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定古今圖書集成/理學彙編/經籍典/第165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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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十五卷目錄

 詩經部雜錄三

經籍典第一百六十五卷

詩經部雜錄三[编辑]

圖書編。小子何莫學夫詩?嘗莊誦斯言,未嘗不三復 而動予衷也。且曰:「不學《詩》,無以言。」曰:「不為《周南》《召南》, 其猶正牆面而立也。」小子於《詩》,學之有年矣,何面牆 如故邪?蓋風、雅、頌、賦、比、興各有體,雅之小大,風、雅之 正變,均之乎有體也。雖其本無邪之心以達諸言者 一也,而體各不同。故夫子刪《詩》,俾《雅》《頌》各得其所也。 今識其體者誰歟日用間人孰無言,即《風》《雅》變體且 未之脗合,又何有於二南歟!此學詩多識學《詩》原體 所由述也。惟真識其體,然後乃知一言以蔽之,只在 「思無邪」,是故閑邪以存誠,修詞以立誠,體立用行,各 有攸當,庶不負聖人學詩之教矣。右學詩序 按章潢圖書編多採諸

家之說,而不著其姓名,故皆附於《雜錄》。

「學《易》莫要於玩象,學《詩》莫要於辨體。」象者何?陰陽奇 偶爻位是也,象明而六十四卦了然矣。體者何?風雅 頌賦比興是也,體明而三百篇了然矣。是詩之有體, 與《易》之有象同,而體定於未刪之先,與象定於未盡 之先,亦同也。奈何有畫之後,猶不明夫所畫之象,既 刪之後,猶不辯乎刪定之體,伏羲何必於畫,孔子何 事於刪乎?豈《詩》之外別有所謂「體」乎哉?天無別體,日 月星辰即天之體也,苟于日也、月也、星與辰也諸體 不辨,何以仰觀乎天之文?地無別體,「水山土石」即地 之體也,苟于水也、山也、土與石也諸體不辨,何以俯 察乎地之理?人無別體,「首腹股肱」即人之體也,苟于 首也、腹也、股與肱也諸體不辨,何以中盡乎人之道? 昔人以風、雅、頌為六經,賦、比、興為三緯。經緯雖分,體 則一耳。但賦也與也、比也,各一其義,亦各一其體。或 一章而三義具備,體則不殊。或賦以直述其事,而中 寓興義;或比與興雖各別,以之為比,即以之為興,亦 于經之體無與也。此所以為經中之緯也。若夫《風》不 可為《雅》,《小雅》不可為《大雅》,而《雅》不可以為《頌》,《正風》不 可以為《變》。《風》。二《雅》、三《頌》,正變亦然。非真識其體,如蒼 素不可淆,如絲竹不可混,則各任意識,註述篇章,藝 工理昌,反沉滅其本旨。尊《雅》而卑《風》者,謂雅可降而 為風;貴「正」而賤《變》者,謂變非盛時所有。此以國異王 侯,地異朝野,世異盛衰,自生分別心,而於本然之體, 則茫乎其未之識也。故意本委婉,每認比興以為賦; 詞本假托,每認質言以為真;或以鄙褻之詞,釋其深 邃之意;或於忠臣義士之諷刺,指為淫慝邪僻之歌 謠。詩之晦塞,可勝慨哉!然非古人混六藝為一途而 莫之講也,由辨體不清,則詮義不澈。孔子謂「《雅》《頌》各 得其所」,若有意以升降之矣。豈知體裁一定,聖人刪 之次之,特去其無意義者,存其有關風教者,一切咸 據體以分別而次第之耳。雖欲於體外加以毫髮意 見,不可得也。是故《風》《雅》《頌》無卑高也,賦、比、興無淺深 也,正、變無關於隆替也。得其體,則六義炳炳,如仰天 俯地,近取諸身,「色色」信其本來而已矣。況諸書皆假 言以闡明其理義,《詩》獨隨聲以宣洩其性靈,其體固 別於聲響節奏之間,其情則起於諷詠音律之外。學 詩者於詞外見意,則意味津津乎其無窮。若先執理 以解文,則性情反為義理所拘,不能灑然於歌詠之 表矣。潢鄙人也,敢自以為識體乎哉?但學詩久之,知 有體之當辨也,迺敢僭妄陳述「辨體」一端,以為學詩 之指南云。右詩大旨下同

《周禮》:大師教六詩:曰風、曰賦、曰比、曰興、曰雅、曰頌。即 《大序》所謂「詩有六義」是也。程子曰:「國風、大、小雅三頌, 詩之名也;六義,詩之義也。一篇之中,有備六體者,有 數義者。」又曰:「學詩而不分六義,豈能知詩之體也?」可 見體即義之所由辨也。何也?風、雅、頌各有體,不可混 也。但風非無雅,雅非無頌,又風、雅、頌正變所由分也。 苟不能先辨其體,何以俾《風》《雅》《頌》各得其所?

古人於六義,先風即次賦、比、興者何?蓋賦、比、興雖《風》 《雅》《頌》所通用,然首之以《國風》,而三緯即備於《國風》中 焉。如《關雎》首篇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賦之義也。《關 雎》、荇菜皆因物起興;《雎鳩》之和鳴,荇菜之柔順,則又 取之以為比也。此三緯所以即次乎《風》,而先《雅》《頌》之 意也。

六義,先風,而風之義何居?《大序》曰:「風者,風也,教也。風 以動之,教以化之。」又曰:「上以風化下,下以風刺上。主 文而譎諫,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故曰風是也。」 朱子曰:「國者,諸侯所封之域;而風者,民俗歌謠之詩也。謂之風者,以其被上之化以有言,而其言又足以 感人;如物因風之動而有聲,而其聲又足以動物也。」 是以諸侯采之以貢於天子,天子受之而列於樂官, 於以考其俗尚之美惡,而知其政治之得失焉,皆是 也,然未盡其義也。蓋風乃天地陰陽之氣,鼓動萬彙, 無所不被,無所不入,而各國之風化因之。善者矯其 偏而歸之中,不善者循其流習而莫之返也。《記》曰:「鄭 聲好濫淫志,衛音促數煩志,齊音傲僻,驕志」,是列國 之音亦不同。天子巡狩列國,太史陳詩以觀民風者, 此也。但列國之風化不齊,聲氣不類,而體則一焉。是 故風之體,輕揚和婉,微諷譎諫,托物而不著於物,指 事而不滯於事,義雖寓於音律之間,意嘗超於言詞 之表,雖使人興起而人不自覺,如「參差荇菜」,與《樛木 螽》斯之三疊,如「已焉哉,天實為之,謂之何哉母也。」天 只不諒,人只重復詠之,如《麟趾》三章,止更易子姓族 數字而詠嘆不已,皆風之類也。《若夫碩人》一篇,正是 稱美衛莊姜,中間止點出「衛侯之妻」一句,而不見答 於衛莊公,全不說出《猗嗟》一篇,全是稱美魯莊公,中 間止點出「展我甥兮」一句,而不能防閑其母,亦不說 出美中含刺之意,卻在言外。風之體率類此。

《國風》,不曰正風,而曰《周南》《召南》,果文王之化自北而 南之謂乎?蓋《江漢》《汝墳》不足以盡南國,所選之詩,亦 不應止此二篇已也。蓋南為離、明之正方,故風為太 和之正氣,取其長養萬物而不傷也。子謂伯魚曰:「爾 為《周南》《召南》矣乎?人而不為《周南》《召南》,其猶正牆面 而立也歟?」又曰:「不學《詩》,無以言。苟不知二《南》之體,則」 言之出也,不失之發露,則失之迫切;內則傷己,外則 傷人,真有一步不可行者,況於修齊治平之道哉!惟 詩之在《二南》者,渾融含蓄,委婉舒徐,本之以平易之 心,出之以溫柔之氣,如南風之觸物而物皆暢茂,凡 人之聽其言者,不覺其入之深而咸化育於其中也。 試舉一二証之,即一螽斯可以詠歌后妃之德,即一 《甘棠》可以形容召伯之仁,即《兔罝》《麟趾》《羔羊》《騶虞》,中 間止移易數字,而嘆詠不已,雖不直言其所以,而意 自涵蘊於其中,此《二南》所以為正音也。知二南之體, 則知正風之義矣。否則漢廣行露摽梅,野有死麇,本 因不識其諷諭,乃又從而為之詞,是於而牆者加桎 梏也,不深負聖人諄切之教耶。

南,體裁不長而詠歎不已,渾含不露而意趣躍然,誦 其言而其所未言者,令人玩味之不忍釋,紬繹之而 其義愈無窮也。學《詩》者學《二南》以立言,則終日言而 人不厭聽,雖片言亦可以悟人也。否則,其如朔風之 栗烈何?「變風」云者,果如孔氏所謂「王道衰,諸侯有變 風;王道成,諸侯無正風」;王道明,盛政出一人,諸侯不 「得有風。王道既衰,政出諸侯,故各從其國,有美刺之 別也。」據其所云,則有道之世,天下不宜有風,又何為 《黍離》降為國風也?蓋惟以時之盛衰論正變,既不識 體之正,又何有於體之變耶?不知變者詩之體,變乎 正,非世之隆變而污也。惟其以時之污隆論正變,故 何彼穠矣。在《二南》者,必欲改平王為正王,曾不思《七 月》篇非成王、周公之盛時乎?且謂居變風之末,見變 之可正也。今取《七月》置之《二南》,即可以為正風乎?蓋 體合乎正者,雖衰世所作,不得不歸之於《二南》;體異 乎正者,雖盛時聖人之所作,不得不歸之於《變風》。是 正、變各以體分,亦非以正、變品詩之高下也。知風以 南長養萬物為正,則凡各方稍異乎正南者,即為變 風。可見《正南》一出於和柔,餘風未免涉於勁直也。《始 即柏舟》為變風之首者,觀之「我心匪石」六句,此雅體 也。風中雜有雅體,謂之為正南可乎?苟此詩作於成、 康之時,即欲類歸《三南》,可乎?辨體之正、變者,辨乎此 而已矣。

賦之義云何?鄭氏《周禮注》曰:「賦之言鋪直鋪陳善惡。」 程子曰:「『賦者,敷陳其事,如齊侯之子,衛侯之妻』是也。」 又曰:「『賦者,詠述其事,如蔽芾甘棠,勿剪勿伐,召伯所 茇』是也。」呂東萊曰:「賦,敘事之由,以盡其情狀。」朱子曰: 「賦者,敷陳其事而直言之者也。皆是也。然而未盡也, 如《關雎》,興也,下文『窈窕』二句,非賦之謂乎?《甘棠》賦也, 『蔽芾』」二字,非比之意乎?《葛覃》首章,本是直陳其事,而 中涵許多興味,便是興之意義。《君子役》篇,「雞棲于塒」, 牛羊下來,又是賦中睹物興思,不可確然執定一「賦」 字,以盡一篇一章之大旨。

比之義云何?鄭司農《周禮注》曰:「『比者,比方於物』。程子 曰:『以物相比,『狼跋其胡,載疐其尾』』」,「『公孫碩膚,赤舄几 几』是也。」又曰:「比者,直比之『蛾眉瓠犀,溫其如玉』之類 是也。」朱子曰:「比者,以物為比,而不正言其事。」又曰:「比 方有兩例,有繼所比而言其事者,有全不言其事者, 皆是也,亦未盡也。或興中含有比意,如《下泉》之類;或」 如習習谷風,在《風》以為比,在《雅》以為興者,如《北門》《北 風》,皆賦其事以為比,又不可不觸類而伸之也。 興之義云何?孔氏曰:「興者,起也。」程子曰:「因物而起興。 『關關雎鳩,瞻彼淇澳』之類是也。」朱子曰:「興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詠之詞也。」然有兩例,有以所興為義者, 則以上句形容下句之情思,下句指言上句之事實 有全不取義,則但取一二字而已。要之上句常虛,下 句常實之體則同也,皆是也,亦未盡也。如《卷耳》《桃夭》 《草螽》,皆即所賦以為興,而又有興兼比與賦者。《伐木》 《鳥鳴》,則既興而又比也。須玩味久之,自得其不盡之 意,不可便以為無取義也。《國風》用比興最多,美刺雖 殊,亦多諷意。蓋言之風謂之諷,含而不露,婉而不迫 故也。如漢廣之「游女野有死」,麇之「有女懷春」,皆托言 以致諷。如《谷風》與氓,皆假棄婦之詞以致怨,而非實 言也。且其寓意於物,如誦《關雎》便知為夫婦,誦《螽斯》 便知為子孫,誦《桃夭》便知為婚姻,誦《蝃蝀》便知為刺 淫,誦《相鼠》便知為刺無禮之類。由古人明庶物,察人 倫,故比興皆不移易,後人倫物俱昧。凡其所托諷者, 一切不探其微,反指為無意義,良可羞也。若《雅》與《頌》, 則比興漸少矣。如《小雅》八十篇,用比興者尚四十六 篇;《大雅》三十一篇,用比興者止八篇;《頌》總四十篇,用 比興者止四篇。蓋《小雅》得風體最多,《大雅》與《頌》則多 質言,故鮮諷諭之詞矣。

雅之義云何?《大序》曰:「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興廢 也。政有小大,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程子曰:「雅者,陳 其正理,如『天生烝民,有物有則,民之秉彝,好是懿德』 是也。」朱子曰:「《小雅》,燕饗之樂也。《大雅》,朝會之樂,受釐 陳戒之詞也。」論《雅》之義備是矣。然以政之小大,燕饗、 朝會分屬,其亦未識小、大雅之體乎?彼《鹿鳴》《天保》,君 臣上下之交孚;《棠棣》《伐木》,《蓼莪》《白華》,乃父子兄弟夫 婦朋友之恩義,倫孰有大於斯者乎?《湛露》《彤弓》之燕 饗,《采薇》《出車》之兵戎,《楚茨》《信南山》之田事,政孰有大 於斯者乎?謂《小雅》為政之小,與《燕饗》之樂果足以該 《小雅》,否也?《鳧鷖》《既醉》之燕禮未必大於《魚麗》《嘉魚》,《江 漢》《常武》之征伐,未必大於《六月》《采芑》,安見其為政之 大乎?又安見其為朝會受釐陳戒,與小雅異也?不知 雅體較之於《風》則整肅而顯明,較之於《頌》則昌大而 暢達,惟彝倫政事之間尚有諷諭之意,皆小雅之體 也。天人應感之際,一皆性命道德之精,皆《大雅》之體 也。其中或近於《風》與頌者,則又為小大雅之變體也。 《小雅》未嘗無朝會,《大雅》未嘗無《燕饗》,《小大雅》之正變 無所與於時世之盛衰,要在辨其體,而小《大雅》正變 之義俱不待言矣。

《頌》之義云何?《大序》曰:「頌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 告於神明者也。」呂氏曰:「頌者,美之詞也。無所諷議,果 足以盡頌之義乎?未也。蓋《頌》有《頌》之體,其詞則𥳑,其 意味則雋永而不盡也。如『《天作》』」與《雅》之綿,均之美太 王也;「《清廟》維天之命」,與《雅》之文王,均之美文王也;《酌 桓》與《雅》之下,《武》均之美武王也。試取而同誦之,同乎 否乎?蓋雅之詞俱昌大在頌何其約而盡也!頌之體 於是乎可識矣。敬之《小毖》雖非告成功,而謂之為雅, 可乎哉!魯之《有駜》《泮水》則近乎《風》,《閟宮》與商之五篇 則皆近乎雅,而其體則頌也,故謂為變頌也亦宜。周 自文王初婚至陳靈公,上下五七百年,其所存詩,各 國多者二三十篇,少者數篇而已。說《詩》者每牽扯於 數十年間,或有歸諸一二人焉。如《變小雅》盡指為平 王、幽王時詩,何謂也?司馬遷謂太師藏詩三千餘篇, 孔子刪之,存三百餘篇,止十之一也。蓋亦存其可以 垂世立教者,皆綱常道義、風教之所係也。即孔子所 謂《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是矣。若不辨體,且 曰其中雜有淫僻悖亂之詩在焉,不大悖孔子刪《詩》 之旨乎?詩,聲教也,言之不足,故長言之。性情心術之 微,悉寓於聲歌詠嘆之表,言若有限,意則無窮也。讀 《詩》者先自和夷其性情,於以仰窺其志,從容吟哦,優 游諷詠,玩而味之,久當自得之也。蓋其中間有言近 而旨遠者,亦有言隱而指近者,總不可以迫狹心神 索之,不可以道理格局拘之也。噫賜商可與言詩,其 成法具在也。否則誦《詩三百》,雖多亦奚以為?

善說《詩》者,固不可以詞害意,亦可因詞以會意,但詞 有限,意無窮也。《法語》之言,《小雅》之謂也;《巽語》之言,《二 南》之謂也。一部《論語》,其《周南》《召南》之體乎!「發乎情,止 乎禮義」,三百篇皆然。大約《風》多主乎情,《小雅》多主乎 事,《大雅》多主乎理,《頌》多主乎德,非謂《大雅》之遺德,《小 雅》之無情。然《小雅》則情寓於一事之中,《大雅》則德見 於一篇之內,各就其多者見之也。

仲尼於《詩》三百,蔽以「思無邪」一言,則凡有邪思者必 其所刪,而所存必無邪思也明矣。故惓惓以學詩,勉 二三子,而雅言《詩》也。然及門諸賢獨商賜可與言《詩》, 曰:「起予曰:『告往知來』。」謂其得意言外,不滯泥於文辭 間耳。孟子亦曰:「善說《詩》者,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意, 以意逆志。」是為得之。然則學《詩》者又可尋文泥句,逐 字解義云乎哉?蓋《詩》之為教,性隨物感,聲逐意宣,或 寓言多,質言寡;或假此形彼,或微露其意,不竟其辭。 縱文辭偶同,美刺迥別,要在悠游涵泳,以我心神,契

古人意趣,而超然朗悟懸解,斯可也。是故各經皆循
考證
文探理,惟《詩》則言外傳心,若一逐字句,則滯象迷真,

體且莫辨,又奚有於興觀群怨哉!

天地噓育萬物,莫疾乎風,所以節宣陰陽之氣,而萬 物之生機賴之以宣暢也。然吹萬不同一皆隨其竅 之所感,而聲亦因以異,是本之氣而形之聲。氣和則 聲徐,氣勁則聲肅,和則物觸之欣欣向榮,勁則物觸 之而撓折者多矣,其機如此,然知風之自其風俗成 於下,其風化則本乎上,故曰:「君子之德風。」《易》:「地上有 風,觀,君子以省方,觀民設教。」古者天子巡狩,太史陳 詩以觀民風,觀此也。《詩》三百篇,曰風、曰雅、曰《頌》,列國 之風,區以別焉。觀乎此而列國之教化習俗,超然於 聲歌之表矣。或曰:自二南至豳均之國風也,周、召獨 謂之《南子》。以南為樂章,取證以《雅》以南之詩。《記》亦曰: 「胥鼓南。」信有然者。但以《二南》為正風,列國為變風,豈 無意義而云然哉?蓋八方一也,而獨以南為正,由北 高南下,天之象也;北幽南明,天之氣也;位北向離,君 之體也。孔子曰:「恭己正南面而已矣。」知八方以南面 為正,則八風一也。獨以南風為正,可推矣;知南為正 風,則列國為變風可推矣。且八方各一其地,八風各 一.其時,故舜獨以《解慍歸諸南風之薰,以阜財歸諸 南風之時。惟時乎正夏,天地太和,萬籟俱暢,陰陽之 氣,有發生而無肅殺,故八方均之為風,獨以南為正 也。試誦〈二南〉》,其體皆優柔委婉,含蓄不露,猶之乎《南 風》鼓盪庶類,靡不蕃殖,故孔子謂「《關雎》樂不淫,哀不 傷」,亦此意也。類觀各篇,蓋莫不然。可見同一國風,而 《周》《召》二十五章獨謂之「南」,不于天地正風之義而有 取於南哉?若夫《柏舟》《綠衣》以後,未免迫切不平,發揚 太過,凡所美刺,多直言之,雖非後世詞家怨讟誇毗 叫號者比,殆不若《二南》之渾厚無跡,令人得意言外, 其入人為尤深矣。猶《五諫》均之為忠也。《二南》比諷諫, 列國比之直諫、譎諫,未若諷之尤善也。深於風體者, 其正變當自得之。然則知風之正變,凡大小雅之含 蓄而和婉者,必正體也;發露而質直者,必變體也。況 正變一以體言,則雖一人之歌詠,亦自有風、雅正變 不齊者在也。故朝堂之上未嘗無風,閭巷之間未嘗 無雅,雖盛時未嘗無風、雅之變,雖衰世未嘗無風、雅 之正也。豳《詩·七月》,似雅而實風,「都人士何草不黃」,似 風而實雅者,不即此可推矣乎?真知《二南》正風為三 百篇之首,則正以啟其端,變以盡其賾。如《易》首乾坤 二卦,而諸卦皆《易》卦之變體;《書》首《堯》《舜》二典,而誓、誥 皆書、典之變體;《禮》首曲禮二篇,而《檀弓》《曾子問》皆經 曲之變體:又可推矣。雖然,正變固各一其體,要皆此 心真機所發洩也。惟其一出于人心自然之天機,故 雖閭巷婦人女子所歌謠,與帝王典謨並傳萬世,足 以風動人心無窮盡焉。但八風皆能動物,尤莫善於 南風之和;列國之詩皆可觀風,尤莫善於南樂之詩。 章有正必有變。凡風氣風化、風俗,在天、在人、在上、在 下,一也。奈何誦《詩》三百,不識南樂之名義,謂《周南》《召 南》為王化;自北而南,謂胥鼓南為南夷之樂,又惡足 與語《國風》之正變。右國風

《詩序》非子夏作,人皆能辨之矣。後儒祖述《詩序》,使萬 世之下悉尊信而不疑,可無辨哉?即如《二南》之詩,《小 序》曰:「《關雎》《麟趾》之化,王者之風,故係之周公。南言化, 自北而南也;《鵲巢》《騶虞》之德,諸侯之風也,先王之所 以教,故係之召公。」後儒遂謂「文王使周公為政於國 中,召公宣布於諸侯,於是德化大成於內,而南國莫 不從化,故三分天下有其二。」信如是言,則文王從豐, 即使周公為政,召公宣布,而三分有二皆周、召致之。 周、召亦不待武王伐商,已秉政之有年矣。且《關雎》篇 既謂宮人作於文王后妃初婚之時矣,而《麟趾》為《關 雎》之應,則其化被南國,宜不俟周、召為政以宣布之 也。況周公亦在振振公子中乎!周、召固二公采邑也, 抑亦分於文王三分有二之先乎?然則謂之周、召者 何也?《地志》「扶風東北有周城,東南有召城。」安知周、召 非地名?又安知二公之封非因周、召之封國而得名 乎?古以周、召二公分土而治,主東西方諸侯。安知非 采詩於周之地而得之,故名之《周南》;采詩於召之地 而得之,故謂之《召南》乎?然則「南」非自北而南之謂矣, 而謂之「南」者何也?「南,樂章也。」《小雅·鼓鐘篇》「以雅以南, 以籥不僭」,亦可証矣。夫既以二南係之二公矣,遂以 其詩皆文王時詩。是《關雎》《葛覃》或出於婦人,遂以他 詩亦皆出於婦人。即如《汝墳》曰:「既見君子,不我遐棄」, 《殷其雷》曰:「振振君子,歸哉歸哉!」果見室家思見君子 之詞乎!《小星》曰:「肅肅宵征,抱衾與裯」,乃謂夫人不妒 忌以惠其下,故眾妾進御於君,抱衾裯而往,不致怨 於往來之勤焉。借云進御,何用「肅肅宵征」,見星而往 還為哉!夫「肅肅宵征」者,遠行不逮也;「夙夜在公」者,勤 勞王事也。詩中此類亦多矣,安知抱衾裯以夜行者, 非勤勞公事,而自安於不均之命乎!夫既為南國,被 文王后妃之化,雖江漢之女人望見之,知其有端莊 靜一之德,非復前日可求矣。然豈不夙夜謂行多露而致鼠牙雀角之訟?有女懷春,吉士誘之,而致「野有 死麇」之詞者,何也?果文王后妃,但能化及女子,而不 能化彼強暴之男乎?讀「舒」而脫脫,無使尨吠之詞,謂 其貞潔自守,吾不信矣。凡詩有美有刺,雖衰世未必 無可美,雖盛世未必無可刺者。即如《二南》之地雖嘗 被王化矣,然所采之詩,安知其世無後先,而盡出於 文王、周、召之盛世乎?觀《何彼穠矣》篇曰「平王之孫,齊 侯之子」,考《春秋》莊公元年書曰「王姬歸於齊」,此乃桓 王女,平王孫下嫁於齊。襄公非平王之孫、齊侯之子 而何?若必指為文王時,非特不當作《正義》,而太公尚 未封於齊,則齊將誰指乎?又謂「武王女,文王孫」,不知 邑姜乃武王元妃,果以姜女而下嫁於太公之子乎? 此皆至明至顯,無可疑者。安知棠棣桃李非徒美其 色,或言其時,而王姬之車曷不肅雝,正以刺其德之 有不稱乎?苟時有不同,雖文王之子孫且不免管、蔡、 鴟、鴞之比,而後世有《小弁》《白華》之詠,安能必王國之 無可刺也?況丹朱、驩兜,無損於堯、舜之二典;亢龍、龍 戰無損於乾坤之二卦;而野有死麇之類,即有損於 文王之《二南》乎?是故舉《何彼穠》矣一篇,而《二南》可類 推矣。然則《詩》刪於孔子,而前之所采者,時雖盛衰之 不齊,詩亦美刺之不類;地雖周、召之如故,《風》則隨世 態以變遷,所以同一《雅》也,而美刺之雜出者,無害其 為《雅》;則同一《南》也,而美刺之悉采者,何害其為《南》哉? 善學《詩》者,無為舊見聞所拘,始得耳。右二南

「詩有六義,風、雅、頌、賦、比、興是也。」比、興中固有賦,而賦 中亦未嘗無比與興。古今凡詩皆然。今誦三百篇於 千百載之下也,一一盡以己見揣摩測度,求為何事 何人以實之,雖賦體且難知也,況比、興哉?姑即《召南》 言之,詩總十六篇,除《甘棠》《羔羊》《騶虞》三詩外,皆出婦 人女子;《周南》十一篇,除《兔罝》《麟趾》亦然。果風多採於 閭巷,必出婦人女子之口而後謂之風。所謂「之子懷 人」,「有女」「游女」,果皆賦體,不可為比興哉!《召南》既謂召 伯敷文王之政而化被南國,則男女皆化而歸乎,善 矣。《厭浥》《行露》,繼《甘棠》之後也。貞女為強暴所訟而速 之獄,鼠牙、雀角之風方盛行焉。使非以禮自守,決不 爾從,何能以自免哉?如此而云「王化浹洽」,召伯能誕 敷王政,吾不知也。殷其雷謂婦人思念君子,猶可說 也。《摽梅》女子懼嫁不及時,則有強暴之辱,恐非大無 道之世,遇極惡之人,未必至此。乃曰「求我庶士,迨其 謂之何急求自售如是哉!斯女也」,謂其貞信自守,吾 不知也。至《野有死麇》章,謂詩人美懷春之女貞潔自 守,不為強暴所污。末乃述其拒之之詞,言「姑徐徐而 來,毋動我之帨,毋驚我之犬」,而謂其凜然不可犯,吾 不知也。且王化肆被南國,徒能化及女子耳。在在強 暴之徒,梗化如故,則是諸詩本以美王化,實以醜文 王也。向使不沾文王之化,則舉男女之在南國者,盡 非人類乎哉!然則諸詩何謂也?吾意其多比體也。觀 古詩之變,始自《離騷》,而屈原去周猶未遠,其賦有曰: 「思美人兮,覽涕而佇貽;媒絕路阻兮,言不可結而詒。」 「蹇蹇之煩冤兮,滔滯而不發。申旦以舒中情兮,志沉 菀而莫達。」曰:「眾女嫉予之蛾眉兮,謠諑謂余以善淫。」 諸賦中所謂女、《姱女》《宓妃》《佳人》,不一而足,以屈子 之清貞,亦借此為比,詩可類觀矣。今予亦以鄙見揣 摩測度而妄言之。大抵《二南》之詩,多出於文、武盛時, 其出共和以後者,恐未必盡無也。即《厭浥》《行露》首章, 似為比體。君子敬慎避禍,而禍猶不免,故下二章雖 遭獄訟,猶守正不妄從人。今以意逆之,其志可想見 矣,何必執「室家」不足之語,即謂女子之不從強暴也。 《摽有梅》,亦比體。或者詩人傷賢哲之凋謝,故寓言摽 梅,使求賢者及時延訪之耳。藏激切之意於巽順之 中,只今猶有一唱三歎者在矣。《野有死麇》,亦比也。惟 野有死麇,故白茅得以包之;惟有女懷春,故吉士得 而誘之。今也林有樸樕,野有死麇,非特麇之小也。白 茅純束,寧不取以包之哉?懷春之女,其色且如玉也, 吉士寧不誘之哉?是誘在吉士而致其誘者,懷春如 玉之女也。既已致其誘矣,乃曰「舒而脫脫兮,無感我 帨兮,無使尨也吠」,是己既炫才求用於人,又欲人勿 迫於求己也,可乎哉!詩人不過託言懷春之女以諷 之耳,何必質言懷春女子,不污於強暴之徒歟?若夫 平王之孫,齊侯之子,則又無俟於辨也。但執泥文王 之時,盡歸諸賦體,故不得不體婦人口氣而為之賦 耳。果不泥其盛衰之時,不為直言之賦,以意逆志,則 昔固測度以為賦,予乃測度以為比;昔固測度以為 《婦人之詩》,予乃測度以為詩人之詩;昔固測度以為 《美貞女》,予乃測度以為美君子,或諷君子,皆可也。引 而伸之,《三百篇》如此類者,不可以達觀之哉!右召南 孔子序詩必先之以《國風》者,何也?《頌》乃宗廟之樂歌, 而《雅》則朝堂之上,燕享朝會及受釐陳戒之詞。惟《風》 自王都達之里巷,各隨其風俗以形之,歌謠如風之 動物而廣被無方也。序國風必先之以《二南》者,何也?

風本善入,而南為正《離》,惟《凱風》自南則解慍阜財,長
考證
養萬物,故八風惟南最善,而《詩》惟二《南》一出於正,非

若列國之風之多變也。序《二南》必首之以《關雎》者,何 也?知風之自閨門,尤為風化之原,《關雎篇》乃風化所 自始,如《家人卦大象》所謂「風自火出」是也。然則《關雎》 匪徒首《二南》、首十五國,孔子揭以冠三百篇者,必有 取爾也已。是以孔子雅言《詩》,而觀其以《二南》訓《伯魚》, 謂人而不為《周南》《召南》,其猶正牆面而立也歟!今之 《二南》具在也,學《詩》者果何以為之,而可以免夫面牆 之失哉!彼詩有六義,興其一也。詩不盡言,言不盡意, 而其寓意於物者為無窮焉。即如鳶飛戾天,魚躍于 淵,向非《中庸》揭以發明費隱之道,則詩人所詠,亦若 目前之景物云爾。孰知其形容道妙,寓意微奧有如 斯也!則是詩中之比、興,亦《易》中卦爻之取象也。苟不 得其象,而能得其詞與意者鮮矣,豈若後人點綴風 花煙柳以玩物適興已哉!是故詩之首篇,以「《關雎》、荇 菜」起興,其詩平常雅淡,而其寓意深遠,乃一章之旨 要所涵蓄焉,當於其興義得之,斯善於《詩》也。何也?匹 配為天地之大義,人道之終始。《詩》云:「窈窕淑女,君子 好逑。」所以詠歌文王后妃夫婦合德,而《大雅》謂其「天 作之合」是也。如徒以其詞焉,雖長言之,恐猶不足以 形容合德之善。而詩人乃獨寓意於雎鳩,特一羽族 之微耳,關關然和鳴於河洲之上。其生有定耦而不 相亂,耦常並游而不相狎,故《毛傳》以為摯而有別,《列 女傳》以為人未嘗見其褻居而匹處者,蓋「其性然也。」 即此玩味之,而君子淑女之合德者,可得於意言之 表矣。後二章又以「參差《荇菜》」起興。夫「荇菜」,特澗、溪、沼、 沚之毛耳,然苟有明信,可以薦鬼神,可以羞王公。其 物雖微,而其所係於薦享者甚重。不得,則薦內豆者 無所獻,如之何而不憂?得之,則職中饋者盡其誠,如 之何而不樂?是以淑女之未得也,寤寐輾轉之不寧; 其既得也,琴瑟鐘鼓之偕作,玩味於荇菜之興,則憂 也樂也,一出於性情之正,而無一毫情欲係於其中。 孔子謂「《關雎》樂不淫,哀不傷」,蓋以此也。即《關雎》而《三 百篇》可類推矣。且文王后妃之德化,一倡於《關雎》,由 此而《葛覃》《樛木》《螽斯》以及江、漢、《汝墳》之間,莫不被其 化,而公子有《麟趾》之祥焉;由此而《鵲巢》《采蘩》《采蘋》又 有《甘棠》以溥其化,而諸侯有《騶虞》之瑞焉。風化所被, 自近及遠,所謂「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迓于家邦」,其 機有如此。況由是而列國之詩雖多為變風,然《邶、鄘》 皆首,《柏舟》二詩亦皆善處夫婦之變者。歷觀列國,閨 門肅則其國治,閨門亂則其國衰。信乎風化以閨門 為首,而君子之道由夫婦以造端也。若夫《邠》居變風 之末,文中子謂其變之可正矣。其實邠詩七篇,皆周 公詩也,始之以《周南》,終之以周公,所以風動列國者, 不有所歸哉!要之《國風》首《關雎》,而夫婦之倫正;《小雅》 首《鹿鳴》,而君臣之情通;《大雅》首《文王》,而天人之道著; 《頌》首《清廟》,而幽明之感孚。以此觀《詩》,則不拘縛于字 義之訓詁,庶乎詩人之意與我相默契矣。右關雎 問:「詩有小、大雅之分,果政之小者為小雅,政之大者 為大雅歟?抑《小雅》為燕享之樂,《大雅》為受釐陳戒之 詞歟?」曰:「均之未盡也。蓋朝廷燕享,無非祭祀兵農之 舉,政孰有大於此者?觀《鹿鳴》《天保》之類,固謂為政之 小矣;《行葦》《鳧鷖》《既醉》謂非燕享樂歌,可乎哉?蓋雅者 政也,均之為政矣,而小大分焉。如《鹿鳴》之乞言,《皇華》」 之遣使,《天保》之答君,《采薇》之遣戍,與夫《棠棣》、伐木,《白 華》之于兄弟、朋友、夫婦,要皆事體之正大而章著於 倫物間者。若《大雅》則一皆天人性命之奧,而有未易 窺測者矣。故不曰「文王在上,於昭于天」,則曰「文王陟 降,在帝左右」;不曰「上天之載,無聲無臭」;則曰「明明在 下,赫赫在上」;不曰「小心翼翼,昭事上帝」,則曰「上帝臨 汝,無貳爾心」;不曰「無然畔援,無然歆羨」;誕先登于岸, 則曰「不大聲以色,不長夏以革」;「不識不知,順帝之則」; 不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則曰「天生烝民, 有物有則」,「民之秉彝,好是懿德。」要皆天人交際之間, 其義至精至粹,《大雅》所以異於《小雅》者此也。是故《賓 筵》與抑,同一衛、武詩也,在《抑》則曰「抑抑威儀,維德之 隅,不愧屋漏」,豈徒「飲酒孔偕,惟其令儀」已哉!《黍苗》與 《烝民》同一《召穆》詩也,在《烝民》則曰「小心翼翼,古訓是 式,威儀是力」,豈徒「原隰既平,泉流既清」已哉!《六月采 芑》與《江、漢》《常武》同一宣王南征《北伐》詩也,在《江、漢》《常 武》則曰「矢其文德,洽此四國」,曰「王猷允塞」,「徐方既來」, 豈徒「薄伐玁狁,蠻荊來威」已哉?舉此數章,引伸觸類 觀之,均為政之大,而雅之大小有辨矣。況善讀二《雅》 者,又自有感發之機。如「昊天曰明,及爾出王;昊天曰 旦,及爾游衍」,誦此寧無敬天之思乎?如「穆穆文王,於 緝熙敬止」,「不顯亦臨,無斁亦保」,誦此寧無修德之念 乎?試觀古人之讀《詩》也,如「鳶飛戾天,魚躍于淵」,只子 思引之,言其上下察,便見其性道之活潑。如「自西自 東,自南自北」,「無思不服」,只孟子引之,言其以德服人, 便見乎王道之精純。如「天生烝民,有物有則」,只孔子 一贊;其知道,便見乎性情之本善。此皆學詩之法也他如《小弁》與《蓼莪》,《棠棣》與《角弓》,《伐木》與《谷風》,使皆合 而誦之,有不動其父子兄弟、朋友之真情者,必非人 也。要皆不在尋章摘句,而徒泥乎文詞,斯可矣。故曰: 「《詩》可以興,小子何莫學夫詩。」右小雅大雅

「天下于地為泰,天上地下為否」,君臣,天地也。天地之 卑高不可易,君臣上下,其可亂乎?蓋「陽氣本上,陰氣 本下,陽下於陰,則天地交而萬物通,上下交而其志 同也。苟陽自為陽,陰自為陰,則天地不交而萬物不 通,上下不交而天下無邦矣。」可見卑高者,其等也,其 氣未始不相通;上下者,其分也,其情未始不相洽。《詩 小雅》首《鹿鳴》,深有取於地天交泰之義也。夫人臣抱 忠義之懷,孰不欲自靖自獻,願攄一得之愚以自表 見。然而卒不敢言者,以君臣之分,若天地懸隔,孰敢 披逆鱗以犯雷霆不測之威乎?周王之於臣也,至以 嘉賓待之,固所以尊之矣。然於燕飲勸酬間,必將之 以禮,必樂之以樂,乃曰:「我有旨酒,嘉賓式燕以敖。」我 有旨酒,以燕樂嘉賓之心,是其尊之者一出於中心 之孚,而人之好我,示我周行,夫,固其師臣之志也。故 以鹿之群食夫苹也,其鳴呦呦而可聽,而我之燕飲 嘉賓也,不將有周行之我。示乎感鹿之聚食以燕夫 賓,感鹿之和鳴以乞乎言。所謂「式燕以敖」,燕樂嘉賓 之心,無非表其精誠,以為受教之地焉耳。夫以天子 之尊而賓禮其臣焉,尊德樂義學焉,後臣之道本如 是也。惟天氣既為之下降,則地氣必為之上騰,君既 屈己以下賢,則臣必獻忠而納誨,此亦感應之必然 者。故《鹿鳴》之歌興,由是天保以下,所以惓惓於報禮 者自不容已。凡《魚麗》《南山》《蓼蕭》《湛露》《彤弓》《菁莪》諸篇, 至今讀之,見其君臣相與,藹然明良喜起之風,而當 時太平氣象可想矣,要亦有自來也。武王克商,下車 之初,詢常道於尚父而《丹書》獻;訪彝倫於箕子而《洪 範》陳。至成王免喪,即延訪群臣,乃曰:「佛時仔肩,示我 顯德行。」而《周》、召之所納誨者,若《七月》《卷阿》之詩,莫非 周行之示也。是求教臣工,武王以之永清乎四海;成 王以之曰「靖乎四方。」夫固有周家法也。《小雅》首《鹿鳴》, 其諸周庭燕群臣之樂章乎!《書》曰:「能自得師者王,謂 人莫己若者亡。好問則裕,自用則小。」於此益信。雖然, 地天交則泰,天地不交則否。天地且然,而況於君臣 乎?人之好我、示我、周行,天子且然,而況自公卿大夫 以下至士庶人乎?聽《鹿鳴》「者,盍自思之。」右鹿鳴 嘗讀李白詩云:「《大雅》久不作。」白其深明《大雅》之旨矣 乎?三代而下,如韓退之《唐平淮西碑》,其於《小雅》猶庶 幾近之。至於《大雅》,豈特久不作而已乎?而《大雅》之義, 其不明於世也亦久矣。何也?《大雅》篇什,皆所以發天 人之奧也。雖後儒畢生勤苦探索,亦止能敷陳其理 義云耳。求其知性知天、洞晰《大雅》之精奧者,幾何人 哉?試即《大雅》之詞詳玩味之:「文王在上,於昭于天;文 王陟降,在帝左右。」夫文王已沒矣,謂其神於昭于天, 理固如此也。帝果有所在乎?「文王陟降,在其左右」,果 想像而言之,亦真知其所在而云然乎?神與帝俱猶 有可信者,然而天何言哉?帝謂文王,無然畔援,無然 歆羨,誕先登於岸;帝謂文王,「予懷明德,不大聲以色, 不長夏以革,不識不知,順帝之則」,帝果有言乎哉!即 《皇矣》一篇。如「帝省」、「帝度」、「帝耆」、「帝作」、「臨赫監觀」,「究度眷 顧」,其於上帝若親見其然者,果測度其理,必如此而 詠歌之哉!不然,謂之為荒唐怪誕之說,亦可也。《噫嘻》! 是詩皆周公作也,周公豈欺我哉!況惟此文王,小心 翼翼,昭事上帝,蓋其「緝熙敬止」,不顯亦臨文王,在宮 在廟,其所以刑寡妻至兄弟,迓家邦,莫非昭事之道 也。則是上帝、文王相與感通,殆有非常情所能測度 者矣。豈惟文王,前此而「誕降嘉種」、「有相之道」,后稷之 所昭事非上帝乎?后此而「上帝臨汝」,「無貳爾心」,武王 之所昭事非上帝乎?且天生烝民,有物有則,天所以 生斯人者本如是也。「昊天曰明,及爾出王;昊天曰旦, 及爾游衍」,天之所以監斯人者,皆如是也。「神之格思, 不同度思,矧可射思」,則是事天之學,得非斯人之所 同乎!「明明在下,赫赫在上」,天人感通之機,捷於影響。 自文王在上,以至《召旻》,篇什不齊,莫非此意。但是詩 也,向非周、召、衛、武、申伯大聖大賢,亦孰能有此《大雅》 之音也。然則誦《大雅》之詩,宜如之何?蓋「上天之載,無 聲無臭」,至矣。知《中庸》所以贊天載之至,則知《大雅》之 所以為《大雅》者,端有在也。故孔子謂「天生烝民之詩」, 而贊其為知道也。雖然,豈必一一言天、言帝言,「俾爾 彌爾性」,而後為性天之妙哉?「鳶飛戾天,魚躍于淵」,自 後之詩家觀之,不過點綴景物之詞爾。惟子思子一 發明之,「明昭有融」,觸處皆道,乃知「於昭陟降」即鳶飛 魚躍之真機也。果能小心昭事,不愧屋漏,而夙夜之 匪懈焉,則「自求多福」之道,即於此乎在,而矢音遂歌, 亦莫非《大雅》之音矣。孰謂《大雅》終不可作乎?右大雅 《詩集傳》曰:「頌者,宗廟之樂歌。《大序》所謂『美盛德之形 容,以其成功告於神明』者也。今果以為美盛德乎?如 《雅》之《文王》《大明》《棫樸》《旱》《齊麓》《思皇矣》諸章,其所以美之者至矣。果以為告成功乎?如《雅》之《江漢》《常武》《采芑》 《車攻》諸章,所以告之者詳矣。至於《清廟》之頌,乃自『顯 相多士,對越駿奔』言之,而不顯不承,亦止一二言已」 耳。歷觀諸頌皆然,其所以美盛德,告成功,反不如《雅》、 詩之詳且盡。何也?《雅》固升歌於朝廷,未嘗不奏之宗 廟,而《頌》固宗廟之樂也;《振鷺》《有客》謂二代之後來助 廟祭臣工,「嘻噫豐年」,「《載芟》《良耜》」,謂粢盛之出,農事尚 于祭祀有相關者。若《閔予小子》,《訪落》《敬之》《小毖》諸詩, 概為宗廟之樂歌,可乎?蓋《雅》《頌》各得其所。謂雅、頌各 有其體,如《既醉鳧鷖》,雖奉之宗廟而原非頌體;如「《訪 落》《敬之》」,雖歌之朝廷,終不可以為雅也。然則頌之體 維何?其詞簡而潔,其旨沉而靜,其音疏越而雋永,宗 廟朝廷均有頌也。大約主於祭祀而交神明,頌之道 也。敷揚先王之盛德成功,固不如雅詩之詳盡。然聞 《清廟》之頌,顯相多士,能無感乎?聞維天之命曾孫,能 無感乎?聞《烈文》天作,辟公與其子孫,能無感乎?於乎! 前王不忘之音一入於耳,而思及前王者,不容已也。 噫嘻!成王之旨一惕於衷,而思及成王者不容已也。 寓悚動儆惕之意於登歌祝頌之間,使在廷在廟之 人,莫不精白一心,以對越祖考,洋洋乎如在其上,如 在其「左右焉,則先人之盛德成功固已洋溢於升歌 之表,而人神懽洽,幽明貫通,此頌之所以為頌也。《書 大傳》曰:『周公升歌《清廟》,苟在廟中嘗見文王者,如復 見文王焉。以此意會通諸頌,頌豈有餘蘊哉!然魯,侯 國也,有頌者何?魯本周公後而不係之《風》者,不使列 之太師,所以重魯、重周公也,非所以論《詩》』」之體也。又 謂「風、雅皆有變,《周頌》奏諸廟,《魯頌》奏諸朝。周祀先,魯 禱君,周以祭魯以燕周王而魯侯」,非變而何?此又以 朝、廟、祭、享王侯不同而謂之「變」,亦非所以論變體也。 周之臣工《訪落》,得非朝乎?魯之《閟宮》得非廟乎?不知 頌之體,不以朝廟為正變也。惟《駉》與《有駜》有似於《風》, 實非風也;《泮水》《閟宮》有似於雅,實非雅也。魯四篇本 皆頌體,特以氣揚詞夸,有似於《風》《雅》,故謂為「變頌」,亦 可也。雖然,周之頌簡而文矣,商之頌何其質?周繼商 而王,而錄《商頌》於周詩之末者,反本也。其實商亦頌 體,故以類附世之後先,亦非意為之也。故論頌者惟 于其體焉,則諸說皆不待辨矣。噫!王之風非貶王也, 體本風也;《魯》之《頌》,非褒魯也,體本《頌》也。《詩》體有風、雅、 《頌》之殊,非《雅》重於《風》,《頌》高於《雅》也,因併及之。右頌 《虞書》曰:「詩言志,歌永言。」孟子曰:「以意逆志,是為得之。」 是詩乃志之所發,而《風》《雅》《頌》之體所由存也。讀詩者 以意逆志,則正也、變也;於以揆其志之所自,而得於 意言之表焉可也。舊以《二南》二十五篇為正,《風·鹿鳴》 至《菁莪》二十二篇為正《小雅》,文王至《卷阿》十八篇為 正《大雅》,皆文、武、成王時詩,周公所定樂歌之詞也。《邶 鄘》至邠十三國為變風;《六月》至《何草不黃》五十八篇 為變小雅;《民勞》至《召旻》十三篇為變大雅,皆康、昭以 後所作,而正變定於盛衰之時焉。不知詩人之志,有 美有刺,故見之於詞,有美有惡,而志則一也。彼謂《二 南》為正風,以其多美詩,則《野有死麇》亦以為美詞矣, 然則變風無復有美詩也。如《淇澳》美衛武公,《緇衣》美 鄭武公,何獨與正風大相懸耶?彼既以政之小為小 雅,以政之大為大雅,則《小雅》之變,是特政之小者變 於燕饗之間;《大雅》之變,是特政之大者變於朝會之 際也。然幽王鼓鐘於淮水而憂心將將,尹氏秉政以 致亂而憂心如惔,猶以為變之小而異乎《瞻卭》《召旻》 之篇也耶!若謂《變風》、變雅之作,由禮義廢、政教失,故 作者傷人倫之廢,哀刑政之苛矣。如《淇澳》《緇衣》《羔裘》 《鳴鳩》,果何所哀而傷也耶?《楚茨》《信南山》諸篇繼於鼓 鐘之後,固以為思古之詩矣;《桑扈》《鴛鴦》《魚藻》《采菽》,果 一皆傷今思古之作也耶?「民勞板蕩」,信乎其變之大 矣。《崧高》《烝民》《江漢》《常武》以宣王中興之烈,《申伯》《山甫》 《召虎》、皇父之賢,終不得與於《大雅》之正。不知其所謂 《大雅》者果何謂耶?程元嘗問文中子曰:「《豳風》何也?」曰: 「變風也。」曰:「周公之際,亦有變乎?」曰:「君臣相誚,其能正 乎?成王終疑周公,則風遂變矣。非周公至誠,其孰卒 正之哉?」元曰:「居變風之未,何也?」曰:「夷王以下,變風不 復正矣。夫子蓋傷之也,故終之以《豳風》,言變之可正 也。」斯言也,謂其說理不精不可也,謂聖人刪《詩》原有 此意,而為詩之定論,奚可哉?況觀《豳風》,則變固可正 矣。變《小雅》終《何草不黃》,變《大雅》終《召旻》,而雅之變卒 不克正,何耶?反變《風》之正,非周公不能矣。三頌終殷 武,又何耶?即如周公之際亦有變,康昭以後獨無正 耶?是皆因篇次先後,求其說而不得,從而為之辭耳。 文中蔽於漢儒,而後儒又崇信之,使讀《詩》者習於其 說而莫之辨,良可慨哉!然則風雅果無正變耶?蓋卦 爻有正變,而變卦不出乎正卦之外;樂音有正變,而 變音不離乎正音之中。如其「風肆好,穆如清風」,《雅》中 未嘗無《風》。《猗嗟昌兮》三章,雖曰「美之」,實則刺之,而正 中之變,變中之「正」,或一於正,或一於變,惟以意逆志, 當自得之也。若以《風》《雅》之正、變,拘拘於時之盛衰焉豈深於《詩》者哉!右風雅正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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