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集/卷三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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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六 大山集
卷三十七
作者:李象靖
1802年
卷三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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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瓚如𨰰○丁酉[编辑]

一番顔範已經歲年,時有瞻詠而已。忽擎手滋,細審始寒侍下學履對相,慰沃實深。齒益高、病益深、氣益劣,自是常例,惟是神精益耗,志業益頹,將終焉而已,豈足向人道者?

示喩自訟之意,足認反省之功。然邪思妄想自是初學之通患,若強制而力遏,則愈禁而愈亂。須整容貌、齊顔色,提掇此心,不爲事物所擾,將聖賢文字,少看而徐玩之,得其無味中之味,則自然心中悅豫,義理定疊,紛擾之患漸次減得分數,意氣常自激昂,追尋古人之緖而勿浪用心於庸瑣,則日積月累,自有到頭處。

別紙所詢,似未嚼破經傳深義,幸更加玩繹之工,異日相見,對同勘討,庶有究竟地耳。僕放廢潦倒,姑誦不逮之言,還可恥也。

別紙[编辑]

誠敬爲二書大旨,不必章章提說。《中庸》一篇皆論實理實心,朱子於《或問》二十章,詳說此義。《大學》三綱八目,皆用敬,方可做得成。《或問》首章亦論此義,取以究玩,當得其義耳。

曾子曰」之義,權陽村曾有此言。然鄙意曾子平日論愼獨之意如此而門人爲誠意傳時,以此語正所以發明此章之意,故引而證之,章句「引此以明云云」,則可知其義矣。且上文「掩不善以著其善而視己如肺肝」,卽是此意,烏在其特發本章言外之意乎?然此非大義所係,不必費力尋究也。

「虛靈」二字,自是合理氣底物事。然對理而言,則又以氣之精爽言,惟看其所就而言如何耳。

誠意則已有善而無惡,四情、五則亦理之所有而不可無者,但恐其有過不及之差而爲留滯偏辟之病,非謂誠意之後猶必有此病,亦不可謂意之已誠而不加檢省之功也。

《中庸》、《大學》,鑄成一篇,固有次第;《論》、《孟》,隨手散記,本無次序。讀者但因見成文字,熟讀愼思,深體而力行之,則無非切於自家心身日用之功,何必如此向閑處枉用閑工夫究索邪?

安瓚如戊戌[编辑]

承歡之暇,必有觀玩之工,而乃有冊子土苴之喩,雖出自謙之意,而非所望於賢史也。此事勤惰,全在當人,非他人所能與。幸以眞實心地,著堅篤工夫,激厲奮迅而不懈向進之意,積漸涵泳而益加深造之工,前頭必有好消息,千萬望幸也。「路梗難動」之喩,事勢固然,惟勉焉用工以副遠望,亦不異合堂同席之懽矣。

權律之禹度問目[编辑]

《家禮ㆍ初喪》立主婦「謂亡者之妻,無則主喪之妻云云」,愚伏先生以爲「虞、卒哭,子爲初獻,母爲亞獻,恐無害不記全文,大義如此。云云」,而《喪禮備要》以爲「母子不可共事,虞祭以下,當以主人之妻爲主婦,而母則特位與祭而已」。竊謂特位與祭乃是舅沒之禮,《家禮》:「三年後時祭,方以妻爲主婦。」似涉未安。且初喪、虞祭不過三月而遽易主婦,亦甚輕遽無漸。沙溪緣此,雖母在而主喪之妻幷爲三年之服,嶺南先輩用虞喜庾蔚之之論,主喪之妻皆用本服,今以服輕之人,代行主婦之事,亦非禮意。鄙意依愚伏說,以母爲亞獻,恐無悖於《家禮》之義,而今俗多用《備要》說,近世禮家亦多從之。幸更加博詢,無以妄論爲決如何?

權士執處中問目[编辑]

所詢禮疑,曾已略聞梗槪。然喪畢而始行焚黃,已是變禮,而幷行遞遷之節,又極難處,不敢妄有臆對。但初旣與聞其始,不能昧然無說,幸廣詢禮家,無躓於大事如何?

蓋最尊二位於宗孫已代盡,若循例祫祭而遞遷於最長,則以宗孫名行祭,然後遞遷固當。而今將改題焚黃,則宗孫不可以五六代孫改題,若以最長稱號改題,則一廟之內,最長與宗孫迭爲主人,恐非禮意。無已則焚黃前一日,用一板,以宗孫名告曰:「年月日,六代孫某敢昭告于顯六代祖考某官府君、顯六代祖妣某封某氏。列書各位而同樞公位勿書伏以曾祖考府君膺授同知職帖,推恩三代,未及焚告而奄忽喪逝,三年喪畢,將以明日改題焚黃,仍行遞遷之禮,顯六代祖考某官府君、顯六代祖妣某封某氏、顯五代祖考妣,亦列書奉遷于最長之房。世代迭推,不勝感慕,將事之始,敢告厥由謹告。」告畢,奉兩代神主于最長房,告辭改題,翌朝焚黃,宗孫則改高祖以下題主,奉安于廟中,厥明以各祝告于各位,焚黃行事似稍穩當,未知如何?

申敍爾宅揆○戊戌[编辑]

向者竊覸志意堅懇、思索精到,心甚愛嚮,但恐於展拓田地上少欠功力。幸於調護之暇,將《語》、《孟》諸書,從容諷詠,咀嚼玩味,勿期近效,持以悠久,則終有所到,正不可朝耕而暮穫也。感相與之意,聊誦不逮之言,深切愧訟。

金誠用○丁酉[编辑]

歲且盡矣,杜門憊臥,第有懷人之念,曉起忽擎手滋,謹審重闈體力毖相。第承侍史寒熱成患,馳慮倍百。僕日來衰病侵尋,寢啖失寧,自是年紀催促,只得任之而已。向者竊覸志意堅懇,有不得不措之意,心固期其可與進取。但疑其讀書程課太涉寬緩,或慮久遠無得力處,今承,果覺其病,深用慰喜。更費半歲工夫,與貪多務廣者,功用倍蓰。然亦須一日有一日工夫,沈潛玩繹,使章句爛熟,義理浹洽,方有得力處。不然,因循擔閣,虛費光陰,亦不濟事,惟在自家用心如何耳。聞子野注書方大歸,同堂之間,有講討之樂,深爲賢史賀也。

權聖臣達忠○戊戌[编辑]

首夏一書,迄稽修謝,忽忽秋且殷矣。潦捲凉進,不審重侍起居對時冲謐否?書中縷縷,足見日用檢省之工。持是心以往,不懈益虔,必有所大疑,亦必有所自得,惟在自家著力,他人無與也。存心、應務互相妨礙,初學時例有此患。然心與事雖有外內,而本末一致,體用無間,舍外而專內與棄本而逐末,均之倚於一偏耳。須是先立其本,以提萬事之綱,而隨事觀理,隨物順應,緩急先後,不至差謬,則積累之久,自有解悟長進處。然立本提綱之方,煞有節次,聖賢所示不啻丁寧,惟在詳察而力行之耳。區區白首紛如,全無用心而敢開口大言,必見訟於賢者也。

《太極》疑義,亦見硏究之工,自顧昏瞀,無足以及此。第不敢有問而無對,摸索爲說,必多謬妄。幸加鐫駁以求至當之歸,乃荷相長之益也。又有一事,朋友交際,務貴眞實,不可有一毫虛夸。賢者視僕爲何如人?而辭語之間,太欠斟量。如「道體」、「先生」等字,盛德者之所辭讓而不居者,而強以施諸無狀之漢,與者與受者,俱見嗤於人。今後幸絶不爲此等題外之語,惟以實際語相從,庶有少分得力於己分上也。

淸臺丈席遺稿,猥荷見示,得以反復紬玩,益切高山景行之思。見識鹵莽,無以窺其涯涘,重孤謬託,妄加點標,自看一過,輒見差誤,恐終不可用也。不如更屬具眼人,精加揀擇,爲適於實用也。

別紙[编辑]

太極動而生陽,靜而生陰。

勉齋曰「生陽生陰猶言陽生陰生」,退陶先生以爲不必如此說。蓋理之本體雖無情意、無造作,而自有能發能用之妙。故曰「生陽生陰」,而本體之無爲者自在;曰「陽生陰生」,而其妙用之能發者自若。要在學者默識心會而自得之耳。

動者,氣之通達發揚時,則固宜生陽生物,靜者,氣之收斂凝聚時而其能生陰者,何也?

只收斂凝聚便是生陰,非收斂凝聚後方生陰也。

陽變陰合而生水火木金土ː凡生物之道,理爲之主而氣爲之經緯錯綜,則理氣不相離,而此只言陰陽而不言太極者何?言氣而理在其中歟?

上言太極生陰陽,則陰陽變化亦莫非太極之所爲,《圖》之陰陽五行圈中,皆有一太極是也。《易》大傳「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亦是此義。若四象八卦上句句著太極字,豈不是鈍語邪?

水火木金皆土之所出,則五行之生土,宜在先而反在最後者,何歟?然則土未出之前,水火木金生於何處?且火無薪,則不可以做形,而其生又先於木,皆不可知。

五行,氣行於天而質具於地。以氣而言,則水火之輕淸者先,金木之重濁者次之,而冲和質實之氣則土也。以質而言,則木火土金水次第相生而皆具於地,則不患其無所寄寓也。

土與地何別?今夫乾以性情言,天以形體言,則此亦土以性情言而地以形體言歟?

朱子曰:「地以大體言,土以形質言。」蓋地與天對,萬古不易。土卽地之質,有消有息,有柔硬、有黏疏耳。地之性情,當以坤順言,不可以土字命之也。

各一其性

水火金木隨其氣質而各自爲一性,然太極之理固墮在其中,無分裂、無剗割,豈非渾然各具者邪?特揜於氣而不能顯耳,故謂之各一亦得,謂之各具亦得。要在人就異而見同,就偏而見全,不可各執一邊,互相逃閃耳。

無極之眞、妙合

無極之眞,說得有意義。妙合,言理氣混合無間,無縫罅、無離絶,故贊其妙耳。

惟人也得其秀ː不言太極本然之妙而只言二五所稟之氣,抑亦有微意歟?「神發知」三字亦未曉。

上文旣言「無極之眞、成男成女」,則固人與物所同得,惟就氣質淸濁粹駁處看,方見人之貴於物耳。心之神明,能發用而周於萬物,卽知之用耳。此段言人具太極一圖之體,故最靈象太極,形生、神發象陰陽,而五性、善惡、萬事皆與《圖》圈次第脗合耳。

中正仁義ː《論》、《孟》皆以仁義先於禮智,或獨言仁義,而此則中正先於仁義,何也?

聖賢立言固有不同,或獨言、或後先。要就各書,字究句硏,見得道理本體面目,則不害其爲同。徒然比校同異,彼此牽合,此讀書之大禁耳。中正先於仁義,蓋《圖》中以水火陰陽之盛而居先,金木陰陽之穉而居下,《說》中亦取此象。然自註又曰「仁義中正而已」,未嘗專主一說也。今且當就朱先生《解》,玩味尋繹,自有無限受用處,不須如此作閑思量、閑究索。縱有零碎意義,無益於自家身心一半分耳。

鬼神合其吉凶ː鬼神者陰陽之屈伸消長,而屈而消者爲凶,伸而長者爲吉,則言聖人之進退行藏,合於吉凶消長之理乎?聖人之序亦如何?

屈伸消長,大槩言吉凶固如此。然大人吉亨,則屈消而吉矣;小人道長,則伸長而亦凶矣。蓋屈伸消長,只是氣;其當屈當伸當消當長,乃其理。聖人之進退行藏,循其理之當然而自合於鬼神屈伸消長之吉凶耳。四時合其序,如聖人之仕止久速各當其時,如四序之不差也。

立天、立地、立人之立訓,作成字看如何?

天不以陰陽,不能成造化,故曰「立天之道曰陰陽」,地與人亦然。立字不必貼訓而義自明,成字亦近之耳。

動靜所乘之機

此段,曾致書於淸臺丈席,未蒙印可。今三十餘年而愚矇觝滯,未能脫然改悟,俯詢之下,不敢煩溷。異日相對,倘以宿昔所聞見諭,或有以少回迷見也。

精粗本末、無彼此ː熊氏以精與本爲太極,粗與末爲陰陽,而星湖李公曰:「陰陽之有精粗本末,猶太極之具精粗本末也。若理不如此,氣何自而有?是故曰『無彼此』。」

栗谷說「陰陽有精粗本末而太極無不在焉」,愚伏熊氏以攻其說。尋常看得,從愚伏說,今承星湖所論,又別是一義,容俟他日更思耳。

「陽善陰惡」,陰何以言惡?其沴則固惡,然其正則似無不善耳。

陰陽對待,不能相無。然以淑慝之分言之,則陽淸而陰濁,陽明而陰昏,故往往分配於善惡賢愚華夷,不必論其正沴耳。

欲動情勝云云ː聖人生知安行,初無些子點翳,有何情欲之動而定者乎?欲是人心而情是七情否?

此章承上「善惡分,萬事出」而言「聖人定之以中正仁義」。蓋聖人以中正仁義,定欲動情勝之人而使不流於動耳,非聖人之自定也。人心、七情之說固然,而旣曰動與勝,則人心之流於惡而七情之熾而蕩也。《圖說解》固不於此分人道心、四七情,然語其分則當如此耳。

程子曰「體立而用行」,然則陰體也、陽用也,而《圖說》先言陽動者何也?

陰體陽用固自有先後,然《圖說》以太極生陰陽五行而至於萬物化生處,故先從動處說起。邵子曰「用起天地先,體立天地後」,言造化流行,則用固先於體耳。

此《圖》辭意悉本於《易》,何不如《易》之專言陰陽、象數而以吾人稟賦存省之事終之也?

此《圖》本於《易》之陰陽變化而因言人具太極之理,主靜用敬,以全天所賦予之體,所以切於學者日用之實。若只論陰陽、象數,則直架屋疊牀之書耳。且《易》雖言陰陽、象數,而大傳言人物稟賦之理甚詳,閑邪存誠、直內方外與夫吉凶悔吝之辭,皆所以導人爲善去惡耳。若直以陰陽、象數而已,則亦《陰符》、《參同》、《易林》之類耳,烏足貴哉?

朱子曰「理有動靜,故氣有動靜」,理之動靜處,於何看得?

太極動而生陽,靜而生陰,豈不是太極有動靜邪?太極固乘氣機爲動靜,然其主張發揮之妙,固太極之爲,故曰「理有動靜」。

動生陽,在吾心則是四端理發時境界,如此看如何?

四端理發時境界固如此,然七情亦然。故朱子曰:「喜怒哀樂已發,卽太極之動而生陽。」

理氣,或言動、或言發,動與發何別?或言動如人之坐而起立,發如行而出門。

此等處,且當通看。坐而起立固是發,行而出門豈不是動?才思卽是已發,則是初萌處亦謂之發也。省察謂之動,則旣發亦可謂之動也。勉齋曰「理動而氣挾之,氣動而理隨之」,何處見得動與發之異也?

人物之氣化形化,上古多氣化,而中古以來只有形化一途,此亦天地氣數之衰而然邪?然而人物之繁,猶盛於上古,何也?

上古鴻荒,未有人物時,固有氣化。及人物旣生,則形交氣感,化生萬物,氣化隱矣,非氣數之衰而然也。程子曰「海島無人處,亦須有氣化」,卽此理也。人物之夥乃是天地之繁氣,氣益漓而衰,亦其理也。

性猶太極也,心猶陰陽也。是以性之有四端七情,猶太極之有二氣五行也;心之有志意念慮,猶陰陽之有四象八卦也。

此等比類,徒有牽連勘較之勞而無益於存省觀玩之工,古人所謂格物窮理之學,正不如此。來諭此等意思甚多,恐在所刊去也。

理發之情,其目有四;氣發之情,其目有七,何也?

此說亦同上段,不必深究。然四端,乃是《孟子》言仁義禮智之端緖。七情,《樂記》只以好惡言,《中庸》以喜怒哀樂言,《禮運》極其詳而備言七情。然以五行、四象之類推之,則亦不過四情,觀《天命圖說》,分配四端可見也。

權聖臣己亥[编辑]

示諭逢新惜往之意,可見日用點檢之工。爲學固不可全靠書冊,然張子曰:「書所以維持此心,一時放下,則一時德性有懈云云。」事有急於書者,固當隨分應酬,偸些間隙,卽討書冊,常使義理意味浹洽澆灌,勿令間斷,則應事更自然得力耳。

《魯論》大旨之喩,儘有思索,然恐亦係閑思量,無甚緊要。昔尹和靖以體用一原、顯微無間爲《易傳》最切要處,延平曰:「說固好。然須看得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都有下落處,方始說得此話。」今《魯論》二十篇星散許多道理,須逐字逐句,一一硏窮,使道理體面瞭然呈露將來,就己分上力加持守,著實履踐,自然合湊將來,睹得一原處。今只以「一貫」二字,籠罩一部書,只是把持玩弄之資,其實裏面義理意味,咬嚼未破,全然大脫空耳。讀書最忌此等,幸更加思量如何?有多少應酬,未暇仔細裁答,幸以意會之也。

權聖臣庚子[编辑]

《大學》首傳之義,頃與尊叔略有云云,未竟而罷,乃蒙復賜提諭,必是鄙見觝滯,不槩於高明之意也。《或問》釋此章曰:「人受天地之中以生,故人之明德非他也,卽天之所以命我而至善之所存也。是其全體大用無時而不發見於日用之間。」《語類》有曰:「天卽人、人卽天,人之始生,得於天也。旣生此人,則天又在人矣。凡語言、動作、視聽皆天也。」是則命與德,雖以天人與受而異其名,然只是一物,非有兩段。故就自家日用動靜之際,加提撕省察之工,則是所謂「明明德」者而乃所以顧明命也。故《孟子》曰:「存其心,養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壽不貳,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蓋存心養性,不貳俟死,皆所以修其在己者,而卽此乃是天之所授於我者,故曰所以事天立命也。來諭:「在天曰明命,在人曰明德,理雖一而有些天人之分。」此說宛轉看來,雖似無病,然天人分別太甚,明德與顧命之工,各是兩般,不能合而爲一。幸更加究索,却以見敎理到之言,不敢不從也。

權聖臣辛丑[编辑]

前後書問,或承或逸,而便風阻邈,一切稽謝。春間嘗挨過仙庄而迫於行事,指點興懷而已。卽玆復勤惠書幷別紙,益知左右之傾倒於鄙拙而自訟不敏之咎也。仍審秋盡,學履淸裕。第眩證、滯氣有妨觀玩之工,深庸遡慮。然治心、養病亦非二事,須虛心平氣,涵泳優游,使心意常在順境,切勿強探力取以拂亂其思慮,時以書冊義理,一日不過一兩段,從容諷誦,徐玩其意味,則自然胷次悅適,四大輕安,所患七八分休歇矣。年迫遲暮,百疾侵撓,分外恩命經年絆綴,一番陛謝之計,輒以病不諧。近日纔得恩褫,山氓野叟名實相稱,感頌德意,與病俱吟而已。

別紙數段,辭意儘有條序,義理儘覺明白。眇然弱冠之年,不易硏究到此,若益加勉厲之工,異日所就,其又可量邪?不敢隱其孤陋,略有評註,耄思荒澀,必多謬誤,幸許反復,得邂逅開悟,亦是相長之益也。雖然,亦有一焉。學者之初,雖不可不究於道體之本原,而其用工得力,常在於下學親切之地。蓋升高自卑、陟遐由近,自是工夫次第之常。此曾子聞一貫於隨事精察之後,子貢聞性與天道於聞文章之餘,不可躐易而幸進也。

高明前後面論書討,大抵多得於精微高遠之域,而於平常易近日用踐歷之實,未有一言之及焉。幸望且將《大學》、《語》、《孟》,沈潛反復,浸漬濃郁,使其義理浹洽於中而著見於動靜酬酢之際,則天道性命源源呈露於造次顧眄之頃矣,與今日懸揣默想者,迥有虛實疏密之分。此是聖賢門下相傳旨訣,不可頃刻而差其路徑也。

僕初未有聞者,而感下問之勤,敢誦不逮之言。幸質諸家庭,如不以爲大悖,試加歲年之功,以驗其可否,不可直以老生常談見棄也。

別紙[编辑]

五行,以氣言,以質言,與《圖說解》次序不同。

《圖解》就五行旣生後,言氣行質具之異,今論土未生前四行寓於何處,故就氣上論其有淸濁先後,以明土雖未生而不害五氣之已具,至於以質言時,方就五行已具而言耳。大抵五行不是硬定物事,錯綜經緯,無往不通,所以不取準於《圖解》,莫無大害否?五行氣質俱有始終穉盛之異,《圖解》以氣行言穉盛,勉齋以質生言。然朱子引《說解》,剝圖體,故就五氣順布、四時行焉之義,以氣行言穉盛。蓋此《圖》方言二五流行造化萬物之妙,奚取於質生之序哉?生、行之序有不同者,水火者陰陽之極,故火旺於夏而陰始生,水盛於冬而陽始生。論行之序則取其方旺,語生之序則取其始生,非造化有兩樣也,特所就而言之不同耳。

土卽地之質,有消有息。

天地之間有形氣者,無不有消有息。以土而言,則其上面底,風磨日烜,浮揚氣盡而漸消,自裏面新底漸漸生息。天地日月皆然,今不暇言。

妙合言理氣渾合

《圖說解》,無極二五混融而無間,混融釋合字而無間釋妙字也。蓋有縫罅、有離絶,則雖合而不妙,惟其合得來無痕迹,故曰妙合耳。妙衆理之妙字,乃心之神明能運用衆理之義,與此妙字所指不同,恐不可牽引爲說也。

動靜者所乘之機ː竊以爲理固有動靜之機,然此動靜二字,不可謂太極,何者?周子言「動而生陽,靜而生陰」,而曰「一動一靜互爲其根」,動靜果是太極,則豈可曰「互爲其根」邪?是太極有二物相對而互爲根也。《說解》曰:「動靜不同時,陰陽不同位,而太極無不在焉。」動靜若是太極,則又何必曰「太極無不在」邪?是太極在太極中而疊牀架屋也,豈可乎哉云云。

少時妄以此義,面講書質于淸臺丈席,而未蒙許可,所以屢承提及而不敢輕說。今來諭痛快明白,儘有條理,前日鄙說亦帶此意思,而不能如是之該暢也。但未知兩家議論儻就質於當日丈席之下,畢竟何以見敎也?

理氣言動言發

延平曰「太極動而生陽,不可作已發看」,其意非以動與發爲異。然語意深奧,終始看不破,不敢妄有說,當俟異日面論也。

上古未有人物時,固有氣化天地之繁氣

雞林金櫃之說,極涉荒唐,然亦三韓始闢時有此說。螢火蜉蝣,自是無牝牡卵育,故有此氣化耳,若有牝牡雌雄者,必無氣化矣。末世元氣已漓,無渾樸氣象,則發散殆盡而人物繁,只如果樹結子極多,則實細而木仍衰,卽此便是繁氣,非謂不正之氣也。

七情之目多於四端云云

此段,來諭儘詳密,但所以攻鄙說者未必中的。蓋來諭疑四七之多寡不齊,故輒言古今之論情不同,而要不外於陰陽五行之數。如《樂記》之言好惡,以陰陽言;《中庸》之言喜怒哀樂,以五行言;《禮運》極其詳而言七,然亦不過四箇情,如喜愛屬木、怒惡屬金之類耳。《天命圖》因其近似而分書,亦以其有可分之理耳。若本無是理,則豈故爲是戲劇哉?門人有問:「七情亦自性發,只是怒自羞惡發,如喜愛欲自惻隱上發。」朱子曰:「哀懼也只從惻隱發。但七情不可分配四端,七情自於四端,橫貫過了。」又問:「七情分配四端。」曰:「喜怒愛惡是仁義,哀懼主禮,欲屬水則是智,且麤恁地說,但也難分。」又問:「看得來喜怒愛惡欲,却近似仁義。」曰:「固有相似處。」蓋上面分配四端,卽混淪而言,所謂「就異而見其同」也;下面不可分配,卽分開而言,卽所謂「就同而見其異」也。今乃截去上一截而專取下截不可分配者而言,若果如此,則《樂記》言好惡出於人生而靜之性、《中庸》言喜怒哀樂發於天命之性,烏在其不可分配四端邪?朱子退溪論四七處,四平放下,未嘗專主一邊,所以絶滲漏而無病敗也。來諭以《天命圖》之分排,謂不若《十圖》之粹然,似若有初晩之分,而《中圖》以七情中節爲本性之發,此則不止於分排而已。賢者平日如何看得也?

理氣雖不相離而亦不相雜,理不可外氣而獨立,氣不能舍理而自行云云。動靜者雖氣也,而乘載其上,發揮主張者卽理,故据理而統言之,猶四端非無氣而曰理發也;主張者雖理也,而載得是理,運行不息者是氣,故主氣而分言之,猶七情非無理而曰氣發也云云。

此段所論極明快,看得理氣動靜,儘有條序,圓轉通透,不落一偏,可見年來硏索之功。益加沈潛玩繹,積久到純熟處,只是眼前常事,不須如此張皇露筋也。

明命、明德

此段亦比舊差勝。謂「命與德,非兩件物;顧與明,非兩段工」,則區區爲說亦若此而已,然猶有些子不相契者。來諭「在天爲命,在人爲德」,此言非不是也。然各就天人分上言,則可如此分開說,此章方論自明己德而引天之明命,卽合天命、己德而一之者也。故《章句》曰「天之所以與我而我之所以爲德者也」,今曰「以天而言,則曰命而不可曰德」,而以《章句》爲證。蓋就此兩句,以天之所與我者屬天命而我之所以爲德,却是推演爲說而不屬於上句也。《或問》曰「人受天地之中以生,故人之明德非他也,卽天之所以命我而至善之所在也」,蓋就明德上,特言其所自來耳。「能明己德,則卽此是顧明命」,非主天而言,與己德對立而分客主也。故《或問》亦曰「天未始不爲人而人未始不爲天」,何嘗有主天主人之別邪?鄙見如此,幸更加硏究,如不當意,却以見敎也。

權休伯益禧□□益章[编辑]

向見僉賢,志意甚好,可與進取,而適以事牽,不能挽以應酬,迨玆耿耿。承方讀《大學》,學問規模間架盡在此書。熟讀深玩,得旨意歸宿,諸經次第有下落,惟在勉之而已。遇有疑晦處,就梧山商論,必有資益之效矣。大抵立志堅懇,用工篤實,方有進步處,只等閑浮泛,全不濟事耳。

權休伯別紙[编辑]

禮疑,非瞢陋所及,不敢有問無對,聊誦所聞,幸更詢禮家,無以瞽說爲可據也。嘗聞三年之喪,以歲計不計月,故二十五月而祥,二十七月而禫。今喪在晦日,元無餘日,十月行禫雖似缺然,而退行於十一月,則通計爲二十八月,於禮無可據。先王制禮,不敢過也,柰何?

禫服用白,自是三代之禮,而制用黲,故《家禮》因之。我朝《五禮儀》用白,作一時王之制,故擧世遵行。然用《家禮》者,或用黲制,此二者俱有可據。且貴門世守《家禮》,其變與不變,惟在一門相議善處之如何,非外人所敢喙也。若平論黲白之可否,則用白合於古而宜於時,故世之用白多而用黲者絶希耳。

金伯雍煕民舜叟煕奮叔明煕洛[编辑]

頃者聯翩步武,百里遠顧,此古人之義,而顧當者非其人也,第有感愧在中而已。卽承專价惠問,謹審僉侍履保相。第屬有尙右之慽,情事痛悼何堪?象靖衰病轉甚,只一尸居,而纔褫前職,又復移授,恩渥彌隆,而趨肅無路,方擬懇辭,顧念分誼,惶隕靡措,前頭必以慢蹇獲罪。來書有從近枉顧之意,自家難安之勢,比前彌增,招呼朋友,瀾漫追從,恐非私分所敢。果有不鄙之意,徐待早晩結裹,方可復議此事耳。

孫文瞻奎東[编辑]

前冬一顧迨入夢想。卽拜淸翰,謹審霜令省暇學履萬相,癬疥之苦,令人愍然。然杜門用工亦未必非幸事,幸著實觀玩,毋失好光陰如何?來書撫躬悼歎之意,發於實際,持是心以往,必有所事。然徒作一場歎嗟而無實以繼之,則亦無益於事。須討一書,潛玩力索,覰得義理面目、工夫路脈,就自己身上密切體驗,方有實地可據,千萬勉旃。

柳燁如晦文[编辑]

屢度承問,一未修謝,雖老病自諉,多見其不敏也。晩炎肆毒,重侍起定如宜否?生病憊一向無減,屬遭小母之喪,六十年勳舊情誼不凡,悲楚無堪。頃上免章,又承俟間上來之批,恩顧愈隆,罪戾愈重。凉生尙遠,不可昧然蹲伏,方更上文字,控訴微懇。萬一終是靳允,前頭狼狽不可言,豈知垂老之境,遭此節拍邪?聞科工進步,深慰。但上頭有無限商量事,亦望著意尋討,使此箇意味不至斷絶乃佳,不知能念及否?

權甥思九○乙未[编辑]

喪偶哭子一時洊酷,豈意凶禍若是未殄邪?君年未半百,閱盡無限喪慘,爲窮獨無告之人。天之於君,何其使之至於此也?未委絶峽窮沍,服中興寢何狀?欲久作峽居之計否?吾意則不如速還舊居之爲便,離羣獨居,自行自止,易致尤悔。須亟還故庄,與親戚朋友相處,豈非便好道理?此外亦多有商論事,非書札可盡,何時相對,可傾倒所懷也?惟良食自愛。

與京中宗人代門父兄作○壬戌[编辑]

落落,千里相望,慶弔且不修,況於寒溫起處之問邪?時因兒輩,展墓于南陽,轉叩聲息,而不能細,亦不能數也。則親戚同於行路,情誼淪於相忘,時起遊子故鄕之思,坐羨飛鳥而已。春且半矣,不審氣體動止對時萬重否?族姪門戶衰替,禍蠥重仍,白首孑立,行且就木,俯仰感涕,非從容几杖,不足以罄所抱也。

就有一事不可不奉質者,五代祖考、高祖考二位,於南陽宗姪,親盡當祧。三叔父在時,以最長據禮移奉,恪修嘗禴,而不幸叔父旣下世矣。三年喪畢,禮當遷安於次長之房,則其傳次在執事而旣遠在千里外矣。神道尙靜,數數移奉,恐貽震搖之患。且念長房承祀,其禮分之嚴恐與宗庶有間。是以季父權宜承奉,以修歲時之祀,而季父又不幸,以前年七月棄諸族矣。三年之內,姑象平日,而祥制告訖之日,卽廟門永閉之時。姪等欲權奉兩祀,則祭及五代,於禮不許;欲只祭一位,則聯龕對卓,理難異同。又屬有尊卑,不可舍執事而徑自承攝,周思爛度,未的所宜。玆因白洞族姪所,轉稟其曲折,未知執事意下果以爲如何也。且念高祖考一位祀止於姪等之身,今執事若有遷奉之意,則事當俱奉二主而行,萬一異時事有不可知者而次及於姪等,則又當奉主而來。千里遷動之頻極涉震懼,執事在時,又不可逆慮異時之難處而只奉一位,凡此曲折百端礙窘,未知如何措處方是穩愜。幸須仔細商量,有以指敎之幸也。無已則有一焉。季父喪畢,卽用宗子越在他國之例,以長房遠在,使某親攝事之意,措辭以告于廟,時節薦嘗,又與此間宗族,輪番將事。此亦權宜之道,無於禮之禮,於極難處中稍變通,甚不便處稍安穩,恐舍此而別未有商量也。

一家分張,敻阻南北,不惟生離之爲苦,神人之際亦多礙梗,而勢拘事牽,邈然未有團聚之期,伏想聞之亦爲一喟耳。惟祝氣度康健,享有期頤。亟垂回示,早有指定之地,千萬千萬。

權載運戊寅[编辑]

再度逢場已屬客歲光景,黯黯之思未嘗不在花山洛水之間。乃蒙委辱惠書,意寄勤厚,自顧賤弊何以得此於邪?仍審棣履增相,且有斅學相長之益,區區慰浣則多矣。惟是自爲號令而無所警發,固吾輩通患。然能隨事省覺而有反求之功,則日用應接無非進熟之地。矧敎育人才固古人成物之功,何遽有厭苦之意邪?區區年來亦有一二課授,緣自家本領未立,未有及人之效,往往有因己壞人之憂,方縮恧自訟之不暇,來書若以就正見責,殆借聽於聾也,一味慙怍而已。惟冀益加懋勉。

金玤庚辰[编辑]

鄕者觸冒煩熇,枉顧窮閻,以遂半日晤語之款。續奉投惠檜村往復書,合幷通看,有以窺辭采鉅麗、旨意該暢,雖彼此所執得失不齊,而均之爲相長之資也。鄙意尋常看得,與高明一般,向對金兄,亦僭爲高明左袒。然竊詳前後兩書非不詳白,而只就「人其人」三字上反復成說,未嘗通融一篇之旨以明其所以不然之故,使彼亦得以將此一句,曲成議論,蔓延藤引,了無歸宿。愚請以一言徑入是非林中,以備左右之援兵,未知可以合鼓幷力以辦孤城悉拔之功也邪?

大抵《原道》一書,始言先王仁義道德之說,次言二氏滅常殄倫之害,然後更提仁義道德文法民位服食之敎與夫以來相傳之道,以明異端之不可以不闢、吾道之不可以不行。然亦但言彼此邪正之分,而其撥亂反正之術則未之及也。至其末段,然後著「如之何其可也」一轉語,以爲一篇收殺歸結之地,而乃曰「不塞不流,不止不行」。夫塞之敎,然後吾道可流;止之害,然後吾敎可行。譬如稂莠除而嘉穀始茂,泥滓去而泉流無壅。「人其人、火其書、廬其居」,卽所以塞而止也;「明王道、養鰥孤」,卽使之流而行也。此其首尾相應,脈絡相承,不可離而貳之也明矣。今若曰「因之人而人之」,則是使侏𠌯左袵之徒遊魂假息於深山廣宇之中,任其自爲,而我乃斂手安坐,欲藉先王之道以覬其束身歸款,則是不塞而望其流,不止而蘄其行,愚恐其必無幸也。若曰「火其書一句,乃是塞止之道」,則此三句上下相聯,次第相因,剔中間一句,自爲別意,未論義理如何,卽文勢牴捂,意脈辟戾,全不成言語文字之法矣。夫變緇髡、壞寺觀與火其書,自是一例。今旣火其書矣,則何獨於此而因仍姑徐,以坐俟其自化哉?歷代之君,或有沙汰僧徒、壞毁佛宇,朱子特書於《綱目》以予之,則此亦先王之法之所宜有,何所惡於此而必遷就以爲說也?且之所謂人非士農工賈,其書非《詩》、《書》、《易》、《春秋》,其居非宮室,皆非先王之舊,不可一日而聽其所爲。正使嚴科峻法,一切驅而納之吾敎,猶恐其心之未易化,今也只禁其一而許其二路,使容貌服食居處皆前日也,而欲以《詩》、《書》、仁義之說,以潛誘其衷而幸其自悟,則吾恐其扞格而不能入,駭惑而不相信,卒無以收其摧陷廓淸之功也。蓋者,卽自爲二民而別立於四民之外,使之回頭轉腦,列於四民之科,然後可以漸染服習,施其敎化之術。彼四民者固生長於先王化育之中,而猶必待導養成就之勤。況者,卽所謂「一變至於」者,可驟語以《詩》、《書》、仁義之敎而望其速肖也哉?大抵先王敎民之法,自有本末精粗之分,而其施措之方,必有先後緩急之序。坯墣成而後可施礱斲,本質具然後可加文飾,如孔子論庶富而後及於敎,孟子言衣帛食肉無飢寒,然後謹庠序之敎而申孝弟之義,其次第施爲,不可以倒行而逆施也較然矣。

此等議論係是零碎義理,無足閑費口氣。然使韓公觝排辭闢之意,黯闇而不分明;結殺關鍵之旨,散緩而無筋骨,以此意見,發諸事爲應酬之間,則又將齟齬闊疏而躓於施措運用之宜,此古人所以不得於言而求諸心者也。是以敢究極言之,陰以求敎於金兄,未知果肯聽納否也?

仍念諸公以如許文辭才識,反以求諸吾儒之實功,將何求不得?而應擧一路爲種種魔障,此固無可如何。然幸以暇日讀取之書,玩索體認,以爲服習踐歷之地,則此前頭大有事在,未知高明肯留意否?竊恐金兄自人其人而不肯容易變其舊也,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