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察費公墓誌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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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察費公墓誌銘
作者:譚文夏 
本作品收錄於《鵠灣文草/卷7

費公國聘,以崇禎癸酉三月終於家,蓋是年春王正月年已八十矣。長君之巽不逾歲而葬,來乞刻詞於墓石,且曰:「微疇昔之故,不敢請也。」

萬曆戊申秋,予遊沔,訪公市隱園。公尚未六十,予鬑鬑初有鬚,唱和相接,步屟蕭寺中,式燕以敖,幾不知為先達文人。今公集中有《攜酒寺閣小飲》詩,又有同予看月微雨旋霽詩,如「烏叫池楊驚月白,蟻浮簷竹接燈青」,「明月照來雲點綴,涼風吹去雨欹斜」,一時佳句,頓足而舞,恍恍如昨日事。而予亦已霜點鬢毛矣,幸而得志公墓,何敢辭?

公諱尚伊,國聘其字,父得智公舉嘉靖戊午。公幼苕穎,不類群兒,目十行可了。十九領癸酉鄉薦,丁丑始捷南宮,出申公瑤泉、王公荊石二相國之門。二相國負人倫鑒賞,異之,得館選。公年少,才格誨妒,改兵科給事中,以覃恩封父母妻如其官。公為諫官,森挺不少骫詘,曰:「吾職也。」適趙太宰錦以嵩祝入賀,步趨偃蹇,公上疏,謂「篤老當明止足之義」,論者謂公輕詆,以年例出為四川按察僉事。已而又調漢南兵備。未幾,謫靈璧丞,量移紹州推官,公亦丁封公憂,□衣林壑間,絕口不言仕進者五十餘年。然公懷濟世之略,所至必思居思憂,情法相馭而行。方司憲蜀臬,有挾朱邸之戚扞文罔不顧者,公杖斃之,諷以忌器,不動。及治兵漢中,經紀鹽馬,擢摘良奸,災則禦之,饑則哺之,不遺力也。至今漢南人猶指公所修文廟將台為文武壯觀,皆惜其用世才不獲大見於世云。

公退居堅臥,為園雜植卉木台榭亭軒之中,左圖右書,琴心酒德,交相輝瀉。性好賓客,客無近遠,屨相錯,賦詩開尊,陶然終日,簡易撤牆壁,可多而怪寡,客以此樂從之遊沔城風物,昔人所謂四座醉清光者也。公不矜威儀,率然徑造,有泉石花竹必賞,有良辰美景必出,有豆棚瓜畦、漁車蓮舫必隨興盤旋,商其肥瘠貴賤、晴雨豐凶之數,如一農圃間父老。其為詩文師王、李而友雲杜,非兩漢三唐不道,撮勝攬秀,心腕華暢,沔自童內方、陳玉叔二公後,即推公著作之林。李公本寧序公《市隱園集》,稱其「廣庶子之規模,約廷尉之泛濫」,為知言云。

公里居,里中利病必白邦大夫,邦大夫改容從之,然無一竿牘溷明廷。嘗憂末俗寢頹,寄意陽秋,庶幾俗之一悟,如《論鄉飲》及《責友》二書,凜凜有風化之思。然或妄男子侮公,公則笑置之,如終風暴於前,不問。

公至性過人,事封公同上公車,以逮丘園偕隱,時戲膝下。又養葬繼母任,有孝名。母任所生二子,日教督之,推封公所遺千金產,復千金,僮千指,盡以予二弟。後自析子產,又分其所有,予二弟田宅,又多予之百金,公是以益有孝友名。而公天資慈坦,即禦臧獲隸豎,煦煦惟恐傷之,三尺童遇於途,必以禮。公初乏嗣息,僉曰:「費先生宜有後。」適楚王孫筼書「五芝館」貽公,公謝無是也。忽一日,童子報廳前有物若雲煙,墳起甃石之中,走視之,兩芝也。已而生二子,竟驗云。

當襄陽鄭公鳴峴為塚宰時,以公才品不宜老田間,欲迫之啟事,公笑而不答;令所知為勸駕,公又不答。塚宰歎曰:「吾清慎作官,不敢名一錢,自以為無愧,然八十而猶沾沾不歸鄉,吾愧費國聘矣。」楚兩台先後疏薦不一,公惟仰視白雲,□□讀《騷》而已。宗伯李公欲以纂修國史引公,公亦致書:「吾向怪中散絕山公太甚,今乃知其情真耳。」公頤性養壽,逍遙物外,未強仕而歸,月告存而始逝,所得孰多矣。

譚子曰:公有自書《參趙太宰事》一篇,予讀之,知其為真君子也。人情怨排己而護失,人一招飛語,終身不悟,題世人為魑魅,視所與皆鵩鳥,安有自悔其事,反盛稱其人,如公之於餘姚太宰者?公之言曰:「吾疏初上,趙公即告老去官。當時耳目塗塞,不及知趙公為先朝直臣,以劾分宜得譴者;又不及知江陵相奪情時,南北望風旨疏留,而趙公獨不肯署名者。吾雖自知其無他,然何以解於趙公?惟不復於進,用雪吾心耳。後世子孫有居是官者,毋效予佻率哉!」嗚呼,非君子而能為是言乎!柳子之坐貶也,亦自謂少年氣銳,不識璟微,不知當否。予嘗喜其自道如是,而退之知己,亦謂子厚在台省時少年勇於為人,不自貴重,皆與公是語相似。獨子厚怨天尤人之意,雖山岨水涯,尋幽選勝,未嘗一刻忘,日形為文章,至於斬曲幾,宥蝮蛇,憎王孫,堙阨憤鬱,望人援手,則公之器識過於子厚矣。然非予,亦莫知以是論公也。銘曰:

亭亭費公時虯鸞,出禁林入侍從班。伉直不回莫可幹,炙手雖熱從則艱。一鳴輒斥蠶叢難,剔歷四方志所歡。彼譖人者口波瀾,安能奪我籜皮冠。樂我田園恣我閑,醉吟先生池上寬。隱非痼疾仙非頑,有蓑士者號鵠灣:銘君樂石字不刊,以昌爾後芝翻翻。

本明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遠遠超过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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