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思堂集/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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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九思堂集
卷五
作者:金樂行
1893年
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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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爾直後榦○甲寅[编辑]

二月薄游文殊山下,四月始歸,兄書在案,深愧闕復。光天族兄與兄期會追逐,見解之富,翰墨之銳,殆盡之而歸,走之樂道而不能已者,儘不苟矣。抑朋友之義,不可徒相稱譽而止;責輔之言,不必一向相推先而已。

竊有一說可以妄陳於樂取之下者。嘗聞忠者盡己之謂,信者以實之謂,存乎心而發於言,見於事者也。就以兄之所短言之,存乎心者,或有歉於忠者乎?發於言者,或有背於信者乎?弟所以知兄之如此者,以所以待弟者知之也。視其所以,亦足矣,必觀其所由,觀其所由,已審矣,必察其所安,然後曰是君子也,然後曰是小人也,而人莫得以廋焉。是故夫子之言曰:「吾之於人也,誰毁誰譽?如有所譽者,其有所試矣。」又曰:「論篤是與,君子者乎?色莊者乎?」君子之於人,不輕毁而輕譽之也如此。毁之也,其心誠惡之也;譽之也,其心誠好之也。言與心不符者,非所謂「忠信」也。

前者弟與兄相奉堇一日,使弟雖眞有可稱者,造次間,兄未必盡得而知之,況其輕疏暗劣,灼然有不可掩者?使兄苟有窮理知言之實,亦當覷破無餘矣。乃兄之所以推揚於弟者,雖施之博學篤行之君子,亦不爲貶,不知而如是,猶或可也,萬一皮裏稱量,有不然者,豈非虛僞之甚者乎?

夫子論爲學,首言「主忠信」。兄方步驟古人,欲自拔於流俗,必須先立其本,以毋失聖人垂敎之意也。弟之以毁譽爲言者,姑就其一事而論耳。

願兄隨處自撿,凡所以飭躬而接人者,皆令出於忠信,千萬千萬。感兄辱許以相規警之道,僭言及此,其愚亦甚矣。然誠欲得兄之相報耳,幸兄諒之。天時正熱,伏惟兄侍餘學履增勝。

黃爾直戊午[编辑]

患難窮厄之際,舊心依依,投書相問於絶海之外,益知信義出尋常萬萬。第承拜後時久,不相報謝,良足愧歎。

卽者淸和,伏惟侍省學履增福,瞻仰何已?私家禍變,有不忍向人道者,倘非聖德如天地,將無今日矣。惟是積毁餘氣,呑吸瘴毒,疾病已種種,而有子無狀,扶將失宜。鄕家二千餘里,間以大海,老人安否,不以時聞,此又寬慰不得處。私情痛迫,尤何可喩?

來書以不相存訊於京城時爲恨,此豈尊兄高義厚於後而薄於前哉?勢固有然者矣。百星之贐,出於侍下屢空之中,非情深念切而能之乎?此地不用錢,故留救鄕家之急,今以示意告大人耳。平常無事之日,相望於一道之內,而尙未能一入蘭室,況此流離羈縶落落數千里外者哉?臨書悵然,惟祝學日益進,侍奉日益休,以慰遐溯。

李學甫宗洙○甲子[编辑]

頃復愛玩未已,此又不意垂問,感佩增深。就審霜風,侍學如宜,藥物效良,閤況亦依昨,欣瀉種種。

火生金之說,蘇湖書甚好。蓋火之燥卽是金之質,長夏伏日,其幹爲庚,此類亦可驗。然此可備一義而已,若正理則不得不從常說底次序。蘇湖書備言此意,無容更贅。此公可謂橫竪當理者,歎仰歎仰。

理氣說,淺見初以爲理通氣局之說,殊不可廢。蓋氣則竪看,有消息、盈虛、淳漓、衰旺許多斷續時節,橫看,有淸濁、昏明、大小、闊狹許多區別界限。理却無此許多般樣,特主宰是氣而無所不盡。此恐爲不相同處。及見蘇湖書,又承左右辨誨,極通透絶滲漏,鄙拙何敢容喙於其間?秖當熟玩兩家說,待其契悟耳。何當奉旣?凡百書不能盡。

李學甫戊辰[编辑]

至月卄二所賜書,至今闕謝,逋慢之罪,無所可逃。卽玆新元,伏惟侍彩增慶,學味超勝,慰仰不任哀誠。

樂行等先考入地,忽已三朔而歲又新矣,哀霣罔極,已無可言。壙處又不恔於心,子於父母生事死葬,一一盡分,固不可責之人人。至於卜宅兆而安厝之一節,下賤皆能勉焉。顧樂行置親膚於亂石破碎之中,使他人見者,亦爲之愍然而乃獨自便其體寢處,偃仰於塗墍之密室,不孝頑忍,一至此哉?初意虞祔畢後,卽圖遷改,又坐事力不逮,冬裏已不成。新年又拘運氣之說,將不免蹉過以待後年,深恐因徇緯繣,遂成千古之恨耳。

就中老母積毁餘氣,蘇完杳然,宿患眼疾,近復添苦,孥累又迭相告病,煎迫撓惱,無一可慰者,莫非罪戾無狀所使然,奈何奈何?賤軀生非可喜,死非可惜而冥頑直一木石耳。居處噉食,無異平人,些少皮膚之疾,何足深慮耶?承諭過垂矜念,感愧兼至。

拜賓之節,面命書敎,勤懇不已,不肖迷昧,冥行妄作。不曾發難求益,而輒蒙指敎如此,幸甚幸甚。

遺事以私情,固不欲遷延時月以致後悔,朋友相愛之責,亦莫不然,而心魄遁喪,苦難收召日夕之間,委靡頹闒,欲自奮而不可得。且於此等之役,力量手勢有不敢及者。以故益自沮蹙,知其不可已,而猶不能果焉。不才不敏甚矣,痛心奈何?痛心奈何?

柳叔遠長源○癸酉[编辑]

不意惠書見墜,驚感無已。第承領晩後,修復此稽,想必賜訝矣。雪後寒酷,不審侍餘起居何如?衙安問,不勝欣聳。僉兄積月慕鬱之餘,當作如何驚喜也?樂行老人有手指疔毒,自餘憂惱不一。就中痘火漸益圍逼,前頭恐無地可避,悶迫奈何?

示來《中庸》疑義,寡陋何足與問難?愧悚甚矣。然扶仲濯以輩皆自作闇然工夫,不肯向人吐盡其所存,寂不聞此等說話久矣。於今忽得之於叔遠,幸甚幸甚。

樂行誠愚且妄,不自揆揣,苟有人以往復講討爲事者,輒樂與之傾倒。今亦略不辭讓,以淺見所及供答呈上。因此若得繼有所聞,尤幸尤幸。

兄有美質俊才,其志又不欲只作塲屋巨擘,探討向上事如此,將來何可量也?隣居廢學如樂行者,亦將相倚而自奮矣。年富力強,勉之勉之。聞仲氏兄送示《游山錄》,其中無不可示外人者,幸一投惠如何?

簽面稱謂甚不當,世誼當以儕輩相處。或以一日之長,而加之以老兄之稱,則亦所不必辭,至於云云字則决不敢當,切勿更如是,千萬千萬。

別紙[编辑]

問:《中庸、首章》章句曰「人物之生,各得其所賦之理,以爲健順五常之德」,五常之德卽所謂「仁義禮智信」也。人固有仁義禮智之性,物亦有仁義禮智之德乎?虎狼之父子,蜂蟻之君臣,雖或有僅存而不昧者,然至於草木之無知無覺者,亦可謂有是德乎?

恐草木亦有健順五常之德。

問:不睹不聞,先輩皆屬未發說。然竊謂未發須兼戒懼說,恐不可只以不睹不聞而謂之未發,如何?

以不睹不聞爲未發,恐無不可。

問:致中和章句,不曰「不失其守」而必曰「其守不失」,朱子下語之意,似不偶然。蓋此段方說中和之極工,自不犯人力,故謂之其守不失,其意若曰其守自然而不失耳。若曰「不失其守」,則帶得安排意思,如何如何?

所諭甚善。蓋纔涉安排,便不是未發之中,非但聖人地位爲不然,如何?

問:子思以前,未有說靜時工夫者,仲尼所謂「君子中庸」之中庸,亦是就動處言之,而朱子章句,兼說未發之中何也?

所以能時中者,以其有未發之中,故子思於首章,說未發之中。蓋以中庸之中,兼體用,實子思之意也。如何?

問:逐章章下註,或有連書者,或有間一字書者,此朱子作傳時立例也。其首章及中間更端處則必連書,其下章之發明此章而非別立話頭者則必間一字書,令學者有所識別也。如何?

舊日所聞,蓋亦如此。

問:《第十二章》「夫婦之愚」,作匹夫匹婦看似好,而章句必以居室之夫婦訓之者何也?

章末造端乎夫婦爲照應,恐無可議。

問:《第十三章》子曰「君子之道四,某未能一焉」,聖人非眞不能也。而其章下註曰「道不遠人者,夫婦所能,某未能一者」,聖人所不能,若眞有所不能者何也?

道理無窮,聖人之心,恐亦有不自足者。

問:《九經章》。按《家語》「哀公問政,孔子對曰云云」,子思刪「對」二字,中間哀公發問處,亦皆刪之,詳其筆削之意,亦非偶然。蓋此章將以夫子之訓,以接夫之統,若只作君臣答問之辭,則是哀公爲主而夫子爲客也。故於哀公則略之,於夫子則詳焉。篇首「哀公問政」四字,特存其故實而已。諺解懸音,亦不作告君之辭而直如說及夫門人弟子之爲者,亦以此也歟?

子思筆削,儘有意,蓋所重在於明道而不在於問答耳。

問:智屬知,聖人之事也;仁屬行,賢者之事也。然非聖人,不能盡仁,雖賢者,亦有資於知,似不當有所分屬。若曰「仁字不足以盡聖人而惟賢者當之」,則豈非小了仁字乎?

生知者未有不仁,故聖人分上,以智爲主;仁者未必皆生知,故賢人分上,以仁爲主,大體然也,如何?

問:「誠者自成而道自道」,章句分人物言之,終覺難曉。其下所訓以心言以理言者,尤所未解。指摘見敎如何?

物是捴說天下之物,而下文所謂「心」卽其一物也。心無不實,方成得箇心而道理皆從這裏出,我當自行此道爾。如此言之,未知如何?

問:純亦不已,程子解云「文王純於天道」,又云「純則無二無雜」,上下純字之義,似相牴牾。上純字乃合同之意,下純字,方與朱子「純一不雜」之意同,未知如何?兩義自不相妨否?

說純字,果似有異,而其歸則同。說上下純字,亦似牴牾,而亦未嘗不歸于一。蓋文王之德,同於天道,故無二無雜也。寡見亦嘗致疑,旋復如是活看,未知如何?

問:天道屬聖人,人道屬賢者。然聖人亦自兼天道人道,自其神化不測而言則爲天道,自其品節制度處言則爲人道,如何如何?

聖人兼人道,舊所未聞。所存者神,品節制度處,獨非神化不測者耶?

問:至聖章,惟「文理密察」四字,各有訓詁,以上四節,無所發明,以意推之,多有相妨。蓋明與睿相近,裕與寬相近,溫與柔相近,發强剛毅以下皆然。如欲逐字訓解則當若何?《太極說》,中屬禮,正屬智,而此則皆屬禮何也?

明是視之明,睿是心之通,寬是恢洪之意,裕是紆餘不迫之意,溫是溫和,柔是柔順,雖相近而亦各自有一義,必欲逐字訓解,則當有其說矣。中正與《太極圖說》,其義自別,恐不必牽彼合此,如何?

問:諺解多有可疑處,若以至聖章論之,則其曰有臨有容有執有敬有別,自是排比成文,各作一片。故章句亦謂之五者之德,而諺解則以有臨一段,別作包頭,其下方排比懸音,似失章句之意,如何?

章句以聰明睿智爲氣質,以下四者爲仁義禮智之德,諺解句讀似有所本,而畢竟文勢相同,故章句又云「五者之德」。此等處,各就其地頭看得,似不相妨。如《二十九章》「動而世爲天下道」一節,亦此類也,如何?

問:朱子曰:「《中庸》始合而開,其開也有漸;未開而合,其合也亦有漸。」蓋首章先說天命之性,次言戒懼之工,次言愼獨之事,是漸漸開放去。末章先說謹獨,次說戒懼,以極於無聲無臭之域,是漸漸收斂入。或由體而達用,或由用而達體,脈絡分明,條理井井,雖未能入其中得其味,而有時斂袵莊誦,亦覺胷中稍開,可知隨人愚智,各有所得也。

長源幼而失學,又甚魯鈍,年已三十,尙未知此書頭面,近欲收拾精神,一窺其藩籬,而世事多掣,不得專意誦習,只是一番看過而已,如是而其能有所得耶?今此所禀,又皆膚淺,不足煩溷。然若因此承敎,有所開發,則何幸何幸?至其宏綱大旨,徒有望洋之歎,不能拈掇其一二,惟在執事之垂憐而提示之也。如何如何?

開合,不必就首末一章內推說。恐當以程子所謂「始言一理,中散爲萬事,末復合爲一理」者言之如何?

所論諸條,皆見得精密,可想其用功之深,而苟非心通眼到,亦何能爾耶?不勝歎服。樂行廢學已久,舊聞盡忘失之,何敢以上下往復爲事?特以不遺辱詢之意,有不可孤負者,揣摸供答,草草塞責,而寓中乏紙地,又無寫手,不能以別紙精書以呈,謹就來幅空處塡還,極爲唐突,主臣主臣。所答必多謬戾,幸更還敎,以開茅塞,千萬千萬。所諭宏綱大旨,鄙陋尤何敢及?朱子之言曰「析之有以極其精而後合之有以盡其大」,高明用力之久,當自得之矣,竝幸提示。

柳叔遠別紙[编辑]

問:草木亦有健順五常之德,更爲思繹,果有是理。莫是春而發生爲仁,夏而繁茂爲禮,秋而堅實爲義,冬而歸根爲智,種種草木,各有其性而萬古常如此,是信否?

若如此說,有知覺運動之禽獸僅通一路,而無知覺運動者却全五德,未知於理何如?且五德有則一齊本有,豈可曰春夏但爲仁禮而無義智,至秋冬,方爲義智而却無仁禮也?此可以言天地化育之序,而非所以論一物之性者也。如何?愚意恐萬物之生,莫不本具五德,而其偏全通塞,特隨其形氣之如何耳。幸更思之。

問:未發說,終不能無惑。若直以不睹不聞爲未發,則朱夫子所謂「睡未足時,被人驚覺,不知四到時節」,亦可謂之未發乎?蓋旣云未發,則有將發者存焉,恐不可指其冥然漠然者而遽謂之未發,如何?

朱子曰「不睹不聞,是萬事皆未萌芽」,萬事未萌,恐不得不謂之未發。但此未發者,必須照管提惺,不令昏昧放倒,然後方可爲天下之大本,故有戒懼之功以養之。蓋未發以時分地頭而言,戒懼以工夫而言。故朱子曰「戒懼所以養其未發者」,恐只得如此看。

問:聖人所不能一段,所敎誠然矣。然自聖人言之,則固當如此說,後人引之,以證所不能之端,則似或未安,如何?

聖人非心實自聖而故爲是退托也。自家旣云未能,則其心必有不自足者,後人依以爲說,何至有未安?

問:聖人兼人道,鄙說非出臆見,詳觀《中庸》分天道人道處,各有指意。其泛論聖人之德則屬之天道,如《卄二章》、《卄四章》之類是也。其論聖人品節而垂敎者則屬之人道,如《卄七章》、《卄八章》、《卄九章》之類是也。《卄七章》則中間說尊德性道問學工夫,猶可謂之學者事,至於《卄八章》、《卄九章》,是全說聖人之事則亦可謂學者事乎?

天道人道,本自《二十章》誠者誠之者而發端。不勉不思,從容中道者,屬之天道,擇善固執者,屬之人道。其下章章句曰:「聖人之德,所性而有者,天道也;賢人之學,由敎而入者,人道也。」夫由敎而入者與所性而有者,其至之成功一也。然其始則有由敎所性之別,故凡直稱至誠至聖而贊歎之者則屬之天道,其稍涉用工處則皆屬之人道。《卄八章》是承上「爲下不倍」而言,《卄九章》是承上「居上不驕」而言,所以屬之人道也。若以品節制度而爲人道,則《二十二章》「盡物之性」、《三十章》「憲章文武」、《三十二章》「經綸天下之大經」,何以爲天道乎?幸更詳之。

柳叔遠[编辑]

近因雲谷兄往來,槩聞堊室動靜。卽日氣力復何如?大坪尊府丈新有除命,肅行當在晦初云,欣賀之餘,旋以炎程驅馳爲仰慮耳。

樂行老母積病餘憊尙未復,當此窮乏之日,調養倍艱,私悶奈何?盛稿久滯,極知未安,而不但頹嬾未易卒業,亦以辱示之意,不可孤負。竊欲略效區區之見,隨所疑箚記成草,亦已久矣,而或覬時月之間,見解有小進,所以至今遷就,今則太稽緩矣。玆奉呈本冊,兼以所箚一紙附上,豈高明所論,實有淺陋所可間然者耶?聊以仰塞見責之意,且欲望一一批回,以决淺見之得失耳。

別紙[编辑]

問:《大學、首章》章句曰「欲其必自慊而無自欺也」,誠意章則自欺在自慊之先,而此則反之何也?蓋毋自欺是工夫也,自慊是效驗也。有是工夫,然後有是效驗,此誠意章所以先自欺而後自慊也。若章句則自慊於實其心之義尤襯,故必先言自慊,而「毋自欺」之「毋」字則改以「無」,毋與無儘有別。毋屬工夫,無屬效驗。

以自慊爲效驗,恐合更商。蓋自慊與自欺相對,毋自欺則斯爲自慊,自慊則斯無自欺,自慊作工夫說,似無不可。毋與無儘有別,然無恐亦非效驗,似是工夫極至處耳。如何?

問:正心章章句「一有之而不能察」。按「一有」之「一」,或作四者之一,或作一偏之一,何說爲得歟?

謹按傳文四者之下,輒各言「不得其正」,蓋有一於此則心已不正,不待四者之俱有矣。章句所謂「一有」,正解傳文,鄙陋於此亦嘗聚衆說而反復之,終覺訓爲穩。

問:《中庸》篇題小註許氏曰:「程子謂不偏之謂中,固兼擧動靜云云。」竊以《或問》觀之,程子之不偏,只說得中之體;呂氏之無過不及,只說得中之用。朱子則合二說言之,而許氏乃以說爲兼擧動靜,不知何所據也?

謹按程子本以中庸之中言之,其意實兼擧動靜,而朱子特以未發之義取之,此恐是折衷處,故《或問》曰:「於未發之大本則取不偏不倚之名。」若程子本只說中之體,則當直言引用之意,不必曰取其名而已。以此觀之,許氏說恐不至無所據,如何?

問:自戒懼而約之。永嘉劉氏曰「前段所謂戒懼,雖已是靜,然謂之不睹不聞,只是身未與物接之時。至是則原其心體寂然不動之際而言,是存養工夫,自身而收斂,以至於心也,故言約之」,此說如何?

朱子論不睹不聞,有曰「照管所不到,念慮所不及」,則不睹不聞,已說心體寂然不動之際,劉氏說恐剩。

問:《十六章》小註「氣之呼吸爲魂,耳目鼻口爲魄」。按魄者形之神也,魂者氣之神也。目之能明,耳之能聽,是形之神也,未有氣之可言則固可專屬之魄也。若口鼻則其能噓能吸者,氣之神也;其能別臭味者,形之神也,是可以兼屬乎魂魄也,如何?

《語類》有曰「耳能聽,目能視,爲魄,其煖氣爲魂云云」,以此推之,口之知味,鼻之知臭是魄,其呼吸是魂,耳目口鼻之皆有魂魄可知矣。

問:「百物之精,神之著」。按釋氏有形有死生,眞性常在之言,吾儒闢之不遺餘力,而孔子乃有此云云何也?或者人之始死,其氣發揚于上,不容遽盡,故有此光景感觸之異,而未必其常存不滅者耶?

以魂魄游散言之,則始死與久遠,固有不同者。然其洋洋如在則在乎人之感格,豈獨始死者可感而遠者不可感耶?觀於禘祫之祭,可知矣。變而爲鬼,則精氣俱散,不可謂之有,致誠感召,則洋洋如在,不可謂之無,與釋氏之說自不同,如何?

問:《二十章》「不勉而中,不思而得」。按經文不勉先於不思,而章句反之何也?蓋聖人自誠明,則性之德,固先仁而後知也。此經文所以不勉在不思之前,然須是知得,乃能行得,朱子曰「安而行之,不用著力,然須是知得,乃能行得」,見八節小註。故第八節生知在安行之前。要之知行二者,可以交互言之而不可以執一論也。

所論固已得之。蓋上文明善誠身及此節擇善固執,皆先知後行,章句所以先言思後言得者,文勢不得不如此。

問:《二十五章》譚氏曰:「誠之實理,可據曰德,可由曰道云云。」按合內外之道之道字與道德之道不同,若曰合內外底道理也,今以實理可由訓之,恐未穩。且誠卽實理也,若曰誠之實理,則實理之外,更別有誠乎?

譚氏說固可異,盛論所謂「合內外底道理」云者,亦未知其果如何?蓋此是饒氏說,今諺解亦如此。然朱子說却不然,有曰:「成己成物之道無不備,故能合內外之道而得時措之宜。」以此觀之,道字是實字,蓋成己成物是內外之道,而皆吾性之所固有,故曰「合內外之道」爾,如何?

問:《二十六章》悠久。按「悠久」二字,恐皆兼內外。若曰「悠是外,久是內潘氏」,則當曰久悠,不當曰悠久也。蓋悠是據始以要終者見《語類》,則固可兼內外說,而遠以地之遠近而言,則退溪先生曰:「遠是以地言,如光被四表,格于上下之類。」是可言於外而不可言於內也,故必易以久字。久是隨處常在之義亦見《語類》,則可以兼說於內外矣。詳味章句,此意尤分明。章句曰「悠久卽悠遠也,兼內外而言也」,總說悠久而未嘗言此是內彼是外,則何嘗以悠字專屬之外耶?又曰「本以悠遠致高厚,而高厚又悠久也」,亦何嘗以久字專屬之內耶?

悠久與悠遠意同,而上文則以驗於外者言之,此則兼內外而言之,變遠言久,故知其爲兼內外。潘氏說,恐不可遽非斥之,如何?盛論又曰「遠以地之遠近而言,可言於外而不可言於內」,且引退溪先生說以證之。然朱子曰「悠遠是自今觀後,見其無終窮之意」,此有不合者,如何?

問:知風之自。按風字最難訓,退溪先生以爲設譬之意,而亦難曉。《或問》有曰「言語之得失,動作之是非,皆知其所從來云云」,言語動作是發宣於外者,故謂之風也歟?

風字,退溪設譬之訓甚有味。盛論所謂「言語動作是發宣於外者」,正得其旨矣。

盛錄義理精密,文字馴雅,愛玩歎服之餘,謹以淺見所未領會者十餘條,箚標呈上,仰希批回。此外諸條,無可間然矣。

柳叔遠問目[编辑]

問:魂魄說謹聞命,但來敎中「知味知臭」之「知」字,恐或未安。蓋臭與味,纔觸鼻便有臭,纔入口便有味。是口鼻之魄,所以能如是,而纔著知字,便侵過魂之境界。是以朱夫子有曰「不可以知字爲魂,纔說知便是主於心也」,黃勉齋魂魄說,亦以知屬魂。來敎中「口之知味鼻之知臭」八字,改以口之於味鼻之於臭,未知如何?

知字果有病,依來示改之似穩。

問:批敎曰「潘氏說恐不可遽非斥之」。按《語類》問「以存諸中者言,則悠久在高明博厚之前,以見諸用者言,則悠久在博厚高明之後云云」,先生答曰「云云」此說亦載本章小註,而上久字誤作遠。,據此則悠久二字,皆兼內外,自是朱子之旨,潘氏說恐不可從。

竊謂「悠遠」之「悠」與「不息則久」之「久」,合而成文,故知其爲兼內外。假令本文不曰悠久而曰悠遠,亦將謂之兼內外乎?是可疑耳。

問:批敎曰:「朱子曰『悠遠是自今觀後,見其無終窮之意』,此有不合云云。」按《語類》問「悠與久字,其義各別」,先生曰:「悠是自今觀後,見其無終窮之意,久是就他骨子裏鎭常如此之意云云。」退溪先生引此而答李宏仲問曰「《語類》只說悠久,未說悠遠。然悠是以時言,遠是以地言云云」,據此則本章小註刪入《語類》處悠下遠字,當爲衍文,而來敎引之,或別有所據耶?

小註遠字之爲衍文,承示破幸甚。悠遠以著於外者言之,悠久兼內外而言之,固不同。然其字義,畢竟無異。遠字果以地之遠近而言,則朱子何不別而言之而只曰「悠久卽悠遠」也?但退溪先生說如此,謹當更思之耳。

柳叔遠庚辰[编辑]

所諭兩段,詞理淹博,足見溫習玩索之工,有積久沈浸之素,非掇拾言句,臨時杜撰,如樂行者之比,披復累日,不勝歎服。夫以高明之見,加之以援證該洽,區區淺識,不宜更煩往復。然前此奉答,草略暗澁,無論得失,不足以悉見本意,今當一究其說,以聽左右之終敎之也。

蓋自慊者何謂也?好善如好好色,惡惡如惡惡臭,此之謂自慊。此於幾微初動之際,好惡向背之間,已有此意象,何待末稍究竟而後,乃可徵而驗之而遽以效驗言之哉?

夫誠與不誠,判於自慊與不自慊,不自慊而爲誠意工夫,愚之所未知也。工夫有始終有淺深,始而淺者,固是工夫,終而深者,亦不可謂非工夫也。毋自欺固是誠意工夫,自慊亦豈非誠意工夫耶?蓋毋自欺是工夫方做處,自慊是工夫已成處。方做與已成,雖有間,其爲工夫則同耳。況自慊與自欺相對,纔無自欺,便自慊,又未必有淺深始終之可分乎?所謂「方做、已成」,亦非有時分先後,特其所就而言者,地頭不同耳。

來諭以欲其自慊爲工夫,已能自慊爲效驗,則竊恐工夫只在下一半欲之之際,而纔到實踐履處,便不是工夫,使人將有得少自足,畫而不進之弊。此則恐不但爲文義之失而已也。章句所謂「欲」者乃欲其工夫恰盡之謂,非方下工夫而預期效驗之謂也。

至若「心廣體胖」一節,儘是說意誠之驗,而所謂「形容自慊之意」者,蓋亦言其由自慊,故有心廣體胖之驗,恐非以心廣體胖爲自慊也。何以見其然也?旣以心廣體胖爲意誠之驗,而又謂自慊是意誠,則其不以自慊爲效驗也明矣。一事之中,各有工夫效驗,固不無此理。若今所論,恐不當以此例槩之也。

小註中「正心誠意爲工夫,心正意誠爲效驗」之說,未暇考見。然以《章句》、《語類》中凡說效驗處觀之,如經《一章》定靜安慮得、傳文治國章興仁興讓作亂及《中庸、首章》天地位萬物育、《九經章》道立不惑不怨不眩之類,皆因彼而有此,卽此以證彼之謂,未嘗有以一事分工夫效驗者也。

今以此準之,意誠是知至之效,不可謂誠意之效;心正是意誠之效,不可謂正心之效;國治是家齊之效,不可謂治國之效;天下平是國治之效,不可謂平天下之效也。若以意誠心正爲誠意正心之效,而又以爲知至意誠之效,則工夫太短,效驗太長。以工夫言,則比如截去自己腰膂,附益別人;以效驗言,則比如割取他家境界,認作己有,理趣文義,俱未見其穩當也。鄙見如是,不敢不盡縱言及此,可否惟俟批回耳。

悠久之義,亦猶有疑晦者。蓋此章自第三節以下,皆言至誠之著於外者,大體固然矣,而至於成物則非但著於外者之所爲也。乃其存於中者,常久而充積,故著於外者,悠遠而無窮,所以有此成物之功也。遺內而主外,則無以見成物之本,捨外而專內,則無以著成物之驗。其變文爲悠久,可謂縝密稱停,該括內外。章句所謂「兼內外而言」者,正解本旨,何可謂推言外之意耶?旣曰「兼內外而言」,則可見本文已兼內外而言。此卽訓詁之例,非言外之意也。

章句中固多說出言外之意者,如《首章》致中和條所謂「修道之敎,亦在其中」一段及《九經章》好學近乎知條所謂「三近者勇之次」之類是也。詳其文勢與訓詁自別,皆於元解之外,拖出新意,豈若此一句之直据本文而言之者耶?

其曰「悠久卽悠遠」何也?上下文悠遠悠久,雖有在前在後之異,然以其分而言則同一科也。故曰「悠久卽悠遠」耳,非謂悠遠亦兼內外也。但悠久二字合成一句,於內於外,不害其幷言悠久。此《語類》諸說所以不屑屑分屬,然若其所從來則悠是徵則悠遠之悠,久是不息則久之久,自有不可誣者矣。

大抵朱子一生精力,在於章句、集註。其釋義之法,一字一句,莫不襯貼本文,絶無閒剩語而上下相照,脈絡相通,嚴密精巧,親切的當,義理文字,毫髮無憾。學者惟當就此熟讀潛玩,以得其辭而達於其意,雖使朱子他說有牴牾於章句、集註者,亦容有捨彼取此之道,況後來諸儒之說乎?有可以發明朱子之意者,從之可也。其不合者,徒爲誣朱子誤後學之歸,去之可也。如東陽許氏說自慊是誠意之效云者,妄謂在所當去。若潘氏潛室陳氏悠久之說,似可以發章句之意,故心竊愛之,雖承高明之深斥,而終不能决然捨之,豈迷滯之甚,不自覺其誤耶?

仍竊妄有一說,朱子書及《語類》,固爲義理淵藪。其論經傳處與章句、集註相爲表裏者有之,推明章句、集註未盡之意者有之,有志於學而欲求經傳之旨者,固不可不尊信而誦讀。然皆出於一時往復問答之間,視章句、集註用盡一生之力者,亦有間矣。或有初晩彼此之異,或有記錄傳說之誤。自門《語錄》,已不免此,而以其經朱子磨勘,故後學皆能知所去取。若朱子書及《語類》,晩生旣不及退溪之門而有所質正,則何敢以管窺蠡測,容一喙於其間哉?

然以章句、集註準之而萬一有差殊處,不得不以章句、集註爲主,而世之學者,往往以《語類》未定之說,援而合之於章句、集註,甚者或捨章句、集註而取《語類》,其弊反令章句、集註輕而《語類》爲尤重。此於本末主客之分,固已未見其爲得,而要其歸不免爲驅率前言,以從己意之科,此不可不念也。

今來諭所授据,固非此類,鄙陋妄說,非敢並疑左右。或恐一向廣引博證,致累於說約之地,使末學輾轉相效,其流之弊,或至於如上所云耳。與左右相與之義,自謂異於他人,罄竭至此,幸覽而秘之,勿煩人眼,恐得罪於愼言闕疑之君子也。

年來志業俱荒,區區口耳之得,亦皆忘失,無可與朋友相往復者,似此云云,實爲可笑。獨以此心不至全喪,聞人好議論,猶知其可愛,而蒙賢者不遺,辱與之上下其論,私心竊自感幸。以此每得惠書,不覺欣然忘憂,不揆僭妄,樂爲之酬報。此書紕繆,固望鐫誨。外此如又有可論者,無以不可與語而絶之,源源見敎,千萬幸甚。

柳叔遠[编辑]

惠書陸續,披玩感暢,隨得隨增。司諫丈車馬還稅,承來不勝驚喜。雨後秋氣頓緊,不審長途撼頓之餘,體候不至傷損否?兄氣力亦何如?膝下之慽,爲之怛然,素知無丈夫子,當是弄瓦孩提。然一時慘惻,無間於男女大小,惟理遣,可以自抑耳,兄何待人言耶?

樂行將母依昨,餘無足煩,工夫效驗之說承諭,不以鄙說爲不可,自此或可自信。然徒爾講說,無益於實得,須於日用間此心發處,常自體驗,以審其自欺自慊之幾,方是眞實工夫,而於文義,亦將實見其所以然。如樂行者上面格致一節,已自闕齾,何敢徑論誠意地頭耶?此等說話,畢竟是鸚鵡之能言,左右提撕之力,正不能無望於賢朋友耳。

悠久兼內外之說,亦不可謂非緊要,況聖賢所以丁寧開說,辛勤註解之意,正欲使讀之者,有以據此而得正義耳。今若看得錯誤,豈不負嘉惠後學之意耶?

來諭「微意」二字,與前書所謂「言外之意」者少有間,然以顯言者而謂之微意,則雖曰改之,猶有舊意也。蓋一章之內上下所言,若是一意,其文字不宜異同。子思何故旣言悠遠,而忽又變遠言久也?朱子何故於上之悠遠,不曰「兼內外」,而至於下之悠久,始曰「兼內外」也?此是明白易見處,不必多費思量。只但就此剖判,似甚直截,幸試更思之如何?

子思朱子已於大體說外之中,提起久字與內字,而未見其有傷於大體,何獨至於後人解說而後,使大體致傷耶?大體說外而或源其內,大體說內而或推其外,此明道析理之恒言,何傷之有?

來諭又謂悠字帶久字說,則不害爲兼言內,久字帶悠字說,則不害爲兼言外。竊詳不害云者,終不免有吝意,根荄未拔,磈磊未化,而姑且勉強遷就,應副人情。此則非所望於直諒之友也。

然悠字帶久字說,則固爲兼言內,而其所以爲內者乃在久字而不在於悠字。久字帶悠字說,則固爲兼言外,而其所以爲外者乃在悠字而不在於久字。蓋以爲外悠兼內久,內久兼外悠則可,而以爲悠兼內久兼外則不可。況章句所謂「兼內外而言」者,初非謂彼兼此此兼彼也。特以本文云悠久,故以爲旣言外,又言內云爾。

其曰「高厚又悠久」者蓋亦就高厚二字,兼言內外。上旣曰兼內外而言,則至此一句,何可旋復鶻圇說耶?試觀章句上下,有曰「存諸中者旣久則驗於外者,益悠遠而無窮」,又曰:「本以悠遠致高厚,而高厚又悠久也。」此正樂行前書所謂「一字一句,莫不襯貼本文,上下相照,脈絡相通」者,而內久外悠,其分甚明,不曾相混。然上下文勢,未見其不相貼,而經文亦未覺破碎,何必至於潘氏陳氏之說而非之耶?鄙見終始如此,不得不索言,幸更賜批勘也。

《語類》援證,非以高明爲有俗學之弊,恐末流或至紛紜牽合故云爾。然《語類》雖有初晩彼此之異,而各是發明一義。聖賢之言,無非至理,兼取並觀,以博其義理之趣,豈不善耶?但如論經傳處,或與集註章句有不同,則不得不捨彼而主此也。月前往復,未及究竟,固不敢更覬他說,此亦不敢徑自更端,容俟他日耳。

柳叔遠壬午[编辑]

格物爲工夫,物格爲功效,退溪先生說如此,無容更言。前日不曾熟讀先生書,當往復時,又不能取考以質之,但將《章句》、《或問》,草草看閱而平日謬見,先已爲主於胷中。故竊以爲物格而后知至一節,卽覆說上文之意《或問》中說。上一節,蓋謂欲如彼者,必先如是也;下一節,蓋謂如是,然後方可以如彼也。或從末以泝本,或原始以要終,而其實皆以工夫行程節次而言行程節次,亦朱子說。,初未必有意於說功效也。然所謂「如彼」者,固如是者之效也,故就兩節而分之,則不得不以下一節屬功效,此先儒所以有順推功效之說也。雖然,下一節,實兼工夫功效而言。蓋「而后」二字卽工夫功效之界限也,在「而后」之上者是工夫,在「而后」之下者是功效,何也?

凡言工夫者以見今所做一事而言,此一事從頭至尾,皆工夫也。從人之格而言則曰格物,從物之格而言則曰物格,以方格而言則曰格物,以已格而言則曰物格,其所就而言者不同,而其爲格也則同。若以方格爲工夫,已格爲功效,則是以一事截作兩段,而所謂「工夫」落在中半以下,其十分盡處,便不屬工夫。然則所謂工夫造極之說,不免爲語病,而從古聖賢工夫,皆不曾到極至處,其敎人,亦將使之做到七八分便休,恐無此理。

若夫所謂「功效」者,以因此一事,致彼一事而言,彼一事卽此一事之效也。譬諸飮食,自其始祭,至于虛口,皆飮食之事,不可以食畢爲功效,至腸胃飽滿,氣力充健則乃其功效也。物格如食畢,知至如飽滿,物旣格則吾心之所知至焉,知至乃物格之效也。故曰「物格而后知至」,蓋在「而后」之上者卽所謂「此事」也,在「而后」之下者卽所謂「彼事」也。若以「而后」上下皆爲功效,則是無工夫而直有功效也。

此經之定靜安慮得,承知至之後;《中庸》之形著明動變,承曲能有誠之後,未嘗有上不言工夫而直言功效者。今此上一節,雖已言工夫,下一節,必冠之以工夫,然後承之以功效,方成文勢。若於言首直擧功效,則無乃太無曲折乎?凡此所疑,實前後鄙說差繆之根柢,故雖承敎告之諄復,而終不能去其惑。

今知有先生說,旣生晩,不得仰稟於丈席之下,則惟當熟復而愼思之,以求實知其所以然耳。但盛論數處,不無可疑者。經文首言明明德、新民、止於至善,以明大學之道,次言知止能得,又明止至善之道。蓋謂明明德新民,皆當止於至善,而欲止於至善者,必先知止而後可也。

由此觀之,知止一節是明德新民之所由以止於至善者也。今反以定靜安慮得爲首三句之功效,未知於本義何如也?退溪先生所謂「三綱領有工夫功效」云者,蓋就首三句及第二節,各指其所主而言耳,非若盛論之以工夫功效倒置之也。又或先生之意,實以知止爲工夫,定靜安慮得爲功效,而左右偶誤解之,以累先生耶?此其可疑者也。

物格知至一節與定靜安慮一節,文勢雖同,而旨趣則異。定靜安慮,是就功效中細分其次第者,故自知止至能得,其間不甚相遠。若八條目則逐節有工夫功效,其始終階級,又相截然,有不可一擧而盡之者。

今必欲以物格以下皆爲功效,故援彼而律此,誠如是也,物格知至之後,便都無事矣。何必更用毋自欺、愼其獨之工而有四有、五辟之戒也哉?此又可疑者也?

格物爲工夫,物格爲功效,雖當從老先生之說,然意誠之爲知至之效,心正之爲意誠之效,亦不得不自爲一說。意誠固爲功效,又豈無誠之之工夫?心正固爲功效,又豈無正之之工夫?

且以所示老先生歷行郡邑之說言之,到龍城地界,固是歷安東醴泉之功效,過龍城,又豈無行程工夫?到商山聞喜,固是歷龍城之功效,過商山聞喜,又豈無行程工夫?一事而可爲工夫,亦可爲功效,明甚矣。而今乃曰「爲工夫則不可復謂之功效,爲功效則不可復謂之工夫」,此又可疑者也。

前日鄙說所謂「未有以一事分工夫功效」云者,乃謂不可以一事分作上下,截半屬工夫,半屬功效耳,非所謂「一事而可爲工夫,亦可爲功效」者也。然若「緝煕敬止」之云,亦恐有不然者。惟其連續光明也,故能無不敬而安所止。此所謂「緝煕爲工夫,敬止爲功效」者也,緝煕與敬止,判然爲二事,而今乃曰一件事,此又可疑者也。

抑愚於三綱領工夫功效之說,又得一說焉。知止者,物格知至之事也;能得者,意誠以下之事也;明明德者,修身以上之事也;新民者,齊家以下之事也。以此言之,明明德、新民,皆屬乎能得而爲知止之功效。然明明德、新民,亦豈不自有工夫耶?一事而可爲功效,亦可爲工夫者,於此亦或可證矣。未知盛意以爲如何也?

頃年余與叔遠論《大學》工夫功效之說,往復再三。叔遠於他條,略相頷可,獨於物格條,得明證於退溪先生書,乃別作後論,竝爲書以投示之。自此不敢復爭,但書不可不答,且欲畢陳謬見首末,使朋友知吾無忌醫諱疾之意。又於彼說有可商量者,故草此書未及致,而以親癠煼灼數月,竟至大故,遂不遑及講說事。

今於逬伏寂寞中,偶閱故紙,得此藁。竊念旣見先生說,而終泯默不自首,殊非畏聖賢之言之義。今雖不可追寄,亦當使叔遠一知之,玆移錄于亂藁之末。他日無事,與之相對,可披示之也。癸未六月旣望書。

權景晦○庚午[编辑]

前年十月辱書,至今未克仰復,言其所以,蓋非一端。然要之頹嬾不敏之罪居多,慚負何極?卽日炎熱猶酷,不審侍履何如?曾知今年當赴南省,卒無聲聞,豈或坐停耶?抑經術理趣,不免爲齊門之瑟也?殊令人介介耳。

樂行草土餘喘,憂厄未盡。自去秋以來,息兒僮指輩,屢染癘虐,偏老不寧其居,前後七八朔,以致衰病日甚,春夏間危谻者數矣。悶泣之私,何可勝云?

辱書陳義甚高,措辭甚確,使人驚玩無已。蓋自有文字以來,學者往往能說出以下儒者所不及處。然其發之言語文字而無差繆者,亦自己見識功力所到爾,不可但以依倣前言能之也。

樂行於左右,嘗幸數次奉際。然陋劣不足以窺見所存之淺深,獨嘗得之於屛谷丈席,其奬與期望,極不尋常。以是傾嚮願從之意甚切,顧喪難凶矜,未能謀從頌。今以書辭驗之,益信前輩果不輕許人也。

但書中推借無似處,太不近似,賢者未必故爲此無實之言也。想以相從稀闊,故不知其實狀,而以人事之常責之耳。蓋以其嘗在家庭之下,所以有淵源之云,以其常在流離之中,所以有增益之說,此自常人言之,固有是也。然以樂行爲可以及此,則恐不免爲苟譽也。旣往勿說。目今內失嚴父之敎,外不能從賢師友,日夕惟憒憒逐逐,不自便,卽詭隨耳。協力撑持,固所樂聞,奈無力可協何?

李景文爲吾輩盟主,李學甫諸人是卒徒之雄者。賢者苟欲與同事,不患無人。縱不能源源相往來,亦須以書牘導意,庶幾此道不至榛塞也。先進往矣,今日之責,惟在諸公,幸相與勉之,則創殘罷病如樂行者,亦或有所鼔發而振作也。

修復此緩,實自絶於忠告善導之益。然不罪而更敎之,亦所望也。別紙謬詢,不敢不復,揣摸爲說,必多謬誤,竝幸斤批。

別紙[编辑]

問:虛字是指氣言?指理言?試以盧氏說爲如何?

虛靈是氣之精爽。然朱子嘗謂虛靈不昧四字,說盡明德之意。以此觀之,理氣混合之妙,亦可見矣。盧氏說中以虛爲寂靈爲感一段,恐是析體爲用可疑。

問:「或不能不失其正」或字當活看,未必連上文「人所不能無」之意說耳。

「或」字似是照應上文,然活看如來諭亦儘好。

問:程子以瞻在前爲不及,忽在後爲過小註朱子說亦如此。,與集註不合。

恍惚無方體數語,恐正說顔淵本旨。

問:「逝者如斯」,先儒說不同。惟逝斯二字,皆兼道器包費隱云者,似精當。

聖人無二語,言水而道便在此,所引「逝斯二字,皆兼道器云者」恐是此意。

問:或謂孟子不及氣質,然細考之,未嘗不言。如人之性牛之性及仁義禮知命也,分明說稟性不同。

所論誠然,此意前輩已言之。

問:「所賦形氣不同而有異」,不同說形氣,有異指性否?以性爲有異,則似近氣質之性。

不同貼形氣字,有異上應性字,文勢無可疑者。氣質所拘,雖有偏全厚薄之殊,然語其本則未始不爲天命之性也如何?

問:生之序,從水說起;行之序,從木說起。生則已行,行則已生,其所以先後說起何也?

質之生也,輕淸先而重濁後;氣之行也,發生先而收藏後,此造化自然之理也。然質纔生,氣便行,非待五者俱生然後方始行得。蓋生之序,特以陰陽奇偶相配之數分先後,非若流行者之實有相承之序也。故以生與行言之,行爲重。此所以名之曰五行,如何如何?

權景晦[编辑]

秋中歷枉,未獲從頌,至今耿耿在心,匪意伏承辱惠長牋,辭旨勤縟,感慰何可量也?常懼陋劣爲儕友所疏棄,而乃蒙相往復如此,心竊欣幸,然亦不知其何以得此也。但推借過重,比擬非倫,是爲愧汗萬萬。

卽日雨雪連日,謹問侍省之餘,所愼加歇何如?疾患亦有輕重,如左右所苦,素知其不至於不堪書冊之工,況外此而別有所用力者存乎?秋後冗幹,不審何謂?若是撿禾稼蕫租糴等事,雖使聖賢處之,亦當隨分應之而已。天理存亡,未必在此,若以爲鄙賤之事而生厭惡之心,一切謝避,却令他人代之,此正是私意爾,如何?

樂行老人粗安,而息女出嫁者,來在家裏,近因分娩,疾恙種種,作一撓念處耳。憂病煎迫外,百事都廢弛,所謂「冗幹」亦不能著實勾管。以此生計益旁落,事亡事存,無以如人。此是情理迫切處,不能不動心也。兼年來,被門內數三童蒙請問句讀。其才性率鈍劣,又苦不馴擾,使人極費心氣,往往以此終日,不暇及他。然亦未見功效,深悔當初不量己分,自貽此累耳。日夕況味只如此,所諭閒居味道所得日富,可謂不著題之甚者。

相距稍間,相從稀闊,其不俯悉實狀,無異也。然味道字,豈容加之於此漢?至以考業見期而與蘇湖竝稱,則尤非智者之所宜言也。

所示爲學之方、流俗之弊,皆極切至,歎服歎服。講其所行,行其所講,亦非今日吾輩所創說,從古聖賢敎人之意,固已如此。然所講者汎博而無要領,則其所行者,亦將浩浩茫茫,不得其門而入,此學之所以貴於知要也。

今高明乃能提綱挈領,極本窮源,以爲用功之準的,信乎其所講之知其要而所行之得其門也。內外不相應之病,固賢者自道也。然自先輩大人,其初亦不能免,此蓋學者之通患也。惟隨處省察,持之以久,工夫漸熟,地位漸高,則自當有左右逢原,表裏如一之境,不可以急迫之心求之也。此意古人已爛熳言之,高明亦當自知之。然無以相報,誦言及此耳。

樂行者,孤露以來,益無善狀,旣不能專意書冊,溫理舊聞,又不得追逐朋友,掇拾緖餘,於所謂「口耳之學」,亦不敢希及,況進於此者,尤何可論?嘗竊反而省之,方寸之間,怱怱擾擾,無一刻閒靜時,實未知所謂「未發」者是何樣境界,所謂「中」者是何等氣象?

子思立言之旨,蓋統論人之性情也,則未必聖賢獨有之而衆人不得與也。特以吾胷中極勞攘,故不見此時節耳。旣已如此,無可奈何。姑且出於下策,欲試就發處,下零瑣工夫,而或斷或續,乍明乍暗,苦無究竟之日。以此益覺心中悶惱,宗杲師所謂「以病爲藥」者,深可懼也。假令如是而得力,終未免爲枝葉末流之歸,而於體用動靜之分、輕重先後之序,皆若倒置而無倫,想爲先覺者所竊笑。然力量地分,各自不同,未知此一般家計,亦不至大乖悖否乎?幸高明矜其所不及而有以辱敎之也。

虛靈之說,精透完備,無容更贅。所諭不嫌於析體而嫌於析用,鄙意本如此,但下語不備,以致見疑耳。蓋玉溪之說,在體而爲析體爲用,在用而爲析用爲體,破碎之譏,恐不過矣。但盛意以爲知覺亦兼體用,則竊恐語意之間,少欠曲折,未知於古已有此說話否?孤陋寡聞,不敢判斷爲說。然「知覺」二字,畢竟是專指用。若言體時,須如所謂「有能知覺者而未嘗有知覺」,方爲宛轉,如何如何?

《或問》中析合之說,不敏固嘗疑之而未有所質,所以欲聞高明之見,今承諭及,正說出區區意思,令人灑然。蘇湖之論,忠厚可服。然盧氏說,終非朱子正義,不如別作一說,以全其好耶。此老諸說,固多精密,如論表裏精粗一段,是諸儒所不及處。然往往不無穿鑿之病,或至於反失本意如此,可惜也。

五行生行之說,勉齋所論於二者次序,不相參差,誠圓活可喜。但以生之序,則水木爲陽之穉盛,火金爲陰之穉盛,而以行之序,則木火爲陽之穉盛,金水爲陰之穉盛,其不相値者一也。以生之序,則水一火二木三金四,而以行之序,則木次於水,火次於木,金次於火,其不相値者二也。以此言之,終不若各言其序如朱子之說耶。

然來敎所謂「陰陽造化,錯綜不窮,橫看竪看,無所不宜」者,儘至論也。今且就勉齋說而推之,水陰極而陽生,故可謂之陰盛而亦可謂之陽穉;火陽極而陰生,故可謂之陽盛而亦可謂之陰穉。木是陽之自有穉盛者,故可謂陽穉而亦可謂陽盛;金是陰之自有穉盛者,故可謂陰穉而亦可謂陰盛耶。

氣之行者,以對待爲序,冬與夏對,春與秋對,北與南對,東與西對,亦不害爲一二三四之序耶。不然則所謂「生之序」便是行之序者,有窒礙處。若言生之序,而以木承水,以火承木,則是三生之木,進而侵二生之位,二生之火,退而占三生之位,而於一陰一陽交錯相代之義,亦或有未盡者,如何?

至謂一二三四之序,特以奇偶多寡分之,則區區又不能無疑。萬物之生,輕淸者先而重濁者後,此自然之理也。試以先儒諸說,參互而推之。天地之初,只是一潤濕之氣,充滿六合,而其動盪鬱蒸之際,自有閃爍熏熱之氣,發於其中,此水火之所以最先而水又先於火者也。虛者漸實,軟者漸剛,則於是乎木金生焉。而金比木又稍剛,結之愈大,積之愈厚,則於是乎土生焉。土者氣之査滓而形質之最重者也。

此其先後之序,理勢所宜然,而河圖之數與之脗合。一居北水之位也,二居南火之位也,三居東木之位也,四居西金之位也,五居中土之位也。此其造化自然之妙,見於象數者如此,夫豈人爲私意之所排定哉?勉齋必有的見深識,可以備師門未盡之旨者。然晩生末學,抱疑而莫之質焉,則爲可恨耳。

抑物之理,其質已生,則其氣便行,生與行,亦非判然爲二塗也。四時之氣,以主客微著爲序,故木先於火,未土先於金。然木氣方盛之時,已有火氣,未土未旺之前,已有金氣,此則又不可不知也。如何如何?

似此妄論,非相愛如吾兄者,不敢傾倒至此,幸恕其狂僭而逐一批示之,千萬千萬。前後書末,輒云付丙,未知何故?區區嘗病吾儕以此等議論爲暗中隱秘說話,不敢公傳道之。此事寄在世間者,正如深夜殘燈欲滅未滅,而又相與掩覆蔽遮之哉?況農者說農,工者說工,是其職也,何隱諱之有?設有駭笑之者,亦任之而已矣。無由對晤,臨書倍切懸仰。歲除不遠,惟祝侍奉增慶。

權景晦辛未[编辑]

前書未及付謝,又蒙惠問,感愧交至。第承視官有所苦,至有後日之虞,不任驚仰。然新休鼎臻,自當勿藥有喜,是所慰祝。

樂行逢新懷事,非平人比,兼以女息產憂,老人久寓他家,益無悰況耳。日夕憒憒碌碌,無足爲朋友道者。惟是慕徒懷羣之心,未嘗自已,此或爲秉彛未喪之一端。顧無緣追逐會合,尤令人介介也。

承諭近讀朱子書,自覺義理之悅心,不啻芻豢之悅口,此是大工夫正知見。自憂盲廢者且如此,如樂行者,亦可以知愧也。向時射策,多引書以取雋,故操觚弄墨之士,無不抄錄,作塲屋中奇貨。然至其義理微密處,亦未有留意者,正劉歆所謂「今學者有祿利而尙不能明《易》」者也。比年以來,有司稍稍厭之,而擧子遂以爲弁髦,竝與涉獵之工而無之,在聖賢之書,固不足爲損益,而抑無復褻玩竊弄之辱,則又非不幸也。

然先生平日辛勤,費精力弊毫勞,掔布之天下者,不但爲一時門下地,而吾輩漫不致意,藏之而不讀,讀之而不竭其力,則孤負甚矣。今當相與汲汲尊親之,如子弟之侍父兄。吾黨中李景文之徒,最知此意,今左右又益溫理之,幸甚幸甚。然來諭云「暇時謾取而諷誦數過」,則竊恐其內實不然而發爲言語者少差也。子思論道曰「不可須臾離也」,朱子之書卽是道也,而可以暇而不以常,謾而不以敬哉?

書中辱責以相警,無以塞所須,妄言及此,不知者必以爲狂,然高明當恕之矣。

間斷不接續之患,亦吾輩所不免。然間斷時,輒自覺其間斷,則是乃所以接續也。惟高明益勉之,則吾道之幸也。樂行不讀書久矣,無所思索,無可以仰報,如右所云,如鸚鵡之能言耳。承示,但極赧汗。

權景晦[编辑]

卽日春暮,伏惟侍學增勝,屋子已了完否?隨處存省之工,想不間斷,無事時亦當親近書冊,近日新得,必有可聞者,而稍間,無由隨卽掇拾緖餘,第勤瞻仰。

來書責以稱道非倫,不審此指鄙書中何語?然聖人不云乎?「如有所譽者,其有所試之矣」。樂行於賢者家居踐履處,姑未及目擊而身親,至於言語書辭之間,思索之精、見識之高則蓋已累試之矣,而反躬體驗之實,亦可因之而略窺其一二。每得所論,輒爲之蹶然以驚,懣然以服,自不覺其形於筆札,況朋友之道,雖以切偲相規爲主,然講論之際,可曰可否曰否卽是忠告。若心知其善,而故避面諛之嫌,呑而不宣,强勉作意,必求索其疵瘢,以自托於責善之義,亦恐非聖人所謂「直道而行」者也。如何如何?

所諭就發處用工,此自勞攘特甚如樂行者,迫不得已,姑息救急之下策。高明乃就而爲之推說,以明其非倒置,而至與之以知要。此正因其一路開通處,引而誘之,以庶幾其沿流泝源,自下升高爾。然使愚迷者,遂以爲準程,終身誦之,則豈不爲指示者之累耶?

末段以不當一向推托而專用一邊工夫,一轉語結之,賴此可無推諉執殢於高明耳。但愚者前日之言,特揣摸擬議之云,實未嘗眞用一日之力,事之未至,或不無些少意思,及至應酬,輒敗壞渙散,莫可收拾。乃知制外養內、約情合中,非顔子地位,亦未可輕議也。然亦何敢以此推托而便爾自畫,以負同人相勉之意耶?

知覺之說,前此但見《中庸、序》「所以爲知覺者不同」一句,及知覺從耳目上去是人心,從義理上去是道心等說,遂以勿齋程氏所謂「虛靈爲體,知覺爲用」者爲得朱子之旨。至於張子性與知覺之說則又意性是體,知覺是用,正是分別體用處。及他言於未發時者,皆謂是炯然不昧,能知能覺者,而非方知方覺之謂也。自作見解,不曾有所質難,今蒙歷擧諸說以曉之,前日亦嘗看讀及此,鹵莽闊略,全不覺察,可笑可愧。

蓋心之所以爲心,以其有知覺,舍知覺而言心,則非所謂心也。其不可闕於體而偏於用明矣,而許多年紀,此等尋常名義,尙未能曉解,況其隱賾淵微之旨乎?

但來敎所謂「能所」,非但鄙書中無此語句,亦恐非彼此所論之本意。蓋以知覺與事物二者,分內外主客,則正合看花折柳之喩,如今高明之說是也。以知覺一事,分體用動靜,則比如能看與方看,能折與方折。鄙說固如此,盛意亦本就此爭些子耳,今乃轉而之他何也?

非事物之來,則心之用固無所由而見,如無花柳,則看與折非所論也。若是汎說義理固然,今日所論地頭自別。只言看折,不及花柳,毫釐之間,正當消詳。竊詳來敎,上下語意精密無可議,獨以著此數字,故不惟有不盡人言之歎,亦不免自帶累,幸更察之。

五行說,推說固好。又爲之剝圖以示之,理象俱著,雖以魯鈍之甚,亦覺了然,不勝歎服。但生行次序之同異,終不能無疑。蓋旣曰「遞說陽一截,而後更說陰一截此來書中語」,則已非一二三四生出之序矣。何以曰「生之序便是行之序」而不害爲一二三四之序也?以陽從陽,以陰從陰亦來書中語,是行之序,陰陽相間,先輕淸而後重濁,是生之序,如此看得,頗似順理。然勉齋言之,而高明之見,又默契焉,則是必有以也。愚誠有懲於知覺之說,不敢更爲固必之論,姑且置之,萬一他日知見稍進,當有以復思之耳。

但奇偶之說,不敢不復。一二三四固是奇偶,然其爲奇偶,有自然之序,非姑借其數以托名而寓言也。若但以其數而已,則水可以爲三,火可以爲四,何必曰一生水二生火耶?旣曰「天地之初,只是水與火對生來書中語」,則此果以數而已者乎。水火旣爲之始初,而木金土繼此而生,則是乃所謂「次序」,而曰「非次序」何也?一之極爲三,而三生木,二之極爲四,而四生金此來書所引。自一而三,自二而四,亦未嘗不爲次序,而曰「非次序」何也?旣欲置之,以俟他日,而猶敢覼縷如此可罪。然亦問之而已,非敢必遂己見也。

一生水而未成水,至五行俱足,待第六而後成水,此勉齋立論脊梁。今高明所以俯詰於庸陋者,亦以此爲最緊要處。此而無說,則區區所辨,儘歸脫空,而只据奇偶之論,雖使朱子復起,亦不能破矣。蓋嘗致疑於此,自得一說,而恐涉穿鑿,不敢向人云云。

然竊念勉齋之論是,則朱子之說未明。以是常耿耿於心,後見《愚伏文集》中有同春問目,正論此一節,以爲一二三四五之生者氣也,六七八九十之成者質也。愚伏極稱其善疑而善悟,此似是發明朱子之旨而可以答勉齋之說者,如何如何?高明試取而觀之,以决其得失也。

喜怒哀樂、九經、達道之說,所論皆甚好,益見推究之不草草也。大抵聖賢之言,圓渾包涵,簡約而周徧,廣大而密微,學者患不得其義。苟得其義,上下左右,何往而非是物耶?如今所論,雖章句所未及,然以其所已著者,參互較量而有不背焉者,則當有以自信矣。

九經之說,提綱振領,條緖歷歷,誠可愛玩。樂行所以稱道高明者,正在此等處。但凡看文字,不必一向如此立意,恐或有牽合支離之弊也,如何?喜怒哀樂,前日朋友間亦嘗有此說,而區區所聞則有異於是者。聖賢立言之際,未必有意分配如是之巧也。特擧其大綱,而凡所謂「情」者,無不該矣。

古人言情,其目不一,或有以六言之者,或有以五言之者,或有以四言之者,或有以二言之者。此等皆安知非一時偶然說去者耶?然亦不敢自以爲必是,竝當俟後更思耳。獨孟子之言四端,程子之言七情,明言其數則不可謂無意義,然亦何可以此槩之耶?

別紙所示亦謹悉。不睹不聞,非專以耳目說,蓋統言其未感物時爾。此宜活看,不可全靠文字面目,朱子諸說可見也。但不睹不聞一節,言存養之工;未發一節,言性情本然之德,所以下語命意之不同,然戒懼於不睹不聞之中者乃所以立大本也。若徒恃其未發而任之而已,則大本雖曰「本在於我」,而亦將忽忽不知其所在矣。以此推之,兩節指意之所歸,未始不同也。如何如何?

蘇湖久不相聞,其地位非我輩人,已久矣。年來造詣,想益超絶,如愚當日見疏棄,惟賢者數相游從,則資益必不少也。學甫內行甚修,問學精篤,吾儕中如此輩,豈易得耶?計亦有蘇湖之助也。近遭其本生親喪,令人怛然。樂行親旁堇遣,惟是一味憒憒,無分寸之進。不進則退,理勢所必然,愧懼奈何?

權景晦壬申[编辑]

秋末巧違,至今悵然,忽承惠書,感慰何可量也?仍審至寒,侍學俱勝,尤極欣仰。

樂行將母粗遣,而紅疹火熾,家家憂戒。宅中能免此患,不妨硏書之工否?無事固不可不讀書,人之精力氣血,有强弱微盛之異,聖賢亦何嘗强疾對卷耶?保惜身體,亦一大事,況吾景晦淸羸多病,尤可愼也。

若讀《朱書》,不可無《刊補》,恨無私藏,不得奉借耳。辱問疑義,正所謂「借視聽於聾瞽」,不敢當不敢當。然朋友講論之義,不容不相復以質之耳。

《與張欽夫》別紙所引「隔壁聽」《刊補》有二說,而皆謂他人聽議論如此爾,自好如此之云,非所聞也。「愛之所以不能盡仁」一句,不必別求其義,只以論仁說書所謂「仁者生之性而愛其情也孝悌用也」一段觀之,亦可略會。如《論孟集註》所謂「心之德愛之理」,固未嘗以一愛字盡仁之意也,如何?「愛之之理便是仁」一節,愚亦素未瑩,嘗妄疑「亦有虧欠」之有字是無字之誤。不然,虧欠句絶,讀作虧欠乎之義,無不可否?

《中和書》所疑亦儘然,蓋此是未定之論。然以《中庸章句》所謂「必其體立而後用有以行則實非有兩事」者觀之,中與和不害爲一段事耶。寂而常感,感而常寂,以上文意脈準之,謂是靜中有動,動中有靜,似無不可。蓋此一段,亦未定之論,姑依本文看得無傷耶。

《大學》誠意、愼獨,固未必不關於發之之後,然其緊要處,實在初動時。故《庸學章句》,皆著幾字,幾者動之微也。今當於此一字,著眼看如何?

《論語》「令色」之色,固主顔色而言,然推而言之,一身容貌,豈不統擧耶?蓋容貌邪正,必先見於色,色乃容貌之主。語勢似當如是,如何?

「敬事而信」以下三句,只是言敬信節愛以時,而不及其方術云者,似切於楊氏之意,而說本於程子程子曰「論其所存,未及治具,故不及禮樂刑政」,姑主此意爲得否?蓋治國之事,莫大於禮樂刑政,而此特言敬信節愛以時則是以心言,非以事言也。如何如何?

凡此皆揣摸爲說,幸還敎之也。讀書太密,傷於煩碎,固末學之弊。然如愚每患鹵莽疏略,欲密而不可得,不敢以密爲病也。體之身心,驗之日用,使知行無相牴牾,是切要處。所諭令人警惕,此從古聖賢敎人之大方,何用更質於人耶?惟高明益勉之則幸甚。如愚不但知不到,其所略知之者,亦不能行得一二,日用之間,顚倒乖謬,與不讀數卷書者無擇焉,可愧可愧。開正壺谷之行,倘蒙歷顧,何幸如之?預企預企。