬全之䇿而緩急乃幸於一勝之功可以勝也而不可以必勝也可以幸也而不可以數幸也臣懼朝廷今與敵人講解之後輕信其情而不防其詐也厯下之兵一解而淮隂之師至鴻溝之境一分而垓下之禍作此往事明也臣願朝廷深為之備以待不測之警而後立國之大計臣得次第而厯陳之
  國勢中
  臣聞聖人不幸而當天下分裂之際者有所謂萬世之業有所謂數百年之業國無兩存無两亡非有北無南則有南無北爾有能舉天下之二而一之此萬世之業也畫地以相伺據險以相拒攻則不足守則有餘此數百年之業也今聖天子既懲於一舉而折則萬世之業其成未有形而其廢未有𠉀也而數百年之業亦獨擾擾而未求所定岌岌而未見所立則亦可謂不能也已非不能也能而不為也非不為也為而不果也果則為為則能矣昔司馬晉内有王敦蘇峻之亂外有劉石之敵晉宜不能乎晉也而無病乎江左十葉之基劉宋之初譙縱梗蜀盧循逼都下而姚氏慕容氏拓䟦氏沸中原宋宜不能乎宋也而無害乎南朝數百年之祚晉宋之君何人哉使朝廷當此時將不為國乎雖然此猶有天下之半也至於七十里而興商百里而造周湯文何人哉朝廷當此時將不為國乎雖然此猶有土也至於漢高帝一劍之外無餘物光武一牛之外無餘資而以創業以中興二君何人哉朝廷當此時又將不為國乎嗟乎以髙光為之能以無國為有國也以湯文為之能以一國為天下也以晉宋為之能以危國為安國也然則天下豈有不可為之國哉亦存乎其人如何爾今也内無敦峻譙盧之猖獗外無劉石之英雄而獨當一守成之金國而又以全楚為家呉越為宫此楚莊呉闔閭子胥種蠡之所以强霸用武之國也西控全蜀南擁荆襄北據長淮此髙帝先主孫仲謀楊行宻之所以興起之根本也鉅海限其東而三江五湖繚其南北此古之六朝所恃以為不㧞而不可兼得者也引巴蜀之饒漕江淮之粟市西戎之馬而號召荆楚竒材劍客之精鋭此漢唐之所仰以為資者也奄是數者而有之而日夕惴焉不能以自存常若敵人之制其命是挾千金而憂貧有孟賁之力而憂弱者也故曰非不能也能而不為也非不為也為而不果也使天子一日斷自一心不惑羣議卓然挈吾國而大有所建立則萬世之業為之有餘也而况數百年之業哉獨患乎因循頹墮亡其我之所可惜而徹其敵之所可忌者而已矣蓋吾之所可惜而吾不惜則凡所可惜者無所往而惜無所往而惜者亡之所從開也彼之有所忌而吾不示之以其所忌則凡所可忌者無所往而忌無所往而忌者冦之所從召也昔者秦之滅六國非秦能滅六國也六國實自滅也不思乆長之計而茍一日之安爭先割地以求和於秦地朝割而兵夕至蓋六國之君臣其初以為尺寸之地不足惜也不知夫國之亡乃自不惜尺寸始非尺寸之地能亡國也尺寸之不惜則不至於亡國不止頃者敵人求唐鄧則與唐鄧求海泗則與海泗此何為者耶人有禦冦而不禦之垣之外乃毁垣以納之曰吾將拒之户是得為善禦冦者乎夫室以户存户以垣存也垣毁是無户也室其得存乎蜀失漢中而劉禪降唐獻淮南而李景蹙朝廷獨不見之耶此臣所謂患乎忘其我之所可惜者也漢髙帝之西入闗也兵之所至迎刃而解如此其鋭也以仁義之師乘𭧂秦之亡如此其易也以髙帝自將而子房為之謀如此其全也而不敢越宛而挈秦非宛之能重秦也能病漢也蓋宛者漢之後顧之病也宛一下則漢何病焉使秦人先得漢之所忌遣一將固守而不下則秦未易以歲月入也異時朝廷舉長淮數千里而視之如隙地不葺不壘不置一卒使敵之去來如入無人之境此何為者耶議者猶曰是時敵之瘡痍未盡瘳而勢力未全盛也而今者狠然有窺吾淮甸南下牧馬之意朝廷倘復如前日置淮度外則天下之大禍至矣虎之所以不可捕者窮崖深林入者凛然而又羆游乎其前豹伏乎其左此人之所以甚忌也使羆與豹皆去而虎立於途人孰不操戈以制之哉臧質壁盱眙而佛狸亟還劉仁瞻堅守壽春而周師未得志朝廷獨不見之耶此臣所謂患乎徹其敵之所可忌也大抵敵人之求可以與可以無與天下之地可以無守可以守可以與者貨也可以無與者地也可以無守者已失之地也可以守者未失之地也可以無與而與焉可以守而不守焉今之大患不在此耶蓋金亮嘗求漢淮之地矣而光堯不與之地而與之戰臣願朝廷以光堯之塞金亮而塞敵之貪如蜀如荆襄如武昌如沿江朝廷固嘗嚴守備矣臣願今日以待沿江之上而待淮凡淮之要害之地敵之所必攻者巨鎮如廬壽廣陵者則各擇一大將委以一面而付之重兵至於其它州郡則多其壁壘而葺其城池城池堅則可攻而不可下壁壘多則敵有牽而不敢越有大將重兵以居要害則沿淮之州有所恃而無所懼兵法所謂常山之蛇者此也蓋固國者以江而不以淮固江者以淮而不以江而今之説者或曰淮不可守而江可恃嗟乎不恃江者江可恃也恃江則江不可恃矣昔者陳後主盡召江北之諸將以朝正而韓擒虎賀若弼掩其虛以至江上陳之君臣猶曰天塹必無可濟之理且引周齊之兵五來皆敗以待隋言未既隋師濟矣甚矣夫江之誤人國也非江誤人之國也恃之者誤之也宫之竒曰虢虞之表也唇亡則齒寒江者淮之虢也淮者江之虞也朝廷其勿恃江而恃淮勿恃淮而備淮則數百年之業可得而議矣不然恐未可以一朝居也或者又曰守淮善矣其如淮地之空曠何若夫江者紀涉所謂備之不過數處直差易爾是不然有淮而後江者呉之江也無淮則江者非獨呉之江也亦敵之江也全而有之猶恐失之而况分之哉且吾之有淮以為空曠也使吾之不有而敵有之彼以為空曠彼將居而畊畊而守守而伺則吾之一喘而彼聞一動而彼見人惟有所不可測而後不可圖引敵以自逼而日夕與之相目於一水之間則國尚何可為而敵尚何可備哉故夫江者誤人之國而紀涉之論又誤人之江者也且呉人者欲淮而不得也非得淮而不欲也吾則有呉人之所無而又可棄吾之所有耶臣是以流涕而極言之至此
  國勢下
  臣聞有為者必為其全何謂全不福其福不利其利是謂全夫為國者何向非福何擇非利而曰不福其福不利其利何也非不福其福也不福其禍中之福也非不利其利也不利其害中之利也夫何故貴乎福者貴其福而無禍貴乎利者貴其利而無害曰福焉而禍之所寄曰利焉而害之所藏是無福賢於福而不利賢於利也故曰有為者必為其全不福其福不利其利是謂全今夫徑寸之珠潜於驪龍之頷而襲於萬仭之淵人將語我曰珠可得也其信者智乎其不信者智乎宜若信之者之智也殊不知身與珠孰為重陸與淵孰為安捐吾身而珠可得猶不為也况身可捐而珠不可得耶今士大夫孰不曰中原吾之舊物可取而不可棄雖然意則忠矣言則快矣而為國計則未也策今者不以今而以古料後者不以後而以今古者今之鏡也今者後之柢也盍觀之東晉乎蓋嘗有幽并矣至王浚劉琨亡而幽并亦亡又嘗有河南矣至祖逖亡而河南亦亡非數子之死而始亡幽并河南也數子之未死而幽并河南已亡矣蓋其存者名也其亡者實也盍觀之劉宋乎蓋嘗得闗中矣至髙祖還而失關中又嘗得淮北矣至明帝北討之敗而失淮北非髙祖之還明帝之敗而始失關中淮北也髙祖之未還明帝之未敗而關中淮北已失矣蓋其得者名也其失者實也聞之曰雖鞭之長不及馬腹何則功視時為成毁時視天為虛盈天之所至時亦至焉時之所至功亦至焉未聞時先天而待功先時而就者也是故天與時相遭則以百敗之漢高帝取百勝之項羽天與時相逢則以劉葛之雄傑孰視孱弱之曹丕靖康之初金人之北歸也河北嘗為吾有矣紹興之間金人割地見還也河南長安嘗為吾有矣金亮之冦也海泗唐鄧又嘗為吾有矣隆興之舉也符離又嘗為吾有矣乃有矣而卒不有焉何也時也非時也天也然則古之舉亦足以為今之懲今之事亦足以為後之規矣是故為今之計和不如戰戰不如守和則懈戰則力故曰和不如戰戰則殆守則全故曰戰不如守昔呉大帝時諸將各欲立功多陳便宜帝以問顧雍雍曰兵法戒於小利此等欲邀功名非為國也茍不足以損敵所不宜聽蜀將姜維每欲大舉伐魏費禕曰吾等不如諸葛丞相丞相猶不能定中原不如保國治民無决成敗於一舉嗟乎呉其以雍為懦而蜀其謂維為壯矣雖然未見其害雍信懦而維信壯也及諸葛恪以輕動無功而民怨姜維屢出黷武而國亡則顧雍費禕之言猶信噫宋徳當天卜世萬億敵人驟興未必能乆不待智者而後喻也然日有中昃月有盈缺天之道也而况國乎天之於我國家蓋必有時矣可以俟不可以躁蓋聖人之於時所不能者二曰去曰來所能者二曰待曰乘臣願朝廷盡人事以周其待待其來而决其乘不以小利而輕試吾之大技不以小鈍而中怠吾之大計則中興之全功不在今日在何日耶燕嘗欲圖符堅慕容垂曰取果於未熟與自落不過句日然其難易美惡相去逺矣金人之强不及符堅其君臣萬萬不及堅朝廷盍少待哉
  治原上
  臣聞為國者其患在於有敵而無暇有敵而無暇則其立也不固而其應也不詳非立之不固而應之不詳也欲固而無暇於固欲詳而無暇於詳也何也有敵而無暇則休息之日常不加多而戰鬬之日常不加少戰鬬之日多故居者負擔以立田者操兵以畊而守者被介冑以卧休息之日少故有心不及運有口不及議而有智有勇不及施夫如是立安得而固應安得而詳哉天之生萬物者春也而生春者非春也日之明萬物者晝也而生明者非晝也春不能生春則生春者冬也晝不能生晝則生晝者夜也何也冬者天之暇而夜者日之暇然則和也者戰之暇也歟雖然為國者患無其暇亦患有其暇有其暇而用其暇者暇也有其暇而安其暇者偷也是故暇能福人之國亦能禍人之國孟子曰國家閒暇及是時明其政刑雖大國必畏之此用其暇者也又曰國家閒暇及是時般樂怠傲是自求禍也安其暇者也越王會稽之役請成於呉呉以為真請也不知夫越之將求其暇而用之也是故王女女於王大夫女女於大夫士女女於士勾踐不恥也輸其寳器玩以女樂勾踐不愛也惟不恥故有以復其所大恥惟不愛故有以保其所甚愛㑹稽之栖恥之大也社稷之存愛之甚也夫惟其小者無所恥無所愛故國中之民疾者吾得以問死者吾得以葬富者吾得以安貧者吾得以與賞罰物備吾得以審車馬兵甲吾得以具夫是數者得以盡而呉固在其股掌矣彼夫差者方且疲於伐齊之行驕於黄池之㑹而不知越人固己制其死命蓋越得其暇而呉不得其暇越用其暇而呉無暇之可用此之謂暇能福人之國北齊與周不两立也非齊併周則周併齊爾而齊主恃周冦之小息君臣謂一日取快可敵千年至有無愁天子之號周師之克晉州也猶曰小小交兵乃是常事故齊亡陳之與隋不並存也非陳併隋則隋併陳爾而陳主恃隋人之交聘君臣謂王氣在此敵何能為至於縱酒賦詩而不輟隋師之濟江也陳主尚醉守江者亦醉故陳亡此之謂暇亦能禍人之國今天子即位五年於此矣頃者天子之所以宵衣旰食公卿大夫之所以竭心盡慮者惟支持强敵一事而已至於法度紀綱教化刑政之具所以開中興而起太平者皆未及也非不及也無暇於及也今者講解既成邉𠉀不警是猶謂之無暇歟有暇矣而廟堂之議所謂法度紀綱教化刑政之具又不及焉臣不知天子之所以宵衣旰食公卿大夫之所以竭心盡慮者何等事耶將以講解而偷朝夕之安耶將未忘中興之計而猶有意於堯舜三代之治也若曰偷朝夕之安則齊陳之禍可以懼矣孟子之言可以儆矣若曰未忘中興而有意於太平之治也則臣不知其未忘者何策而有意者何議也臣但見今日出令曰申明條法而已眀日出令曰士民不得服凉衫而已不知天下之事猶有大於此等否耶抑亦深謀密議天下不可得而見耶臣甚懼焉晉武帝臨朝惟談平生常事而不及於國家逺畧何曽知其必亂王導辟王述為掾既見首問米價君子是以知江東之不振也今日之施得無與談常事問米價者類耶夫無暇則憂有暇則休天下之事百變如雲萬轉如輪一旦敵人又動則又曰無暇臣不知法度紀綱教化刑政之具所以開中興起太平者何時而可議哉詩曰淇則有岸隰則有畔今欲治而茫無畔岸臣欲不懼得乎
  治原中
  臣聞天下之不治非起於莫之舉常起於舉而莫之隨舉而莫之隨則上之人自舉而自廢一政之出一令之行十人而聽一人不聽宜未害政令之流行也而政令之不行未始不自一人不聽始夫何故十人聽而一人不聽則十者必觀夫一人者試之也試淵以綆試刄以堅而試十以一一者不聽而上不問則十者之聽亦將反而為不聽古之聖人必有以杜夫天下之觀以弭天下之試以齊天下之聽夫天下且相與觀而莫之見試而莫之測則天下之聽安得而不齊天下之聽一則吾欲前而前欲却而却欲左而左欲右而右惟吾之為無不隨者當此之時天子患不舉爾舉而大有為焉夫誰我禦今天子非無神聖英武之資非無開中興起太平之志然五年之間殊未有以大慰天下之望求强而得弱求治而得不治此其病安在哉公卿大臣後國而先家先身而後君莫肯横身以當天下之大難縉紳士大夫甲可乙否各求其説之勝而上之人不知所定三軍之士天下之民玩習於偷雖作之而不起令之而不從是故天子有其資而無其挾有其開而無其應一舉而天下不隨則自罷而已矣此豈非中天下之觀墮天下之試而未有以致天下之齊故歟然則何以致天下之齊將有以齊天下必有以聳天下將有以聳天下必有以變天下小變則小聳大變則大聳小聳則小齊大聳則大齊方歲之新乾坤之晏温動植之寜止豈不可樂哉而一坐笑談未竞之間或失色於迅雷之驟驚慢者肅伏者興勾者逹天地造化之政令發於頃刻而遍於四海莫敢或玩而違之者變而聳聳而齊也玩而不變堯舜禹湯文武不能以為治湯繼夏則變夏夏之政禹之遺也武繼商則變商商之政湯之遺也後之言治者必曰不復三代則不可而湯也不復禹而變禹武也不復湯而變湯是二聖人者豈捨彼之成從我之矜者耶變之者復之也湯變夏之政而湯之治復乎禹武變商之政而武之治復乎湯非復而何期於治不期於政要其是不䘏其異故湯武一變而天下聳然而㪅新陛下蓋繼光堯者也繼光堯而變光堯可乎非變光堯也自變其變也且光堯曷嘗不變異時治極而弊亦極紹興之初一變而銳用元祐之政以作天下之偷故風采凛然至今使人興起其後權臣柄朝恭已既乆一旦赫然黜姦黨收威令以還朝廷之尊故破强敵授聖天子出於一日之獨斷而天下不知其所自來陛下即位五年而未大治則光堯之所以變之之方獨得而緩也哉變必有要要必有先今之變其孰為要孰為先聞之曰法不必行不如無法人不任責不如無人今天下之大患不在於法之不備而在於法之太詳不在於賢人君子之不衆而在於人才之太多何者法備而不必行人多而不任責故也然則今日之事欲一舉而變之盍亦刋其法之繁以必天下之從一其人之責以閑天下之遯而後天下大可為也昔者唐虞象刑而夏后肉辟三千漢髙祖約法三章而武帝増至三百五十九夫以法之繁簡而較其功夏之治宜過乎虞而髙祖之治宜不及乎武帝而乃不然則法果在於備乎晉范文子有功而歸則曰郤克之教也臣何力之有至庾亮敗於張曜而商融言於陶侃曰將軍為此非融所裁周公曰惟王有成績而梁武侯景之禍蓋生於朱异也异不職其咎而使武帝歸之時運夫古之君子歸功於主將而後之君子歸過於主將古之君子歸功於其君而後之君子不任其過而使其君自任其過人之不肯任其責也如此今也兼厯代之憲承列聖之制法不可謂不備法備而不治則非不備之罪也備而不必行之罪也科舉任子之所取軍功之所奏動以千計才不可謂不多才多而不治則非不多之罪也多而不任責之罪也臣何以知法備而不必行法之説曰茗之私鬻者其罪流民之不飲酒不茹葷而習妖教者其罪死夫罪至於流與死不為不重矣而鬻私茗與不肉食不止者何也有重法無重刑有重刑無重罪也非無重罪也不勝其重也非不勝其重也不勝其重之衆則難於重重則難於必且夫以銖兩之茗易錐刀之利則執而流之至於小民以貧不能自存則絶肉味以求一糲之飽則又執而殺之以情而言君子亦有所必不忍者矣必不忍之心生則必不行之法見民見其法而不見其心則曰上之法皆然也法者驅天下之具也其具廢則其驅弛有急而求其從其誰從之臣何以知人多而不任責人之情固有所欣有所憚宅清顯而享豐腴此其欣也應紛擾而當危難此其憚也天子者執天下之所欣以招天下豈以茍悦天下之私哉捐之以所欣蓋將屬之以所憚而今之士大夫自許以勇於所憚以邀其所欣既得其所欣則避其所憚無事之時服章焜煌步武虛徐天子出而臨之雖虞之野無遺賢周之濟濟多士未足踰也然寺監者曰吾曷不臺省也郎曹者曰吾曷不侍從也侍從者曰吾曷不宰執也宰執者曰吾曷不二十四考中書也階嬖倖以進則名曰㨗徑挾諂曲以進則名曰稱㫖植黨以進則名曰客聚歛以進則名曰才朝攘夕爭患失而憂不得一何勇也至朝廷卒然有一意外之事天子呼某人而問之則曰臣何足以知之又呼某人而委之則曰臣何足以奉明詔貪者求免事而不求免官畏者求免官以逺避其事又何怯乎惟其勇於彼是以怯於此而朝廷不悟也且豈有身為宰相而天子使之將兵以禦敵則以親病辭者天下有緩急而宰相尚不可使則他人安得而使之使之則曰彼寔為宰相予焉能戰臣愚欲深詔有司刪法令之細而不急者大而不可行者重復而可以去者如太祖皇帝時法度簡而要明而信設者必用存者必行不與天下為戯庶幾天下之可驅天下雖無事也不測而擇一事大而且難者詢之衆而遣一所厚之大吏為之避而不為則誅如唐太宗之斬盧祖尚為而敗事則誅如舜之殛鯀則天下之怯可以一變而為勇夫天下之人可驅而天下之怯皆勇則國可强而敵可取開中興太平臣心了然見其易易爾
  治原下
  臣聞政以令而行亦以令而不行令焉而政不行非天下真敢慢天子之令以違天子之政也或者天子有令而自慢之爾人惟不自慢也人而自慢則天下孰不慢之夫固有以召也且天子之令天下也豈不欲行其政而曷為自慢其令自慢其令者生於出之不審而壞於發之不一不審故可快而不可行有言而不自寔始乎喜卒乎怒不一故發而悔悔而更今日而發者至明日而更者至將從其發者乎從其更者乎不審者欺天下者也不一者惑天下者也令至於欺而欲民之信令至於惑而欲民之不疑是畫宫以與人而曰能舘指千蹊萬逕以導人而責其皆詣也而可乎周家之盛也天子深拱於京師而象魏所揭木鐸所振誥命所被衆至於六服羣辟外至於九夷八蠻極至於海隅出日㚏走俯伏以聽王命至於其衰則犬戎所攻鄭伯所射子帶子朝之所逼而四方諸侯閉户髙枕而莫之救召之而不至喻之而不聞賞之而不恩詰之而不威此四者何為其然也蓋嘗求之成王以剪桐興而幽王以舉𤇺亡如此而已矣剪桐戯也舉𤇺亦戱也而興亡異焉則信與不信之異也且不以㓜而恕不以戯而誑則天子豈有一言之欺天下而天下亦豈敢忽天子之一言哉彼𤇺者警急之耳目也無警而舉之召諸侯而誤之後能終無警乎後而有警有警而非誤則孰不以有警為無警非誤為真誤歟一令之不信乃至於殺其君以敗其國不信之禍一至此哉臣嘗讀易至於渙而得其説其象辭曰風行水上渙其爻辭曰渙汗其大號夫號令一也既取於風之行水又取於汗何也今夫風與水相遭也為巻為舒為急為徐為織文為立雪為湧山細則激激滌滌焉大則洶洶輷輷焉不制於水而制於風惟風之聽而水無拒焉成周之盛非風也歟若夫人之身汗則安不汗則疾既汗而復入者疾入而出者猶有瘳也入而不出則不可為矣幽王之病非汗之出而入入而不出者歟然則令之必行欲如水上之風而令之不行則如復入之汗聖人之作易前之説以為天下之師後之説以為天下之資也臣竊觀今日之號令何以異於作易者前之説所云者耶糴於民而用夫所謂交子者此亦一利也然臣不知止以利官歟抑以利民歟止以利官則恐非朝廷之所忍為也利民則臣未見其利也何也官用之於民民亦用之於官則上下均利也今也糴則用之於民两税之輸而民以與官則官不受與官而官不受則民持此將焉用之朝廷蓋有命許民以此輸之官矣名許之實拒之名用之實廢之則其令無乃誑耶至於恩沛有所謂民之四親俱存者蠲其征役有司至今持而不行曰諸郡未有例也且夫令之出也其可行與否抑嘗審之乎不審而出令令出而不行天下無緩急也有緩急而天子下一令天下又將曰不乆必寢不寢必更豈不殆哉朝廷試思之







  誠齋集巻八十八



  欽定四庫全書
  誠齋集巻八十九
  宋 楊萬里 撰
  千慮策
  人才上
  臣聞人才之在天下求之之法愈宻則愈踈取之之塗愈博則愈狹然則天下之才果不可求乎古者一代聖人之興則一代之人才亦從而興夫豈不求而自至也蓋聖人者度越世俗之拘攣徹藩墻去城府神傾意豁以來天下度外竒傑之士故才者畢赴不才者自伏後世之君以為天下之人舉將欺我而不可信於是立為規矩創為䋲墨以簸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澄汰天下之士取之不勝其精而實粗得之者皆截然入規矩中繩墨而竒傑之士皆漏於規矩繩墨之外故求治而莫之與治遭亂而莫之與除紛紜膠擾而卒不能成功然則天下之才求之安事於密而取之安事於博哉蓋密則必有所隔博而未離於密也國家自祖宗知規矩繩墨之未足以羅度外竒傑之士也是故進士任子以待羣才制科以待異才得人蓋不少矣然自制科中罷而復行今四十年而竟未有一士出而副側席之求此其故何也無乃今之制科非古之制科歟無乃不用規矩繩墨而規矩繩墨愈急歟故臣嘗謂今欲求制科竒傑之士夫惟有所不求斯可以求之矣昔者西漢制科之盛莫武帝若也嘗求其所以策之之説則曰上嘉唐虞下悼桀紂而已則又曰禹湯水旱厥咎何由而已何其甚平而無難也非無難也不暇於難也夫武帝者方夙寤晨興以願聞治道之要之不暇而暇搜蠧簡摘庾詞以為茍難以與書生角一日之記問也哉今則不然先命有司而試之以莫知所從出之題既又親策於廷而雜之以奥僻怪竒之故事不過於何晏趙岐孔安國鄭康成之傳注與夫孔頴逹之疏義而已此豈有闗於聖賢之妙學英雄豪傑濟世之策謀也哉以訓詁之苛碎而求磊落之士以蟲魚之散殊而鈎文武將相之才不幾於施鰌鱓之笱以羅横江之鯨挂黄口之餌以望鳳之來食也耶其不至固也非惟不至也亦不能也非惟今之士不能也雖使古之聖賢如孟軻者復生亦不能也孟子之時去周之盛時與今孰逺也孟子與孟獻子相去猶近也諸侯惡周籍之害已而去之孟子已不能記其詳孟獻子之友五人孟子已忘其三則孟子亦安能中今之所謂制科也哉夫孟子者固無事於此能也孟子則有所能者矣孟子曰如欲平治天下舎我其誰韓子曰孔子以是傳之孟子此孟子之所能也今不求天下之士為孟子之所能而求其為孟子之所不能則是其所求者非其所求也故曰今欲求制科竒傑之士夫惟有所不求斯可以求之矣且朝廷以此等求士而不得也求而得則亦惡用是呫呫者為哉張華能對千門萬户之問而不能救賈后司馬倫之亂前之敏後之疑小之明大之暗臣愚欲望朝廷㕘之以祖宗漢唐制科之本意立大端而去細目使士之所治上之為六經之正經下之為十七代史與諸子之書而削去傳注奥僻之問其學則主乎有用其詞則主乎去諛上及乘輿而不誅厯詆在廷而不怒使天子得聞草野狂直之論而士得專意乎興亡治亂經濟之業庶乎竒傑有所挾者稍稍出矣議者曰求馬者非求駑也求駿也今去其難而純乎易則懼駑者之至如之何是不然求馬者求其一日千里乎抑將求其他技乎今求馬者不問其能千里與否而曰吾欲其能撮蚤而捫蝨搏䑕而擒兎也可乎士之能庾詞隠帙者豈曰竒傑而竒傑之士烏在庾詞隠帙之能不能也雖然臣猶欲有言焉士固有挾策謀而不能乎文辭而不肯入有司之刀尺茍軍旅之間委諸將以薦謀臣才士不間於文與武仕與未仕而諸郡大比之薦名輟進士定額十之一以其半而試士之能古文者畧倣宏詞之體以其半而試士之知兵獻策者略倣武舉之制上之於宗伯而取之視進士之科名焉其數不出乎奏名之常貟而不羈之士不至於横棄其與以聲病之文而取科級者不猶愈乎如此而猶有遺才焉臣不信也
  人才中
  臣聞天下之情有所大不可曉者常喜背人主之所向而向人主之所背人主當宁太息恨不盡得天下之才而用之庶幾乎危可安亂可治而亡可存也此豈非人主之所向也哉然求忠則得姦求才則不才者至矣夫姦邪不才之人蓋人主之所甚不欲者也示天下以所向而天下必背其所向示天下以其所不欲而常得其所不欲天下之情如此其不可曉也是其真不可曉歟天下之情甚易曉也何也人主無不洩之㫖而密㫖在所向之外也天下之人伏其外以窺其中從其洩以得其密是故背人主之所向以隂合其所向天下之情甚易曉也子之養親也膾炙以為羞禮也蛙蛤以為進非禮也子問父以所膳必曰膾炙而不曰蛙蛤也然退而察其親則蛙蛤之為嗜為子者何憚而不進之以蛙蛤哉夫父曰膾炙而子曰蛙蛤曷不從其所命而從其所不命耶蓋其所命者飾也其所不命者真也故夫不從其所命而從其所不命善從命者也人主之令天下曰吾好忠而惡姦好才而惡不才夫豈不善然天下並進而嘗之忠與姦两至而才與不才各求售焉則其好惡一切有所反當此之時天下宜何從昔者田子與隰子登臺南望不言而隰子知其意在於伐木曹公下鷄肋之令三軍莫喻而楊修知其意在於退師上之人舉目揺足而天下已知其㫖矣今聖天子即位五年於兹下求言之詔開狂直之塗而忠言猶未聞也嚴薦舉之法謹聘召之禮而真才猶未出也天下其真無才也耶蓋天子之命天下有所必不敢信者也天子如此其聖明也願治如此其急也求才如此其勤也而天下有所必不敢信者何也天下但見夫布衣撾鼓而訴民瘼則下之吏而屏之逺方也後進小臣越職言事觸犯忌諱則罪之以沽名躁進而臺諫又冥搜其過以破壊其人也舊徳宿望朴忠而敢諫則上下左右羣憎而朋嫉之不罷黜廢放則不止也元勲將相敢任大事而能决大計者排斥抑塞而死徙殆盡也夫歡忻以致其來聳踴以起其懦愛惜長養以防其消猶懼天下之才不至也今也日夜深沮而痛折之使天下之士出一語言則曰猖狂勵一節行則曰矯激作一事功則曰生事而曰天下真無才也此雖一飯九歎息一日百下詔天下之忠賢竒傑勇於言而敢於為者誰敢信而來哉何則所求者之言與所好者之㫖其真有不可欺也翫而不怪將遂成風一成則治亂存亡之機將必在此夫風也者無形而不可執無根而不可㧞倡之莫知其所自起和之莫知其所自隨合散翕忽如童子之謡非天非鬼而不勝其秘怪非作非傳而不勝其流布禁之則愈滋窮之則莫推而是風也成則闗人之國粹然於唐虞三代故其祚長嚚然於秦故其祚短凛然於東漢故其國難㧞蕩然於魏晉故其國速亡風之所在而國隨之甚可懼也古之聖人必有以黙觀天下之風見其發知其成止其微不待其定是故拒其所從變之端而導其所宜歸之塗故天下之人陶其風者自非下愚皆得成其才而收其用何謂導導在好好在獨人主之所好獨而不分則天下誰不逆探其好而爭為之趨專迎其獨而莫為其他使天下趨而不他則雖捐肝腦蹈鼎鑊前者未既而後者來東漢之凛然者夫固有導之者也仁祖之世天下争自濯摩以通經學古為髙以救世行道為賢以犯顔敢諫為忠此風一振長育成就至嘉祐之末號稱多士其將相侍從臺諫之才猶足為子孫數世之用而不見其盡何也仁祖之所好獨在是也聖天子即位之初不可謂無仁祖之好矣然分而不一未久而移今天下風變矣變而至凛然則幸也而臣未見其凛然也變而不反喑喑黙黙帖帖摩摩此風一成天下有急不知誰為之哉臣不勝惶懼
  人才下
  臣聞人有常言皆曰今天下乏才天下真乏才耶才者天之生也古多才而今乏才則是天之厚於古而薄於今耶穡非后稷而無歳無粟地非渭川而無地無竹天之生物今猶古也而獨不生才耶臣嘗聞之天下之才其生在天其成不在天天生之君成之亦君壊之才生於天而壊於君而曰天下乏才也可乎哉蓋天下之才莫難於成而莫易於壊士之㓜而壯壯而老父兄之所訓誨君師之所長育不知其幾何日博之古今以入其智試之世務以出其能不知其幾何事或昔之過而今補之以功或彼之短而此濟之以長嘗險易而涉風霜不知其幾何變閲日之久也更事之多也應變之熟也而其才猶有不成矣幸而成才則上之人當如何而愛惜之故曰才莫難於成人之至情自非前無千載之眩後無萬人之怵獨立自信如比干如伯夷誰不違於禍以向於福者天下之人如是而不成才矣日夜瑩之猶恐昏之日夜策之猶恐息之而上之人乃不使之免於禍則是才者國之獲而身之賊也其誰不解體故曰才莫易於壊惟善用才者不惟能成天下之才亦能轉壊以為成而不善用才者不惟不能邀其成而亦不能扶其壊今日壊其一明日壊其二天下之才銷委腐敗而緩急乃無一人為之用無一人為之用其果無才耶使善用者起而成之濯磨剪拂而用之則故者新懦者奮而散者聚天下之大功不終朝而可成後世見漢髙帝唐太宗收攬天下英雄而盡得其用以為後世無復見此之人物而不知漢之所用即秦之所棄唐之所得即隋之所遺何前之無而後之有耶蓋壊其成與成其壊惟上之人何如耳今天下之無才豈真無耶抑上之人成之者過少而壊之者過多耶國朝人才一成於慶厯再成於元祐初壊於紹聖大壊於崇觀當其成也數世收其用及其壊也至今被其患光堯之興褒表元祐之名臣又從而序進其子孫盡斥崇觀之姦黨又從而廢其裔使天下曉然知忠義才徳之士暫閉而愈光姦佞誤國者終不逃其誅振而作之十有餘年人物之盛凛然有慶厯元祐之風雖中更權臣排去異已長告訐興羅織以痛折天下之忠臣義士然士大夫之器質既成終不為改譬之玉之已琢不復為璞金之已鍊不復為鑛陛下始初清明盡起諸老而置之於朝天下相慶如見漢官威儀也陛下亦知其所自乎光堯成之陛下用之也當是時山林枯槁之士毫髪絲粟之才于于然而來紛紛然而起人人有自奮自勉之意今未乆也而霍然分散為之一空此何為者耶孟子曰昔者所進今日不知其亡也王無親臣矣李固曰一日朝㑹見無一真儒可顧問者誠可嘆息今日之事得無類此陛下亦嘗察之乎察之矣亦嘗憂之乎且陛下之於天下之才自用之自壊之天下知其不然也意者左右之有讒人歟䜛人之讒也亦豈曰我讒人也蓋曰我忠也其逐君子亦豈頓逐也蓋有漸也自以為忠而逐人有漸人主不察則䜛者昌矣今夫小人之與君子不為異也將以同而迎其主必以同而欺其僚退則與僚同進則不與僚同而與主同彼小人者退而不與君子為同則其諂不宻進而不與君子為異則其諂不力是故初賣之終䧟之公孫𢎞之背汲黯是也小人之欲逐君子也不曰斯人可逐也必先陽為之地而外若與之厚既以釋其君又以安其人釋則不疑安則不戒夫惟君不疑而人不戒是故一旦逐之而莫之覺武后之言於髙宗乞賞來濟是也讒必有名䜛而無名則言之者怍而聽之者不堅世之讒者必有以不怍其言而堅其君蓋曰非不利於我也而不利於國其君安得不瞿然動决然從乎姚崇之托足疾以譛張説是也吁讒人之千機百穽如此君子者舉而觸焉動而中焉為人主者奈何恬而不察察而不憂耶此臣之所以流涕而深言之惟陛下幸察臣聞用才之道無所不惜者才之所從富也不足惜者才之所從壊也今天下老成之才視之以為不足惜壊而棄之臣恐才之不壊者寡矣臨事而無人則又曰天下無才屈原曰舍騏驥而不乗焉遑遑而更索此臣之所以嘆也
  論相上
  臣聞聖人不能為天下求宰相而能為天下受宰相惟能受之是乃能求之歟知所以求之而不知所以受之則雖焦心側席而相不至搜巖剔藪而相不出夢卜物色而相不真蓋亦有出而至者矣其如不真何人主曰賢天下曰否人主曰忠天下曰邪人主曰才天下曰繆夫是之謂相不真是故一言而天下譁之一動而天下折之非天子悟而逐斯人則斯人慙而去之耳且夫一邑不可欺以令一郡不可欺以守而天下獨可欺以相哉聖人之求宰相初不求也非不求也不求者所以深求之也是故聽天下之自求其人而我無與焉其得之也蓋曰爾自求之爾自得之吾為爾用之焉耳其用之也則曰爾遺我以其人吾為爾相之矣其人欲去而天下不究則曰還爾相夫是之謂能為天下受宰相古之聖人惟其受而不求是以求而必得得而必任任而必久久而必成蓋得而必任故其人敢於盡任而必久故其功不敗於揺敢於盡而不敗於揺亦何事之不成哉而古之君子之相其君亦不敢犯天下之所不許天下不許而君許之君子有深藏遠遁以自脱天下之機而已昔者漢武帝相車千秋而取譏於匈奴魏文帝以賈詡為太尉而貽笑於孫權張昭薦李濤為宰相而周世宗薄其無大臣體夫能言天下不敢言之事而囘人主不可囘之疑有如千秋之賢乎策袁紹則取袁紹策馬超則取馬超有如詡之謀乎知張彦澤之必為晉患知周髙祖之必不為漢臣有如濤之先見乎而或以譏笑於敵國或以非薄於其君古者人主之用相如此其難也楚以薳子馮為令尹而子馮不食以避之晉以蔡謨為司徒而曰我為司徒後世必哂竟不拜唐李鄘為宦者引為相而鄘耻之竟不就職三君子者皆賢者也夫豈不堪於相而不欲富貴哉古者君子不輕以身相人如此其嚴也後之君子違天以利其身咈衆以欺其君不計其身之所有以僥其分之所無可謂不智乎及得其所無而天下皆責之以所有上以誤其國下以誤其身皆是也可謂智乎陛下即位之初蓋嘗謀之國人而得其賢相矣天下方以為賀而陛下以為疑非陛下疑之也姦臣有以啓陛下之疑也使陛下之不堅天下恨之陛下悔之亦無及矣而近歳以來每虛宰席以待其人天下聳而望曰其必有以慰我既而麻制一傳則天下悱然非之或曰此無聞之人也或曰此非君子或曰此何人而何以了此事故朝廷輕用之輕視之亦輕罷之其來不為朝廷重其去不為朝廷輕其進不為天下喜其退不為天下戚舜之於臯陶湯之於伊尹武王之於太公齊桓之於管仲蜀先主之於諸葛亮似不如此葢陛下知為天下求宰相而不知為天下受宰相也故老相傳祖宗朝嘗闕宰相天下之望在於韓𤦺富弼故洛之人則曰我丞相三召不起也相之人則曰我侍中屢詔不行也此天下之人自擇宰相以遺朝廷今天下豈無其人天下之望豈無所在陛下從其望之所在者而用之擇之在天下受之在聖主用而觀之效則久之此真天下之相也而獨擾擾焉何也
  論相下
  臣聞天子之相必其人有以自恃而後其人為足恃蓋天下大器也有有此器者有負此器者天子者有此器者也宰相者負此器者也匹夫有百金之器則必擇其負擇其負故重其人夫惟重其人而後負之者輕其器蓋人可以勝器而器不可以勝人人勝器者全器勝人者顛舉天下之大而負之負之而不能堪挈之而不能舉事至而亂變起而驚已且無以自恃而天子何恃焉古之大臣居天下之至安而不驕居天下之至危而不懾不勞談笑不動聲色而天下自定此其意非茍為不測之量虛為不折之氣以鎮服物情而已其必有以自恃也恃在應應在裕夫敵國之相圖姦雄之相窺固輕發於吾之所窮而重發於吾之所裕夫惟先事而破其謀有事而出其不意發則應應則不窮天下安得而不定天子者得斯人而相之則天下可以髙枕而無足憂何則有足恃者也後之君子懦者既不足與有為而其勇者又往往得其所恃之似而無以實之蓋亦有所謂不勞談笑而不動聲色者矣然可與之居安而不可與之居危可與之守常而不可與之應變此其中無應變之機而其外示鎮服之度故無事則若不可測而有事則敗矣故夫古之相其君而當天下之變者蓋有鎮物以破敵者矣有同乎鎮物而不同乎破敵者焉有推誠以解紛者矣有同乎推誠而不同乎解紛者焉有示强以止亂者矣有同乎示强而不同乎止亂者焉謝安遨遊飲博以當符堅房琯彈琹清談以當安史此同乎鎮物也然淝水大勝而陳濤大敗何也人不同也蓋安有謝元而琯有劉秩此其所以不同於破敵歟郭子儀單騎以入囘紇張延賞亦使渾瑊徹備以盟吐蕃此同乎推誠也然囘紇拜子儀而唐以安吐蕃幾擒瑊而徳宗欲出避何也情不同也蓋囘紇之冦子儀知其情之不得已也故變冦以為盟吐蕃之盟延賞不知其情之欲圖唐也故變盟而為冦此其所以不同於解紛歟裴度答朱克融以兵近速來之語景延廣答契丹以横磨大劍之語此同乎示强也然克融卒不敢動而契丹遂滅晉何也勢不同也蓋以克融而犯唐則以臣而叛君以晉而怒契丹則背惠而立怨此其所以不同於止亂歟當天下之變而决天下之機不可以一法應也得其一法而不得其不一之法未有不敗事者方晉之未㨗謝安與王衍何以異而陳濤之未敗平凉之未變契丹之未動所謂房琯者延賞者景延廣者誰不以為謝安子儀裴度復出也哉蓋應變之難如此今北敵㩀有中原之中者四十年矣自金亮之斃其君臣日夜伺吾之隙而求吾之便又五六年此何等時耶然無事則翫而不戚有事則驚而失措不知朝廷所恃以應變者何人耶豈其以天下之大而空無一人之足恃上之人獨得而不憂也然則將來謝安郭子儀裴度之才何從而得之夫子曰如有所譽者其有所試人之能不能雖聖人不能逆知之其能知之者以其試之也然才可試而變不可試臨變而試才者垂死而試醫者也古之聖人惟能擇天下甚難之事以試天下之才故一旦有急而不亂則試之者熟而儲之者素也嘗聞冦凖以小臣言事而為太宗之所知太宗屢以事宻詢於凖以知其有宰相之才當是之時天下承平豈有它變其何事於凖哉其後真宗澶淵之役獨决親征之議對敵髙卧天子恃之以為無恐諸將恃之以成大功者乃前日太宗所宻詢之人也今宰相之才無事而不求且不試裘而不絺明年何衣稻而不麥明年何食臣實憂之
  論將上
  臣聞聖人之所以鼓舞天下使之奔走淬礪以争先於為用長治而不亂有急而不可乗者蓋聖人不示天下以其可測窺而作天下以其不自止如此而已果不可窺也宜乎天下之不自止也天下之所以作之不起未起而復廢者吾之可窺者見而彼之自止者隨之今天下之所以患於無才而才尤患於無將其病在此方邉事之興芒芒然以求將也天下則亦芒芒然以趨之天下趨之而朝廷不求將矣非不求將也邉事息而無所事將也無所事將則天下亦弛然曰無所事我則亦棄而之他剛者柔勇者怯而柔怯者有不勝其柔怯矣髙者趨文科以售其身而下者伏於農商矣其精鋭果敢者有所挾而莫之用則去而為盗矣天下弛矣而邉事又動也而無將也則又芒芒然以求天下莫之趨也夫前日之無所事也所以為今日之莫之趨也歟夫如是焉得將昔者成王周公承文武平定之業誅三監征弗庭而天下服矣於是酌堯舜夏商之禮樂法度補葺成就以至於大備當此之時文物煥於朝頌聲被於埜太平之美天下之所甚樂而成王周公之所甚懼非懼夫太平也懼天下之窺吾君臣之樂夫太平而彼亦樂之以至於亂也則有大司馬之官日夜選將閲戎如是而為車如是而為徒如是而為鼓鐸鐲鐃如是而為坐作進退後至者誅不用命者斬夫大閲者非真臨陣而應敵也而後至者何至於誅不用命者亦何至於斬哉而其法如此葢其所以處暇裕之日與處三監未誅之時無異也則天下何以窺上之無所事我而我不為也哉是故文武並用而莫知其孰先莫知其孰後不見其所甚好不見其所不好才素備而無一旦之憂後之君臣狃於治而謂天下不復亂也則曰汝不逢髙帝時萬户侯何足道哉而羽林子弟授經於學校與夫將軍不好武而其子皆能文則君臣相慶以為太平之盛觀而腐儒曲生又從而諛之曰兵寢者二帝三王之極功也不知二帝三王之不如是也諛説之誤時世也諛説盛於下君臣怠於上而天下以兵為諱以武為慙矣棘門霸上之無人而開元天寳之末狼狽大敗者無怪也非天下之無人也上之人示之以其可窺而弛之使其自止也今日之事邉警息矣天下將曰朝廷無所事兵矣此可慮之機也臣願天子増重武士不改於有事之時訪求將才不啻如有事之初而宰相大臣亦折節以下才畧武勇之士毋責其鄙埜之狀而無怒其桀岸之氣時賜之燕閒而延見之探之於中而試之於外以隂求天下之竒傑待之異而養之久此所謂不示天下以其可窺而作天下以其不自止者也則緩急之際亦何至於芒芒以求而求又不得哉
  論將下
  臣聞今之議者曰選將莫若宿望而新進者未足用也臣竊以為不然選將之與擇相相似而大不同是故相不厭舊而將不厭新擇相不以舊不足以壓天下之望選將不以新不足以激天下之才葢天下之相必道𨺚而徳重名節全而才畧髙天下之人曉然服其可以相也或既相而去天下恨其有所不及盡而望其再有所盡也如此者未相而天下願之既相而天下悦之既去而天下留之是惟無相相之而天下無異論故曰相不厭舊至於將則不然夫所謂宿將者功業就矣名位髙矣富貴極矣腴田甲第金玉寳貨充乎其家歌童舞女酣宴沈浸泪乎其心昔之精明之謀者將暗然而勇果之氣者將廢然矣天下無事則曰朝廷茍有事不使我則不濟及其有事也使之舍其所甚樂而任其所甚憂取其甚愛之身而捐之必死之地彼則畏矣以今之畏合前之驕焉往而不敗故曰將不厭新葢富人有作室者有楹而未有棟有棟而未有梁則徧國中以求大木三年而後得之於千里之外蓋千百年之松櫧豫章也室成而富人者疾有愚毉焉見其嚮之求木之意也則獻其百年之天雄烏喙焉曰此可以已病也不知夫木者不老則不堅而藥者不新則不功今歲之藥來歲已陳且槁矣而百年之天雄烏喙則與朽壤何擇而尚有伐病之能哉此將新舊之辨也李廣之在漢驍雄傑出其君知之天下知之匈奴亦知之廣之心翹然以無人視天下自以為漢將非我則不可也然衛青霍去病崛起於戚里之中與單于角勝負深入大幕直擣龍庭而廣乃以失期無功死開元之後王忠嗣哥舒翰威名邉功天下第一天下之人以為一日不可無忠嗣與翰也及幽陵盗起廟堂失措忠嗣則不存而使翰則又敗復两京平安史者乃一未有功之子儀而忠嗣部曲中之一光弼也當廣之盛時忠嗣與翰有大功名之日天下豈知有衛霍李郭哉然則宿將之與新進未易以相輕重也且人之有才者孰無自喜之心而人之於富貴功名孰無願欲之志自喜其才則必求所以自試志乎富貴功名則必求所以自取此如善書者樂於為人書而嗜酒者可以得酒無不為也不因其自試之心而激之以自取而曰吾必得宿將亦惑矣故臣以為今日之取莫若以儒士之通敏沈雄者行陣之嘗有聞者武舉之有所藴而不徒虛文者士卒之有能而自異者卑賤有挾持而不自逹者豪猾有過而其才可贖者君相留意焉不測而識之於稠人之中無故而置之萬衆之上庶幾乎如髙帝之得韓信者又何患天下之無將也哉
  論兵上
  臣聞天下之兵必有所斂有所散有所斂所以集天下有用之士有所散所以去天下無用之人不集其有用則兵不强不去其無用則兵不精明乎斂散之説而兵制無遺策矣臣請言斂之之説古之為斂者處其一今之為斂者處其三何謂一蓋三代之兵出於農此所謂一也兵出於一古也然可用之於古而不可用之於今也蓋三代之時内守以諸侯外守以四夷無敵國之兼并無匹夫之崛起故其兵以心而不以力以義而不以詐其所以勝者非後世之勝也以吾之仁勝彼不仁以吾之義勝彼不義不待行陣而勝負决矣故所謂一者古可用也何謂三曰召募曰子弟曰盗賊此所謂三也然古雖未用今不可不用也今夫两軍相當詐力者勝則夫三者之兵不可以不用也非惟不可以不用也亦不得不用也母以天下觀之而以一鄉觀之今夫一鄉之中有所謂良民者有所謂黠民者畊而食織而衣循循以為謹厚黙黙以為忠信犯之有所不敢校而辱之有所不敢怒此良民也不畊而求飽不織而求温平居博弈飲酒以肆其不逞而有急則椎埋剽奪以快其意此黠民也夫良民者誘之以為非固有所不敢而强之以戰鬬之事則亦沒世而不能黠民者放之則其竊發有所不可制而收之以為兵則其為用亦不少今欲棄其為用而不少者而强其沒世而不能者無乃交病也歟且黠民不收之以為兵其肯老死而不動乎抑將猖狂潰冒以至於大亂也夫與其至於大亂孰若收之以為吾用哉何則收之以為吾用則其猖狂者不施之於我而施之於敵其不肯老死者不用之於姦慝而用之於功名此駕馭姦雄之至術也故其所謂三者今不得不用也如是者豈可不擇其所以斂之者耶臣請復言散之之説葢散之之説有實未嘗散而宜散者有實已散而名不散者實不散而宜散者冗兵也實已散而名不散者虛兵也何謂冗葢以十人而擊一人則十者衆一者寡矣宜乎十者之勝也然一有時而勝十則老壯之異也以一人而擊百人則一者愈寡百者愈衆矣宜乎一者之負也然百有時而不當一則勇怯之殊也老壯之相去至於相十而勇怯之相逺至於相百而吾則一之是則一軍之士絶多補少而計之食者十而兵者十之三四也無事則蠧國而有事則敗事朝廷亦何便於此也此冗兵實不散而宜散者也何謂虛葢其名存其人亡其人亡其食存夫有名而無人無人而有食則其食鬼食之耶則有私之者矣某與某死者也而其籍則生也某與某逃者也而其籍則居也某與某未嘗募而至也而其籍則已募也彼執籍以責吾食而吾亦按籍以餽之食一軍之士而子虛烏有之徒居其十之三四焉是故縣官有實費而無實兵主將無實兵而有實利主將則利也縣官利乎哉如是而國不貧民不病者無之此虛兵實散而名不散也如是者盍亦講其所以散之者耶今朝廷召募之法行故鄉里之黠民有所收子弟之軍用故營壘之黠者有所泄盗賊非大惡者不殺而貰之以為軍故山林之匹夫不至於為亂教而擇之將皆卓然可用此斂兵之至計也朝廷既行之矣雖然猶有可散者臣願朝廷每歳不測遣侍從臺諫一人忠而有望者出諸軍行視而檢押之則虛冗之弊可以少革也蓋行視必於教閲之地而檢押必於司籍之人何則軍之老壯勇怯雖不可以盡見而教閲之地亦可以槩見焉至其死生存亡雖不可以遽知而責之司籍之人則彼莫不知焉從其可槩見者而沙汰焉從其莫不知者而開之以首實待之以賞罰焉則冗者何患於不散而虚者何敢以復存哉去冗去虛而實兵見矣此散兵之至計也典兵在人用兵在術練兵在法臣之所謂斂散者是則練兵之法也
  論兵下
  臣聞計天下者不可以狃於利亦不可以懲於害狃於利而必為焉害至而不思懲於害而必不為者利必有所遺議者皆曰鄉兵之法不可行也民樂於為農而不樂於為兵奪其所樂而强其所不樂時則有擾民之害以農為兵非不習也守則潰戰則奔時則有敗事之害彼見石晉籍諸州鄉兵謂之武定軍而民不聊生是以曰擾民見石晉置兵謂之天威軍者竟以不可用而罷是以曰敗事如此而已矣不知夫有不擾民而安民不敗事而成事者也天下未有無害之利也天下而有無害之利則誰不能計之者利於一必害於一越人坐於舟而行之以手燕人見而悦之歸而以手行於途未有不匍匐顛仆而可笑者燕人而為越人固害也越人而為燕人豈不害哉議者見燕人顛仆之害矣未見夫越人千里咫尺之利也民不同地地不同利逆其不同而同之使燕人而為越者也因其不同而不同之使燕者為燕越者為越者也今夫民之生有安地有危地生於安地者以危地為懼而生於危地者亦不以安地為慕内地之民仰父而俯子安居而暇食至有老死而不至州縣不識官吏而况於兵革乎邉地之民則不然朝而熈春暮而凛秋今日之安集明日之離散自内地之民視之何可頃刻居也而邉地之民冦來則支不支則移冦去則歸夫曷不遂徙以避而何樂於歸也非樂也勢也魚以淵為歸鳥以林為歸夫豈以澡濕而相易也哉故夫鄉兵者臣以為行於内地則不可行於邉地則何為而不可觀其冦來則支此已有鄉兵之資不支則移此已為病於無鄉兵之助㓂去則歸此已有樂為鄉兵之意上之人迎其意乘其資而成其助則鄉兵之法有不難行者得其人講其術而行以漸荆襄淮甸之民皆韓信背水之兵也故田單以掘塜墓激齊人而破强燕周徳威以土兵據險而制契丹祖宗以河北鄉兵而備北敵葢以國守邉不若以邉守邉何則人自為守也夫人自為守者守不以城人自為戰者戰不以兵守不以城者以人為城也戰不以兵者以心為兵也彼石晉者欲舉鄉兵而行之天下則過矣民不臨危必不肯違其安民不見死必不肯捐其生以不危不死之民而望之以不安不生之事此石晉之鄉兵所以擾民而無用歟雖然懲石晉之擾併與其不擾者廢之懲石晋之不得其用併與有其用者棄之又過矣臣嘗愛班固山西出將之説以為隴西諸郡迫近羌胡民習戰備故風聲氣俗髙尚武勇此説得之故夫山西出將非天也地也地迫於夷狄而民習於戰備則何地不山西也哉或曰淮民之脆非山西比也是不然宋武帝之取闗中非借兵於西也陳慶之之取河南非募衆於北也兵豈有常地哉顧所用耳且黥布之兵能使髙帝亦避其鋒非淮人耶李陵與竒材劔客蹀血虜庭非楚人耶而可謂其脆也哉昔周世宗之侵唐也淮之民方苦於唐政而小民相與聚山澤立堡壁以農器為兵以楮為甲而周師屢為所敗唐地多為所復當時謂之白甲軍者是也夫民苦於主而猶能拒敵而况愛其主者耶百人操兵而攻一虎者虎勝一夫荷鋤而遇一虎者人勝非百人之弱而一夫之强也鬬而得地者勝不得地者敗曷謂地死是也地有所必死則勢有所必奮勢有所必奮則鬬有所必力一夫者居必死之地此其所以必生也彼百人者既以生地自居矣焉得勝故古之善用兵者以死求生而不以生求生邉地之民亦死而求生者耶雖然行鄉兵之法於邉地者决不可自官行之官行之則擾私行之則樂官行之則敵必疑私行之則敵不知其所窺使緣淮郡縣不禁土豪之聚衆執兵而又隂察其才且强者禮而教之時有以少蠲其征役或因使之除盗而捐一官以報其功庶幾邉民之樂於戰一旦有急敵人未易南下也
  馭吏上
  臣聞厥今馭吏之難莫急於禁贓吏葢朝廷亦求所以禁之矣而未得所以禁之之方寛以養其耻則常狃上之寛而不知畏繩之以法則慮其怨而不服抑將何以處也臣以為用寛不若用法用法不若先服其心天下心服而後法可盡行贓可盡禁也夫何故天下之所以服者常生於不偏而其不服也常起於不平孟子曰夫子教我以正夫子未出於正也已不正而欲正諸人父不能以行於子也欲正天下而不出於已正何以服天下哉且所謂欲正天下而不出於巳正者誰也豈非朝廷之大吏耶大吏而不正不正而法不行也而欲舉法以禁小吏宜其怨而不服也歟臣何以知大吏之不正異時臣之所聞見者有二一曰私縣官之贓以自入二曰公苞苴之貽以自富天有十日人有十等朝之不可名以晡晝之不可名以夕童子知之至於公卿之不可名以皂𨽻侯伯之不可名以輿臺則公卿之與侯伯有不知焉何也且天下有君子有小人小人非君子則莫之使君子非小人則莫之事莫之使則不養莫之事則不尊是故朝廷之於君子則尊之於小人則養之蓋養小人者所以尊君子尊君子者所以責君子之自尊也禮義亷耻豈非君子之所以自尊者耶而異時下自臺省僚屬上逹於公卿侍從有所謂宣借之廪給焉有所謂白直之餐錢焉夫所謂宣借白直者所以養小人而使為君子之侍御僕從也今也無其人而求其養其大官至月以數百緡計則是公卿不為公卿而以皂𨽻自為也侯伯不為侯伯而以輿臺自為也名為朝廷之大吏而實為皂𨽻輿臺之小人不知公卿侍從亦何忍自處其身於此也無它貨之所在焉耳此所謂私縣官之贓以自入者也都城之有門所以誰何姦者也一夫之異言異服而入者則問持千錢以過者則征而四方之所謂苞苴者雖其篚百金孰有問之者哉不惟百金也千金亦不問也不惟千金也雖萬金亦不問也非不問也不敢問也曷為不敢問也視其書箱篚之緘題或曰上之於廟堂某官也或曰省部某官也或曰貴近某官也夫何敢問且夫所謂萬金千金者何出哉將帥剥三軍之給以固權寵也監司守令攘公盗民以求美遷也此則受之彼安得不剥而攘之天下之箱篚肩相摩於道而其入國門如海水之沃焦公卿曰吾不受苞苴也侍從曰吾不受苞苴也貴近者曰吾不受苞苴也而臣見其入也則將誰受之耶此所謂公苞苴之貽以自富者也昔者漢宣帝之時屢下詔以戒吏貪而不已及於省卒徒以自給者皆禁止之帝之英明亦察見於此則貪吏破膽矣陸贄之秉政至於藩鎮之鞭靴亦郤不受雖徳宗諭之而不奉詔以為鞭靴之𡚁必至於金玉則今之以卒徒自給者恬不知禁而箱篚之大於鞭靴者亦熟視而不問此何理哉大吏不正而責小吏法畧於上而詳於下天下之不服固也是故用法自大吏始而後天下心服天下心服則何法之不可盡行何贓之不可盡禁也哉
  馭吏中
  臣既言用法自大吏始然則小吏之法可以遂行哉曰未也不有以與不可以奪不有以利不可以害千金之子豈其一身能運千金之貲也哉必有為之謀畫者有為之奔走者有司其管鑰者有司其舟車者無是數人則千金子一日不能以理其家雖然樂於人之為用而不樂於人之為費已則膏梁而忘其人之饑已則綺繒而不䘏其人之寒至其欺而盗焉則從而笞之此其勢非棄而去則必不為之盡力今夫人主之於百官下至一命之賤而上極宰相之貴此用天下之名也約之為米粟豐之為萬鍾此用天下之實也實與名偕則實輕而名重天下斯捨輕以就其重名儉於實則實重而名輕天下斯就實而去其名理固然也人惟伯夷也而後能首陽之節然伯夷之後未見伯夷也而天下又安能人人而伯夷哉故雖聖人居人之國饑而不能出户亦不辭其君之餽粟以為亷而欲天下之士不食而獨清可乎今天下之吏禄二浙之簿尉月給至於踰百緡而二廣之縣令不及其半至於江淮荆湖則又往往州異而縣不同蓋有豐不勝其豐而約不勝其約者矣士之貧者扶老擕㓜千里而就一官禄既薄矣而又州縣之充足者上官之見知者則月有得焉其或州縣之匱乏者上官之私怒而不悦者有終歳而不得一金且夫假責以往也而饑寒以居也狼狽以歸也非大賢君子誰能忍此而曰爾無貪吾有法豈理也哉是故莫若均天下之吏禄使其至逺者如其近者増其寡者如其豐者如此而猶不改則吾之法一用而天下大服然則用法當如之何臣聞天下之君子以禮耻之而有餘至於小人以刑威之而不足威之而不足則必有不測甚大之威而後可蓋嘗見士大夫為臣言有士嘗提舶於海邦者而以賄聞鞫之得實覆奏於朝有命笞其背而黥焉其同列者念其非所以示所臨之吏民也則諭之使自裁而其人曰免死幸矣笞而黥不足怍也小人之不畏刑如此頃者聖天子臨御之初蓋嘗笞一郡守之贓者矣而天下至今贓吏愈多也則不測甚大之威不可不用也恭聞太祖皇帝初平嶺表有守英州而贓七十萬者特詔棄市又有知衡州而贓得實者令伏法於衡州臣願天子奮不測甚大之威不問吏之小大取其敗而尤者一二人殺之則天下之人震慄而莫敢為矣夫贓者千而敗者一幸而敗矣又曰不忍殺也夫固不畏刑而畏死也不懲以甚畏而投之以所不畏天下何憚而不為贓吏乎臣故曰天下心服而後法可盡行贓可盡禁也
  馭吏下
  臣聞堯舜在上亦不能使天下必不為惡夫欲使天下必不為惡者止於嚴刑而已矣過是則無術焉而嚴刑者又不可以常用時用則王常用則亡葢刑者聖人不得已之具而嚴刑者又天下所甚不樂之政以吾之不得已而行天下之所甚不樂雖堯舜能不窮耶故夫流放竄殛者堯舜之刑也此非不嚴也然使堯舜朝行之又暮行之臣恐有如武王數紂之虐者議其後矣是故堯舜亦不能使天下必不為惡何者嚴刑不可以常用也然而堯舜殺一二人而天下治此獨何術也蓋堯舜之所以治有所不殺而甚於殺有所不刑而甚於刑忠肅恭懿者堯舜既相之明允篤誠者堯舜又相之則夫不忠不肅不篤不誠者何必盡殺而盡刑也哉屏而棄之足矣夫人之情豈願於永棄今棄於堯舜之世則是不如刑殺者之速死何則身雖不死而望於世者已絶求齒於士君子而不可復也此其心必有以自悔而遷於善也必有以自力則是不使天下之必不為惡者乃所以必之歟臣前之二策其一説曰治贓吏自大吏始其一説曰先之以均吏禄後之以不測甚大之威此其為術足以使天下之懼於貪而未足以使天下之樂於亷蓋威之狎則必習而為不威懼之怠則必反而為不懼何則不勝其貪則不勝其刑不勝其刑則不勝其窮夫惟使之樂於亷則誰能奪其樂者臣聞天不能為無春之秋聖人不能行無賞之刑葢生而後殺則殺者不怨刑而不賞則生者不勸今夫某貪吏某非貪吏天子曰爾曷為貪吾殺爾至非貪者則不殺焉貪者死而非貪者生則吏之為貪者將曰貪不可為也於是相率而不為貪今夫某亷吏某非亷吏天子曰爾非亷吏吾不用爾至於亷吏則亦不用焉非亷吏者不用而亷吏亦同乎不用則吏之非亷者將曰彼矯而亷以異我也竟何以異於我於是相戒而不為亷天下之俗生於勝勝生於衆衆生於尚上之人不尚亷吏則亷吏寡矣以至寡之亷而欲勝至衆之貪難哉臣願朝廷内委宰相侍從臺諌外委監司太守歳舉亷吏一人而天子親擇其尤者不測擢之為臺省之職雖未至如唐之相楊綰亦幾乎亷吏之俗勝貪吏之俗衰俗所尚而樂趨之不過數年贓吏之刑亦不必用矣

  誠齋集巻八十九
<集部,別集類,南宋建炎至德祐,誠齋集>



  欽定四庫全書
  誠齋集巻九十
  宋 楊萬里 撰
  千慮䇿
  選法上
  臣聞選法之𡚁其𡚁在於信吏而不信官信吏而不信官是故吏部之權不在官而在吏三尺之法適足以為吏輩取富之源而不足以為朝廷為官擇人之具所謂尚書侍郎郎官者據案執筆閉目以書紙尾而已且夫吏之犯法者必治而受賕者必不赦朝廷之意豈真信吏而不信官者耶非朝廷之意也法也意則信官也法則未嘗信官也非惟不信官也朝廷亦不自信也朝廷不自信則法之可否孰决之决之吏而已矣夫朝廷之立法本以防吏之為姦而其用法也則取於吏而為决則是吏之言勝於法而朝廷之權輕於吏也其言至於勝法而其權至重於朝廷則吏部長貳安得而不奉吏之㫖哉長貳非曰奉吏也曰吾奉法也然而法不决於官而决於吏非奉吏而何夫是之謂信吏而不信官葢世之家主有以家政聽於子弟而其權卒歸於臧獲者彼其心非疑子弟而信臧獲也葢子弟之於家政也務知其大而不務知其細臧獲則不然其大者不知也至其細者則徃徃知之他日主人者偶舉其細以問焉於子弟子弟未對也而臧獲者奮而前曰我知之於是有以中其主人而取其信也其始信其細其終將不復疑其大矣於是子弟為備位而臧獲為腹心今之吏部何以異此法曰如是而可如是而不可士大夫之有求於吏部者持牒而請曰我應夫法之所可而吏部之長貳亦曰可宜其為可無疑也退而吏部出寸紙以告之曰不可既曰不可矣宜其為不可無改也未幾而又出寸紙以告之曰可且夫可不可者有一定之法而用可不可之法者無一定之論何為其然也吏也士大夫之始至也恃法之所可亦恃吏部長貳之賢而不謁之吏故長貳面可之退而問之吏吏曰法不可也長貳無以詰則亦曰然士大夫於是不叩之法不請之長貳而以市於吏吏曰可也而勿亟也伺長貳之遺忘而畫取其諾昨奪而今與朝然而夕不然長貳不知也朝廷不訶也吏部之權不歸之吏而誰歸夫其所以至此者其發也有端其積也有漸而其成也植根固而流波漫矣然則曷為端其罪在於忽大體謹小法而已矣吏者從其所謹者而中之并與其所忽者而竊之此其為不可破也且朝廷何不思之曰吾之銓選果止於謹小法而已則一吏執筆而有餘也又焉用擇天下之賢者以為尚書侍郎也哉則吾之所以任尚書侍郎者殆不止於謹小法而已是故莫若略小法而責大體使夫小法之有所可否而無繫於大體之利害則吏部長貳得以出意而自决之要以不失夫銓選之大體而不害夫法之大意天之春温而秋凜也春豈無一日之寒而秋豈無一日之熱哉亦不失四時之大體而已責大體而略小法則不决於吏而吏之權漸輕吏權漸輕然後長貳之賢者得以有為而選法之𡚁可以漸革也
  選法下
  臣聞吏部之權不異於宰相亦不異於一吏夫宰相之與一吏不待智者而知其逺也既曰吏部之權不異於宰相又曰亦不異於一吏者何也今夫進退朝廷之百官賢者得以用而不肖者得以黜此宰相之權也注擬州縣之百官下至於簿尉而上至於守貳此吏部之權也朝廷之百官自非大科異等與夫進士科甲之首者不由於吏部他未有不由於吏部而官者今日之簿尉未必非他日之宰相而况今日宰相之所進退者臺閣之所布列者皆前日之升階而揖侍郎者也故曰吏部之權不異於宰相雖然吏部之所謂注擬者何也始入官者則得簿尉自簿尉來者則得令丞推而上之至於幕職由是法也又上之至於守貳由是法也其宜得者則曰應格其不宜得者則曰不應格曰應格矣雖貪闒者疲懦者老耄者乳臭者愚無知者庸無能者皆得之得者不之媿與者不之難也曰不應格矣雖真賢實能亷潔才智之士皆不得也不得者莫之怨不與者莫之恤也吏部者曰彼不媿不怨吾事畢矣如募役焉書其産之高下而甲乙之按其役之久近而勞逸之呼一吏而閲之簿盡矣此縣令之所以止小民之争也吏部注擬百官而寄之以天下之民命乃亦止於止争而已乎故曰亦不異於一吏今吏部亦有所謂銓量者矣揖之使書以觀其能書與否也召醫而視之以探其有疾與否也贊之使拜以試其視聽之明暗筋力之老壯也曰銓量者如是而已矣而賢不肖智愚何别焉昔晉用山濤為吏部尚書而中外品員多所啓授宋以蔡廓為吏部尚書郎先使人謂宰相徐羡之曰若得行吏部之職則拜不然則否羡之答云黄散已下悉委廓猶以為失職遂不拜葢古之吏部雖黄門散騎皆由吏部之選授則當時之為吏部者豈亦止取夫若今之所謂應格者而為黄散耶抑將止取夫今之所謂銓量者而為黄散耶臣願朝廷稍增重尚書之權使之得以察百官之能否而與奪之如丞簿以下官小而任輕者固未能人人而察之也至於縣宰之寄以百里之民者守貳之寄以一郡之民者豈不重哉且天下幾州一州幾縣一嵗之中居者待者之外到部而注擬縣宰者幾人守貳又幾人則亦不過三數百而已以一嵗三數百之守貳縣宰而散之於三百六旬之日月則一日之注擬者絶多補寡亦無幾爾一日之間而不能察三數人之能否則其為尚書者亦偶人而已矣日計之而粗嵗計之而精則其州縣之得人豈不十而五六哉雖不五六豈不十而三四哉以此校彼不猶愈乎或曰尚書之權重則將得以行其私奈何是不然昔陸贄請令臺省長官各舉其屬而徳宗疑諸司所舉皆有情故或受賂者䞇諫之曰陛下擇相亦不出臺省長官之中豈有為長官則不能舉一二屬吏居宰相則可擇千百具寮其要在於精擇長吏贄之説盡矣今朝廷百官孰非宰相進擬者而不疑也至於吏部尚書之注擬而獨疑其私乎精擇尚書而假之以與奪之權使得以精擇守貳縣宰而無專拘之以文法庶乎天下不才之吏可以汰而天下之治猶可以復起也歟
  刑法上
  臣聞聖人之仁必有所止仁而無止則將以仁天下適以殘天下仁而至於殘非仁之罪也仁而無止之罪也事固有所極有所反仁而無止則其極不得不反而為殘殘非出於仁之外也而生於仁之中然則與其無止以殘吾仁孰若有止以全吾仁也哉是故聖人之心憂天下則無止而其仁則與天下為有止溥之以無止之心而約之以有止之仁故仁則有止矣而所以仁則無止也古者司寇當獄之成也以告於王王命三公參聽之至於將刑也王曰宥之司寇曰不可王又曰宥之司寇又曰不可宥至於三而司寇卒不從於是焉而殺之王則為之徹膳為之不舉樂且夫以天子之尊而三拒於司寇天子欲活一夫而卒坐視其死三宥不從何不四宥之也四宥不從何不屢宥不一宥也不一宥而猶不從何不自宥之而必聽於司寇也且彼罪人者吾君不能活其死而徒徹膳以致無益之憐則亦幾於不仁矣然三代行之未之有改何也葢宥之者聖人之仁也宥之於三者固有所止也今夫天地之之仁萬物也春而萬物欣欣焉夏而萬物油油焉夫欣欣油油萬物之至願也天地既仁夫萬物矣則何不與萬物旦旦而春旦旦而夏也而必摧之以風霜毒之以冰雪使夫欣欣者悲油油者瘁何奪其所願而與其所不願也聞之曰冬閉之不固則春生之不茂使天地而與物旦旦春夏也則無來嵗可也有來嵗則何以繼也仁而無止天地不能不窮也而聖人能之歟國朝之法獄成而罪人以寃告者則改命他郡之有司而鞫焉鞫止於三而同焉而罪人猶以寃告也亦不聽此得古者三宥之意也而議者以為聖人之仁當盡天下之情而勿限以三鞫其説聽之可樂也然自朝廷行之十有餘年獄訟日滋蠧𡚁日積姦民得策而無辜者代之死則議者之説之為害也臣請言其害殺人者一夫也而連逮者十之焉不惟十也有再其十有三其十者焉捕同捕也繫同繫也訊同訊也獄吏豈曰彼有罪汝無罪也哉幸而獄成矣連逮者得釋矣而殺人者臨刑不伏則又鞫也則連逮者釋未畢也而捕又繼之又伏而又不伏則又鞫也而連逮者復與焉鞫至於三至於五至於十而連逮者皆與焉連逮者家破矣瘐死矣而獄未竟也大扺一獄有十年不决者焉獄决矣不殺人者俱死而殺人者獨生焉其勢連逮者死不盡則獄不决何其仁於一罪人而不仁於十百平民也其害一也罪人之不伏也其為擾也至於百郡有浮費而數路無寧居外路之官吏被命而徃鞫者所居則有給所過則有給所至則有給不則居者行者交病於饑寒給則縣官不勝其費其鞫之一其里之所費錢萬者亡慮三數十焉其鞫之十其里之所費錢萬者亡慮三數百焉此其費何名者耶猶曰推仁不計費也而官吏之行者若江淮之間道里之逺饑寒之恤猶忍言也至於二廣則風土之惡瘴癘之禍不忍言也父母妻子哭其去又哭其歸去則人也其哭猶忍聞也歸則喪也其哭不忍聞也大抵去而人者十焉歸而鬼者七八焉而人者二三焉二三人者雖不死而死矣何也病也病而全者又十而一二焉外路之官吏何辜而使之至於此也其害二也夫議者之初則曰鞫不限於三者仁也而仁之害一至於此豈非仁而無止則仁反而為殘哉然則古之聖人仁止於三宥其所慮詳也臣願朝廷深詔有司少增三鞫之舊法而止於五使天下之無罪而死者還其生而有罪以生者還其死此不亦三代之至仁也哉
  刑法下
  臣聞古之立法不惟懲天下之已犯亦以折天下之未犯葢已犯之必懲未犯之所以必折也是故懲之者法之義折之者法之仁義行故仁不窮仁行故義不數仁義相有而不相無此法之利也後之法非無仁義也利未見而害先焉者義數仁窮而已義不可數數則民怨仁不可窮窮則民狎狎則犯者衆衆則刑者數然則刑至於數者不生於刑之數而生於仁之窮民至於怨者不生於怨其刑而生於狎其法今夫民之情固喜温而惡寒欲涼而畏熱也然冬不寒夏不熱則民病而死矣人知夫法之仁也不知夫狎之而死也是故愛極者惠之所從銷寛甚者猛之所自起古之聖人其法初不及後世之備也惟不使仁之窮而民之狎也是以法立而刑不試後之法葢詳且密矣然文詳而舉之也略網密而漏之也踈天下之民窺其略也則知其詳必至於不舉習其踈也則知其密必至於甚漏知其不舉則犯之也易知其甚漏則犯之也頻刑安得不數而民安得不怨哉嗟乎求用刑之踈者必至於用刑之數求天下之喜者必反以得天下之怨理固然也然則所謂舉之略而漏之疎者何也一曰法不執而多為之歧二曰法徒設而自廢其禁罪莫大於殺人罪至於殺人何以議為也則亦殺之而已漢高帝如此其寛仁也入闗之初欲結天下之心如此其亟也欲除秦法之苛如此其鋭也而其與民約法亦曰殺人者死帝不以為疑民亦不以為請何則上下皆便其當然也殺人而法不死孰不相殺以至於大亂哉此豈所謂當然而天下何便於此也故雖高帝欲取天下之速而不敢宥殺人之罪以諂天下之心雖秦民之苦於秦而不以高帝之不宥殺人為帝之虐然則古之立法之意可知已矣而今之法不然殺人一也則有曰盜曰鬬之目焉則有曰故曰誤之别焉曰盜曰謀曰故者法之所必死也曰鬬則死生之間也曰誤則生矣果誤也而殺人也又况所謂誤者未必誤而所謂非謀非故者未必非謀非故也何則法不執則吏可賣吏可賣則民可遁有司取具獄而讀之曰此真誤殺也不知夫吏之竊笑也此之謂法不執而多為之歧夫民之所以畏法者何也非畏法也畏刑也法不用則為法法用之則為刑民不犯則為法民犯之則為刑是以畏之也有法而不用不如無法何則無法則民未測其罪之所當有法而不用則民知其法之不足忌有法而民不忌是故布之號令不曰號令而曰空言垂之簡書不曰簡書而曰文具法至於為空言文具是無法賢於有法也古之法始乎必用而終乎無所用今之法始乎不用而終乎不勝用夫法不求民之入而拒民之入者也古之法民不入也不招以入而民之入也不縱以出夫惟不出是以不入故始乎必用而終於無所用今之法有曰誣人以罪而不實者罪之以其罪自大辟以降皆是物也而用法者不然以一夫之片紙而興大獄鞫大罪也卒之所謂大獄者初無獄之可興所謂大罪者亦無罪之可鞫上之人則俱釋之而已矣受誣者至於破家亡身而誣人者其極不過杖而遣之則姦民何憚於不屢誣善良以求利也哉獄訟何時而可清也故始乎法不用而終乎法不勝用此之謂法徒設而自廢其禁葢人有野於宅而盜於防者其始峻其墻而止出於一門又從而衛之以兵非以制其出者也以制其入者也夫是以盜不敢過未幾而慮夫樵牧者出入之迂也則鑿其東而門焉又鑿其西而門焉門多其徑而不能皆衛也則至於有門而不扃焉門多其徑則盜從其徑者而入之矣有門不扃則羣盜掉臂而入矣法不執而多為之歧孰不從其徑而入哉法徒設而自廢其禁孰不掉臂而入哉臣願朝廷詳慮而審處之如殺人者不死此法可以更議而誣訴者罪以其罪此法可以必行議其所當議而行其所必行則成康不試之事雖未易致也而漢文幾措之風其猶可及也歟
  冗官上
  臣聞聖人之為天下必與天下難其初難其初猶病於末而况易其初者乎易其初則天下孰不曰聖人之於我易也則我之求也何難於是貧求富賤求貴不獲者求與而聖人亦曰來吾富爾吾貴爾吾與爾天下皆欣然曰聖人之於我果易也則求者紛然以來來者不勝其衆則應者不勝其費使費而有以費也則與天下盡費而何惜然求者無窮與者有極與者既竭求者方來以有極塞無窮則上不堪其煩以方來副既竭則下不厭其冀下不厭而上不堪則上之人閉户以却其下其初惟恐天下之不來也而不慮其來而無以受惟恐天下之不悦也而不慮其悦而無以繼其始不慮其終無及於慮則安得而不閉户也與其閉之也孰若其初之不開也開以召之獨得閉而却之哉舟人之操舟也有萬斛之舟焉有一葦之舟焉以一葦之力載一葦則一葦小而大以萬斛之力載萬斛則萬斛重而輕不善操舟者不計其舟之能而惟其人之悦百人而登一葦不知拒也百萬之粟而委於萬斛之舟不知辭也中流而不遇風也中流而遇風何如哉則人浮於舟也天下非舟乎堯舜之時民之善而可封也比屋焉士之可用而願為臣者萬邦黎獻焉為堯舜者將盡封而官之乎官不過百而國不過萬則盡天下之地有不足於封而盡朝廷之官有不足於仕者矣納以言以探諸其中明以功以試諸其外可者取否者黜天下之悦不悦堯舜不恤也則人不浮於舟也官何自而冗哉朝廷自天子龍飛之初固天下之大慶也固不可以無天下之大賚也然潛藩之州出節之鎮士之泛恩而官焉進士之以年得官而未應於格者皆以横恩而官焉者以千計焉何其多也任子之法議臣請因多故而痛省之可省而不省也郊焉而任者又以數千計何其愈多也此而不惜至於吏部灑墨而不去官簿汗牛而日增人不加少而官不加多則減館職罷寺簿於内而省監司之僚屬於外也而官冗自若也不難其初而難其後其有及乎為今之計龍飛之恩無所於咎矣而任子猶可議否也任子之法借未能限其入官之門盍亦嚴其試吏之塗耶勿限其門名也嚴其塗實也寛與嚴並名與實偕則有不省之省不減之減者夫子之射也觀者如墻夫子不拒也至使子路出而令焉則去者半矣此之謂不拒之拒勿限其門如墻者也嚴其塗半去者也吾非去之也吾之法行而彼自去也仕進之路之盛者進士任子而已士之舉於太學舉於州郡三嵗而一詣太常者亡慮數千而南宫之以名聞得官者儉於三百焉累舉特恩而得官者儉於二百焉則是大比者再而進士之官者僅及於千也至於任子公卿侍從每郊而任焉庶官再郊而任焉校於進士則郊者再而任子之官者五六其千也進士之修身積學有老死而不一第得之難如此而取之不勝其寡任子者至未勝衣而命焉得之易如此而取之不勝其多則官冗之源在進士乎在任子乎故臣以為借未能限其入盍亦嚴其試試何為而嚴也任子之銓其嵗視進士之大比而非大比則不銓取人之法其數視進士之多寡而以初銓為定額其場屋之日昔以五今以三則繁焉者簡矣其中程之藝昔以一今以三則易焉者難矣如是而中者乃得補州縣之吏而其中不中者然後特與之補吏焉自宰相子弟下至於庶官之子弟必均焉則一舉而三利得矣貴㳺子弟脱綺襦之習而厲寒素之業以成其才一也得之不輕則愛之也重孰不自奮於功名而國與民不受其厲二也進士任子其進也均則兩無怨其來者徐則應者不迫初難而末甚易不過十年官曹清矣三也又何官冗之足病也哉
  冗官下
  臣聞任官者寧以事勝人無以人勝事寧以恩棄人無以人棄恩先王之時一事一官也不惟一事一官也葢有數事而一官也以一官而任數事是之謂事勝人事勝人故居官者日無餘暇而身無餘力心無餘思無餘思則明無餘力則精無餘暇則不懈精明而不懈則一人無餘也而治百事有餘矣况數事乎今則不然一官而數人居之一事而數人治之數人而居一官則不競其公而競其私數人而治一事則任其功而不任其責甲則曰吾之官正也彼則增也乙則曰官無異官事無異事也我何增爾何正焉至於事之缺而不理民之不悦而有辭上以責之則皆曰非我也責將誰執哉此以人勝事之病也先王之時官者不於材未論之先而禄者必於位既定之後以材詔官則非材不官矣以位詔禄則禄不及於無位矣非材不官則天下願官者不僥於官而趨於材禄不及於無位則天下干禄者不冒於禄而求有所立以得位葢昔有有材而不官有所立而不位者矣未有不材而官無立而位者也則禄之為禄誰得竊取而素餐之是之謂寧以恩棄人今則不然人有餘而官不足於是有無官而增官官有餘而位不足於是有無位而制禄夫有是人有是官有是位而禄之葢曰子大夫之勤也不可以不食也今也臨無民也治無事也而創為空虚之名以為之位而賦之禄不曰禄之棄耶此以人棄恩之病也昔者堯舜在上禹臯䕫龍在下何其事之多而人之寡也一日萬幾事不多耶而臯陶一人也明刑則斯人焉弼教則斯人焉制蠻夷則斯人焉治㓂賊則斯人焉刑也教也蠻夷也㓂賊也是得為細事耶舉數大事而一士師之官兼之而數事如一事也大事如細事也則天下之官有下於士師而天下之事有小於此數者其有以人勝事者乎三代之士葢有貧而禄仕者矣疾而食於上者矣抱闗擊柝也乘田委吏也此貧而禄仕者也然仕則禄也而非抱闗擊柝非乘田委吏則禄亦有及之者乎無也則必有職而且功也瞽者食於樂跛者食於門此疾而食於上也然人則食也而非能樂非能門則禄亦有及之者乎無也則必有事而且勞也則當時之禄其有以人棄恩者乎古今之官葢未有冗於今日者也祖宗之制每路監司提轉而已今則提轉之外又有提鹺茗常平者焉郡有常賦賦有常入一吏運牙籌足矣不可以無官長也臨之以一轉運足矣今則有使有副又有判焉小郡兵馬之官至於五六人而同一職小邑征税之官至於二三人而共一事以人勝事莫甚於此老氏之宫嶽靈之祠率建官以領焉自宰執侍從之斥者歸者老者與夫庶官之一命而上而貧者惰者客者高之為置使為提領卑之為主管為監此何職哉此職何事哉國之安危民之休戚政之利害不知也而一日不廩之則怨問之則曰我奉祠也如是者千百焉國得而不貧民得而不病耶以人棄恩莫甚於此楚人有拙於耕者患於踐其所種而莫之生也則以數人肩其輿而已坐於上以種焉自以為策之得矣既而鄰田之稻生矣而已之稻不生夫楚人者非不知愛稻也而愛非其愛也以已之不踐為不踐而忘其數人之踐為踐之大也設官以為民也恐一官一人之不治而以數人治一官得無踐吾民者多耶人有毁瓦畫墁而得食則食人與食於人者交受其笑制禄以食功也以士大夫之無位而創為奉祠空虚之位以禄之得無與毀瓦畫墁者類也臣願朝廷痛革其𡚁毎路之監司止設提轉之一職而轉運止於一員折鹺茗以𨽻於刑舉常平以歸於漕則監司之冗員省矣大郡之兵官不踰於二而小郡則止於一大邑之征税設官者一而小邑則兼以令丞至於幕職有簽書而又有判官者簿尉之可以併省者則存其一而廢其一則郡邑之冗員省矣庶乎人不勝事也先嚴任子試吏之法三嵗一試而補吏者不過五百則來者徐而官曹漸清然後乘其清而去其浮食所謂祠禄者一切罷之庶乎不以人棄恩也嗟乎不制其來勿病其衆不散其衆勿病其冗前之説行所以制其來而散其衆也制之散之而後去其冗則盡去天下之冗官而天下有不覺者矣覺且不覺也怨且得而怨也耶
  民政上
  臣聞民者國之命而吏之仇也吏者君之喜而國之憂也天下之所以存亡國祚之所以長短出於此而已矣且吏何惡於民而仇之也非仇民也不仇民則大者無功而其次有罪罪驅之於後功啗之於前雖欲不與民為仇不可得也是故一政之出上有意而未决則吏贊之上有命而未行則吏先之吏所以贊上之决而先上之行者非贊其便民者也贊其不便於民者爾曷為不贊其便民而贊其不便於民者耶贊其便民者無功而贊其不便於民者則有功也是故政之不便於民者未必皆上之過也朝廷將額外而取一金以問於某土之守臣必曰可也民曰不可不以聞矣不惟不以聞也從而欺其上曰民皆樂輸又從而矜其功曰不擾而集上賦其民以一則吏因以賦其十上賦其民以十則吏因以賦其百朝廷喜其辦而不知有破家鬻子之民賞其功而不知有願食吏肉之民吏之肉不足食也功歸於臣怨歸於君利於國者小害於國者大此可悼爾古之人君所以至於民散國亡而不悟者皆吏誤之葢夫賦重而民怨此姦雄敵國之資也可不懼哉唐趙贊為一切聚斂之䇿徳宗盡用之及涇卒之變都民散走而賊大呼曰汝曹勿恐不奪汝商貨僦質矣不税汝間架陌錢矣徳宗亦聞此也乎奉天之圍危於一髪而猶庇趙贊若愛子然夫愛一趙贊而不愛社稷之重忍於圍逼之辱而不忍於誅一聚斂之臣其入人之深如此至於反國可以戒矣然趙光竒訴之以和糴害民則不信蘇弁欺之以宫布利民則信焉且夫朝廷之政雖聖人豈能盡善惟其思以出之詢以審之見不可而更之斯聖人而已矣何徳宗之難悟也國家軍旅再動葢有不得已而取之於民者然譬之張琴動則急之静則緩之葢動必有静静之則其動必調急必有緩緩之則其急不絶以動繼動以急增急則雖以黄帝五十絃之瑟亦無全絃矣聞之道路徃嵗郴冦之作亦守臣和糴行之不善之所致也嘗有以告陛下者乎天下皆知朝廷有意罷此等之役矣雖然臣猶有聞焉江西之郡葢有甲郡以絹非土産而言於朝乞市之於乙郡者此何謂也民所最病者與官為市也始乎為市終乎抑配是以聖人謹其始也今乙郡之諸邑有論税之高下而科之者矣無一錢償民也民之不願者官且治之名為督責於正租實為鄰郡之横斂且有所謂和買者已例為正租矣又有所謂准衣者亦例為正租矣今又求鄰郡之絹是三者之絹與正租之絹為四倍而取之矣民何以堪而吏不以聞惟朝廷亟罷之庶不為斯民不㧞之疽根也且無使民言曰此絹自陛下始若曰其如甲郡軍士之寒何然則前乎此者士皆冬而不裘耶且甲郡欲市乙郡之絹何不遣吏和市之何必假朝命而官市之哉此必有姦焉甲郡則出大農之錢且書之曰某日出某錢以市某郡之絹也然某錢不及乙郡之民也此必有私之者矣民何從而訴哉葢民訴於朝廷朝廷下之於州縣州縣執訴者笞之以誣其服又呼其民强使之書於紙曰官有錢償我矣州縣以訴者之所服與民之所書而復於朝廷無以詰也罰一懲百誰敢復言者民有飲恨而已矣晉女叔齊曰何必瘠魯以肥杞聖天子在上而有司不平如此
  民政中
  臣聞聖人之於天下惟其有所甚疑是故有所不疑天下幾路一路幾州一州幾邑而聖人以一身臨乎其上以百吏分乎其下夫所謂守令者豈郡龔黄而縣卓魯者耶聖人者將遂以為吏皆能愛吾赤子而吾民皆無疾苦愁歎者耶欲不疑而不得也聖人則有所不疑者矣葢人不可以盡信亦不可以盡不信盡信則天下之姦有所蔽盡不信則天下之人皆無可寄者聖人者擇天下之有所寄以察天下之有所蔽是故深居九重而見民之肥瘠於四海之外優㳺巖廊而聞民之歌哭於大山長谷之間唐虞之牧西京之郡刺史唐之十道使今之提轉刺舉之監司皆天子之所寄以不疑者雖然今之監司疑則不疑矣無乃太不疑耶臣聞之先儒蘇軾曰飬猫以去䑕不可以無䑕而飬不捕之猫飬犬以防姦不可以無姦而飬不吠之犬夫不捕不吠之猫犬不過無功而己未有大害也然已在所不飬今則不然猫與䑕同乳而犬與盜搖尾矣欲望其止於不捕不吠而不可得也朝廷亦嘗留意乎葢監司之於州縣有所不敢問有所不暇問有所不復問某郡之守嘗為侍從也則監司幸其復為侍從而有所求某郡之守嘗為臺諫也則監司懼其復為臺諫而有所擊至於縣令之與在朝某官有姻有舊者皆不敢問民訴某守則執其人封其辭以送某守民訴某令則下其牒以與某令是為守令報讎也守令從而甘心焉後有寃者夫誰敢自言此之謂不敢問朝廷舊嵗免和糴而江西之州有因秋租而毎斛敷和糴十之二者朝廷罷兵再嵗而舊嵗江西之縣有督馬榖如星火者大旱不粒而不知減饑民流徙而不知恤監司視之亦如秦越也此之謂不暇問郡縣之胥憑守令之寵以𭧂吾民民訴之者若㧞山然葢監司既庇其守令則併庇其胥此之謂不復問朝廷以監司為可信安知其不可信聖人之為天下不使民有所怒而不洩則其怒有當之者怒而不洩者惟無發也一發則必極於大亂而不可止君相之於監司盍亦如唐開元之精擇採訪使而又專責臺諫以督察之嵗取其功罪之尤者明著之以示天下而不次陞黜一二人焉以聳其懦臺諫急則監司警監司警則郡縣肅庶幾民怒之少洩不至於一且如潰洪河决蟻壤也
  民政下
  臣聞天下之事不可名之以無故之大也名之以無故之大則將待之以甚難之舉名之以大而待之以難則上之人徬徨睥睨而不敢决下之士畏懾沮喪而不敢議始乎不敢議卒乎廢其議始乎不敢决卒乎寢其决事之難行古之難復而天下之難治皆出乎此而今之所尤紛紛者屯田之議是也且事異職而職異力從其職而力之則力之為有功非其職而力之則力之為無用夫屯田者一有司之事耳何至於煩天子之宵旰而累廟堂之講明哉臣聞禹之治水非躬於疏鑿周公之作洛非手於營築夫固有治之者孔子曰出納之吝謂之有司曾子曰籩豆之事則有司存是故先零之田充國不以累宣帝許下之田棗祇不以累曹公而漢宣曹公亦未嘗下取二臣屯田之事而代之憂今特待區區之屯田以甚難之事則天下之事又有難者將何以待之此非名之以無故之大之過歟臣請得而小之且屯田之事其實甚小而其名甚大者執屯田之名也屯田之名不去則屯田之實終不可行田以屯名豈非以屯兵而名耶古者兵農一人漢之良家子唐之府兵猶有先王之典刑也自張説之募劉守光之刺而兵農始為二人矣故自唐以前鄉井無不能戰之農而營壘無不能畊之兵非農之可强以戰而兵之可教以畊也彼固世於畊而習於戰也以其習焉者而離鄉井故其戰不慄以其世焉者而居營壘故其畊不怍今則不然兵人者靡衣侈食蒱博而飲酒傲岸踞肆視農民以奴𨽻而尚肯為農民之事哉今欲屯田而猶執其名以責其人是駕虎豹以耒耜而鞭之使墾田也其不可明矣且又有不可者兩淮之屯田臣不得而知也臣獨見江西之屯田大抵其田多沃而荒其畊者常困其利則官與私皆不獲夫田之沃者耕之招也而何至於荒利不歸於上則歸於下而官與私何至於兩不獲租重故也租重故一年而負二年而困三年而逃不逃則囚於官不瘐死不破家則不止前之畊者去矣後之畊者復如是焉官之遺利可勝惜耶又有大不可者古之屯田皆有謂也行於内地則為濟饑許下之役是也行之邊地則或為備敵或為謀人李泌之議充國之議是也用兵之日則兩淮顯行之可也非用兵也而驟焉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兵以屯田焉鷙鳥將擊必匿其形何至於彰彰如是哉是故莫若去屯田之名舉兩淮之屯田不授之兵而授之民田以口授業以世守如唐太宗之授田使兵與民分農以食兵故戰者逸兵以䕶農故耕者安農安而兵逸守則堅戰則强其利一也君子之舉事不言不可言之名不行不可行之言欲行屯田而憚於明言之則名之者非也今天子曷不詔兩淮之漕司與守臣于兵火之後招集流民其民存者以其田復之其亡者許他人承之其為田之在官者曰屯者曰營者曰没入者舉而一之為世業以授民之無田者且不間於江湖閩浙之民則行之可言言之可名矣夫吾自有田吾自有民以吾之田授吾之民此何驚於敵而何疑於逼哉其利二也其事既行則又詔於内地諸路之守臣有民稠地狹而願遷則遷之淮有水旱饑民之就食則就於淮使民得自言而聽其來官隨所過而為之給何患無能耕之民哉檢校經界之舊籍以為均税之額盡鬻内地之屯田以為牛種之資其熟户則蠲其幾年之租其新民則蠲其㡬年之租何患無樂畊之人哉且使人必有道因其所利而利之之謂也今使兩淮之地民戸增而墾田多者必以韓重華之賞而賞漕臣以王成之賞而賞守令則吏之所利也民之來者優而恤之如前之説則民之所利也是三人者各利其利各力其職而又糾之以諫官御史以察其擾且偽則不出十年而淮無餘田而有餘榖朝廷有兵食而無兵費邉上之粟如山而内地之餉漸可省矣其利三也辭屯田之名以享屯田之實不在此耶或曰田之在官者不賣之而直授焉官其費民其倖矣葢為政者必視其所争而為之制夫以民争地則地重以地争民則地輕地重者賣之可也地輕者授之可也今兩淮之地所謂地争民者也授之猶未必來而况賣之耶役民以築而賣之木驅民以戰而賣之箭臣不知其説也惟朝廷擇其中而已




  誠齋集巻九十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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