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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書疑節 (四庫全書本)/卷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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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四書疑節 卷十一 巻十二

  欽定四庫全書
  四書疑節卷十一
  元 袁俊翁 撰
  論語孟子
  論語言仁孟子兼言仁義何歟
  孔門弟子㑹集夫子所言以為論語當時諸髙弟尚知以仁為問議論人物如子文文子管仲之事皆以仁不仁為疑以至孟武伯問由求赤三子亦皆以仁言之然則此時之人心天理尚明夫子止以仁言之可也至孟子時功利日勝人欲日滋孟子諸弟子且不知以仁為問議論人物者不曰齊桓晋文之事則曰管仲晏子之功否則又以公孫衍張儀為大丈夫寜復知有人心固有之天理者甚而楊氏為我害於義墨氏兼愛害於仁告子以仁義譬桮棬尤足以禍仁義孟子於此安得不以仁義並言哉如人心人路之説如安宅正路之説此猶不過發明仁義之理耳至於仁義而已何必曰利之説直欲㧞本塞源以救當時之𡚁孟子之用心亦勞矣論至此極信乎孟子初非求增於魯論蓋當時有不得已而兼言之也
  有子所謂仁義與孔孟何不同
  有子之所謂仁義参諸孔孟之論似有不同而實無不同也有子曰孝弟為仁之本孟子乃曰親親仁也敬長義也是則有子以孝弟俱屬乎仁孟子以孝屬仁以弟屬義二説似不同矣徐而攷之有子專以仁言此蓋專言之仁也仁者百行之本萬善之宗專言之則足以包百行萬善孝弟二者何足多哉至若孟子則以仁與義對言之此蓋偏言之仁也偏言之則仁自仁義自義仁主於孝而不得以包乎弟宜也有子曰信近於義言可復也夫子乃曰義以為質信以成之是則有子似謂信未足以盡義夫子則明謂義至信而後盡二説似不同矣徐而究之有子之所謂信是指約信之信與人期約而求其實夫子之所謂信是指誠信之信事之已見而得其實約信之信信在事先故未足以盡夫義誠信之信在事後故義必至信而後盡亦宜也論至此極則以有子之言参諸孔孟之説初不失為互相發而不見其為两相背也
  有子曰孝弟為仁之本孟子析以為仁義之實何邪
  伊川嘗論五常之仁偏言則一事專言則包四者故言仁者不可以概論也有子之所謂仁專以仁言是為專言之仁也孝本屬仁弟本屬義今以仁專言之則包孝弟俱在内可也至若孟子之所謂仁以義對言是為偏言之仁也偏言之則一事仁固不得以兼義事親從兄有不容不析言矣他日論人之良知良能亦謂親親仁也敬長義也正與此章同一㫖也要之事親即孝之謂從兄即弟之謂有子以仁統言之者非略孟子以仁義析言之者非詳其理一而已矣且有子統而言仁之本孟子析而言仁義之實一本字與二實字尤宜玩味本者從理上説實者從事上説士君子識夫理之本而踐夫事之實未有不自孝弟始有子曰本立而道生孟子曰生則惡可已也此二生字正足見其曰本曰實之效夫子答子貢以孝弟為士之次孟子曰堯舜之道孝弟而已矣何歟
  孝弟豈易言哉孝者所以事君也弟者所以事長也其為人也孝弟復能自孝弟而推之忠移於君順移於長達而為治國平天下之用斯乃盡夫孝弟之道者也倘或徒孝弟於父兄而未能移忠順於君長是豈足為士君子之至行哉夫孝弟者百行之冠冕而夫子答子貢之問乃以孝弟為士之次論者莫不疑焉徐而究之夫子之所謂孝弟者特言宗族稱孝焉郷黨稱弟焉之人也不過孝弟稱於宗黨之間而未嘗見用於當世者耳回視上文所謂行已有恥使不辱命者為有間指斯人以為士之次不亦宜乎或又謂孟子曰堯舜之道孝弟而已矣是則孟子之言孝弟又何若是其大哉是不然孟子之言蓋答曹交之問云爾詳曹交之問淺陋粗率必其進見之時禮貌衣冠言動之間多不循理故孟子因其所問在堯舜遂語之以此論者未可信以為堯舜之道止此而已也要之子貢本有欲為之志而其從政之才自有餘故夫子不徒以區區之孝弟為已足曹交方有受業之志而其事長之禮且未至故孟子姑以孝弟之道為之勉是又聖賢教人之方各因其材而篤焉學者不可不察
  孔孟言性同異
  甚矣性之難為言也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説才説性時便已不是性性豈可以言語形容哉自關洛諸儒分别有天地之性有氣質之性一理一氣判然甚明然以此孟荀楊韓言性之異則為得之以此論孔孟之言性則不可也何也孟子所謂性善是為天地之性明矣孔子所謂性相近未可便以為氣質之性故朱子語録及於論語或問亦嘗以氣質言之至集註乃謂此兼氣質而言也兼之一字㫖矣哉竊原夫子立言之㫖以性對習而言習是氣質上來性是天理中出性習二字蓋自啇書已舉此對言之矣惟其以性習相對説故有相近相逺之論大意重在相逺二字上相近蓋亦言厥初此理之本同耳要之夫子之謂性相近即孟子之所謂性善特孟子專以善言者指性之本體蓋從人生而静之初言之夫子以相近言者蓋從人生而静之後言之已與物感而動之幾相對而立矣是故孟子之言性為至㣲而夫子之言性為較顯未可遽以理氣而别之也論語言性言習何不言情孟子言情言才何不言習
  論語所謂性兼氣質而言固有善惡之不同然其初本亦甚相近也自其習於善則善習於惡則惡而相去始益逺矣故夫子乃舉性近習逺而言所以深為善惡分辨正不必以情字言也乃若孟子所謂情與才者正為公都子歴舉數者之説而為性善之辨孟子力主人性之本善遂謂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也若夫為不善非才之罪也此所謂情性之動也蓋指從性中流出來者無不善也此所謂才人之能也蓋指從本性發出來者無不善也舉此二者專主於善將以破公都子善不善數者之惑正不當以習言也倘魯論亦以情言之初未害也孟子亦以習言之則善惡角立豈不適以滋公都子之惑哉由是而論論語所言性者兼言氣質之性而并善惡言之故以性與習相對而言非不言情也不必言也孟子所言性者專言天地之性而專以善言之故以情與才相貫而言非不言習也不當言也雖然此特論二書之本㫖然也泛而言之習有善惡情與才亦有善惡善惡之幾識者不可不察
  子貢曰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聞孟子乃曰性善曰盡心知性曰聖人天道何夫子不言而孟子詳言之
  性與天道夫子非不言也特不載之魯論耳昜有十翼夫子之所作也中庸一書子思子述夫子之意併援夫子之言而作也易曰大哉乾元萬物資始即天道也乾道變化各正性命非性而何一隂一陽之謂道即天道也繼之者善成之者性非性而何中庸曰天命之謂性性固性也天命即天道也自誠明謂之性與夫誠者天之道尤為言性與天道之明且著者以至昜傳有成性存存窮理盡性之論有立天之道形上謂道之論中庸有率性盡性尊徳性之語有維天之命上天之載之語皆所以言性與天道也曾謂夫子果不言乎孟子之書其曰性善曰盡心知性曰聖人之於天道何莫非有得於夫子大昜中庸之遺㫖論者謂夫子不言至孟子而後言之詳固不可也雖然魯論不可得聞之論子貢豈欺我哉徐攷子貢立言之㫖初非謂夫子不言也特謂夫子所言性與天道之精㣲不可以易聞耳先儒嘗謂子貢至此始得聞之而嘆其羙也又謂子貢聞夫子之至論而嘆羙之言也斯言為得之矣審如是則夫子之言不言正不足深辨
  夫子不以仁聖自居而毎以不厭不倦言之何邪
  仁聖之道為至大夫子雖不以仁聖自足而亦未始不以仁聖自期甚哉夫子之善誘人也嘗觀魯論載夫子之言曰若聖與仁則吾豈敢抑為之不厭誨人不倦則可謂云爾已矣孟子又引夫子之言曰聖則吾不能我學不厭而敎不倦也合而論之不猒即子之所謂學不厭也誨人不倦即所謂教不倦也學者以此學於己敎者以此敎於人二章意正相合夫既以吾豈敢吾不能言之是蓋歉然不以仁聖自足矣然學於已也不厭教於人也不倦又何拳拳以仁聖自期邪蓋當時有專以聖稱夫子者有兼以仁聖稱夫子者夫子謙冲退托豈肯哆然當之而無媿哉其辭之固宜然苟辭之而已矣則無以進天下之材率天下之善將使聖與仁為虚位而人終莫能至矣夫子豈忍為之哉由是一則曰為之不厭誨人不倦一則曰學不厭而敎不倦皆所以不厭於己而不倦於人也不厭於己者不自絶於為善不倦於人者不絶人之為善是蓋於人己之間皆未始不以仁聖自期其誘人之心亦至矣况夫子所以誘人為善之意初不待不厭不倦二語而後見也吾豈敢云者於吾則豈敢於他人固有敢之者矣吾不能云者於吾則不能於他人固有能之者矣反覆紬繹吾之一辭未始謂仁聖之道夫人所不能所不敢也聖人之心其處已也謙而望人也厚聞者盍亦知所勉矣
  子曰不厭不倦何有於我又曰我學不厭而教不倦何邪
  大抵聖人立言垂訓有自遜之辭者有自信之辭者無非所以誘學者之向道也夫以學於己也不厭誨於人也不倦本非聖人之極至而夫子嘗以何有於我言之此蓋聖人為自遜之辭以誘學者之向道明矣至於答子貢之問又曰我學不厭而教不倦與夫何有於我之論誠若相反然嘗攷之子貢本以聖稱夫子夫子乃謂聖則吾不能我學不厭而教不倦下句固為自信上句亦為自遜竊原聖人之心既不以聖自居若復歉然退托過為自謙則豈不適以沮人向道之志邪於是不得不舉學不厭敎不倦以自信庻可借此以誘進之耳論至此極則他日之自遜也非詐今日之自信也非矜無非所以誘學者之向道也夫子又嘗謂若聖與仁則吾豈敢抑為之不厭誨人不倦則可謂云爾已矣此章自信而且自遜正與答子貢之問同一揆合此両章而論益足以知聖人立言之㫖而識夫聖人之心
  論語曰仁者不憂君子不憂孟子謂君子有終身之憂何邪
  論語所謂不憂者在外之憂也孟子所謂有憂者在我之憂也何以言之論語曰仁者不憂正謂其理足以勝私故不憂君子不憂不懼正謂其内省不疚夫何憂何懼是皆指在外之憂言之耳孟子曰君子有終身之憂正謂夫舜人我亦人而我不得以如舜必求如舜而已矣是蓋指在我之憂言之也在外之憂可得以不憂在我之憂不得以不憂此論孟立言之不同者實宜且知夫子嘗曰君子憂道不憂貧憂道云者在我之憂即孟子所謂有憂是已憂貧云者在外之憂即夫子所謂不憂是已論者即此一語而觀則論孟二書憂不憂之疑可釋然已雖然樂者憂之反也夫子自道則曰樂以忘憂論顔子之賢則曰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是又憂自外至樂由中出知道君子要當全其在内之藥以釋在外之憂可也
  子曰不知命無以為君子孟子又曰君子不謂命何歟
  魯論論君子不可不知命者戒夫人不可不通乎命將以遏其人欲之流也孟子論君子所以不謂命者勉夫人不可徒諉乎命將以挽其為天理之歸也何也此二命字本皆命分之命然其所以為命分之命有二有從禀氣清濁不齊上論者人之知愚賢否昏明之類是也有從受氣厚薄不齊上論者人之貧富貴賤夀夭之類是也自富貴貧賤壽夭言之人力不可得而轉移其間偶有不滿其欲者不得不通乎命而強求此君子之不可不知命也自知愚賢否昏明言之學力所可得而變化其間稍有未盡其理者不可徒諉乎命而自棄此君子之所以不謂命也
  魯論謂不知命無以為君子孟子又言君子不謂命二書誠若相反然君子之不謂命此正可見其為知命之君子也何也命者受於天而賦於人也魯論所以知之者正欲使夫人於天理人欲之間審其是非可否之判於其所當為邪不得不致吾力於其所不當為邪不得以容吾力夫是之謂知命今孟子所指不謂命者以仁義禮知天道而言此當盡其在我而不可徒諉於命焉人皆謂之命而君子乃不謂命正足見其知命之深者也况孟子所謂君子不謂命者豈絶口而不談哉他若聲色臭味安佚之屬則斷斷以為有命是又當聼之在天而不得不安於命矣一章之中一曰有命一曰不謂命理欲之辨昭然甚明自非深於知命者能之乎
  子曰予欲無言而孟子乃好辨何邪
  予欲無言乃夫子自道之辭孟子好辯乃外人相稱之語是以夫子之欲無言者本其心之所欲而亦有不得以遂其欲者不過借此以警多言之子貢子貢果有不言何述之疑遂两舉天何言哉以警之夫子本心之所欲庻乎少白於當世矣至若孟子之好辯者外人稱之以為好孟子豈誠好之哉嘗两舉予豈好辯予不得已之論以為公都子言之息邪詎詖直以欲承三聖為心孟子救時憂道之意良可憫已嘗觀子曰吾無隱乎爾一章正可見夫子欲無言之大㫖再觀孟子論今與楊墨辨一章尤可見孟子豈好辨之本心要之孟子好辯之説外人語也論者但合予欲無言予豈好辨两語觀之則皆孔孟自道之辭可見聖賢不得已之心一也
  不惑不動心氣象同異
  先儒釋孟子者曰四十強仕道明徳立之時孔子四十而不惑亦不動心之謂即此而論二語氣象似無輕重然嘗思之孔子將聖得於天縱孟子乃命世亞聖之大才聖賢分量蓋自不侔是以不惑者知之明不動心者是持守之固耳孟子四十不動心正夫子三十而立時氣象魯論集註嘗謂有以自立則守之固而無所事志矣於事物之當然皆無所疑則知之明而無事守矣即此而証可以見知之明守之固其等級蓋自有間要之孔子自誠而明孟子自明而誠此孔子所以為將聖孟子所以為亞聖也
  二書言君子諒亮同異
  夫子嘗謂君子貞而不諒孟子又謂君子不亮惡乎執先儒謂亮與諒同然則亮之與諒一也何孔孟之論君子若是其不同與吁諒之為言信也均矣特夫子以貞諒對言之者貞正而固有義者存是為信之大者也諒則不擇是非而必於信信之小者耳故夫子特以貞而不諒稱君子者固宜至於孟子之論君子乃以亮而專言之亮即信之謂矣無復有小大之辨故直言君子不亮惡乎執者亦宜合而論之以貞諒對言則諒為信之小節是所謂匹夫匹婦之諒君子之所不可有以亮字專言之則諒為信之全體是所謂益者三友之諒君子之所不可無然則君子之於信有其所當有而無其所當無者將何如亦惟曰信近於義則言可復正當慮之於始而稽其所蔽可也不然夫子何以曰君子義以為質信以成之君子哉
  孔孟言王道不同
  聖賢論王道之不同蓋其所與言之人有不同耳何則王道一而已矣自其精者而言則為禮樂之化自其粗者而言則為食貨之政二者蓋亦相因而成言其精者非深言其粗者非淺蓋所與言之人不同故爾孔子言王道止言夏時殷輅周冕韶舞之屬是皆禮樂之化也孟子言王道止言衣帛食肉經界井田之屬是皆食貨之政也一精一粗逈相遼邈論者莫不疑焉儉而究之夫子之所與言者弟子顔淵也孟子之所與言者齊梁滕之時君也其答弟子之問者正將講明治道垂法來世不得不以先王治世之常經告之其答時君之問者正將推原時𡚁思濟斯民不得不以當代救時之急務告之聖賢立言各有攸當向使夫子之告弟子亦徒以食貨之政言則幾於陋孟子之告時王亦遽以禮樂之化言則近於迂孔子孟子昜地則皆然論者安可疑聖賢之言有不同邪雖然食貨之政者王道之本禮樂之化者王道之文二者並行而不相悖可也世之為治者慎勿舉其一而遺其一
  夫子舉堯舜傳心之要曰執中孟子乃以執中為近之何邪
  中道至難言也執之者豈易言哉中無定體因時制宜中本為道之經而實有權存焉權以中行中因權立知中則知權不知權則是不知中也夫子論二帝授受執中之語雖未見其所謂權及叅中庸夫子論舜之大知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執其两端云者正所以權輕重而取中中庸所謂君子而時中是已彼若子莫之執中者以楊子之為我墨子之兼愛皆不能無過不及之偏故度於二者之間而執其中較之楊墨彼善於此而尚未能盡聖人之中道為其執中而無權故爾是以近之二字似所以優之而猶所以劣之也執中無權孟子言之明矣反而求之二帝之執中正為其執两端以用之而有其權也夫子嘗曰可與立未可與權其子莫執中之謂與若夫二帝之執中則可與立而可與權者矣談中道者不可不察
  孔子論伯夷曰賢人孟子又曰聖人何歟
  孔子天縱之將聖也自孔子之將聖視之伯夷不過一賢人耳孟子亞聖之大才也自孟子之亞聖視之伯夷可謂之聖人矣以孟子稱伯夷之聖者非過譽以孔子稱伯夷之賢者非失實蓋各因已之所到地位隨其所見而言也况孟子答公孫丑之問雖與伊孔併稱其皆古聖人也及他日合夷惠伊孔而言則於伯夷不過取清之一節造於聖耳豈可與孔子聖之時者同日語哉至於孔子答子貢之問雖止稱其古之賢人也及答子貢之再問則直許以求仁而得仁仁以理言聖以地言皆盛徳之至也合而言之孔子雖止稱其賢而直以仁許之孟子雖直稱其聖而止以清許之是則孔孟評品人物之論要亦無大相逺者也
  孔孟於管仲伯夷去取不同
  孔子之論人多從寛孟子之論人多尚嚴豈故為是寛嚴之相反哉蓋古人已行之事論其在已成之效則可以從寛論其為法於他人則不得不尚嚴也嘗觀夫子賢伯夷之節而孟子言其隘夫子稱管仲之功而孟子以為曽西所不為聖賢之論一寛一嚴誠若相矛盾也然嘗思之魯論所稱伯夷之節管仲之功皆就二子本身上言之究其成就伯夷終身之隱節可以正萬世君臣之義管仲終身之相業足以明一時夷夏之分夫子固不得不深與之至於孟子之於伯夷亦嘗稱其為聖之清而亷頑立懦足以為百世之師及論其隘則曰君子不由也孟子之意蓋深慮夫天下後世學夷之清者未得其清而先得其隘故必以是警夫人也桓公之於管仲不勞而霸孟子固嘗稱之且謂五覇桓公為盛矣及答公孫丑之問則又曰管仲曾西之所不為而子為我願之乎斯言也蓋又深病當時惟知覇功之為務而不復知有王道故深闢之警時人不可慕管仲而止耳要之孟子平日稱伯夷之清管仲之伯蓋與夫子未嘗不合特於伯夷之隘君子不由管仲之功曾西不為蓋皆指其為法於他人者言也然則論在已之成效者可以從寛不特夫子為然雖孟子亦然矣至於論其為法於他人則不得不嚴孟子初非求備於前人蓋所以有望於今人者不淺也聖賢立言各有攸當論者未可徒差殊觀也
  孔子稱桓文正譎孟子乃曰無道桓文何歟
  孟子所謂無道其事者豈真謂其絶口而不談哉盖謂聖門無有舉其事而稱道之耳且如夫子所謂桓文正譎之辨蓋就二君而優劣之彼善於此而已矣初豈聖人喜談而樂道哉况此二語不過發其心術之㣲未嘗指其行事之實孟子謂無道其事者豈不信邪當時齊宣以齊桓晉文之事為問正欲各求其事功孟子乃直謂仲尼之徒無道其事者正所以㧞其本而塞其源孟子救時憂世之心亦勞矣合此两章而論之孟子謂無道其事者言無有羙其行事而稱道之也夫子有正譎之辨者未始明指其行事且初非奬予稱道之辭二書本㫖盖本無相戾也厥後荀董二子亦謂仲尼之門五尺之童羞稱五伯反而證諸孟子所謂無道其事者豈欺我哉
  夫子稱子産為惠人孟子乃謂惠而不知為政何邪
  聖賢論人之法有概論其終身之大節者有專論其一事之小節者故不同耳鄭之子産夫子稱其為恵人且嘗稱其飬民也惠此槩論其終身之大節也孟子謂其惠而不知為政盖指乗輿濟人於溱洧專論其一事之小節也嘗攷子産之為政國人嘗有誰其嗣之之誦又有民將安歸之嘆其得民心可謂至矣其相鄭也能使都鄙有章上下有服田有封洫之類盖皆整然而有條然則為政之大綱已舉梁橋特事之小者耳此愚謂孔子之許其惠者概論其終身之大節孟子之不許其惠者專論其一事之小節豈不信歟况夫子稱其為惠人者亦止稱其惠之可取耳於惠之外蓋猶有所未至也孟子論其為恵而不知政者盖亦未始不稱其惠特譏其不知為政耳語孟两章之㫖正不失為互相發而初不見其交相反特孔子之言多優柔孟子之言多峭直此其論人之頃㫖雖同而辭則異也
  夫子以思為無益孟子乃極稱周公之思何歟
  甚矣人心不可以不思特不可徒思而已也夫人心之所以思者有二有窮理之思有應事之思窮理之思主於學思而不學則徒思而已矣應事之思主於行思而不行則徒思而已矣夫子嘗謂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無益不如學也孟子乃謂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其有不合者仰而思夜以繼日幸而得之坐以待旦夫以周孔皆聖人也而所思何如是之不同邪要之夫子所謂思不如學者非謂人心可無事乎思正謂夫人心不可徒思而已也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他日夫子固嘗以思學互言之正以見二者可相有而不可相無思者求諸心學者習其事要當两輪並進可也至若孟子論周公之所以思者亦豈徒事乎思哉思者求所以施諸事也其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夜以繼日正所謂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幸而得之坐以待旦正欲舉其所思以見於行耳夫子有其徳無其位所思者惟以窮其理窮理之思務在於學周公得其時行其道所思者將以應乎事應事之思務在於行愚意周公待旦之心是即夫子不如學也之意皆非可徒思而已也曾謂周公孔子之心思其有異乎
  可以為師患為人師何以不同
  夫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為師矣此盖勉夫人之為師也孟子曰人之患在好為人師是又戒夫人之為師也孔孟同一道何立言之不同邪時不同耳春秋之時正學未冺學者視師道為過髙嘗有慊然不足之意夫子非勉而進之則不可戰國之世異端並起學者視師道為甚忽每有侈然自滿之心孟子不戒而抑之可乎是以夫子所謂可為者盖勉夫可為而不為者也孟子所謂好為者盖戒夫不當為而為者也可為而不為之憂斯道之不傳不當為而為之憂斯道之不明立言雖異而其憂道之心則一耳先儒嘗論學記曰記問之學不足以為人師正與魯論互相發信斯言矣然學記所謂不足為者不過所學淺而已至於孟子所謂好為人師殆恐所學之非正其𡚁可勝言哉是以不足為而為之猶未害也不當為而為之此為患之大者孟子患之一語尤為學者之深戒
  畏大人藐大人同異
  孔子所謂畏大人就人心操守上説孟子所謂説大人則藐之者就人事應接上説惟夫孔子就人心操存上説故畏之為言勉人不可失於無憚孟子就人事應接上説故藐之為言警人不可過於有所憚後之學者守其在我則當以孔子所謂畏者為法已與人接則當以孟子所謂藐者為心或畏或藐二者各有所施也雖然進脩之道不可過於畏者成覸有曰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彼哉善為學者又當以此為勉
  狎大人藐大人同異
  聖經賢傳之論大人者有二有以徳言者有以位言者魯論所謂大人以徳言可也以位言亦可也孟子所謂大人專以位言明矣或謂夫子以狎大人為小人之事而孟子乃曰説大人則藐之何歟吁二大人之同耶否耶姑勿辨止以狎與藐而辨之則知君子小人之所異矣何則狎者玩之之謂有心於陵之也藐之輕之之謂特無心於懼之而已是豈可以概論哉彼小人者以天命為不足畏以王法為不足懼以人言為不足恤志悍氣驕陵蔑公上其狎玩也如此郷黨自好者不為而謂賢者為之乎此誠小人無忌憚者之所為也至於藐之云者不過樂其道而忘人之勢彼富吾仁彼爵吾義吾何慊乎哉當進言之頃勿視其巍巍然則庻乎志意舒展而言語得盡初豈誠若小人之狎哉曰狎曰藐㫖自不同正不必合二書而為之疑也抑嘗論之藐之為義於小人之狎固不侔然於君子之畏得無異乎吁君子之畏大人者平日守身之常法説大人則藐之者一時進言之達權不説則不藐也


  四書疑節巻十一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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