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通鑑/卷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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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四】起重光大淵獻,盡元黓困敦,凡二年。

太祖開天行道肇紀立極大聖至神仁文義武俊德成功高皇帝洪武四年(辛亥,一三七一年)[编辑]

春,正月,丙戌,左丞相韓國公李善長致仕。善長在中書久,明習故事,裁決如流。上巡幸征討皆命居守。凡朝廷議禮、議律、典章、制度、封建、爵賞,事無巨細,悉委善長與諸儒臣會議行之。當上之大封功臣也,謂善長「雖無汗馬之勞,然事朕久,給軍食功甚大」。一時封公者六人,善長位弟一,制詞比之蕭何,裦稱甚至。善長外寬和,內多忮刻,比進大國,意稍驕,上亦浸厭之。會善長以疾請,上遂許之。于是,授汪廣洋為右丞相,胡惟庸為左丞相。初,上與劉基諭置相,因楊憲次間廣洋。基曰:「褊淺殆甚于憲。」又問惟庸,基曰:「譬之駕懼其僨轅也。」比憲誅,上復任廣洋,而惟庸以曲謹當上意,上數稱其才,至是遂竝用之。

上遣使諭明羿,欲假道以征雲南。昇不奉詔,又遣吳友仁寇邊,上乃決計討之。丁亥,命中山侯湯和為征西將軍,副以江夏侯周德興、德慶侯廖永忠及營陽侯楊璟等帥舟師由瞿塘趨重慶。又命穎川侯傅友德為前將軍,副以濟甯侯顧時及都督僉事何文輝等帥步騎由秦隴趨成都。諸將陛辭,上復召友德諭之曰:「蜀人聞我西征,必悉精銳東守瞿塘,北阻金牛,以扼我師。若出其不意直搗階文,門戶既隳,腹心自潰。兵貴神速,患不勇耳。」友德頓首受命。戊子,命衛國公鄧愈赴襄湯督餉以給蜀軍。

詔魏國公徐達赴北平訓練軍士,繕治城池,竝給守邊將士衣。

庚寅,建郊廟于中都。

丙申,免浙江諸暨縣水災田租。

丁未,詔以天下初定,令直省鄉試連舉三年,自後三年一舉,著為令。【攷異】据《明史》本紀洪武三年設科取士,其詳具載《選舉志》。而志中則但云「時以天下初定,令各行省連試三年」。證之宋文憲集中《會試紀錄題辭》言「皇明設科,既詔天下三年一賓興,猶以為未足,復敕有司自壬子至甲寅三歲連貢,歲擢三百人,逮于乙卯,始復舊制。据此,則去年已下三年一舉之令,至此復令逮舉三年也。今据本紀下詔年月。

戊申,免山西豐州、東勝州太原府、興縣旱災田租。【攷異】《明史》本紀「戊申,免山西早災田租」。《重修三編》免浙江、山西被災田租,目云「浙江紹興、諸豎縣被水,山西豐州、東勝州、太原府、興縣被旱,詔免其田租。」又證之《潛菴史稿》「是月,丙申,諸暨水蠲田租。戍申,山西旱蠲田租。是免浙江田租在丙申,山西田租在戊申也。今分書之。

是月,御史臺進擬憲綱凡四十條。上親加刪定,頒給諸臣。

二月,戊午,太白晝見。【攷異】《明史·天文志》「二月,戊戌,太白晝見」。按戊戌乃三月十四日三月,乙酉朔,見本紀。,二月無戊戌也。今從《潛菴史稿》作戊午。

甲戌,上幸中都。壬午,至自中都。

初,元帝北走,其平章高嘉努固守遼陽山寨,行省參政劉益屯蓋州,與為聲援。上遣斷事黃儔招諭之,益遂帥所部來歸。詔立遼陽衛指揮使司,以益為指揮同知。未幾,元平章洪保保、馬彥翬盡合謀殺益,右丞張良佐、房嵩復禽彥翬殺之,保保走,依納克楚于金山。良佐因權衛事,執彥翬之黨以獻,上復授良佐為蓋州衛指揮僉事。

是月,蠲太平、鎮江、甯國田租。

定中鹽輪米之例。凡納米,各行省諸倉計道里遠近,自五石至一石有差。其納糧支鹽,則各省布政司及各轉運提舉司稽之。編置勘合底簿,各執其一比照,相符,則如數給與鬻鹽。有定所鹽與引離,即以私販諭罪。

始開會試科,以禮部尚書陶凱、翰林院學士潘庭堅為考官。庭堅,以老告歸。至是,復召主會試,又以司業宋欒濂、前貢士鮑恂、學士詹同、吏部員外原木為同考官,得俞友仁等一百二十人。凱以禮官主試,程文進御序其簡首,遂為定例。【攷異】是年始開會試。陶凱、潘庭堅為考官,見《明史》本傳。又《吳伯宗傳》云「是年成進士考試」,則宋濂、鮑恂,蓋同考官也。證之宋文憲《會試紀錄題辭》。濂、恂之外,尚有詹同,原本共四人。再證之《題辭》,則庚戌,京畿中式鄉舉七十二人皆已授官。此時,會試惟十一行省而已。大約一歲一鄉舉之令,即定于此時。故是年秋,復行鄉舉。而《王鳳洲筆記》則云洪武四年,京畿鄉試,吳琳、宋濂為考官,尋合諸省之士會試云云。似壬于鄉試在前,而會試反在後。不知會試在春,賜伯宗等進士,月日皆具實錄。而壬之鄉試在秋,則文憲自序可證也。今以開科之始,特詳著之。

江夏侯周德興、指揮胡海等進兵,取蜀之龍伏隘,進奪覃垕溫陽關。中山侯湯和克歸州山寨,分遣南雄侯趙庸、宜甯侯曹良臣取桑植容美諸洞蠻。會周德興兵至,合攻覃垕之茅罔塞,克之。

三月,乙酉朔,始策試天下貢士,賜吳伯宗等進士及第出身有差。伯宗,金𧮾人。先是詔高麗、安南、占城皆得預鄉、會試。至是高麗人濤鴻亦賜進士。

乙巳,魏國公達奏請徙山後民萬七千戶屯北平。

丁未,誠意伯劉基致仕。初,基既召還,上屢欲進基爵,基固辭。又欲以基為相,基辭曰:「臣疾惡太甚,又不耐繁劇,為之且孤上意,天下何患無才?惟明主悉心求之。目前諸人誠未見其可。」蓋指楊憲、胡惟庸輩也。憲既誅,上方嚮用惟庸,基遂不安于其位,上賜之歸。手書問天象,基條答甚悉,而焚其草,大要言「霜雪之後,必有陽春。今國威已立,宜少濟以寬大。」時上用法嚴峻,故基及之。

論曰:「《左傳》言齊景公繁于刑,晏子因鬻踴而有踴貴屨賤之對。于是一言而齊侯省刑。君子曰「仁人之言,其利薄哉」。夫利之薄于民,必其言之得于君也。觀太祖懲元寬縱失天下,當時臣下多以峻法繩之。故元年王忠文之上書也。曰:「上天以生物為心,春夏長養,秋冬收藏,其間豈無雷、電、霜、雪?然可暫而不可常,若使雷、電、霜、雪無時不有,則上天生物之心息矣。」劉文成之致仕也。上手書問天象,條對而焚其草,大要言「霜雲之後,必有陽春。今國威已立,宜少濟以寬大。」嗚呼,二公所諭豈非仁人之言哉?而卒不能止太祖晚年之誅僇,豈太祖之明反出齊景下哉?毋亦狂于其自用者專,而虛受之意少也。觀太祖當日召對元臣謂「以寬失天下,吾未之聞」及手書間天象則謂「元以寬失天下,朕救之以猛」,何其言之相反也。蓋為子孫之遠慮,欲遺之以安,強重以勳舊盈廷,猜嫌易起,而不嗜殺人之志,惜未能始終以之。若使如二公之言,培養元氣,感召天和,安知不足以弭靖難之變哉?」

是月,湯和自歸州進次大溪口,楊璟帥舟師進攻瞿塘。初蜀人聞我師將至,遣偽將莫仁壽以鐵索橫斷瞿塘關口,又遣吳友仁、鄒興等益兵為助,北倚羊角山,南倚南城砦,鑿兩岸石壁引鐵索為飛橋,用木板置礮以拒大軍。璟攻瞿塘,分遣指揮韋權率兵出赤甲山以逼夔週指揮李某,出白鹽山下逼夔之南岸以攻南城砦。璟自督舟師與都督僉事王簡出大溪口,皆為仁壽、友仁等所遏,不得進。于是,赤甲、白鹽之師亦退還歸州。

閏月【攷異】是年,閏三月。《明史》本紀以無事不書。今据《紀事本末》及《潛菴史稿》。,命吏部定內監官品秩,自監正令五品以下至七品有差。上謂侍臣曰:「古之宦豎,不過司晨昏、供使令而已。自漢鄧太后以女主稱制,不接公卿,乃以閽人為常侍、小黃門通命。自此以來,權傾人主。吾防之極嚴,犯法者必斥去之,履霜堅冰之意也。」

以陳修為吏部尚書。初,滕毅首掌吏部,佐省臺裁定銓除考課諸法略具。至是,修與侍郎李仁詳考舊典,參以時宜,按地衝僻,為設官繁簡。凡庶司黜陟及課功覈實之法,皆精心籌畫,銓法秩然,未幾卒于官。

有吳興人王昇以事繫獄,其子為平涼知縣。昇以書託御史幕官字文桂達之。會刑部搜獄中囚,得其私書以奏。上覽其書,內云「為官須廉潔自持,貧者士之常。古人謂『貧乏不能存,此是好消息』。撫民以仁慈為心,報國以忠勤為本,處已以謙謹為先,進修以學業為務。暇日宜讀經史竝先儒性理之書,見得透徹則自然思無邪。又熟讀律令,則守法不惑,仕與學蓋未可偏廢。人便則買附子二三枚、川椒一二斤,必經稅而后來餘物非所覬也。」上嘉嘆良久,釋之,旌以金帛,仍復其家。

傅友德受征蜀之命,疾馳至陝,集諸軍,聲言出金牛而潛引兵趨陳倉,選精銳五千為前鋒攀援巖谷,晝夜兼行,自帥大軍繼其後。夏,四月,丙戌,直抵階州,蜀守將丁世珍拒戰。【攷異】世珍,諸書或作「貞」或作「真」,蓋太祖父名世珍,避諱改也。今仍作「珍」。,友德擊敗之,生禽偽將雙刀王等十八人。世珍遁,遂下階州,進兵文州,蜀人斷白龍江橋,以阻我師。友德督兵修橋以渡,至五里關,世珍復集兵拒險。都督同知汪興祖躍馬直前,中飛石死。友德奮兵按擊破之,世珍復遁。己丑,克文州。

庚寅,上以湯和等伐蜀三月未得捷報,復命永嘉侯朱亮祖為右副將軍帥師助之。

乙未,廣德侯華高卒。高,性怯且無子,請得宿衛,有所征討,輒稱疾不行。令練水師,復以不習辭。上以故舊優容之。時諸勛臣多出行邊,惟高不遣。最後繕廣東邊海城堡,高請行。上曰:「卿復自力,甚善。」至是,事竣,行至瓊州卒。初有言高殖利者,故歲祿獨薄,及卒,貧不能營葬。上始悟而憐之,命補支祿三百石,以無子納誥券墓中,贈巢國公,諡武莊,官其從子岳指揮僉事。

丁酉,傳友德下青川果陽關,遂渡白水,分兵徇江油、彰明,皆下之。辛丑,克龍州【攷異】《實錄》作「隆州」。今据《三編》改詳下。。癸卯,遂趨綿州,遣都督僉事藍玉夜襲蜀將向大亨營。友德自帥精銳繼其後。俄大風起,諸軍乘風縱擊,大破之。大亨走渡漢水,遂克綿州。時蜀人雖失階、文,猶恃漢水為固。于是,戴壽、吳友仁等亟分瞿塘之兵以援漢州、保成都。友德軍至漢江,水漲不得渡,伐木造戰艦百餘艘,成都大震。

戊申,太白晝見。

五月,友德戰艦成,將渡漢欲以軍事達。湯和乃削木為牌數千,大書克階、文、龍、綿日月,投漢水順流而下。蜀守將見者,皆解體【攷異】克階、文、龍、綿日月,皆見《洪武實錄》。惟《實錄》誤「龍州」為「隆州」。《明史》疑之,故《友德傅》但云克階、文、綿日月而已。《三編》質實,謂蜀之隆州有三,皆非階、文入蜀之道,蓋龍州即今龍安府。《實錄》誤「龍」為「隆」耳。友德由階、文而搗江油,趨綿州,則龍州為必經之路。今据書之。。己卯,友德舟師逼漢州,蜀守將向大亨悉兵陳于城下。友德選驍將擊敗之。會瞿塘之援兵至,友德乃激厲諸將曰:「戴壽等勞師遠來,聞大亨破,已膽落無能為也。」自帥師迎擊,壽等大敗之。

是月,免江西、浙江秋糧。

以詹同為吏部尚書,諭之曰:「吏部者,衡鑑之司。鑑明,則物之妍媸無所逃。衡平,則物之輕重得當。蓋政事得失在庶官,任官賢否由吏部,任得其人則政理民安,非其人則瘝官曠職。卿等居持衡秉鑑之任,宜在公平以辨賢否,母但庸庸碌碌充位而己。」

上與廷臣論刑罰。御史中丞陳甯曰:「法重則人不輕犯,吏察則下無遁情。」上曰:「不然。法重則刑濫,吏察則政苛。鉗制下民而犯者必眾,鉤索下情而巧偽必滋。夫壘石之岡,勢非不峻,而草木不茂。金鐵之溪,水非不清,而魚鱉不生。古人立法,置刑以防惡衛善。故唐虞畫衣冠異章服以為戮,而民不犯。秦有鑿顛抽脅之刑,參夷之誅而囹圄成市,天下怨叛。所謂法正則民愨,罪富則民從。今施重刑而又委之察吏則,民無所措手足矣。朕聞帝王平刑緩獄而天下服從,未聞用商、韓之法可致堯、舜之始也。」甯慚而退。

六月,壬午朔,太白畫見。

傅友德克漢州,戴壽、向大亨等走成都。臨江侯陳德追擊,又敗之,獲其卒三千餘人,馬三百匹。吳友仁走古城,友德乃以顧時守漢州,自帥大兵追之,大敗其眾,禽偽宣慰胡孔彭等,友仁遁還保甯。維時湯和尚滯留大溪口,上聞友德捷書至,大悅,又恐和以逗留緩事,復諭之曰:「傅將軍冒險深入,連克數城。蜀已無險可恃,此時正宜水陸竝進,使其首尾受敵。將軍抑何怯也?」和得書猶豫未決,會德慶侯廖永忠舟師至,偵知戴壽等已撤其精兵西救,其留守瞿塘者皆老弱也。戊子,永忠帥所部先發自白鹽山,伐木開道,由紙牌坊溪徑趨舊夔府。蜀守將鄒興、飛天張等迎戰。永忠分軍為前後陣,鋒既交,出後軍兩翼夾擊,大敗興等。辛卯,至瞿塘關,飛橋鐵索橫亘關口,山峻水急,舟不得進。永忠乃密遣壯士數百人,持糗糧水筒,舁小舟踰山度關,出其上流。蜀山多草木,令將土皆衣青蓑衣,魚貫走崖石問。度已至,乃帥精銳出墨葉渡,夜五鼓,分兩軍攻其水陸寨。水軍皆以鐵裹船頭,置火器而前。黎明,蜀人始覺,盡銳來拒。永忠先破其六寨,會將士舁舟出江者。一時俱發上流,揚旗鼓譟而下,遂會下流之師前後夾擊,大敗蜀軍。鄒興中流矢死,乃乘勝焚三橋,斷其橫江鐵鎖,禽偽同僉蔣達等八十餘人。飛天張遁走,遂克夔州。明日,湯和始至,永忠與之分道。和率步騎,永忠率舟師,約會重慶。

友德之下文州也,留指揮朱顯忠守之。偽將丁世珍既遁,復構蠻寇數萬來攻文州。城中食且盡,援兵不至,或勸之走。顯忠叱曰:「為將守城與城存亡,豈有求活將軍邪?」戊戌,世珍攻之急,自旦至暮,顯忠裹創,力戰平不支,城陷死之。千戶王均諒被執,不屈,蜀人磔之于文州東門。士卒從顯忠守者七百餘人,城破,存者僅百餘人。友德遣兵來援,世珍藥城走。事聞,贈䘏有差。

廖永忠舟師直搗重慶。沿江洲縣望風送款,次銅鑼峽,明昇大愳,其右丞劉仁勸犇成都。昇母彭泣日:「成都可到,亦僅延旦夕命耳。今大軍所至,勢如破竹,不如早降,以活民命。」于是,昇遣使納款于永忠。永忠以和未至,辭不受。癸卯,湯和至重慶,永忠駐師朝天門外。昇面縛銜璧,與母彭及劉仁奉表詣軍門。和受璧,永忠解縛,承制撫慰,下令禁侵掠,招諭戴壽、向大亨,令兩家子弟持書往成都,趣之降。時朱亮祖乞兵亦至焉。

戊申,倭寇溫州。【攷異】《明史》本紀作膠州,證之《日本傳》言「是年掠溫州。五年,遂寇海鹽、澉浦及福建濱海郡县。又据《潛菴史稿》五年五月,寇海鹽。六月指揮毛驥敗倭寇于溫州。八月倭寇福甯與傅中浙、閩郡縣之語合。蓋紀中膠字誤也。

是月,魏國公達徙山後民三萬五千八百戶,散處北平衛,府籍為軍者,給衣糧,為民者,給田以耕。又徙沙漠遺民三萬二千餘戶,屯田北平。凡前後置二百五十四屯,墾田一千三百餘頃。

命禮部尚書陶凱與吏部尚書詹同定《宴享九奏之樂》:一曰《本太初》,二曰《仰大明》,三曰《民初生》,四曰《品物亨》,五曰《御六龍》,六曰《泰階平》,七曰《君德成》,八曰《聖道行》,九曰《樂情甯》。先是,上厭前代樂章,率用諛詞,以為容悅,甚者鄙陋不稱,乃命凱等更製其詞。詞成,命協律者歌之。謂侍臣曰:「禮以導敬,樂以宣和。不敬不和,何以為治?元時古樂俱廢,惟淫詞豓曲,又襍以北方之音,甚者以祀典神祗飾為隊舞,諧戲殿廷,殊非所以道中和崇治體也。自今一切流俗、喧嘵、淫褻之樂,悉屏去之。」

上御奉天門,謂詹同曰:「論行事于目前,不若鑒之于往。古卿儒者,宜知古先帝王為治之道,試為朕言之。」同對曰:「古先帝王之治,無過于唐虞三代,可以為法。」上曰:「三代而上,治本于心。三代而下,治由于法。本于心者,道德、仁義,其用為無窮。由于法者,權謀、術數,其用蓋有時而窮。然為治者,違乎道德、仁義,必入于權謀、術數,故擇術不可不慎也。」

秋,七月,辛亥朔,詔魏國公達練兵山西。

辛酉,傅友德下成都。先是,戴壽、向大亨等退守成都。聞大軍至,以象載甲士列于陣前拒戰。友德令前鋒以強弩火器衝之,身中流矢不退,督將士殊死戰。象反走,壽等兵躪藉死者甚眾。會明昇降報至,壽等得書知其家室皆無恙,乃帥所部請降。友德整軍自東門入,得士馬三萬,分兵會朱亮祖徇州縣之未附者。壬戌,偽崇慶知州尹善清拒戰,擊斬之。判官王桂華率父老降。友德之復文州也,丁世珍復遁,帥餘黨寇秦州,攻圍五十餘日,城中食盡,括牛畜以食軍。友德調兵往援擊走之,世珍逃竄山谷間,自以屢拒官軍,殺傷者多,懼不敢出。夜宿梓潼庿中,為帳下小校所殺。及蜀平,小校赴京言狀。上曰:「小校殺本官,非義也。」不賞。

是月,以方克勤為濟甯知府。克勤,甯海人。元末避亂山中,上即位之二年,辟縣訓導,以母老辭。至是,徵至京師,吏部試弟二,遂授是職。時中原初定,詔民墾荒,閱三歲乃稅。吏徵率不俟期,民以詔旨不信,輒棄去,田復荒。克勤與民約稅如期,區田為九等,以差等徵發,吏不得為奸,野以日闢,又立社學數百,區葺孔子廟堂,教化興起。盛夏,守將督民夫築城,克勤曰:「民方耕芸不暇,奈何重困之畚鍤?」請之中書省,得罷役。先是,久旱遂大澍,濟甯人歌之曰:「孰罷我役,使君之力。孰活我黍,使君之雨。使君勿去我民。」父母視事三年,戶口增數倍,一郡饒足,克勤為治,以德化為本,不善近名。嘗曰:「近名必立威,立威必殃民,吾不忍也。」自奉簡素,一布袍十年不易,日不再肉食。時上用法嚴,士大夫多被謫,過濟甯者,克勤輒周恤之。

置遼東衛指揮使司。以馬雲、葉旺為都指揮使。上以劉益之變,納克楚方據金山未附。特命雲等備之。黃儔奉使至金山,納克楚留之不遣,已而被殺。雲等由登、萊渡海,駐兵金州,招降元參政葉廷秀,擊走平章高嘉努舊作家奴,遂進至遼東,繕兵完城。上復遣都督僉事仇成鎮遼東,靖海侯吳禎帥舟師由登州餉運給邊軍。

八月,甲午,免中都、淮揚及泰、滁、無為等州田租。

江夏侯周德興會潁川侯傅友德之師,合攻保甯。庚子,克之,執吳友仁送京師。先是上聞全蜀已平,惟保甯未下,復以書責中山侯湯和。至是,始克之。于是蜀地悉定。

湯和送明昇等至京師,其臣戴壽、向大亨行至夔峽,皆鑿舟自沈死。昇既至,廷臣請如孟㫤降宋故事。上曰:「昇弱,事由臣下,與㫤異。」詔免,其伏地上表,待罪之儀,尋授昇歸義侯,賜第京師。上以吳友仁首造兵端,致明氏失國,命僇于市,其餘將校皆徙戍徐州。【攷異】《明史》本紀書明昇至京師于七月乙丑。按六月癸卯克重慶,癸卯去乙丑僅二十二日,不應如是之速,蓋据其發自重慶之月日,故《紀事本末》、《皇明通紀》皆系至京師于八月,今從之。

己酉,振陝西饑。

高州海寇作亂,通判王名善僇其酋何均善。未幾,均善黨羅子仁等帥眾潛襲州城,執名善,不屈死。踰年,雷州千戶黃青討平之。【攷異】据《明史》本紀記海寇作亂,通判王名善死之。證之《忠義傳》名善被殺在洪武五年。紀蓋据其作亂之年月,牽連竝記耳。傳言海寇何均善為名善所僇。明年其賞黨羅子仁率眾入城,執名善,不屈死。至海寇之平,据《潛菴史稿》雷州千戶黃青計平之,亦類記於是年八月下,今從之。仍据傳晝其顛末。

是月,謫國子司業宋濂安遠縣。先是,濂遷國子司業,會京師修文庿,爰命禮官、儒臣釐正祀典。濂乃上孔子庿堂議曰【攷異】宋濂議禮。据《明史·禮志》及王圻《續文獻通考》、孫氏《春明夢餘錄》皆在四年。證之鄭楷《宋文憲行狀》言三年十二月,授國子司業,四年八月謫安遠縣知縣。是上庿堂議當在是年春夏間,今據狀中謫安遠之月而敘議祀典事于其下。:「世之言禮者,皆取法孔子,不以古禮祀孔子,是褻禮也。古者先師位皆東向,漢章帝幸魯祀孔子,帝西向再拜。唐開元禮先聖東向、先師南向,三獻官西向,猶古意也。今襲開元二十七年之制遷神南向,失神道尚右之義矣。古者木主棲神,天子、諸侯庿皆有主。大夫束帛、士結茅,為菆無像設之事。開元禮設先聖神座于堂上兩楹間,今因開元八年之制搏土而肖像焉,失神而明之之義矣。《禮記》凡始立學者,必釋奠于先聖先師。所謂先師者,若漢禮有高堂生樂,有制氏詩,有毛公書,有伏生之類古之學者。非其師弗學,非其學不祭。學校既廢,天下莫知所師。孔子集羣聖之大成,顏、曾、思、孟實傅其道,尊之以為先聖先師,而通祀于天下,固宜若七十二子止于國學祀之,庶弗悖禮意。開元禮,國學祀先聖孔子,以顏子等七十二賢配,諸州惟祀顏子。今以荀況之言,性惡揚雄之事,王莽、王弼之宗,老莊、賈達之忽,細行、杜預之建,短喪馬融之黨,權勢亦廁其中,吾不知其何說也。古者,子雖齊聖,不先父食,故禹不先鯀,湯不先契,文、武不先不窋。宋祖、帝乙、鄭祖、厲王猶尚祖也。今同參伋坐饗堂上,而其父列食于廡間,顛倒彝倫,莫此為甚,吾不知其何說也。古者士見師以菜為贄,故始入學者釋菜以禮先師。其學官時祭皆釋奠,今專用春秋非矣。釋奠有樂,釋菜無樂,是二釋之重輕,以樂之有無也。今襲用魏晉律所制《大成樂》,乃先儒所謂亂世之音,可乎哉?古者釋奠、釋菜,其儀注雖不可攷,然開元禮仿佛儀禮饋食之節,三獻皆有飲,福及尸酢,主賓之儀。今憚其煩,惟初獻行之,可乎哉?它如庿制之非,宜冕服之無章,器用襍乎流俗,升降昧乎左右,此類甚多,不可枚舉。若乃建安熊氏欲以伏羲為道統之宗,神農、黃帝、堯、舜、禹、湯以次,而列其臣若稷、契、皋、陶、伊尹、太公、周公以及傅說箕子之等,皆天子公卿之師式。秩祀太學禮,亦宜之若孔子實兼祖述憲章之任,宜通祀于天下。」議上,上以舜、禹、湯、文不宜祀于國學,不悅,遂坐不以時奏,謫知安遠縣。其後助教貝瓊希旨作釋奠解駮之時,祭酒魏觀亦被謫,而同時翰林院待制王禕亦著孔庿從祀議,謂「荀況之言,性惡揚雄之事,新莽何休,注公羊而黜周王、魯王弼,注易而專,尚清虛如此之等,猶在祀列,何以在漢獨遺董仲舒,在唐獨遺孔穎達。至如宋之范仲淹、歐陽修、真德秀、魏了翁,元之吳澄,凡此七人並宜從祀,用以蒐累代之曠典,昭萬世之公議,又謂顏、曾、思父子配位倒置,不免春秋逆祀之譏。亟宜釐正天下之禮,有似緩而實急,似輕而實重者,名教所關不可不慎。」其語多與濂合,厥後上置國子監先聖改用木主,卒從濂議,其它所論後代之議禮者,率多宗之。

論曰:「据孫氏《春明夢餘錄》所載文憲議考祀孔子之全文所謂「伏羲以下祀于太學者」,乃其緒餘之諭非正指也,蓋洪武二年有孔庿春秋釋奠止行于曲阜,天下不必通祀之詔。時尚書錢唐伏闕上疏爭之,不聽。文憲知上浸厭儒臣,不得不將順其意而為之詞。前言七十二子止祀于國學,與後言伏羲以下祀于太學,其意竝同。言此等祀典即不通行天下,未嘗不可。而孔子則天下所必當通祀者,與錢唐傅中所載程徐之疏大略相似。徐言堯、舜、禹、湯、文、武皆聖人也。發明三綱五常之道、儀範、百王師表萬世,則孔子之力,天下祀之,非祀其人,祀其教也。凡此皆重在祀孔子。況疏中列最後一條以存或說《夢餘錄》所引後一條作或曰。太祖偶摘其數語,以為君師,不必竝祀,而貝瓊釋奠之駮,遂斥刺邪說,豈非希旨乎?夫七十二子不必祀于國學,以荀況揚雄之輩,襍置妄列,與其務多,不如貴少也。祀伏義以下于太學,所以明帝王之尊,非府州縣所得祀也。而以為邪說,是肆意詆誣也。後之閱此疏者,未嚌其胾而拾其殘膏賸馥,以為文憲病。試取其全文讀之,謂像設之非宜,則洪武十五年置國子監,文庿改用木主,已從其言矣。謂荀況揚雄等之不宜從祀孔、顏、曾之父,不宜坐于堂下,則當時王忠文亦持此議及洪武二十九年行人揚砥請罷揚雄從祀,詔從之。而其後嘉靖議禮,悉竊取其說,以正祀典之非,然則文憲此疏,誠一代議禮之宗,而惜其不能得之于開創之英主也。

濂之被謫也。時翰林院應奉唐肅亦先後免官。未幾,謫戍濠梁。傳聞,上一日御奉天門外西鷹房,觀外國所獻海東青,敕儒臣應制賦詩。濂七步成,有自古戒禽荒語。上曰:「朕偶玩之耳,不甚好也。」濂曰:「亦當防微杜漸。」肅亦呈一絕句,有詞「臣不敢忘規諫,卻憶當年魏鄭公」語。上不懌而起。【攷異】此据姚福《青溪暇筆》所云,觀海東青及與濂應制賦詩之語,皆肅自記于詩後。《明史·濂傳》所謂「奉制詠鷹」。但据其家狀中語,不如肅同在應制中所記為得其實。至傳言上忻然以為善陳,亦狀中歸美君德之辭。而据肅所記,則二人之詩皆太祖所不懌,而見之詞色間,故濂之謫,但云議禮不以時奏。而肅之免,則因疾失朝,皆藉微罪以斥之。證之《明史·文苑傳》肅以洪武三年修禮樂書。其秋,京畿鄉試為分考官,尋免歸。是其在濂被謫之先後可知矣。据弇州所記,庚戌,京畿鄉試,竝無肅名。惟辛亥會試充對讀而已。未知《明史》何据也。今以此二詩有關規諷。因類敘于宋濂議禮被謫之後。

九月,庚戌朔,日有食之。

置行中書省于成都,改成都、重慶等路皆曰府,命曹國公李文忠經理蜀事。文忠以成都舊城庳隘,增築新城,規模略備。時湯和駐兵重慶,傳友德駐兵保甯,各招輯番、漢民人及明氏潰卒,來歸者皆籍之為軍,分駐諸郡要害。丙子,置成都四衛及保甯守禦千戶,所調濠梁等衛官軍守之。

丁丑,詔州縣始設糧長。以田多者為之,督其鄉賦稅糧,以萬石為率,設長、副各一人,輸以時至得召見,語合輒擢用。其後官軍兌運糧長,不復至京師,在州里頗為民害,其孱弱者復為勢豪所凌,至有鬻產以償逋負者,民頗苦之。

是月,以端復初為刑部尚書。復初,溧水人,端木氏之後裔。時為刑部磨勘官,案牘填委,鉤稽無遺,上嘗廷譽之。性嚴峭,人不敢干以私。一時僚屬多以貪敗,復初獨守清白,得免。至是遂超拜尚書。會杭州飛糧事覺,逮繫百餘人,復初用法平允,治其尤者,人皆服之。【攷異】《潛菴史稿》「復初」作「以善」,證之《明史》本傅以善字復初,蓋其始以字行,故史家兩稱之。

冬,十月,丙申,中山侯湯和等自蜀班師還。

十一月,丙辰,有事于圜丘。禮宮奏定先祭六日,百官沐浴宿官署。翼日,朝服詣奉天殿丹陛受誓戒。丞相以祀期徧告百神,復詣各祠庿行香。次日,駕詣仁祖庿,告配享。又定天子親祀,齋五日,遣官代祀齋三日,降香齋一日。

庚申,詔自今官吏有犯贓者,罪勿貸。

是月,免河南、陝西被災田租。

初,命大將軍徐達等出備邊塞。上詔諸將,各以便宜上方略。時淮安侯華雲龍奏言:「北平邊塞,東西遼闊,其衝要處,宜設屯兵。又紫荊關及蘆花山嶺尤要害,宜設守戶千禦所。」皆從之。尋又韶山西設戍兵,凡七十三隘。是月,雲龍行邊至雲州,襲元平章僧嘉努于牙頭,突入其帳,禽之,盡俘其眾至上都大石崖,攻破劉學士寨,擊敗魯爾舊作驢兒國公于高州武平,追至漠北。自是,元兵無敢內犯者。又遣人招論元惠王儲、王宗、王子等皆來降。

十二月,丙戌,華雲龍遣人送元惠王布都布哈舊作伯都不花等至京師。上命賜第宅、衣物,竝月給錢米贍之。

辛卯,賞平蜀將士。上以湯和逗留大溪口,聞友德連克數城始進。而永忠已先發,直搗重慶,故手製平蜀文,有「傅一廖二」之語,各賞白金二百五十兩,彩緞二十表,獨不及和。又以楊璟討覃垕無功,趙庸中道而返,朱亮祖至亦稍遲,又擅殺軍校,皆不賞。惟周德興平蠻有功,保甯之役乘勝先趨,而水陸兩路之師始合。自傅、廖二將外無與比者,故賞亦及之。

是月,漢中府知府費震坐事逮至京師。震,鄱陽人,以賢良徵為吉水知州,有惠政,擢守漢中。歲凶,多盜震,發倉粟十餘萬石貸民,約以秋成收還。盜聞皆來歸,鄰境民亦爭赴之。震令占宅自為保伍,籍之得數千家。上聞其事,曰:「此良吏也,宜釋之以為牧民者勸。」越二年,設寶鈔局提舉司,擢震任之。【攷異】設寶鈔提舉在七年

是歲,處士陳遇召對于華蓋殿。遇,先世曹人,徙居建康,沈粹博雅,精象數之學。元季為溫州府教授,棄官歸隱。上渡江克集慶,以秦從龍薦,發書聘至,與語大悅,遂留參密議。日見親信,屢授供奉及翰林學士,皆辭。上即位之三年,奉詔至浙江廉察民隱還,賜金帛,除中書左丞,又辭。至是,復召對賜坐,命草平西詔,授禮部侍郎兼宏文館學士,復辭。西域進良馬,遇引漢故事以諫,上嘉納之。累除太常少卿及禮部尚書,皆不受。上沈吟良久,從之。自是不復強以官,尋又欲官其子。遇曰:「臣二子皆幼學未成,請俟。」異日,上亦弗強也,數臨幸其第,語必稱先生或呼為君子,後卒,賜葬鍾山。同時又徵餘姚王網,以劉基曾薦之也。綱,有文武才,最善。基常語曰:「老夫樂山林,異時得志,勿以世緣累我。」基卒,薦之。時綱七十,齒髮神色如少壯,上異之,策以治道,擢兵部郎,潮民弗靖。除網廣東參議,督兵餉,歎曰:「吾命盡此矣。」以書訣家人,攜子彥達行單舸往諭,潮民叩首服罪,還抵增城,遇海寇曹真截舟,羅拜願得為帥,網諭以禍福,不從,遂大罵遇害。彥達,時年十六,罵賊求死,賊黨欲竝殺之。其酋曰:「父忠子孝,殺之不祥。」乃舍之。彥達綴羊革裹父尸出。御史郭純以聞,詔立庿。死,所彥達以蔭得官,痛父終身不仕。

召甯國知府陳灌至。灌,廬陵人。元季盜起,率武勇結屯,自保一鄉,賴以保全。上平武昌,灌詣軍門謁見,與語,奇之,累遷大都督府經歷,從大將軍達北征,尋命泰州築城。工竣,除守甯國。時天下初定,民棄詩書久。灌建學舍,延師教授,又訪問疾苦,禁豪右兼并,創戶帖以便稽民。上取其式頒行天下。至是,以治最召至京師,尋病卒。【攷異】陳遇、陳灌、王綱三人之召。据《明史》本傳皆在是年。遇以至正十六年,秦從龍之薦,遂見太祖。其後屢授官,皆辭。是年復召之,故仍晝處士也。綱,則据《忠義傳》竝其廣東殉難事,牽連記之。

安南、高麗及浡泥、暹羅三佛齊等國,皆以是年先後來貢。惟日本王良懷,以奉詔詰責,始于十月遣其臣僧祖等奉表貢方物。上宴勞有加,遣人護送回國,而倭人叛服不常,尋復入寇。上乃詔靖海侯吳禎練兵海上以備之。

太祖開天行道肇紀立極大聖至神仁文義武俊德成功高皇帝洪武五年(壬子,一三七二年)[编辑]

春,正月,癸丑,遣翰林院待制王禕使雲南。初,元世祖封其子和克齊舊作忽哥赤為雲南王。和克齊死,封其子松山為梁王。至正間,巴咱爾斡爾密舊作把匝剌瓦爾密嗣位,填雲南。大都不守,元帝北去,王歲遣使自塞外,達帝行在,執臣節如故。蜀平,天下大定。上以雲南僻遠,不欲煩兵。會王所遣漠北使者蘇成為北平守將所獲,送至京師。上乃遣禕賫詔,偕成往招諭之。禕至滇,勸梁王亟宜奉版圖歸職。方不然,天兵且旦夕至,王不聽,館之別室。它日又諭曰:「朝廷以滇中百萬生靈,不欲殲于鋒刃。若恃險遠抗明命,龍驤鷁艦,會戰昆明,悔無及矣。」王駭服,為之改館。【攷異】据《明史》本紀言禕使雲南,不屈死,此牽連記耳。證之《禕傳》,禕死在六年十二月。傳中竝敘其死之月日,云時十二月二十四日也。蓋据禕子紳所撰《滇南慟哭記》,今分書之。

乙丑,徙陳理、明昇于高麗。時有告理等怨望。上曰:「彼童孺耳。言語小過不足間,但恐為小人蠱惑,不能保始終,宜徙之遠方,則隙無自生矣。」

賜魏國公徐達、曹國公李文忠、宋國公馮勝交趾弓五十,彤弓百。

上以元庫庫特穆爾數為邊患,議大征之。甲戍【攷異】《潛菴史稿》作庚午,今据《明史》本紀。,命徐達為征虜大將軍,出雁門趨和林,李文忠為左副將軍,出應昌,馮勝為征西將軍,取甘肅,分道竝發,命靖海侯吳禎督海迎餉遼東軍士。是日,又授衛國公鄧愈為征南將軍,江夏侯周德興、江陰侯吳良副之,分道討湖南、廣西洞蠻。

是月,置親王護衛。每王府設三護衛指揮使,司衛設左、右、前、後、中五所。所千戶一人,百戶十人,又設圍子手二所,所百戶一人。

二月,丙戌,安南陳叔明弒其主日熞而自立,懼討,遣使入貢,以覘朝廷意。至京師,主客曹受,其表將上。主事曾魯取副封視之,白尚書詰使者曰:「前王日熞,今何驟更名?」使者不敢諱,具言其實。上曰:「島夷乃狡獪如此邪?」命卻其貢,叔明懼,復遣使謝罪,乃命姑以前王印視事。上由是重魯,問丞相魯何官,以主事對。即日,超六階,授禮部侍郎。

辛卯,始置茶馬司。先是,戶部奏言:「陝西、四川產茶甚旺,宜設官收稅,十取其一,以易番馬。」從之。詔有司定稅額,設茶馬司于秦、洮、河、雅諸州。自碉門、黎雅抵朵甘、鳥斯藏,行茶之地,凡五千餘里。于是,西方諸部落之市馬者悉至。

三月,魏國公達師抵山西境,遣都督藍玉為前鋒出雁門,敗元游騎于野馬川。丁卯,復敗庫庫于圖拉河舊作土剌

應天府請役京民運輪官物,上不許,曰:「京民自開國以來,勞費倍于外郡。今兵革漸息,正宜以時休養。」命免其役。末幾,又賜京民絹戶一匹。

壬申,高麗王顓遣使賀平蜀,且請遣子弟入國子學。上曰:「入學固美事,但涉海遠,不欲者勿強。」時高麗貢獻數至,元旦及聖節皆遣使朝賀,泛海失風多溺死者。上憫之,詔中書省臣曰:「古諸侯之禮,三年一聘。高麗貢獻繁數,既困敝其民,復虞海風覆溺。其令今後三年一貢,貢物惟所產,毋過侈。可明諭國王,使知朕意。」

是月,以吳雲為刑部尚書。雲,宜興人。

夏,四月,己卯振濟南、萊州饑。

戊戊,詔禮部奏定鄉飲酒禮儀。命天下有司、學官帥其鄉士大夫之老者,行之學校,著為令。

庚子,征南將軍鄧愈至澧州討散毛等三十六洞蠻,悉平之。

五月,元庫庫自圖拉河遁後,與賀宗哲合兵復振。壬子,徐達親帥大軍至嶺北,庫庫拒戰,大敗我師,死者數萬人。達固壘自衛,故徹侯功臣無死者。上以其功大勿問,然益思劉基言,語晉王曰:「吾用兵未嘗敗北。今諸將自請深入,敗于和林,輕信無謀,致多殺土卒,不可不戒。」

癸丑夜,中都雨雹大如彈九,戒將士嚴備不虞。

戊午,有事于方丘。上祭畢,還宮,以天久不雨,令后、妃以下皆素食。

詔曰:「天下大定,禮儀風俗不可不正。諸遭亂為人奴隸者,復為民。凍餒者,里中富室振貨之。孤寡殘疾者,官養之,毋失所。鄉黨論齒相見揖拜,毋違禮。昏姻毋諭財,喪事稱家有無,毋惑陰陽拘忌,久停不葬。禁僧、道齋醮,襍男女恣飲食,違者有司嚴治之。禁閩、粵豪家,毋閹人為火者,犯者抵罪。」

是月,宋國公馮勝帥穎川侯傅友德出西道,次蘭州。友德帥驍騎五千,直趨西涼,敗元將失剌罕,追至永昌,又敗元岐王多爾濟巴勒舊作朵兒只班于和囉噶口舊作忽剌罕口,獲其輜重、驢馬,進次索琳山舊作掃林,與勝兵會,擊走元將。友德手射殺其平章布哈,降太尉鎖納爾等舊「爾」作「兒」

六月,丙子朔,上以唐宋女謁過多,嬖寵致禍,乃詔定宮官女職之制。設六尚局:曰尚宮、尚儀、尚服、尚食、尚寢、尚功,皆六品。又詔工部造紅牌,䥴戒諭后妃之詞,懸于宮中,竝申定宦官禁令。

戊寅,馮勝等至甘肅,元將上都魯舊作驢帥所部民八千三百餘戶,詣軍門降。勝撫輯其民,留官軍守之。進至額濟訥路舊作亦集乃,元守將巴顏特穆爾亦降。次賓都山舊作別篤,元岐王多爾濟巴勒遁去,獲其平章昌嘉努舊作長加奴等二十七人及馬、駝、牛、羊無算。友德復引兵至瓜沙州,敗其兵將,獲金銀印及馬牛二萬而還。于是,甘肅悉平。是時,三道之兵惟勝等以全勝聞。會有言勝在軍私匿駝馬者,賞遂不行。

甲申,太白晝見。至丁亥,凡四日。

壬寅,征南副將軍吳良出靖州討會同洞蠻,遂以次平五開古州之地,凡二百二十三洞,籍其民一萬五千,收集潰散士卒四千五百餘人。

癸卯,指揮毛驤敗倭寇于溫州。

甲辰,左副將軍李文忠破元兵于鄂爾坤河舊作魯渾。初,文忠出師率都督同知何文輝等由東道出居庸趨和林。行至口溫,元兵遁走,獲其牛馬、輜重,遂進次臚胊河,諭將士曰:「兵貴神速,宜乘勝追之。」乃令部將韓政守輜重,自帥大軍,人齎二十日糧兼程而進,至圖校河,元太師曼濟舊作蠻子哈剌章覘知之,悉眾渡河列騎以待。文忠引兵薄之,敵稍卻,復進至鄂爾坤河,敵兵益眾,我師敗績,宣甯侯曹良臣與指揮周顯、常榮、張耀俱戰沒【攷異】据《明史》本紀但書宣甯侯曹良臣戰沒。《潛菴史稿》同證之。《李文忠傳》言:「是役也,兩軍勝負相當。而宣甯侯曹良臣、指揮使周顯、常榮、張耀据戰沒,以故賞不行。」按《明史》顯以下三人皆附《良臣傳》。《重修三編》据以補入目中,今從之。。榮,開平王遇春之再從弟也。文忠馬中流矢,急下馬持短兵接戰,從者劉義直前奮繫,以身蔽文忠。指揮李榮見事急,以所乘馬授文忠,自奪敵騎乘之。文忠策馬更進,士卒皆殊死戰,敵始敗走,逐北至青海舊「青」書「稱」,敵兵復大集。文忠乃斂兵據險,椎牛饗士,又縱所獲馬畜于野,敵疑有伏,始稍稍引去。文忠亦引兵還,夜迷失道,行至僧格爾瑪舊作桑哥兒麻,乏水暍死者甚眾。文忠默禱于天,忽所乘馬跪地長鳴,泉水浦出,三軍俱給。是役也,濟甯侯顧時與文忠分道出沙漠,糧盡遇寇,士卒罷不能戰。時奮勇獨引麾下數百人躍馬大呼,軍復大振,遂破敵,掠其牛馬還。

乙巳,上以功臣多恃鐵券犯法,奴僕殺人者匿不以聞,乃詔工部作鐵榜戒,以保全終始之道。又頒律令于各衛,「禁止軍官、軍人不得私接受公、侯所與信寶、金銀、段匹、錢物」及「非出征不得於公、侯之家門首侍立。其公侯非奉特旨不得私自呼喚軍人役使,違者俱論罪。」

是月,定六部職掌及歲終考績之法。

振山東、陝西饑。時山東高唐、濮二州及聊城、堂邑、朝城等縣饑。上命吏部尚書趙孠堅往振之。又命以米六萬六千餘石振萊州、東昌,竝蠲登、萊二州逋租及今年夏麥。又命振陜西慶陽府,安化、合水、環午三縣饑。

秋,七月,丙辰,中山侯湯和從大將軍出塞征陽和,遇元兵于斷頭山,敗積。處州指揮章存道死之。初,存道帥所部鄉兵浮海至京師,上裦諭之,命從馮勝北征。元都既平,復從徐達西征,留守興元,敗吳友仁入寇之師,再守平陽,皆有功。至是,戰沒。【攷異】《明史》本紀記斷頭山敗績,不及死難之人。證之《湯和傅》亦但云是月亡一指揮,不言指揮何人。惟《潛菴史稿》及《重修三編》書指揮同知章存道死之。存道,章溢子。事見《溢傅》,今据傳敘入。

壬戌,京師風雨地震。

是月,李文忠俘送故元官屬子孫及軍士家屬一千八百餘人至京師。上以其殺傷相當,又連失良將四人,故賞亦不行。

貴州思南宣慰使田仁智等之來歸也。上皆令以元所授故官世守之。時方北伐中原,未遑經理荒徼,又仁智等歲修職貢,最恭順,故僅遣將築城守之,賦税聽其輸納,未置郡縣。至是,有貴州宣慰靄翠與普定府女聰管適爾等先後來歸,上亦令以原官世襲。當靄翠之歸附也,先請討其隴居部落,上不許,曰:「中國之兵,豈外夷報怨之具?」會仁智入朝,諭以歸而善撫之。

自五月至七月,鳳翔、平涼二府雨雹傷豆麥,詔免其稅。又蘇州府、崇明縣水,詔以所報恐未盡,令悉免之。

五開五谿諸蠻復叛。八月,丙申,征南副將單吳良復討平之。

甲辰,元兵犯雲內州,突入城,同知黃理帥兵巷戰,死之。【攷異】黃理《明史》本紀作「理」,《忠義傳》作「里」,實一人也。《三編》亦作「里」。

是月,免通州海門縣被水田租。

九月,丁巳,靖海侯吳禎遣送平章高嘉努等于京師。時禎坐事謫定遼衛持揮,尋召還,仍領海運事。

倭寇福甯,明州衛指揮僉事張億討之,中流矢死。

戊午,江夏侯周德興討婪鳳、安田等洞蠻,悉平之,遂克泗城州。

冬,十月,丁酉,馮勝征西師還。

是月,免應天、太平、鎮江、甯國、廣德諸郡縣田租。

十一月,辛酉,有事于圜丘。始定制,凡郊祭,皇太子留宮居守,諸王戎服從。

甲子,鄧愈等征南師還。

壬申,賞征西將士。上謂馮勝曰:「祭遵憂國奉公,曹彬平江南所載惟圖籍,當以古人為法。」勝等頓首謝。

十二月,甲戌朔,詔中書省:「凡有司考課,必有學校農桑之績。始以最聞,違者降罰。」

辛巳,令百官奏事啟皇太子。【攷異】据《明史》本紀是年及十年皆記奏事啟皇太子事。惟是年則但書啟事,十年六月始有裁決奏聞之語,蓋年奏事但令皇太子預聞,不令裁決也。至十年,太子已長,諳練國事,故使之裁決,以試其當否。諸書多并兩事為一事。《輯覽》亦但記是年啟事之語,而十年略之。惟《重修三編》始据本紀分書。今從之,又按《潛菴史稿》復有六年九月命諸司常事啟皇太子,大者乃奏聞之語。上嘗謂太子曰:「天子之子,與公卿士庶人之子異。公卿士庶人之子係一家之盛衰。天子之子係天下之安危。爾承主器之重,將有天下之責也。公卿士庶人不能修身、齊家,取敗止于一身一家。若天子不能正身修德,豈但一身一家之取敗?將宗庿、社稷有所不保,天下生靈胥受其殃,可不懼哉?可不戒哉?」

甲申,太白晝見。

初元皇孫密迪哩巴拉俘于京師。上遣使兩致元嗣君書,皆不報。將欲送密迪北歸,先遣使以誠意動之。是月,壬寅晦,與之書曰:「朕觀前代所獲亡國子孫,皆獻俘庿社,其有陽示優待者,不久非鳩即殺。朕則不然,君之子至京,今已三年,朕賓禮之以俟君遣使來取歸,必不食言。至君家天運已去,人心已離,朕始議興師為弔民伐罪之舉,此乃天運,非人力也。」又與元臣劉仲德、朱彥德二生書曰:「人臣致身于君,貴有終始。君之故主蒙塵而崩,幼君嗣立,朝臣無不叛去,獨二生竭力事之,誠可嘉尚。今朕特遣使者致書沙漠,令取其子密迪哩巴拉歸。俾父子相依,宗社不絕,即二生家族亦可長保。如其不然,六軍征討,勢如振落,以二生身膏草野,固宇宙,奇男子事,但恐不能殉國偷生免死,復何面目與朕相見,唯熟圖之。」

是月,禮部待郎曾魯引疾歸,道卒。魯,以文學邀,上眷遇不次,超遷遂為侍郎。會戍將捕獲倭人,上命儒臣草詔歸其俘,閱魯藳,大悅,曰:「頃陶凱文已起人意,魯復如此,文運其昌!」尋命主京幾試,與詹同為考官。湻安徐尊生嘗曰:「南京有博學士二人,以筆為舌者宋景濂,以舌為筆者魯得之也。」魯屬文不留稿,其徒間有所輯錄,亦未成書云。

禮部尚書陶凱上言:「漢、唐、宋時,皆有會要紀載時政。今起居注雖設,其諸司所領諭旨及奏事簿籍,宜依會要編類為書,庶可以垂法後世,下臺省府者,宜各置銅櫃藏之,以備稽攷俾無遺闕。」從之。

是歲,京師文庿成。車駕幸太學,行釋奠禮。上偶覽孟子至「草芥寇讐」語,謂:「非臣子所宜言」,命罷配享。時上怒甚,詔有諫者,以大不敬論。刑部尚書錢唐抗疏入諫,曰:「臣為孟軻死,死有餘榮。」時廷臣無不為唐危,上鑒其懇誠,不之罪。踰年詔曰:「孟子闢邪說,辨異端,發明先聖之道,其復之。」宋濂以議禮被謫,尋召為禮部主事。至是,亦遷贊善大夫。【攷異】五年釋奠,《明史》本紀不載,但於十五年紀太學成釋奠事。證之《春明夢餘錄》則釋奠始于五年,蓋元年係遣官釋奠也。是時,即以應天府學為國子學。四年修文庿,五年成。太祖親行釋奠禮,蓋在應天府學行禮也。至十五年別立國子監成,太祖復于國子監行釋奠禮。此兩次釋奠之可据者,故秦蕙田《五禮通攷》亦引《兗州府志》云五年上釋奠于太學。而《典彙》則云是釋奠于應天府學之文庿,尤為明析且罷孟子配享,即在是年,見《明史·禮志》及《明闕里志》是因釋奠而罷之,明矣。《明史·錢唐傳》記其抗疏上諫,則所謂「踰年復之」者,證之王圻續《文獻通攷》復配享在六年,則五年之罷是也。今据書于是年之末。

論曰:「罷孟子配享見于《明史·錢唐傅》中言「帝讀孟子至『草芥寇讐』語,謂非臣子所宜言,議罷配享。詔有諫者,以大不敬論。唐抗疏入諫,帝鑒其誡懇,不之罪。孟子配享,亦旋復。然卒命儒臣修孟子節文云。《典彙》則竝記其袒胸受箭之事。《春明夢餘錄》則竝記是年雷震謹身殿之事。据此則太祖三十一年中為盛德之累者,此其一也。然踰年而復之,則亦可謂善于補過者矣。若其修孟子節文,則又失之何者?使孟子之文而可節,則罷其配享未為過也,蓋太祖終不悅于孟子。而其復配享也實出于一時之清議,故修孟子節文而自護其短也。据《典彙》所記其所節者,自『草芥寇讐』外,凡不以尊君為主,如『諫不聽,則易位』及『君為輕』之類,皆刪去。然則其所節者,大概可知已。」

自騎兵之起,車制漸廢。上以車騎竝重,北方尤宜。是年,始詔造獨轅車北平、山東千兩,山西、河南八百兩。

初,上命陝西行省員外郎許允德及僧克新等三人往便西域,招諭諸番。于是,烏斯藏始以是年冬入貢。烏斯藏國,在雲南西徼外,其地多僧而好事佛。元時,多以「法王」、「帝師」之號錫之。上即位,懲唐世吐番之亂,欲以制馭,許因其俗授以元故官。于是,烏斯藏攝帝師納木札勒巴勒藏布舊作南加巴藏卜先遣使朝貢至京師。上賜之紅綺禪衣及錢物,遣還。其占城、琉球等國之至者,皆令仿高麗例,三年一貢,著為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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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清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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