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雲夢/第14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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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鴻月入楊府之後,丞相侍人日益多矣。備定其屠處,正堂曰慶福堂,大夫人居之。慶福之前日燕喜堂,左夫人英陽公主處之。慶福之西日鳳簫官,右夫人蘭陽公主處之。燕喜之前凝香閣、清和樓,丞相處之。時時設宴於此。其前太史堂、禮賓堂,丞相接賓客聽公事之處也。風蕭官蹦南尋興院,即淑人秦彩風之室也。燕喜堂以東迎春閣,即孺人賈春雲之房也。清和樓東西,皆有小櫻。綠窗朱欄,蔽虧掩暎。週迴作行閣,以接於清和樓。凝香閣東,日賞花樓,酉日望月樓。桂狄兩姬各佔其一樓。宮中樂姬八百人,皆無下有色有才也。分作東西部。左部四百人,桂蟾月主之。右部四百人,狄驚鴻掌之。教以歌舞,課以管絃,每月會清和閣,較兩部之才。丞相陪大夫人,率兩公主,親自樂,第以賞罰,勝者以三杯酒賞之。頭插彩花一枝,以爲光榮。負者以一杯冷水罰之。墨筆畫一點於額上,以愧其心,以此衆妓之才日漸精熟。魏府、越宮女樂,爲天下最。雖梨園弟於,不及於兩都矣。一日兩公主與諸娘陪大夫人,而丞相持-封書,自外軒而入。授蘭陽公主曰:「此即越王之書也。」

  公主展看,其書曰:

  春日清和,丞相鈞體蔓福。頃者國家多事,公私無暇,樂遊原上,不見駐馬之人。昆明池頭,無復泛舟之戲。遞誇歌舞之地,便作蓬蒿之場。長安父老每說祖宗繁華古事,往往有流涕者,珠非太平之氣象也。誇賴皇盛聖,丞相偉功,回海寧溢,百姓安樂,復開元天寶間樂事,即今日其會也。況春色未薯,天氣方和,芳花懶柳,能使人心駘荔。美景賞心,俱在此時矣。願與丞相相會於樂遊原上,或觀獵或聽樂,鋪張昇平盛事。丞相若有意於此,即約日相報,使寡人隨生,幸甚。

  公主見畢,謂丞相曰:「相公知越王之意乎?」

  丞相曰:「有何深意?不過欲賞花柳之景也。此固遊閒公子風流事也。」

  公主曰:「相公猶未盡知也。此兄所好者惟美色風樂,其宮中絕色佳人非一二。而近聞所得寵姬即武昌妓名玉燕也。越富美人自見玉燕,魂喪魄褫,以無鹽、嫫母自處,可知其才與貌,獨步於一代也。越王兄聞吾宮中多美人,欲效王愷石崇之相較也。」

  丞相笑曰:「我果泛見矣,公主先獲越王之心也。」

  鄭夫人曰:「此雖一時遊戲之事,不必見屈於人也。」

  目鴻月而謂之曰:「軍共雖養之十年,用之在一朝。茲事勝負,都在於兩教師掌握之中,汝輩須努力焉。」

  蟾月對曰:「賤妾恐不可敵也。越國風樂擅於一國,武昌玉燕嗚於九州,越王殿下既有如此之風樂,又有如此之美色,此天下之強敵也。妾等以偏師小卒,紀律不明,旗鼓不整,恐未及交鋒,便生倒才之心也。妾等之見笑不足關念,而只恐貽羞於吾府中也。丞相曰:「我與蟾娘初遇於洛陽也,蟾娘稱有青樓三絕色,而玉燕亦在其中,必此人也。然青樓絕色只有三人,耐今我已得伏龍風雛,何畏項羽之一范增乎?」

  公主曰:「越王姬妾中美色,非獨一玉燕也。」

  蟾月曰:「越宮中,粉其腮而胭其頰者,無非全山草木也,有走而已,吾何敢當哉?願娘娘問策於狄娘。妾本來膽弱,聞此言便覺歌喉自廢,恐不能唱曲也。」

  驚娘憤然曰:「蟾娘於此果真說話耶?吾兩人橫行於關東七十餘州,擅名之妓樂無不聽之,鳴世之美色無不見之,此膝未會屈也,何可遽讓於玉燕乎?世有傾城傾國之漢夫人,爲云爲而之楚臺神女,或有一毫自歉之心。不然,彼玉燕何足憚哉?」

  蟾月曰:「鴻娘發言何其太容易耶?吾輩會在關東,所參者大則太守方伯之宴,小則豪士俠客之會,未遇強設固其宜也。今越王殿下,生長於大內,萬玉叢中眼目甚高,評論太峻,所謂觀太山而泛滄海者也,丘垤之微、涓流之細,豈入於眼孔乎!此以孫吳爲敵,與賁育而鬥力,非庸將孺子所抗也。況玉燕即帷幄中張子房也,能決勝於千里之外,何可輕之?今鴻娘徒爲趙括之大談,吾見其必敗也。」

  仍告丞相:「狄娘有自多之心,妾請言狄娘之短處,狄娘之初從相公,盜騎燕王千里馬,自稱河北少年,欺相公於邯鄲道上,使鴻娘苟有蟬妍媰娜之態,則相公豈以男子知之乎?且承恩於和公之日,乘夜之昏,假妾之身,此所謂因人成事者也。今對賤妾,有此誇大之言,不亦可笑乎?」

  驚鴻笑曰:「信乎人心之不可測也。賤妾之未從相公也,譽之如月殿垣娥。今乃毀之,如不值一錢者。此不過丞相待妾過於蟾娘故,蟾娘欲專相公之寵,有此妒忌之言也。」

  蟾娘及諸娘子皆大笑。

  鄭夫人曰:「狄娘之纖弱非不足也,自是丞相一雙眸子不能清明之致也。鴻娘名價不必以此而低也。然蟾娘之言,蓋是確論。女子以男服欺人者,必無女子之姿態也。男子以女妝瞞人者,必欠丈夫之氣骨也。皆因其不足處,而逗其詐也。」

  丞相大笑曰:「夫人此言蓋弄我也,夫人一雙眸子亦不清明,能辨琴曲而不能辨男子,此有耳而無日也,七竅無一,則其可謂全人乎?夫人雖譏此身之賤劣,見我凌煙閣畫像者,皆稱形體之壯成風之猛矣。」

  一座又大笑。

  蟾月曰:「方與勁敵對陣,豈可徒爲戲談?不可全恃吾兩人,賈孺人亦同往如何?越王非外人,淑人亦何賺之有?」

  秦氏曰:「桂狄兩娘若入於女進士場中,當效一寸之力矣。歌舞之場安用妾哉?此所謂驅市人而戰也。桂娘必不能成功也。」

  春雲曰:「春雲雖歌舞之才,惟妾一身貽笑於人,則不過爲妾身之羞,豈不欲觀光於盛會哉?妾若隨去,則人必指笑日『彼乃大丞相魏國公之妾也,鄭夫人及公主之媵也。』然則此賄笑於相公也,貽憂於兩嫡也。春雲決不可往矣。」

  公主曰:「豈以春娘之去,而相公被笑於人,我亦因君而有憂乎?」

  春雲曰:「平鋪彩錦之步障,高褰白雲之帳幕,人皆日曰:『楊丞相寵妾賈人來矣。』駢肩接武爭先,縱觀及其移登筵,乃蓬頭垢面也。然則人皆大驚大詫,以爲楊丞相有鄧都於之病也,此非貽笑於相公乎?至於越王殿下,平生未嘗見累穢之物,見妾必嘔逆面氣不平矣。此非貽憂手娘娘乎? 」公主曰:「甚矣春娘之謙也。春娘昔者以人而爲鬼,今欲以西施而爲無鹽,春娘之言,無足可信也。」

  乃問於垂相曰:「答書以何日爲期乎?」

  丞相曰,「約以明日會矣。」

  鴻月大驚曰:「兩部教坊猶未下令,勢已急矣,可奈何哉?」

  即召頭妓而言曰:「明日丞相與越王,約會於樂遊原,兩部諸妓,須持樂器飾新牧,明曉陪丞相行矣。」

  八百妓女一時聞令,皆理容齊眉,執器習樂,爲明日計矣。

  翌曉天明,丞相早起,着戎服佩弧矢,乘雪色千里崇山馬,發獵士三千人,擁向城南。蟾月驚鴻,雕金鏤玉,綴花裁葉,各率部妓結束隨行。並乘五花之馬,跨金鞍躡銀鐙,橫拖珊瑚之鞭,輕攬瑣珠之轡,暱隨丞相之後。幾百紅妝,皆乘駿驄,擁鴻月左右而去。中路逢越壬。越王軍容女樂,足與丞相之行並駕矣。

  越王與丞相併鑣面行,問於垂相曰:「丞相斯騎之馬,何國之種也?」

  丞相曰:「出於大宛國也,大王之馬亦似宛種也。」

  越王日。「然。此馬之名千里浮雲聰。去年秋陪天子,獵於上林,天廄萬馬皆追風逸足,而無追廈於此者,即誇張駙馬之桃花聰,李將軍之烏雅馬,皆稱龍種,而如此馬皆駑駘也。」

  丞相曰:「去年討吐蕃時,探險之水,嶄截之壁,人不能着足,而此馬如蹈平地,未嘗一蹶。少遊之成功實賴此馬之力。杜予美所謂:『與人一心成大功』者,非耶?少遊班師之後,爵位驟崇,職務亦閒,隱乘平轎,緩行坦途,人與馬俱欲生病矣。請與大王,揮鞭一馳,較健馬之快步,試舊將之餘勇。」

  越王大喜曰:「亦吾意也。」

  遂吩咐於侍者,使兩家賓客廈女樂,歸待子幕次。

  王欲舉鞭馬矣,適有大鹿,爲獵軍所遂,掠過越王之前。王使馬前壯士射之,於是衆矢齊發,皆不能中。大王怒耀馬而出,以一矢射其左肋而殪之一,衆軍皆呼「千歲」。丞相稱之曰:「大王神弓無異汝陽正也。」

  王曰:「小拽何足稱乎?我欲見丞相射法,亦可試否?」

  言未訖,天鴉一隻適自雲間飛來。諸軍皆曰:「此禽最難射也,宜用海東青也。」

  丞相笑曰:「汝姑勿放。」

  即抽箭翻身仰射,中鴉左耳而墜於馬前。越王大讚曰:「丞相妙手,今之春由已也。」

  兩人遂揮鞭一哨,兩馬齊出,星流電邁,神行鬼閃,瞬息之間已涉大野而登高丘矣。按轡並立,周覽山川,領略風景,仍論射劍術,淫淫不止。侍者始追廈,以所獲蒼鷹白鵝盛銀盤而進之。兩人下馬披草而坐,拔所佩寶刀,割肉灸啗,互勸深杯。遙見紅袍兩官飛鞋而來,一隊從人隨其後,蓋自城中而出也。一人疾走而告只,「兩殿宣醞矣。」

  越王往候幕中,兩太監酌御賜黃封美酒,以勸兩人。仍授龍鳳彩箋一封,兩人盥手跪伏開見,以大獵郊原爲題而賦進矣。兩人頓首回拜,各賦回韻一首,付黃門而進之。丞相詩曰:

晨驅壯士出郊垌,劍若秋蓮矢若星。
帳裏羣娥天下白,馬前只翮海東青。
恩分玉醞爭含感,醉拽金刀自割腥。
仍憶去年西塞外,大荒風雪獵王庭。

  越王詩曰:

躞蹀飛龍閃電過,御鞍嗚鼓立平坡。
流星勢疾殲蒼鹿,明月形開落白鵝。
殺氣能教豪興發,聖恩留帶醉顏酡。
汝陽神射君休說,爭似誇朝得雋多。

  黃門拜辭而歸。於是兩家賓客以次列坐。庖人進饌,飣餖生香。駱駝之峯,猩猩之脣,出於翠釜。南越荔芰,永嘉甘柑,相濫於玉盤。王母瑤池之宴人無見者,漢武柏粱之會事已古矣,不必強拔,而比之人間之珍品異羞,蔑有加於此者。女樂數千,三匝四圍,羅綺成惟,環瑕如雷,一束纖腰,爭妒垂楊之枝,百隊嬌容,欲奪煙花之色。豪絲哀竹,沸曲江之水,冽唱繁音,動終南之山。

  酒半,越王謂丞相曰:「小生過蒙丞相厚眷,而區區徽誠,無以自效,攜來小妾數人,欲睹丞相一歡。請召至於前。或歌或舞獻壽,丞相如何?」

  丞相謝曰:「少遊何敢與大王寵姬相對乎?妾恃姻婭之誼,敢有僭越之計焉。少遊侍妾數人亦有爲觀盛會而來者,少遊亦欲呼來,便與大王侍妾,各奏長技,以助餘興。」

  王曰:「丞相之教亦好矣。」

  於是螗月、驚鴻及越宮四美人,承命而至,叩頭於帳前。丞相曰:「昔者寧王畜一美人,名日芙蓉大白,懇於寧王,只聽其聲不得見其面。今少遊見四仙之面,所得比太白十倍矣。彼四美人姓名云何?」

  四人起而對曰:「妾等即金陵杜雲仙、陳留少蔡兒、武昌萬玉燕、長安胡英口也。」

  丞相謂越王曰:「少遊曾以布衣遊於兩京間,聞玉燕娘子之盛名,如天上人。今見其面,實過其名矣。」

  越王亦聞知蟾月兩人姓名,乃曰:「此兩人天下所共雄者,而今者皆入於丞相之府,可謂得其主矣。未知丞相得此兩人於何時乎? 」丞相對曰:「桂氏少遊赴舉之日,適至洛陽,渠自從之。狄女曾入於燕王宮,少遊奉史燕同也,狄女抽身隨我,追及於復路之日矣。」

  越王撫掌笑曰:「狄娘子之俠氣,非楊家紫衣者所比也。然狄娘子從相公之日,相公職是翰林,且受王節,則麟風之瑞,人皆易見。桂娘於昔當相公之窮困,能知今日之富矣。所謂識宰相於塵埃者也,尤亦奇也。未知丞相何以逢得於客路乎?」

  丞相笑曰:「少遊追念其時之事,誠可咳也,下土窮儒,驢一童,問關遠路,爲飢火所追,過飲村店之濁醪,行過天津橋上,適見洛陽才士數十人,大張娼樂於樓上,飲酒賦詩。少遊弊衣破巾,詣其座上,蟾月亦在其中。雖諸生奴僕,未有如少遊之疲弊者。而醉興方濃,不知慚愧,拾掇荒蕪之詞,不知其詩意如何,句格如何,而桂娘拈出其詩衆篇之中,歌而詠之。蓋座中初約,諸人所作,若入於桂娘之歌者,則賞讓與桂娘子其人,故不敢與少遊相爭。此亦緣也。」

  越王大笑曰:「丞相爲兩場狀元,吾以爲天地間快樂之事,是事之快,高出於狀元上也。其詩必妙也。可得聞歟?」

  丞相曰:「酵中卒爾之作何能記乎?」

  王謂蟾月曰:「丞相雖已忘之,娘或記誦否?」

  蟾月曰:「賤妾尚能記之,未知以紙筆寫呈乎,以歌曲奏之乎?」

  王尤喜曰:「若兼聞娘子之玉聲則尤悅矣。」

  蟾月就前以過雲之聲歌以奏之,滿座皆爲之動容。王大加稱服曰:「丞相之詩才,蟾月之絕色清歌,足爲三絕也。第三詩所謂『花枝羞殺玉人妝,未吐纖歌口已香』者,能畫出蟾娘,當使太白退步也。近世之蕀句飾章,抽黃批白者,安敢窺其藩籬乎?」

  遂滿酌金鐘以賞鴻月兩人與越工宮四美人。迭舞空歌獻壽,賓主真天生敵手,少無參差。面況玉燕本與鴻月齊名。其餘三人,雖不及於玉燕,亦不遠矣。王頗自慰喜而已。

  醉甚,止巡,與賓客出,立於帳外。見武士擊刺奔突之狀。王曰:「美女騎射亦甚可觀。故吾宮中精熟弓馬者,有數十人矣。丞相府中美人,亦反有自北方來者。下令調發使之射雉逐兔,以助一場歡笑,如何?」

  丞相大喜,命揀能弓馬者數十人,使與越宮娥賭勝。驚鴻起告曰:「雖不習操弧,亦慣見他人之馳射。今日欲暫試之矣。」

  丞相喜,則解給所珮畫弓。

  驚鴻執弓而立,謂諸美人曰:「雖不能中願,諸娘匆笑也。」

  乃飛上於駿馬,馳突於帳前。適有赤雉自草間騰上,驚鴻乍轉纖腰,執弓鳴弦,五色彩羽倏落於馬前。丞相越王擊掌大噱。驚鴻轉身還馳下於帳外,穩步就座。諸美人皆稱賀曰:「吾輩虛做十年工夫矣。」

  蟾月內唸曰:「吾兩人雖不讓于越宮女,彼乃四人,吾則一雙,孤單甚矣,恨不拉春娘而來也。歌舞雖非春娘所長,其豔色美談,豈不能壓倒雲仙輩乎?」

  咄咄不巳矣。忽騁囑,則兩美人自野外驅油壁車,轉行於綠陰芳草之上,稍稍前進矣,俄到帳前之外。

  守門者曰:「自越宮來乎?從魏府至乎?」

  御者曰:「此車上兩娘,即楊丞相小室,適有些故,初未皆來矣。」

  門卒入告於丞相。丞相曰:「是必春娘欲觀光而來,行色何其太簡耶?」

  即命召入。兩娘子卷珠箔自車中而出。在前者沈嫋煙,在後者,宛是夢中所見之洞庭龍女也。兩人俱進丞相座下,叩頭拜謁。丞相指越王而言曰;「此越王殿下也,汝輩以禮謁之。」

  兩人禮畢。丞相賜坐。使與鴻月同坐。

  丞相謂王曰:「被兩人征伐西蕃時所得也,近因多事來及率來。必聞少遊與大王同樂,欲觀盛會而至矣。王更見兩人,其色與鴻月雁行,而縹緲之態,超越之氣,似加一節矣,王大異之,越官美人亦皆顫如灰色矣。王問曰:「兩娘何姓名也?何地人耶?」

  一人對曰:「小妾嫋煙,姓沈氏,西涼州人也。」

  一人又對曰:「小妾凌波,姓白氏,曾居瀟湘之間,不幸遭變,避地西邊,今從相公而來耳。一王曰:「兩娘子殊非地上人也。能解管絃否?」

  嫋煙對曰:「小妾塞外賤妾,未嘗聞絲竹之聲,將以何技以娛大王乎?但兒時多事,浪學劍舞,而此乃車中之戲,恐非貴人所可見也。一王大喜,謂丞相曰:「玄宗朝,公孫大娘劍舞鳴於天下,其後此曲遂絕不傳於世。我每詠杜子美詩,而恨不及一快靚也,此娘子能解劍舞,快奠甚焉。」

  與丞相各解贈所珮之劍。嫋菸捲袖解帶,舞一曲於金鑾之前,倏閒輝耀,縱橫頓挫,紅妝白刃,炫幻一色,若三月飛雪,亂灑於桃花叢上,俄而舞神轉急,劍鋒愈疾,霜雪之色忽滿帳中。嫋煙一身不復見矣。忽有一丈青虹,橫亙天衢,颯颯寒颯,自動於樽俎之間,座上皆骨冷而發竦。嫋煙欲盡所學之術,恐驚動越王,乃罷舞擲劍,再拜而退。王久乃定神,謂嫋煙曰:「世人劍舞何能臻此神妙之境?我聞仙人多能劍術,娘子得非其人乎?」

  嫋煙曰;「西方風俗,好以兵器作戲,故妾童稚之年雖或學習,豈有仙人之奇術乎?」

  王曰;「我還宮中,當擇諸姬中便捷善舞者而進之,望娘子勿憚教授之勞。」

  嫋煙拜而受命。王又問於凌波曰:「娘子有何才乎?」

  凌波對曰:「妾家近在湘水之上,即皇英所遊之處也。有時乎,天高夜靜,風清月白,則寶瑟之聲尚在於雲霄間。故妾自幾時,仿其聲音,自彈自樂而已,而恐不合子貴人之耳也。」

  王曰:「雖因古人詩句,知湘妃之能彈琵琶,而未聞其曲流傳於世人也。娘子若能傳得此曲,啁啾俗樂何足聆乎?」

  凌波自袖中出二十五絃,輒彈一曲,哀愁清切,水落三蛺,雁號長天,四坐悽然下淚。已而千林自撮,欣聲乍動,枝上病葉,紛紛交墜。越王大異之曰:「吾不信人間曲律,能迴天地造化之權。娘若人間之人,則何能使發育之春爲秋,敷榮之葉自零也?俗人亦可學此曲歟?」

  凌波曰:「妾惟傳古曲之糟粕而已,有何神妙之術而不可學乎?」

  萬玉燕告於王曰:「妾雖不才,以平日所習之樂,試奏《白蓮曲》矣。」

  斜抱秦箏,進於席前,以纖蔥拂弦,能奏二十五絃之聲,運指之法,清高流動,殊可昕也。丞相及鴻月兩人亟稱之,王甚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