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改制考/卷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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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孔子改制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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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墨爭教交攻考

(昌黎謂孔子必用墨子,墨子必用孔子,二家相攻,非二師之道本然。幹言哉!孔子開教在先,道無不包。墨子本其後學,乃自創新教,銳奪孔席以自立,所以攻難者無不至。所謂蠹生於木,而自喙其木耶?挾堅苦之誌,俠死之氣,橫厲無前,不數十年,遂與儒分領天下,真儒之勁敵也。攻儒者亦未有過墨者矣。王肅之攻康成,陽明之攻朱子,皆後起爭勝之習,墨子真其類也。孟、荀之力辟,豈能已哉,豈能已哉!昌黎真幹言也!今別著交攻之言,亦猶漢史存楚、漢大案雲耳。)

公孟子謂子墨子曰:“子以三年之喪為非,子之三日之喪亦非也(三日當為三月)。”子墨子曰:“子以三年之喪非三日之喪,是猶果(當為裸)謂撅者不恭也。”(《墨子·公孟》)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公孟子固善於攻,而墨子乃不特善攻而且善守也。)

二三子複於子墨子曰:“告子曰,言義而行甚惡。請棄之。”子墨子曰:“不可。稱我言以毀我行,愈於亡。有人於此,翟甚不仁,尊天事鬼愛人,甚不仁,猶愈於亡也。今告子言談甚辯,言仁義而不吾毀,告子毀,猶愈亡也。”二三子複於子墨子曰:“告子勝為仁。”子墨子曰:“未必然也。告子為仁,譬猶諭以為長,隱以為廣,不可久也。”告子謂子墨子曰:“我治國為政。”子墨子曰:“政者,口言之,身必行之。今子口言之,而身不行,是子之身亂也。子不能治子之身,惡能治國政?子姑亡,子之身亂之矣。”(《墨子·公孟》)

(告子言不類異教,當是孔門後學,雖與孟子殊,而與墨子辯,亦如荀子之類耳。惟告子與孟子同時,而又反與墨子辯,則墨子去孟子時不遠,必非與孔子同時者。然其教已大行如此,亦可謂非常巨力矣。)

公孟子曰“無鬼神”,又曰“君子必學祭祀”。子墨子曰:“執無鬼而學祭禮,是猶無客而學客禮也,是猶無魚而為魚罟也。”(《墨子·公孟》)

公孟子曰:“貧富壽夭,齰然在天,不可損益。”又曰:“君子必學。”子墨子曰:“教人學而執有命,是猶命人葆而去丌冠也。”(同上)

(墨子右鬼非命,楊子已攻之,豈獨公孟子?而墨氏反唇相稽,強辭奪理,知儒、墨交攻,不遺餘力矣。)

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莊子·齊物》)(諸子中儒、墨最盛,故相攻之是非最多。)

鄭人緩也,呻吟裘氏之地,隻三年而緩為儒。河潤九裏,澤及三族,使其弟墨。儒、墨相與辯,其父助翟。十年而緩自殺。其父夢之曰:“使而子為墨者,予也。闔胡嚐視其良?既為秋柏之實矣。”(《莊子·列禦寇》)

(緩以為儒而得富貴,乃使其弟為墨。信道不篤,乃複辯之,有死之道焉。然當時兩教大盛,聽人擇所從,有一家父子兄弟而異教者,亦可見大道經幾許辯爭,而後一統矣。)

夫施及三王,而天下大駭矣。下有桀、蹠,上有曾、史,而儒、墨畢起。於是乎喜怒相疑,愚知相欺,善否相非,誕信相譏,而天下衰矣。(《莊子·在宥》)

(莊子在儒、墨之外,坐觀兩教之爭。如墨子謂子路褫人衣而酤酒,孔子苟生,不問所由,真所謂相疑相譏者矣。)

君子之人若儒、墨者師,故以是非相絜也,而況今之人乎!(《莊子·知北遊》)(儒、墨辯爭是莊子時事,日日有此人,有此案,故頻舉之。)

墨家之論,以為人死無命。儒家之議,以為人死有命。(《論衡·命義》)

儒家之徒董無心,墨家之役纏子,相見講道。纏子稱墨家佑鬼神。(《論衡·福虛》)(想見兩教人聚會爭教之風。)

儒家之宗,孔子也。墨家之祖,墨翟也。且案儒道傳而墨法廢者,儒之道義可為,而墨之法議難從也。何以驗之?墨家薄葬右鬼,道乖相反,違其實,宜以難從也。乖違如何?使鬼非死人之精也,右之未可知。今墨家謂鬼,審人之精也。厚其精而薄其屍,此於其神厚而於其體薄也,薄厚不相勝,華實不相副,則怒而降禍,雖有其鬼,終以死恨,人情欲厚惡薄,神心猶然。用墨子之法,事鬼求福,福罕至而禍常來也。以一況百,而墨家為法,皆若此類也。(《論衡·案書》)

(仲任能知儒宗孔,墨宗墨,又知孔道所以傳,墨法所以廢,於諸子改製托先王之事,蓋猶能知之也。)(想東漢人皆能明之,亦視為固然之義矣。)

聖賢之業,皆以薄葬省用為務。然而世尚厚葬,有奢泰之失者,儒家論不明、墨家議之非故也。墨家之議右鬼,以為人死輒為神鬼而有知,能形而害人,故引杜伯之類以為效驗。儒家不從,以為死人無知,不能為鬼。然而賻祭備物者,示不負死,以觀生也。陸賈依儒家而說,故其立語,不肯明處。劉子政舉薄葬之奏,務欲省用,不能極論。是以世俗內持狐疑之議,外聞杜伯之類,又見病且終者,墓中死人來與相見,故遂信是。謂死如生,閔死獨葬,魂孤無副,丘墓閉藏,穀物乏匱,故作偶人以侍屍柩,多藏食物以歆精魂。積浸流至,或破家盡業,以充死棺,殺人以殉葬,以快生意。非知其內無益,而奢侈之心外相慕也。以為死人有知,與生人無以異。孔子非之,而亦無以定實。然而陸賈之論,兩無所處,劉子政奏,亦不能明儒家無知之驗。墨家有知之故。事莫明於有效,論莫定於有證,空言虛語,雖得道心,人猶不信。是以世俗輕愚信禍福者,畏死不懼義,重死不顧生,竭財以事神,空家以送終。辯士文人有效驗,若墨家之以杜伯為據,則死無知之實可明,薄葬省財之教可立也。今墨家非儒,儒家非墨,各有所持,故乖不合;業難齊同,故二家爭論。(《論衡·薄葬》)

(王充在東漢時,猶知儒、墨各自創說改製,以製不同,各相攻難。然則諸子改製之義,至東漢時,人人猶知之。經偽古文家變亂後,盡以六經歸之先王、周公,於是此說乃始不明耳。)

──右儒、墨互攻。

墨者夷之因徐辟,而求見孟子。孟子曰:“吾固願見。今吾尚病。病愈,我且往見。”夷子不來。他日又求見孟子。孟子曰:“吾今則可以見矣。不直則道不見,我且直之。吾聞夷子,墨者。墨之治喪也,以薄為其道也。夷子思以易天下,豈以為非是而不貴也?然而夷子葬其親厚,則是以所賤事親也。”徐子以告夷子。夷子曰:“儒者之道古之人若保赤子,此言何謂也?之則以為愛無差等,施由親始。”徐子以告孟子。孟子曰:“夫夷子信以為人之親其兄之子為若親其鄰之赤子乎?彼有取爾也。赤子匐匍將入井,非赤子之罪也。且天之生物也,使之一本,而夷子二本故也。蓋上世嚐有不葬其親者,其親死,則舉而委之於壑。他日過之,狐狸食之,蠅蚋姑嘬之。其顙有泚,睨而不視。夫泚也,非為人泚,中心達於面目。蓋歸反蔂梩而掩之,掩之誠是也。則孝子仁人之掩其親,亦必有道矣。”徐子以告夷子。夷子憮然為間,曰:“命之矣。”(《孟子·滕文》)

(夷子思易天下,則亦墨之巨子,如苦獲、鄧陵之比也。孔子慎終,墨子薄葬,各以其道傳之天下。然夷之以為施由親始,則已愛有差等矣。孟子傳孔子之道,故攻其二本也。)

墨子兼愛,摩頂放踵利天下為之。(《孟子·盡心》)

楊、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是邪說誣民,充塞仁義也。仁義充塞,則率獸食人,人將相食,吾為此懼。閑先聖之道,距楊、墨,放淫辭,邪說者不得作。(《孟子·滕文》)

故儒術誠行,則天下大而富,使有功,撞鍾擊鼓而和,《詩》曰:“鍾鼓喤喤,管磬瑲瑲,降福穰穰。降福簡簡,威儀反反,既醉既飽,福祿來反。”此之謂也。故墨術誠行,則天下尚儉而彌貧,非鬥而日爭,勞苦頓萃而愈無功,愀然憂戚非樂而日不和。(《荀子·富國》)

故儒者將使人兩得之者也,墨者將使人兩喪之者也,是儒、墨之分也。(《荀子·禮論》)

刑餘罪人之喪,不得合族黨,獨屬妻子。棺槨三寸,衣衾三領,不得飾棺,不得晝行,以昏堇,凡緣而往埋之。反無哭泣之節,無衰麻之服,無親疏月數之等。名反其平,各複其始。已葬埋,若無喪者而止。夫是之謂至辱。

刻死而附生謂之墨。刻生而附死謂之惑。殺生而送死謂之賊。大象其生以送其死,使死生終始莫不稱宜而好善,是禮義之法式也,儒者是矣。(並同上)

(儒、墨之殊絕而相反,莫如喪葬一事,故彼此攻辨最多。《荀子·禮論》既發明儒者之喪服,而亦專以辟墨焉。)

我以墨子之非樂也,則使天下亂;墨子之節用也,則使天下貧。(《荀子·富國》)

人主者,以官人為能者也。匹夫者,以自能為能者也。人主得使人為之,匹夫則無所移之,百畝一守,事業窮無所移之也。今以一人兼聽天下,日有餘而治不足者,使人為之也。大有天下,小有一國,必自為之然後可,則勞苦耗悴莫甚焉。如是,則雖臧獲不肯與天子易勢業。以是縣天下,一四海,何故必自為之?為之者,役夫之道也,墨子之說也。論德使能而官施之者,聖王之道也,儒者之所謹守也。(《荀子·王霸》)

(荀子攻墨最多,過於孟子遠甚,孟子僅三條耳。然則攘墨之功,以荀子為大也。)

兼足天下之道在明分。掩地表畝,刺殖穀,多糞肥田,是農夫眾庶之事也。守時力民,進事長功,和齊百姓,使人不偷,是將率之事也。高者不旱,下者不水,寒暑和節,而五穀以時熟,是天下之事也。若夫兼而覆之,兼而愛之,兼而製之,歲雖凶敗水旱,使百姓無凍餒之患,則是聖君賢相之事也。墨子之言,昭昭然為天下憂不足。夫不足,非天下之公患也,特墨子之私憂過計也。(《荀子·富國》)

故儒者將使人兩得之者也,墨者將使人兩失之者也,是儒、墨之分,治辨之極也。(《史記·禮書》)(此《荀子·禮論》文,史公述也。)墨者儉而難遵,是以其事不可遍循。(《史記·太史公自序》)

(墨道不行,以其太苦。莊生固謂離天下之心,天下不堪。)

軹有儒生,侍使者坐。客譽郭解。生曰:“郭解專以奸犯公法,何謂賢?”解客聞,殺此生,斷其舌。吏以此責解。解實不知殺者,殺者亦竟絕,莫知為誰。吏奏解無罪。禦史大夫公孫弘議曰:“解布衣,為任俠行權,以睚眥殺人,解雖弗知,此罪甚於解殺之。當大逆無道。”遂族郭解翁伯。(《史記·遊俠列傳》)

(史遷謂儒以文弄法,俠以武犯禁。儒、俠對舉,疑俠亦出於墨。致一巨子而殺百四十人,墨道固以死為義者。漢武時,崇儒,抑禁俠學,而後墨道廢耳。蓋兼愛之餘,自流為俠也。)

墨者亦尚堯舜道,言其德行,曰:堂高三尺,土階三等,茅茨不翦,采椽不刮。食土簋,啜土刑,糲粱之食,藜藿之羹。夏日葛衣,冬日鹿裘。其送死,桐棺三寸,舉音不盡其哀。教喪禮必以此為萬民之率,使天下法。若此,則尊卑無別也。夫世異時移,事業不必同。故曰儉而難遵。(《史記·太史公自序》)

(莊子以為其道太苦,使民憂悲,去王遠矣。最確。)楊、墨之學不亂傳義,則孟子之傳不造。(《論衡·對作》)(不讀墨子之《非儒》,亦不知孟子之辨楊、墨為不得已也。)

王者之堂,墨子稱堯、舜高三尺,儒家以為卑下。(《論衡·是應》)

(儒、墨同稱堯、舜、禹、湯、文、武,而一堂之製不同。故知並是改製,非複先王之舊製也。)

墨議不以心而原物,苟信聞見,則雖效驗章明,猶為失實。失實之議難以教,雖得愚民之欲,不合知者之心,喪物索用,無益於世。此蓋墨術所以不傳也。(《論衡·薄葬》)

(王仲任實實推求墨學所以致敗之由,漢人亦寡此高識。)

墨家之議,自違其術。其薄葬而又右鬼,右鬼引效以杜伯為驗。杜伯死人,如謂杜伯為鬼,則夫死者審有知,如有知而薄葬之,是怒死人也。情欲厚而惡薄,以薄受死者之責,雖右鬼,其何益哉?如以鬼非死人,則其信杜伯非也;如以鬼是死人,則其薄葬非也。術用乖錯,首尾相違,故以為非。非與是不明,皆不可行。(《論衡·薄葬》)

昔楊、墨塞群儒之路,車不得前,人不得步。孟軻辟之,乃知所從。(《牟子》)

墨子稱景公問晏子以孔子而不對,又問三皆不對。公曰:“以孔子語寡人者眾矣,俱以為賢人。今問子而不對,何也?”晏子曰:“嬰聞孔子之荊,知白公謀而奉之以石乞,勸下亂上,教臣弑君,非聖賢之行也。”詰之曰:楚昭王之世,夫子應聘如荊,不用而反,周旋乎陳、宋、齊、衛。楚昭王卒,惠王立,十年,令尹子西乃召王孫勝以為白公。是時魯哀公十五年也,夫子自衛反魯,居五年矣。白公立一年,然後乃謀作亂,亂在哀公十六年秋也,夫子已卒十旬矣。墨子雖欲謗毀聖人,虛造妄言,奈此年世不相值何?(《孔叢子·詰墨》)

墨子曰:孔子至齊,見景公,公悅之。封之以尼谿,晏子曰:“不可。夫儒倨法而自順,立命而怠事,崇喪遂哀,盛用繁禮,其道不可以治國,其學不可以導家。”公曰“善”。詰之曰:即如此言,晏子為非儒惡禮,不欲崇喪遂哀也。察傳記,晏子之所行,未有以異於儒焉。又景公問所以為政,晏子答以禮雲。景公曰:“禮其可以治乎?”晏子曰:“禮於政,與天地並。”此則未有以惡於禮也。晏桓子卒,晏嬰斬衰枕草,苴絰帶柱,菅菲食粥,居於倚廬,遂哀三年。此又未以異於儒也。若能以口非之而躬行之,晏子所弗為。

墨子曰:孔子怒景公之不封己,乃樹鴟夷子皮於田常之門。詰之曰:夫樹人,為信己也。記曰:孔子適齊,惡陳常而終不見(即田常);常病之,亦惡孔子。交相惡而又任事,其然矣。記又曰:陳常弑其君,孔子齋戒沐浴而朝,請討之。觀其終不樹子皮審矣。

墨子曰:孔子為魯司寇,舍公家而奉季孫。詰之曰:若以季孫為相,司寇統焉,奉之自法也。若附意季孫,季孫既受女樂,則孔子去之,季孫欲殺囚,則孔子赦之,非苟順之謂也。

墨子曰:孔子厄於陳、蔡之間。子路烹豚。孔子不問肉之所由來而食之;剝人之衣以沽酒,孔子不問酒之所由來而飲之。詰之曰:所謂厄者,沽買無處,藜羹不粒,乏食七日。若烹豚飲酒,則何言乎厄?斯不然矣。且子路為人,勇於見義,縱有豚酒,不以義,不取之可知也,又何問焉?

墨子曰:孔子諸弟子,子貢、季路輔孔悝以亂衛,陽虎亂魯,佛以中牟畔,漆雕開形殘。詰之曰:如此言,衛之亂,子貢、季路為之耶?斯不待言而了矣。陽虎欲見孔子,孔子不見,何弟子之有?佛以中牟叛,召孔子則有之矣,為孔子弟子,未之聞也。且漆雕開形殘,非行己之致,何傷於德哉?

墨子曰:孔子相魯。齊景公患之,謂晏子曰:“鄰國有聖人,國之憂也。今孔子相魯,為之若何?”晏子對曰:“君其勿憂。彼魯君,弱主也;孔子,聖相也。不如陰重孔子,欲以相齊,則必強諫魯君;魯君不聽,將適齊,君勿受,則孔子困矣。”詰之曰:按如此辭,則景公、晏子畏孔子之聖也,上乃雲非聖賢之行。上下相反,若晏子悖可也,不然則不然矣。

墨子曰:孔子見景公。公曰:“先生素不見晏子乎?”對曰:“晏子事三君而得順焉,是有三心,所以不見也。”公告晏子。晏子曰:“三君皆欲其國安,是以嬰得順也。聞君子獨立不慚於影,今孔子伐樹削跡,不自以為辱;身窮陳、蔡,不自以為約;始吾望儒貴之,今則疑之。”詰之曰:若是乎,孔子、晏子交相毀也,小人有之,君子則否。孔子曰:“靈公汙而晏子事之以潔,莊公怯而晏子事之以勇,景公侈而晏子事之以儉。晏子,君子也。”梁丘據問晏子曰:“事三君而不同心,而俱順焉,仁人固多心乎?”晏子曰:“一心可以事百君,百心不可以事一君。故三君之心非一也,而嬰之心非三也。”孔子聞之曰:“小子記之,晏子以一心事三君,君子也。”如此,則孔子譽晏子,非所謂毀而不見也。景公問晏子曰:“若人之眾則有孔子賢乎?”對曰:“孔子者,君子行有節者也。”晏子又曰:“盈成匡,父之孝子,兄之悌弟也。其父尚為孔子門人,門人且以為貴,則其師亦不賤矣。”是則晏子亦譽孔子可知也。夫德之不修,己之罪也,不幸而屈於人,己之命也。伐樹削跡,絕糧七日,何約乎哉?若晏子以此而疑儒,則晏子亦不足賢矣。

墨子曰:景公祭路寢,聞哭聲,問梁丘據。對曰:“魯孔子之徒也。其母死,服喪三年,哭泣甚哀。”公曰:“豈不可哉?”晏子曰:“古者聖人,非不能也,而不為者,知其無補於死者,而深害生事故也。”詰之曰:墨子欲以親死不服,三日哭而己於意安者,卒自行之,空用晏子為引而同於己,適證其非耳。且晏子服父禮,則無緣非行禮者也。(並同上)

(《孔叢子》為王肅偽書,雖不足據,然墨子之毀誣孔子,無所不至,以鼓惑時流,相攻亦甚矣。《孔叢子》能辨正之,故亦節取焉。)──右儒攻墨。

夫弦歌鼓舞以為樂,盤旋揖讓以修禮,厚葬久喪以送死,孔子之所立也,而墨子非之。(《淮南子·氾論訓》)

夫一道術學業仁義也,昔大以治人,小以任官,遠施用遍,近以循身,不義不處,非理不行,務興天下之利,曲直周旋,利則止,此君子之道也。以所聞孔某之行,則本與此相反謬也。(《墨子·非儒》)

儒者曰:“親親有術,尊賢有等。”言親疏尊卑之異也。其禮曰:“喪:父母三年,其(其與期同)。妻後子三年。伯父、叔父、弟兄、庶子,其(與期同)。戚族人,五月。”若以親疏歲月數,則是尊其妻子與父母同,而親伯父宗兄而卑子也:逆孰大焉?其親死,列屍弗(與祓同),登屋窺井,挑鼠穴,探滌器,而求其人焉。以為實在,則戇愚甚矣。如其亡也,必求焉,偽亦大矣。取妻,身迎,祗篸為仆,秉轡授綏,如仰嚴親;昏禮威儀,如承祭祀。顛覆上下,悖逆父母,下則妻子,妻子上侵事親,若此可謂孝乎?儒者“迎妻,妻之奉祭祀,子將守宗廟,故重之”。應之曰:此誣言也。其宗兄守其先宗廟數十年,死喪之,其(同期);兄弟之妻,奉其先之祭祀弗散,則喪妻子三年,必非以守奉祭祀也。夫憂妻子以大負累,有曰“所以重親也”,為欲厚所至私,輕所至重,豈非大奸也哉?(同上)

昔者,桀執有命而行,湯為《仲虺之告》以非之。《太誓》之言也,於去發(未詳)。曰:“惡乎君子!天有顯德,其行甚章。為鑒不遠,在彼殷王。謂人有命,謂敬不可行,謂祭無益,謂暴無傷。上帝不常,九有以亡,上帝不順,祝降其喪。惟我有周,受之大帝。”昔紂執有命而行,武王為《太誓》去發以非之,曰“子胡不尚考之乎商、周、虞、夏之記”。從十簡之篇以尚,皆無之,將何若者也?是故子墨子曰:今天下之君子之為文學出言談也,非將勤勞其喉舌,而利其唇呡也,中實將欲其國家邑裏萬民刑政者也。今也王公大人之所以早朝晏退,聽獄治政,終朝均分,而不敢息怠倦者,何也?曰:彼以為強必治,不強必亂,強必寧,不強必危,故不敢怠倦。今也卿大夫之所以竭股肱之力,殫其思慮之知,內治官府,外斂關市山林澤梁之利,以實官府而不敢怠倦者,何也?曰:彼以為強必貴,不強必賤,強必榮,不強必辱,故不敢怠倦。今也農夫之所以蚤出暮入,強乎耕稼樹藝,多聚升粟,而不敢怠倦者,何也?曰:彼以為強必富,不強必貧,強必飽,不強必饑,故不敢怠倦。今也婦人之所以夙興夜寐,強乎紡績織,多治麻籞葛緒,捆布縿,而不敢怠倦者,何也?曰:彼以為強必富,不強必貧,強必暖,不強必寒,故不敢怠倦。今雖毋在乎王公大人蕢,若信有命而致行之,則必怠乎聽獄治政矣,卿大夫必怠乎治官府矣,農夫必怠乎耕稼樹藝矣,婦人必怠乎紡績織矣。王公大人怠乎聽獄治政,卿大夫怠乎治官府,則我以為天下必亂矣。農夫怠乎耕稼樹藝,婦人怠乎紡績織,則我以為天下衣食之財,將必不足矣。若以為政乎天下,上以事天鬼,天鬼不使(當為便字),下以待養百姓,百姓不利,必離散不可得用也。是以入守則不固,出誅則不勝。故雖昔者三代暴王桀、紂、幽、厲之所以共抎其國家,傾覆其社稷,此也。是故子墨子言曰:今天下之士君子,中實將欲求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當若有命者言也。曰,命者,暴王所作,窮人所術,非人者之言也。今之為仁義者,將不可不察而強非者,此也。(《墨子·非命》)

今雖毋法執厚葬久喪者言,以為事乎國家,此存乎王公大人有喪者,曰:棺槨必重,葬埋必厚,衣衾必多,文繡必繁,邱隴必巨。存乎正夫賤人死者,殆竭家室,乎諸侯死者,虛車府。然後金玉珠璣北乎身,綸組節約,車馬藏乎壙;又必多為屋幕,鼎鼓幾梴壺濫,戈劍羽旄齒革,寢而埋之滿;意若送從,曰:天子殺殉,眾者數百,寡者數十;將軍大夫殺殉,眾者數十,寡者數人。處喪之法將奈何哉?曰:哭泣不秩聲,翁縗絰垂涕,處倚廬,寢苫枕塊;又相率強不食而為饑,薄衣而為寒,使面目陷巉,顏色黧黑,耳目不聰明,手足不勁強,不可用也。又曰:上士之操喪也,必扶而能起,杖而能行,以此共三年。(《墨子·節葬》)

子夏之徒問於子墨子曰:“君子有鬥乎?”子墨子曰:“君子無鬥。”子夏之徒曰:“狗豨猶有鬥,惡有士而無鬥矣?”子墨子曰:“傷矣哉!言則稱於湯、文,行則譬於狗豨,傷矣哉!”(《墨子·耕柱》)

(子夏之徒未知果有此問否,即有,亦子夏門中不才。按以儒家微言,不類,亦墨家有意攻儒而已。)

子墨子謂公孟子曰:“喪禮:君與父母、妻、後子死,三年喪服;伯父、叔父、兄弟,期;族人,五月;姑姊舅甥,皆有數月之喪。或以不喪之閑,誦《詩》三百,弦《詩》三百,歌《詩》三百,舞《詩》三百。若用子之言,則君子何日以聽治?庶人何日以從事?”(《墨子·公孟》)

公孟子曰:“三年之喪,學吾之慕父母。”子墨子曰:“夫嬰兒子之知,獨慕父母而已。父母不可得也,然號而不止,此丌故何也?即愚之至也。然則儒者之知,豈有以賢於嬰兒子哉!”

子墨子與程子辯,稱於孔子。程子曰:“非儒,何故稱於孔子也?”子墨子曰:“是亦當而不可易者也。今鳥聞熱旱之憂則高,魚聞熱旱之憂則下,當此雖禹、湯為之謀,必不能易矣。鳥魚可謂愚矣,禹、湯猶雲因焉,今翟曾無稱於孔子乎?”

公孟子謂子墨子曰:“昔者聖王之列也,上聖立為天子,其次立為卿大夫。今孔子博於《詩》、《書》,察於禮樂,詳於萬物,若使孔子當聖王,則豈不以孔子為天子哉?”子墨子曰:“夫知者,必尊天事鬼,愛人節用,合焉為知矣。今子曰孔子博於《詩》、《書》,察於禮樂,詳於萬物,而曰可以為天子,是數人之齒,而以為富。”

子墨子謂程子曰:“儒之道足以喪天下者,四政焉。儒以天為不明,以鬼為不神,天鬼不說,此足以喪天下。又厚葬久喪,重為棺槨,多為衣衾,送死若徙,三年哭泣,扶後起,杖後行,耳無聞,目無見,此足以喪天下。又弦歌鼓舞,習為聲樂,此足以喪天下。又以命為有,貧富壽夭、治亂安危有極矣,不可損益也,為上者行之,不必聽治矣,為下者行之,必不從事矣,此足以喪天下。”程子曰:“甚矣!先生之毀儒也。”子墨子曰:“儒固無此各四政者,而我言之,則是毀也。今儒固有此四政者,而我言之,則非毀也,告聞也。”(並同上)

有強執有命以說議曰:“壽夭貧富,安危治亂,固有天命,不可損益;窮達賞罰幸否有極,人之知力不能為焉。”群吏信之,則怠於分職。庶人信之,則怠於從事。不治則亂,農事緩則貧。貧且亂政之本。而儒者以為道教,是賤天下之人者也。(《墨子·非儒》)

孔某窮於蔡、陳之間,藜羹不裛,十日。子路為享豚,孔某不問肉之所由來而食;褫人衣以酤酒,孔某不問酒之所由來而飲。哀公迎孔某,席不端弗坐,割不正弗食。子路進請曰:“何其與陳、蔡反也?”孔某曰:“來!吾與女。曩與女為苟生,今與女為苟義。”夫饑約則不辭忘(此衍字)妄取以活身,羸飽偽行以自飾,汙邪詐偽,孰大於此?(同上)

(異教相攻,不可聽聞。)

齊景公問晏子曰:“孔子為人何如?”晏子不對。公又複問,不對。景公曰:“以孔某語寡人者眾矣,俱以為賢人也。今寡人問之,而子不對,何也?”晏子對曰:“嬰不肖,不足以知賢人。雖然,嬰聞所謂賢人者,入人之國,必務合其君臣之親,而弭其上下之怨。孔某之荊,知白公之謀,而奉之以石乞,君身幾滅,而白公僇。嬰聞賢人得上不虛,得下不危,言聽於君必利人,教行下必於上,是以言明而易知也,行易而從也,行義可明乎民,謀慮可通乎君臣。今孔某深慮同謀以奉賊,勞思盡知以行邪,勸下亂上,教臣殺君,非賢人之行也;入人之國而與人之賊,非義之類也;知人不忠,趣之為亂,非仁義之也。(脫字)逃人而後謀,避人而後言,行義不可明於民,謀慮不可通於君臣。嬰不知孔某之有異於白公也。”(《墨子·非儒》)

孔某之齊見景公。景公說,欲封之以尼谿,以告晏子。晏子曰:“不可。夫儒,浩居而自順者也,不可以教下;好樂而淫人,不可使親治;立命而怠事,不可使守職;宗喪循哀,不可使慈民;機服免容,不可使導眾。孔某盛容修飾以蠱世,弦歌鼓舞以聚徒,繁登降之禮以示儀,務趨翔之節以勸眾。儒學不可使議世,勞思不可以補民,累壽不能盡其學,當年不能行其禮,積財不能贍其樂。繁飾邪術以營世君,盛為聲樂以淫遇民。其道不可以期世,其學不可以導眾。今君封之,以利齊俗,非所以導國先眾。”公曰:“善。”於是厚其禮,留其封,敬見而不問其道。孔乃恚怒於景公與晏子,乃樹鴟夷子皮於田常之門,告南郭惠子以所欲為,歸於魯。(同上)

(墨攻儒多誣言,此雖力攻孔子,而孔子好禮樂之真面目,亦略見矣。)

儒者曰:“君子必服古言,然後仁。”應之曰:所謂古之者,皆嚐新矣,而古人服之,則君子也。然則必法非君子之服,言非君子之言,而後仁乎?又曰:“君子循而不作。”應之曰:古者羿作弓,伃作甲,奚仲作車,巧垂作舟。然則今之鮑函車匠,皆君子也,而羿、伃、奚仲、巧垂,皆小人邪?且其所循,人必或作之,然則其所循,皆小人道也?又曰:“君子勝不逐奔,揜函弗射,施則助之胥車。”應之曰:若皆仁人也,則無說而相與,仁人以其取舍是非之理相告,無故從有故也,弗知從有知也。無辭必服,見善必遷,何故相?若兩暴交爭,其勝者欲不逐奔,揜函弗射,施則助之胥車,雖盡能,猶且不得為君子也。意暴殘之國也,聖將為世除害,興師誅罰,勝將因用傳術令士卒,曰“毋逐奔,揜函勿射,施則助之胥車”,暴亂之人也得活,天下害不除,是為群殘父母而深賤世也,不義莫大焉!又曰:“君子若鍾,擊之則鳴,弗擊不鳴。”應之曰:夫仁人事上竭忠,事親得孝,務善則美,有過則諫,此為人臣之道也。今擊之則鳴,弗擊不鳴,隱知豫力,恬漠待問而後對,雖有君親之大利,弗問不言。若將有大寇亂,盜賊將作,若機辟將發也,他人不知,己獨知之,雖其君親皆在,不問不言,是夫大亂之賊也。以是為人臣不忠,為子不孝,事兄不弟;交,遇人不貞良。夫執後不言之朝物,見利使己,雖恐後言。君若言而未有利焉,則高拱下視,會噎為深,曰“惟其未之學也”,用誰急,遺行遠矣。(《墨子·非儒》)

──右墨攻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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