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通 (四部叢刊本)/卷第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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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五 史通 卷第六
唐 劉知幾 撰 孫毓修 編劄記 薑殿揚 編劄記補景上海涵芬樓藏明張鼎思刊本
卷第七

史通卷第六

 内篇

  言語

  浮辭

  敘事

   言語篇二十

蓋樞機之發榮辱之主言之不文行之不逺則

知飾詞専對古之所重也夫上古之世人惟朴

畧言語難曉訓釋方通是以尋理則事簡而意

深考文則詞難而義釋若尚書載伊尹立訓臯

陶之謨洛誥康誥牧誓泰誓是也周監於二代

郁郁乎文大夫行人尤重詞命語微婉而多切

言流靡而不淫若春秋載呂相絶秦子産献捷

臧孫諫君納𪔂魏絳對戮揚干是也戰國虎爭

馳說雲湧人持弄瓦之辯家挾飛鉗之術劇談

者以譎誑爲宗利口者以寓言爲主若史記載

蘇秦合從張儀連衡范雎反間以相秦魯連解

紛而全趙是也逮漢魏已降周隋而徃世皆尚

文時無専對運籌畫䇿自具於章表献可替否

總歸於筆札宰我子貢之道不行蘇秦張儀之

業遂廢矣假有忠言切諫答戯解嘲其可稱者

若朱雲折檻以抗憤張綱埋輪而獻直秦宓之

酬吳客王融之答虜使比之小辯曾何足云是

以歴選載言而布諸方冊自漢已下無足觀焉

尋夫戰國已前其言皆可諷詠非但筆削所致

良用體質素美何以覈諸至如鶉賁鸜鵒童竪

之謡也山木轉車時俗之諺也皤腹棄甲城者

之謳也原田是謀輿人之誦也斯皆芻詞鄙句

猶能温潤若此況乎束帶立朝之士加以多聞

博古之說者哉則知時人出言史官入記雖有

討論潤色終不失梗槩者也夫三傳之說既不

習於尚書兩漢之詞又多違於戰䇿足以驗甿

俗之逓改知歳時之不同而後來作者通無逺

識記其當世口語罕能從實而書方復追效昔

人示其稽古是以好丘明者則偏模左傳愛子

長者則全學史公用使周秦言辭見於魏晉之

代楚漢應對行乎宋齊之日而爲脩混沌失彼

天然今古以之不純真僞由其相亂故裴少期

譏孫盛録曹公平素之語而全作夫差亡滅之

詞雖言以春秋而事殊乖越者矣然自晉咸洛

不守龜鼎南遷江左爲禮樂之鄉金陵實圖書

之府故其俗猶能語存䂓檢言喜風流顛沛造

次不忘經籍若梁史載高祖在圍中見蕭正徳而謂之曰啜其泣矣何嗟及矣湘東

王聞世子方等見殺謂其次子諸曰不有其廢君何以興皆其類而史臣脩飾

無所費功其於中國則不然何者于斯時也先

王桑梓剪爲蠻貊被髮左袵充牣神州其中辯

若駒支學如郯子有時而遇不可多得而彦鸞

修僞國諸史收𢎞𢰅魏周書收爲魏收弘爲牛弘必謂彼

夷音變成華語等楊由之聽雀如介葛之聞牛

斯亦可矣而於其間則有妄益文彩虛加風物

援引詩書憲章史漢遂使且渠乞伏儒雅比於

元封拓跋宇文徳音同於正始華而失實過莫

大焉唯王宋著書敘元髙時也王謂王邵也宋謂宋孝王也邵

𢰅齊志孝王𢰅𨵿東風俗傳也抗詞正筆務存直道方言世語

由此畢彰而今之學者皆尤二子以言多滓穢

語傷淺俗夫本質如此而推過史臣猶鑑者見

嫫姆多媸而歸罪於明鏡也又世之議者咸以

北朝衆作周史爲工盖賞其記言之體多同於

古故也夫以枉飾虚言都損實事便號以良直

師其模楷至如周太祖實名獺魏本索頭故當時有童謡曰狐非狐貉非貉燋犁狗

子嚙斷索又曰獾獾頭圑栾河中狗子破介范又西帝下詔罵齊神武數其罪甘諸如此事難可

弃遺而周史以爲其事非雅略而不載頼君懋編錄故得𫞐聞扵後其事不傳扵北齊因而埋

没者盖亦多矣是以董狐南史齊目可求班固華嶠比

肩皆是者矣近有燉煌張太素中山郎餘令並

稱述者自負史才郎著孝傳張著隋後略凢𠩄

撰人語皆依倣舊辭若選言可以効古而書雜

類者則忽而不取料其𠩄棄可勝紀哉盖江芊

罵商臣曰呼役夫宜君王廢汝而立職漢王怒

酈生曰竪儒㡬敗乃公事單固謂稽康曰老奴

汝死自其分樂廣歎衛玠曰誰家生得寧馨兒

斯並當時侮嫚之詞流俗鄙俚之說必播以唇

吻傳諸諷誦而世人皆以爲上之二言不失清

雅而下之兩句殊爲魯朴者何哉盖楚漢世隔

事已成古魏晉年近言猶類今已古者即謂其

文猶今者乃驚其質夫天地乆長風俗無恒後

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而作者皆怯書今語勇

効昔言不其惑乎茍紀事則約附五經載語則

依憑二史是春秋之俗戰國之風亘兩儀而並

存經千載而如一奚以今來古徃質文之屢變

者哉盖善爲政者不擇人而理故俗無精麄咸

被其化工爲史者不選事而書故言無羙惡盡

傳于後若事皆不謬言必近真庶㡬可與古人

同居何止得其糟粕而已

  浮詞第二十一

夫人樞機之發亹亹不窮必有餘音足句爲其

始末是以伊惟夫盖發語之端也焉哉矣兮斷

句之助也去之則言語不足加之則章句獲全

而史之敘事亦有時類此故將述晉靈公厚斂

彫牆則且以不君爲稱欲云司馬安四至九卿

而先以巧宦摽目𠩄謂說事之端也又書重耳

伐原示信而續以一戰而覇文之教也載匈奴

為偶人象郅都令馳射莫能中則云其見憚如

此𠩄謂論事之助也昔尼父裁經義在褒貶明

如日月特用不刋而史傳𠩄書貴乎𫝊録而已

至於本事之外時寄抑揚此乃得失稟於片言

是非由於一句談何容易可不慎歟但近代作

者溺於煩富則有發言失中加字不愼遂令後

之覽者難以取信盖史記世家有云趙鞅諸子

無恤最賢夫賢者當以仁恕為先禮讓居本至

如僞㑹隣國進計行伐俾同氣女兄摩笄引决

此則詐而安忍貪而無親鯨鯢是儔犬豕不若

焉得謂之賢哉又漢書云蕭何知韓信賢按賢

者處世夷險若一不隕穫於貧賤不充詘於富

貴又傳曰知進退存亡者其唯聖人乎如淮陰

初在仄微墮業無行後居榮貴滿盈速禍躳爲

逆臣名𨽻惡徒周身之防靡聞知足之情安在

美其善將呼爲才畧則可矣必以賢爲目不其

謬乎又云嚴延年精悍敏捷雖子貢冉有通於

政事不能絶也夫以編名酷吏列號屠伯而輙

比孔門達者豈其倫哉且以春秋至漢多歴年

𠩄必言貌取人耳目不接又焉知其才術相類

錙銖無爽而云不能絶乎盖古之記事也或

經張本或後傳終言分布雖踈錯綜逾密今之

記事也則不然或隔卷異篇遽相矛盾或連行

接句頓成乖角是以齊史之論魏收良直邪曲

三說各異李伯藥齊書序論魏收云若使子孫有産竊恐未挹髙論又云足以入相

如之室游尼父之門志存實録抵訐私於爾朱暢傳又云收受暢財賄今故為榮傳多其惡是謂三說各異

周書之評太祖寛仁好殺二理不同令狐徳棻周書傳稱

文帝不害諸元則云太祖天縱寛仁世故令狐徳棻周書傳稱文如歸命盡種誅夷雖出權道

而用乖於徳教是謂二理不同非惟言無準的固亦事成首鼠

者矣夫人有一而史辭再三良以好發蕪音不

求讜理而言之反覆觀者惑焉亦有開國承家

美惡昭露皎如星漢非磨涅𠩄移而輕事塵㸃

曲加粉飾求諸近史此𩔖尤多如魏書稱登國

以鳥名官則云好尚淳朴逺師少皥述道武結

婚蕃落則曰招携荒服追慕漢髙自餘𠩄說多

類於此按魏氏始興邊朔少識典墳作儷蠻夷

抑惟秦晉而鳥官創置豈關郯子之言髦頭而

偶奚假奉春之䇿奢言無限何甚厚顔又周史

稱元行恭因齊滅得回𢈔信贈其詩曰虢亡垂

棘滅齊平寳鼎歸陳周𢎞正來聘在舘贈韋敻

詩曰徳星猶未動直車詎肯來其爲信𢎞正𠩄

重如此夫文以害意自古而然擬非其倫由來

尚矣必以𢈔周𠩄作皆爲實録則其𠩄褒貶非

止一人咸宜取其指歸何止採其四句而已若

乃題目不定首尾相違則伯藥令徳棻是也

魏收李伯藥𠩄撰周史令狐徳棻所撰也心挾愛憎詞多出没則魏

收牛𢎞是也魏史魏收𠩄撰周史載元行恭等此本牛𢎞𠩄撰也斯皆鑒

裁非逺智識不周而輕弄筆端肆情髙下故彌

縫雖洽而厥跡更彰取惑無知見嗤有識夫詞

寡者出一言而已周才蕪者須數句而方浹按

左傳稱絳父論甲子隠言於趙孟班書述楚老

哭龔生莫識其名氏茍舉斯一事則觸類可知

至嵇康皇甫謐撰髙士記名爲二叟立傳仝採

左班之録而其傳論云二叟隠徳容身不求名

利避逺亂害安於賤役夫探揣古意而廣足

新言此猶子建之詠三良延年之歌秋婦至

於臨宂淚下閨中長歎雖語多本傳而事無異

說盖鳬脛雖短續之則悲史文雖約增之返累

加減前哲豈容易哉昔夫子斷唐虞已下迄於

周剪截浮詞撮其機要故帝王之道坦然明白

嗟乎自去聖日逺史籍逾多得失是非孰能刋

定假有才堪釐革而以人廢言此繞朝所謂勿

謂秦無人吾謀適不用者也

  叙事第二十二并序簡要隱晦妄飾揔三

夫史之稱美者以敘事爲先至若書功過記善

惡文而不麗質而非野使人味其滋㫖懐其徳

音三復忘疲百遍無斁自非作者曰聖其孰能

與於此乎昔聖人之述作也上自堯典下終獲

麟是為屬詞比事之言䟽通知逺之㫖子夏曰

書之論事也昭昭然若日月之代明楊雄有云

說事者莫辨於書說理者莫辯乎春秋然則意

復深奥誥訓成義微顯闡幽婉而成章雖殊途

異轍亦各有美焉諒以師範億載䂓模萬古為

述者之冠冕實後來之龜鑑既而馬遷史記班

固漢書繼聖而作抑其次也故世之學者皆先

曰五經次云三史故經史之目於此分焉甞試

言之曰經猶日也史猶星也夫杲日流景則列

星𥨊耀桑榆既夕而辰象粲然故史記之文當

乎尚書春秋之世也則其言淺俗涉乎委巷垂

趐不舉懘籥無聞逮於戰國已降去聖彌逺然

後能露其鋒頴倜儻不羈故知人才有殊相去

若是校其優劣詎可同年自漢已降㡬将千載作

者相繼非復一家求其善者盖亦無㡬矣夫班馬

執簡既五經之罪人而晉宋殺青又三史之不

若譬夫王覇有别粹駁相懸才難不其甚乎然

則人之著述雖同出一手其間則有善惡不均

精粗非類若史記蘇張蔡澤等傳是其美者至

於三王本紀日者大倉公龜筴傳故無所取焉

又漢書之帝紀陳項諸篇是其㝡也至於淮南

王司馬相如東方𦍤傳又安足道哉豈繪事以

丹素成妍帝京以山水為助故言⿰女𧈧 -- 𡟎者其史亦

拙事美者其書亦工必時乏異聞世無竒事英

雄不作賢雋不生區區碌碌抑惟恒理而責史

臣顯其良直之體申其微婉之才盖亦難矣故

楊子有云虞夏之書渾渾爾商書灝灝爾周書

噩噩爾下周者其書憔悴乎觀丘明之記事也

當桓文作覇晉楚更盟則能飾彼詞句成其文

雅及王室大壊事益縱横則春秋美詞㡬乎翳

矣觀子長之敘事也自周已往言所不該其文

闊畧無復體統自秦漢已下條貫有倫則煥炳

可觀有足稱者至若荀恱漢紀其才盡於十帝

陳夀魏書其美窮於三祖觸類而長他皆若斯

夫識寳者稀知音盖寡近有裴子野宋略王邵

齊志此二家者並長於敘事無愧古人而世人

議者皆雷同譽裴而共詆王氏夫江左事雅裴

筆所以専工中原跡穢王文由其屢鄙且㡬原

務餙虚詞君懋志存實録此美惡所以為異也

設使丘明重出子長再生記言扵賀六渾之朝

書事扵士尼之代將恐輟毫栖牘無𠩄施其徳

音而作者安可以今方古一概而論得失夫敘

事之體其流甚多非復片言𠩄能覼縷今輙區

分類聚定為三篇列之于下右敘事篇序夫國史之

美者以敘事為工而敘事之工者以簡為主簡

之時義大矣㢤歴觀自古作者權輿尚書發蹤

𠩄載務於寡事春秋變體其言貴扵省文斯盖

澆淳殊致前後異跡然則文約而事豐此述作

之尤美者也始自兩漢迄乎三國國史之文日

傷煩富逮晉已降流宕逾逺尋其冗句摘其

煩詞一行之間必謬增數字尺紙之内恒虚費

數行夫聚蚊成雷群輕折軸況於章句不節言

詞莫限載之兼兩曷足道哉盖敘事之體其别

有四有直紀其才行者有唯書其事跡者有因

言語而可知者有假讚論而自見者至於古文

尚書稱帝堯之徳標以允恭克讓春秋左傳言

子太叔之狀目以美秀而文所稱如此更無他

說所謂直紀其才行者又如左氏載申生為驪

姬所譛自縊而亡班史稱紀信為項籍所圍代

君而死此則不言其節操而忠孝自彰所謂唯

書其事跡者又如尚書稱武王之罪紂也其誓

曰焚炙忠良刳剔孕婦左傳記隨㑹之論楚也

其詞曰蓽簵藍縷以啓山林此則才行事跡莫

不闕如而言有關涉事便顯露所謂因言語而

可知者又如史記衛青傳後太史公曰蘇建甞

責大將軍不薦賢待士漢書孝文紀末其讃曰

吳王詐病不朝賜以几杖此則記之與傳並所

不書而史臣發言别出其事所謂假讚論而自

見者然則才行事跡言語讚論凡此四者皆不

相湏若兼而畢書則其費尤廣近史紀傳欲言人居哀毁損則

先云至性純孝𣣔言人晝夜觀書則先云篤志好學𣣔言赴敵不顧則先云武藝絶倫言人下

筆成篇則先云文章敏速此則既述才行又彰事迹也如穀梁傳云驪姬以酖為酒藥脯以毒

獻公曰奚來驪姬曰世子以祠故致福於君將食之驪姬跪曰食自外來者不可不試也覆酒

於地而地墳以脯與犬犬斃驪姬下堂而啼曰天乎天乎吾君之國子之國也子何遟 乎為

君又禮記云晉將伐宋使覘之見陽門之介夫死子罕哭之甚哀曰宋不可伐也此則既載事

跡又載言語也又近諸史人有行事美惡者皆已具其紀傳中續以賛論重述前事此則近有

事跡紀書賛論又載但自古經史通多此𩔗公梁傳新序說苑戰國䇿楚漢春秋史記迄于皇

家所撰五代史皆有之能獲免者盖十無一二唯左丘明裴子野王

邵無此也又敘事之省其流有二焉一曰省句二曰省

字左傳宋華耦來盟稱其先人得罪於宋魯人

以為敏夫以鈍者稱敏魯人為鈍人也禮記中已有註解則明

賢達所嗤此為省句也春秋經曰隕石於宋五

夫聞之隕視之石數之五加以一字太詳減其

一字太略求諸折中簡要合理此為省字也其

反於是者若公羊稱郄克𦕈季孫行父秃孫良

夫跛齊使跛者逆跛者秃者逆秃者𦕈者逆𦕈

者盖宜除跛者已下字但云各以其類逆者必

事皆再述則於文殊費此為煩句也漢書張倉

傳云年老口中無齒盖於此一句之内去年及

口中可矣夫此六文成句而三字妄加此爲煩

字也然則省句為易省字為難洞識此心始可

言史矣若句盡餘賸字皆重複史之煩蕪職由

於此盖餌巨魚者垂其千釣而得之在於一筌

捕髙鳥者張其萬𦊨而獲之由於一目夫敘事

或虚益散誶廣加閑說必其所要不過一言

一句耳茍能同夫獵者漁者既執而𦊨釣必收

所留者唯一筌一目而已則庶㡬胼胝盡去而

塵垢都捐華逝而實存滓去而瀋在矣嗟乎能

損之又損而𤣥之又𤣥輪扁所不能語斤伊摯

所不能言鼎也右簡要

夫飾言者為文編文者為句句積而章立章積

而篇目成篇目既分而一家之言備矣古者行

人出境以詞令為宗大夫應對以言文為主況

乎列以章句刋之竹帛安可不勵精雕飾傳諸

諷誦者哉自聖賢述作是曰經典句皆韶夏言

盡琳琅秩秩徳音洋洋盈耳譬夫㳺滄海者徒

驚其浩曠登太山者但嗟其峻極必擿以尤㝡

不知何者為先然章句之言有顯有晦顯也者

繁詞縟說理盡於篇中晦也者省字約文事溢

於句外然則晦之將顯優劣不同較可知矣夫

能略小存大舉重明輕一言而巨細咸該三語

而洪纎靡漏此皆用晦之道也昔古文義務却

浮詞虞書云帝乃殂落百姓如喪考妣夏書云

啓呱呱而泣予不子周書稱前徒倒戈血流漂

杵虞書云四罪而天下咸服此皆文如闊畧而

語實周贍故覧之者初疑其易而為之方覺其

難固非雕䖝小技所能斥非其說也既而丘明

授經師範尼父夫經以數字包義而傳以一句

成言雖繁約有殊而隠晦無異故其綱紀而言

邦俗也則有士㑹為政晉國之盜奔秦邢遷如

歸衛國忘亡其欵曲而言人事也則有使婦人

飲之酒以犀革褁之比及宋手足皆見宋人⿰酉𬐚 -- 醢

之蕭潰師人多寒王撫而勉之三軍之士皆如

挾纊斯皆言近而㫖逺辭淺而義深雖𤼵語已

殫而含意未盡使夫讀者望表而知裏捫毛而

辯骨覩一事於句中反三隅於字外晦之時義

不亦大哉洎班馬二史雖多謝五經必求其所

長亦時值斯語至若髙祖亡蕭何如失左右手

漢兵敗績睢水為之不流董生乗馬三年不知

牝牡翟公之門可張雀羅則其例也自兹已降

史道陵夷作者蕪音累句雲蒸泉湧其為文也

大抵編字不隻捶句皆雙脩短取均竒偶相配

故應以一言蔽者輒足為二言應以三句成文

者必分為四句彌漫重沓不知𠩄裁是以承祚

受責扵少期魏志鄧哀王𫝊曰容貌姿美裴松之注云容貌之言而分巳為三亦

敘事属一病也子昇取譏於君懋王邵齊志曰時議恨刑子才不得掌興魏

之書悵怏温子昇亦若此而撰永安記率是六言非不幸也盖作者言

雖簡略理皆要害故能踈而不遺儉而無闕譬

如用竒兵者持一當百能全克敵之功也若才

乏雋穎思多昏滯費詞既甚敘事纔周亦猶售

鐵錢者以兩當一方成貿遷之價也然則史漢

已前省要如彼國晉已降國謂三國志也煩碎如此必

定其妍⿰女𧈧 -- 𡟎甄其善惡夫讀古史者閲其章句皆

可詠歌觀近史者得其緒言直求事意而已是

則一貴一賤不言可知無假搉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而其理自見

右𨼆晦

昔文章既作比興由生鳥獸以嫓賢愚草木以

方男女詩人騷客言之備矣洎乎中代其體稍

或擬人必以其倫或述事多比於古當漢氏

之臨天下也君實稱帝理異殷周子乃封王名

非魯衛而作者猶謂帝家為王室公輔為王臣

磐石加建侯之言帶河申俾侯之稱而史臣撰

録亦同彼文章假託古詞翻易今語潤色之濫

萌於此矣降及近古彌見其甚至如諸子短書

雜家小說論逆臣則呼爲問𪔂稱巨冦則目以

長鯨邦國初基皆云草昧帝王世跡必號龍飛

斯並理兼諷諭言非指斥異乎㳺夏措詞南董

顯書之義也如魏收代史吳均齊録或牢籠一

或包舉一家自可申不刋之格言𢎞至公之

正說而收稱劉氏納貢則曰來獻百琛均敘元

日臨軒必云朝㑹萬國夫以吳徵魯賦禹計塗

山持彼往事用爲今說置於文章則可施於簡

册則否矣亦有方以類聚譬諸昔人如王隠稱

諸葛亮挑戰真獲曹咎之利崔鴻稱慕容沖見

幸爲有龍陽之姿其事相符言之讜矣而虞思

道稱邢邵喪子不慟自東門吳已來未之有也

李百藥稱王琳雅得人心雖李將軍恂恂善誘

無以加也斯則虚引古事妄足庸音茍矜其學

必辯而非當者矣昔禮記檀弓工言物始夫自

我作故首剏新儀前史𠩄刋後來取證是以漢

初立䡺子長𠩄書魯始為髽丘明是記河橋可

作元凱取驗於毛詩男子有笄伯支逺徵於内

則即其事也按裴景仁秦記稱符堅方食撫盤

而詬王邵齊志述父紇洛干感恩脫㡌而謝及

彦鑾撰以新史重規删其舊録乃易撫盤以推

案變脫㡌爲免冠夫近世通無案食胡俗不施

冠冕直以事不類古改從雅言欲學者何以考

時俗之不同察古今之有異又自雜種稱制充

牣神州事異諸華言多醜俗至如翼犍魏道武

所諱黑獺周文本名而伯起草以他語徳棻闕

而不載盖龎降蒯瞶字之⿰女𧈧 -- 𡟎也重耳黑臀名之

鄙也舊事列以二史傳諸五經未聞後進談講

别加刋定況愁山定犢彰於載䜟杜臺卿齊載䜟云牛首入

西谷逆犢上齊丘也河邊之狗著於謡詠王邵齊志載謡貛貛頭團圓河

中狗子破爾苑也明如日月難為盖藏此而不書何以

示後亦有氏姓本複减省從單或去萬而留千

或存扶而除厚求諸自古罕聞兹例昔夫子有

云文勝質則史故知史之爲務必藉於文自五

經已降三史而往以文敘事可得言焉而今之

所作者有異於是其立言也或虚加練飾輕事

彫彩或體兼賦頌詞類俳優文非文史非史譬

夫烏孫造室雜以漢儀而刻鵠不成反類於鶩

者也右妄飾


史通卷之六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